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初亮的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層濃霧。宮道兩旁的樹木掛著清冷的露珠,在女子經過之時,那露珠恰好迎風晃了一晃,滴落下來,打在她清冷的眼角,像極了心頭那無法流出的眼淚。而她對那如冰一般的溫度毫無所覺,連抬手拭一下都不曾。

她急急地前行,心裡空落寂寥,什麼都不想,什麼也不敢想。

龍霄宮在望,她走到門口,宮人們連忙跟她行禮,她徑直入內,眼角的餘光都不曾側過一下。

來到寢宮門口,她忽然冷靜下來,頓住身子,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抑鬱且沉重的心跳,再也聽不到其它的半點聲音。

她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望著緊閉的門窗,猶豫著伸出手,竟有些微顫。五指輕輕貼上雕刻華美的厚重木門,她咬了咬嘴唇,手又拿開少許,緩緩握成了拳,頓在半空。

短短片刻,她已經問了自己無數遍,她到底該不該進去?這一踏進去,她的世界是否天翻地覆?她完全不敢確定。

眉心緊鎖,紅唇變得蒼白。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一向活得清醒的她,忽然間猶豫了。

閉上眼睛,耳邊回想著他的那句話:「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不管發生何事,這輩子……只有你,才是我宗政無憂的妻子!」

她應該相信他的,不是嗎?她定了定神,勇敢地推開了門,不選擇逃避,才是對他的信任與尊重。

一踏進屋子,她愣了一愣,映入眼中的是滿地的凌亂不堪,彷彿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搏鬥。

冷風呼呼吹入,撩動屋內唯一還完好無損的雕花大床。床上明黃色的床幔在風中搖擺,掀起的波瀾,晃得人眼睛生疼。

她緊皺眉頭,望了眼床前地上散落的那再熟悉不過的衣物,那上面竟有點點的斑紅血跡。她心中一驚,快步靠近床邊,一把撩起床幔,微微一怔,床上竟空無一人。明黃的錦被被掀捲在床角,白色的床單不似往日的平整,而是皺巴巴的全是褶子,彷彿每一寸都被人用手狠狠攢過似的。床頭枕邊,白色之上竟有大片的血跡,斑斑刺目驚心。

「來人,來人。」她轉頭大叫了幾聲。

宮外的太監聞聲立刻進了屋,小心問道:「娘娘有何吩咐?」

漫夭指著那些血跡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太監探頭看了一眼,面色一變,竟有驚詫之色。忙跪下磕頭道:「奴才不知,奴才該死!昨夜皇上遣了這宮裡的奴才們都出去,讓奴才們不得吩咐都不准進來。」

漫夭一怔,掃視整間屋子,發現地上有一個摔成兩瓣的瓷碗,碗中還有少許的褐色藥汁,已然凝固。她彎腰撿了起來,眼角瞥見門外似是想進又不敢進來的蕭可,沉聲叫道:「可兒,你進來。」

蕭可見被她發現了,這才慢慢挪步進來,低著頭,目光瑟瑟。

漫夭眼神犀利,緊緊盯住她,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碗裡裝的又是什麼東西?可兒,你都知道,是不是?你若不說,以後就別再跟著我。」

蕭可一驚,抬頭見她面色冷厲決絕,知道她動了氣,連忙道:「我說我說,是,是……逆雪!」

漫夭手中的半邊瓷碗在聽到「逆雪」二字之時,「光」的一聲掉在地上,又摔成了幾瓣。那帶著幾分尖銳的聲音迴盪在這間屋子,彷彿要刺破耳膜。蕭可身子一顫,雙膝一軟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公主姐姐,對不起,我,我……我不該把逆雪給皇上,可是……」

漫夭頭腦一片空白,蕭可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了。身子一晃,她踉蹌大退了幾步,那太監眼疾手快,忙過來扶著她,她揮手推開,臉色蒼白如紙。

逆雪,逆雪!他服了逆雪?無憂,他怎麼能?怎麼能……

早知如此,她寧願她不要相信他,寧願任性一回,昨晚就該闖進龍霄宮,對他說,那是她的生日,他應該陪在她身邊,可是她沒有那麼做。

喉頭被哽住,目中浮現一層水霧,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著躺在地上碎裂的瓷碗,心口像是有人拿刀在狠狠剜鋸著,讓她喘不上來氣。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深深吸氣,半響才緩過勁來,問道:「皇上……人呢?」

