執掌禁軍一年,蕭煞看起來比以前更加沉穩。這兩日,他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皇上瞞著她自有皇上的道理,但他卻不應該瞞著。
漫夭見他面色凝重,神色間猶豫不定,她斂了笑,蹙眉問道:「蕭煞,你都知道些什麼?那些大臣們……這回又拿什麼說事兒?」
蕭煞微微一愣,沒料到她直接就問到這件事,心知現在不說都不行。他雙目微沉,道:「幾位老臣參主子於後宮一人獨寵,乃國之大忌,且一年之久尚未能孕育子嗣,如此下去,誤國誤民。」
漫夭臉色一沉,目光瞬間冰冷。難怪無憂昨日突然說他們是不是該要一個孩子了!原來如此。一個帝王的子嗣確實關乎社稷,這點她不能說什麼。她微低頭,淡淡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還說主子后妃干政,擾亂朝綱,野心昭著。甚至還有人說主子是北皇安插在這裡的細作,說您的白髮……」蕭煞說到這裡頓住,一向沉穩的面容有著明顯的怒氣。
他沒出說來的後半句,她也知道,無非就是那日在茶館聽到的,說她的白髮是因為妖孽附身!連奸細這種名義都能拿出來說事,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轉身踱步到桌旁,緩緩坐下,冷笑一聲,道:「那他們想怎樣?勸諫無憂將我打入冷宮,再廣納妃嬪充實後宮?」
蕭煞點頭道:「主子所料不差。他們為主子列了七出罪,要求皇上將主子打入冷宮,再行處置。禮部名單已經擬好了,參選秀女共一百二十人,已經呈給了皇上,並諫言應該選一名賢德女子主理後宮。」
漫夭手緩緩握緊,眼神遽利,那些人拿國家為名,為自己謀私利,誰不知道他們的那點兒心思?無非就是想把自家人送進宮裡,用來穩固自己的權位。
她低眸,微微凝思,語氣平靜道:「那名單裡,可有推薦皇后人選?」
蕭煞道:「有,桑丞相的獨生女,桑鴦。」
漫夭眸子裡冷光一閃,過了半響,她才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蕭煞見她如此冷靜,心中有些不安,「主子,這件事……」
漫夭抬頭,神色平靜道:「我答應過無憂,這件事交給他處理。我相信他。你去忙吧,有事我再找你。」
蕭煞只好應聲退下。
漫夭微微仰著頭,維持著那個姿勢,兩眼望著發白的天空,靜靜地坐了很久。作為一個帝王的妻子,這些問題是遲早要面對的。帝王注定要三宮六院,這是自古以來誰也改變不了的規矩。縱然無憂他不想,但他的臣子們也不會允許,而這個問題,她確實不好插手,只看無憂如何做了!她相信他不會負她,但是如今的局勢,內憂外患,為了平衡朝局,帝王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她對天重重吐出一口氣,站起身,將桌案上堆放著的看過的書簡放回書架上,目光掃見上層那曾經用來放傳國玉璽的匣子,她抬手將匣子往裡邊挪了挪,匣子下方露出一角白色,她動作一頓,便將那白色的紙張抽了出來。
拿在手裡,微微一愣,恍然想起,這似乎是秋獵之前,傅籌給她的東西,說是秋獵後才能看。那白紙疊得整整齊齊,摸著厚度似乎不止一張。而最外面的一張看起來像是用來包住裡面的東西,她輕輕展開一角,發現裡面的紙張不似外面的平整,像是被人狠狠搓揉過。她皺眉,指尖停留在那上方,輕輕劃過,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未能打開。
將那東西放回原處,她將自己窩在貴妃椅塌上,心頭澀澀,緩緩地垂下眼,拿起一旁的書簡來看,卻看不進去一個字。
比起南方空氣的潮濕,北方的氣候格外乾燥。
臨天國北朝大獲全勝的鐵甲雄獅在班師回朝的路上被大雪阻住,十數萬軍隊搭起的帳篷綿延數里。
帥帳之外,一身金色盔甲的男子背手佇立在雪山山頭,他面容冷峭,神色蒼然,目光遠眺,望著遙遠不可觸及的方向。冷風呼嘯,刮在他染了滄桑的英俊臉龐,刀割般的生疼,他絲毫不覺。身上的盔甲在狂風中叮叮作響,身上肌膚的溫度有如戰場上的伏屍。
腳下,一望無際的雪色蒼茫,冰冷的寒氣無邊蔓延,一直滲透到人的心底。而此人,便是北皇宗政無籌。無籌,無需籌謀,一切盡在手中。可他卻事事籌謀,仍得不到最想要的東西。
「啟稟陛下,末將已經遵照陛下的旨意,將兩邊的積雪各打開一個出口,僅容一人通行。」一名將士單腿跪地拱手稟報。
北皇宗政無籌收回目光,面容鎮定,淡淡道:「召各位將軍回營議事。」
「末將遵旨!」
帥帳之中,眾位將軍分立兩旁,面色肅穆,在宗政無籌入帳時,齊齊拜道:「參見陛下!」
宗政無籌邁著沉穩的腳步,走到上位坐了,方道:「免禮平身。」
眾將起身,他掃一眼眾人,方沉聲道:「邊關小國趁我朝大軍在外,奪我城池,殺我子民,著實可恨!林將軍,朕命你帶領兩萬人馬今夜走左側雪道,秘密前往西面邊境,楊將軍帶兩萬人馬走右側雪道,去東面邊境。我大軍被大雪阻住,他們必定疏於防範,你們白日潛伏山上,夜裡行軍,十日內務必趕到目的地,夜襲,將敵軍一舉殲滅。」
林、楊兩位將軍立刻跪地道:「末將領旨!」
宗政無籌道:「下去準備罷。」
「遵旨。」他們退出營帳,一名將軍出列,道:「陛下,南朝獨立已一年有餘,我們是否趁大軍氣勢正盛,揮師南下,直搗江都,不給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