太監忙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去乾和殿早朝了。」

漫夭聽後,疾步朝乾和殿行去,幾乎是一路小跑。這一路上,淚光在眼眶裡打轉,心思千回百轉,她早已顧不得身份,只想立刻見到他。

來到這座像征著至高無上之權利的殿堂,卻發現殿內同樣是空無一人。

「皇上去了何處?」

守衛道:「回娘娘話,軍中暴亂,皇上剛剛帶領眾位大人去了北面軍營。」他話未落音,漫夭人已消失在他們眼前。

新兵軍營在江都的北面,她叫人準備了馬車,直奔軍營而去。

「什麼人?」軍營門口的守衛攔住馬車,厲聲喝問。

車伕斥道:「大膽!車內是皇妃娘娘,還不速速退下。」

守衛們一愣,面色有些慌亂,相互望了一眼,跪下參拜後,其中一名守衛昂首鏗鏘道:「軍中有規矩,女子不得擅入,娘娘請回。」

漫夭一撩車簾,飛身躍上前方黑馬馬背,奪過侍衛手中長槍,反手砍斷黑馬與馬車之間連接的韁繩。對那守衛的阻擋根本不放在眼裡,她利目一掃,猛地一揮鞭子,那馬朝著軍營裡頭狂奔而去。守衛們大驚,卻是阻攔不及,只能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那轉眼消失的白色身影,都忘記應該喊一聲:「有人闖軍營!」

內營的守衛見到她也是愣住,漫夭沉聲問道:「皇上現在何處?」

守衛們下意識指了一個方向,愣愣答道:「在操練場。」還沒回過神,面前的女子已經策馬離開。他們這才回神,喃喃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美的女人!啊?不對,她的頭髮……」說到這裡,那人驚叫一聲:「天吶,她該不會是咱們的皇妃娘娘吧?」

另一名守衛忙摀住他的嘴,罵道:「別叫了,你想找死啊!」

新兵操練場,一望無際的廣闊。十萬人,鴉雀無聲。

大臣們微微垂著頭,身著將服的新軍將領項影單膝跪在帝王的腳下,垂首斂眉。操練場中的將士們原本在一片暴亂聲討的混亂之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近來軍中流言:皇妃娘娘紅顏白髮必是妖孽轉世,有此妖孽在,天下永無寧日,國家必亡!

他們從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而今,仰望著高台之上尊貴無比的帝王,那些讓他們暴亂的根源卻再也不能成為理由。

十萬人無隊形章法,凌亂地站在操練場中。他們手執長槍,目光震驚地仰望著一層層台階延伸往上,那氣勢恢宏無邊的高台,於百官之前,立著的一名男子,那名男子身著黑色翔龍錦袍,目光銳利,氣勢威嚴。只見他面無表情,睥睨眾生的姿態儼然天生的王者,有著讓人不得不臣服的魔力。他冷眼一掃,全場的將士如浪潮一般陸續跪了下去。

這便是他們的皇上!仙一樣的身姿,神一般的氣勢,魔一樣的眼神,而最讓他們震驚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被他們視為妖孽象徵的長髮!他們可以懷疑皇妃是禍國妖孽,那只是在他們眼裡可以隨意廢掉的一個後宮女人,但是,被他們所承認的至高無上的生命主宰者,一國的帝王,絕對不能被稱之為妖孽!

漫夭下馬,站在高台後的拐角處,扶著廊柱,望著前方那卓然挺立的男子,眼淚刷的流出。

記憶中,剛來到江南,他曾輕柔撫摸著她如雪的白髮,眼底都是心疼。她笑著問他,「可會嫌棄?」

他說:「有一種藥,能讓我無法嫌棄你。倘若你害怕,那我便服了去。」

她靠在他懷裡,笑著問他:「是什麼?」

他說:「逆雪。」

她好奇問道:「逆雪是何物?」

他望著她,笑而不答。

後來,她問過可兒才知道何為逆雪。逆雪乃一種罕見之毒,極為霸道,不會要人性命,卻能讓人嘗遍生死乃至生不如死的滋味。服此毒者,血脈逆轉倒行,有如萬箭穿心,肝腸寸裂。可使少年白頭,一夜發如雪。而後果,則是,減壽十年!