另一名將軍出列,反對道:「末將以為不可,經過一年的時間休整,南朝勢力已經穩固,我軍將士征戰數月,已經疲累不堪,而南朝兵馬以逸待勞,此時交戰,乃下下策。」
宗政無籌掀了眼皮,掃一眼其他人。一名謀士出列,道:「末將也以為不可。聽聞塵風國新孕育出一批良駒,有意在開春後尋找合盟之國。我軍本就戰馬不足,此次出征又損傷無數,不如先回京休整,待開春後,與塵風國合作,購得戰馬,再行南下不遲。況且陛下出京已久,朝中事物恐早已堆積如山,等待陛下處理。」
宗政無籌眼光微轉,戰馬?塵風國!到時候去的人,不止他一個!「今日先議到這裡,都退下吧。」
眾人退下,他一人獨留大帳。走到帳前桌案,望著案上被一塊漆黑色的布遮蓋住的東西,目光漸漸盪開,眼前浮現那一頭刺眼的雪色。眼底驀然一痛,早已麻木的心仍然像是被刀割一般的疼。
他伸手掀開黑布,黑布下是一盆小小的似是花草般的東西。透明的根莖,烏黑色的葉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狀,只有很小的一片。
天將黑的時候,那葉片緩緩張開,就如同盛開的喇叭花,幽黑的葉片中央,三根纖細的如同銀針般的花柱血紅的顏色,似是在渴望獻血的滋潤。
他輕輕抬手,毫不猶豫的將食指伸了過去,那花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根根直刺進他指尖的肌膚,在他的手上迅速伸展開放,青白的肌膚下血紅色擴張,極為霸道。
他面色漸漸發白,心口如蟲蟻在啃噬,胸口急劇起伏,他卻連眉頭都不肯皺一下。雙眼緊緊盯住那花草透明的根莖慢慢變成妖冶的血紅,烏黑色的葉片也透出暗紅的光澤。那在他肌膚下盛開的花柱逐漸的枯萎縮回到葉片之中,他收回手,那葉片再次合上。
他望著那小小的花草,黯淡的眸色中漾出一抹奇異的溫柔,低頭看自己的手,毫無血色的慘白。
五日後,冰雪消融,大軍拔營。
十二日後,東西兩面邊境傳來大捷的消息。
宗政無籌帶領大軍還朝,北朝上下一片歡騰景象。而南朝此時關於皇妃娘娘的流言蜚語漫天。
議政殿的空氣不只寒冷,還有幾分沉悶。
宗政無憂冷冷盯著早朝時大臣們遞上來的折子,那些人仍舊是咬著那些事情不放,他本想晚點再處理他們,想不到他們倒是等不及了。
「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項將軍派人來奏,新軍兵營暴亂!」伺候在議政殿的小祥子一臉緊張,伏跪在地。
宗政無憂目光一利,手上的折子啪的一聲拍在桌案,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小祥子嚇得身子直抖,嗓子裡都發出了哭腔,那些話他不敢說卻又不得不說。「來人奏報,軍營裡謠傳皇妃娘娘紅顏白髮是禍國妖孽,聽說項將軍是皇妃娘娘的人,他們都不服從項將軍的管制,打起來了。」
宗政無憂瞇起鳳眸,左手五指張開正按在一本奏請封後的折子上,微微用力,那明黃色的折子便刻下了五指的痕跡。他面無表情道:「傳大臣們入宮覲見。」
小祥子慌忙磕頭退了出去,腦門全是汗。
不到一個時辰,議政殿裡文武百官聚齊,跪地垂首等待帝王的發言,但高位之上,帝王彷彿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正一本一本批閱著奏折。大臣們私下裡偷偷對望,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
跪在最在前方的桑丞相稍微抬頭,精明的眼神微微閃爍,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帝王,那毫無情緒波動的冰冷的眸子令他一點也看不出帝王的心思,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新軍暴亂,還能這麼平靜的批閱奏折,可見這個年輕的帝王不是一般的深沉。
宗政無憂批閱過最後一本奏折,放下硃筆,冷眼一掃眾人,眾臣一個激靈,忙斂神待命。
宗政無憂對小祥子使了個眼色,小祥子會意,忙取了折子遞回給大臣們。
宗政無憂身子往後一靠,這才懶懶道:「經過這幾日的思考,朕,認為愛卿們的諫言並非全無道理。但國家初建,理應以民生為重,選秀一事,待奪回京城政權,再作考慮。至於立後……朕聽聞桑愛卿之女桑鴦才貌雙全,德容皆備,是個難得的女子。正巧這幾日,皇妃娘娘總說沒個人陪她說說話,不如,就讓桑鴦進宮給她做幾天伴兒,不知桑愛卿可捨得?」
桑丞相面色一喜,忙笑道:「皇上和皇妃娘娘厚愛,能進宮伴駕是小女幾世修來的福分,老臣叩謝皇恩!」
宗政無憂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這麼辦。都退下罷。」
眾人退出,宗政無憂叫道:「冷炎。」
冷炎現身,聽候吩咐。
宗政無憂道:「叫蕭可過來一趟。」
冷炎領命,宗政無憂又沉聲補上一句:「別讓她知道。」
冷炎一愣,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