當時的她,震驚到無以復加,一再叮囑他萬萬不可動這個念頭。那時候,她緊緊抱著他,一遍一遍對他說:「我不害怕,我一點都不害怕。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但是如果你白髮,我會嫌棄你。所以你要答應我,不管尋不尋得到血烏,你永遠都不許碰逆雪。否則,少了的那十年,誰來陪伴我給我溫暖?」

他笑著撫摸她的面頰,溫柔應道:「好。」

如今,他為了遏制流言,不屈服於那些人的擺弄,更為了不負她的情,他終是服了逆雪,歷經一夜的劇痛折磨,與她一樣,擁有了滿頭銀絲。無需任何辯解,他只需要往那裡一站,從此以後,再也無人敢拿她的白髮說事!

她努力平復著此刻洶湧不定的情緒,極力控制自己不朝他衝過去,就這樣,藏在廊柱背後,透過朦朧的水霧,遠遠地看著他。

高台之上,有人搬來一把椅子,宗政無憂一撩衣擺坐下,掃了眼兩側的大臣,眼光深沉,看不出情緒。

四周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帝王的發言。

宗政無憂雙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低沉的嗓音灌注了深厚的內力,道:「朕聽聞近日市井流言遍傳朝野、軍營,朕的家事很得臣民們的關注,所以今日,朕將早朝搬來此處,與眾卿們同議。來人,請各營將上來。」

「遵旨!各位將軍,請吧!」

操練場上微微有些轟動,各營將領面面相覷,眾所周知,帝王早朝是何等神聖而莊嚴之事,歷朝歷代,像他們這種普通的營將哪裡有資格參與?而普通的士兵,連見皇帝一面,都是天大的恩賜。將士們心裡激動又害怕,他們神色拘謹,小心翼翼地上了高台,與心目中有如神祇般遙不可及的皇上相隔如此近的距離,他們只覺得連站著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十萬人的參拜之聲,如響雷震天,直入九霄。

宗政無憂說了句:「平身。」犀利的目光望向丞相桑丘,直入主題道:「桑愛卿,你身為百官之首,對於此次流言,有何看法?」

桑丞相出列,幾步間,腦子轉了幾轉,回道:「啟稟皇上,事關皇上與娘娘……老臣不敢妄言。不過,但凡傳言……通常不會空穴來風,娘娘的身份來歷不明,確實容易招人話柄。」

好個老狐狸!白髮妖孽之事不能說了,便轉到她的身份來說事。

宗政無憂一抹冷笑藏在薄唇嘴角,面上依然看不出情緒,問道:「依愛卿們看,此事應該如何平息?」

眾臣微愣,注意到皇上說的是平息,而不是查清!

桑丞相沉吟道:「這……」他斜目對旁邊的一位大人使了個眼色,那名大臣會意,出列道:「啟稟皇上,平息此事其實不難,只要皇上盡快冊立一名賢德的皇后,後宮之事有皇后打理,皇上自然不必再受後宮瑣事煩擾。」

宗政無憂盯著他,問道:「愛卿的意思是……朕,還不如一個女人?」

那位大臣一驚,對上帝王如地獄幽潭般的邪冷目光,心頭不自覺一凜,忙跪下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

宗政無憂不等他說下去,沉聲截口:「諒你也不敢!愛卿們以為,誰最適合做這一國之母?」

又一名大臣出列,以前一人為鑒,小心措辭,道:「啟稟皇上,臣以為……桑丞相之女桑鴦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最合適的人選。」說罷拿眼偷瞧了年輕的帝王,哪知正對上那道凌厲的視線,不由心中一突,慌忙垂下頭去。

有人先開了口,立刻有其他大臣附和:「臣也以為丞相之女合適。」

不出半刻,百官出列之人竟有一半之多。宗政無憂微微瞇起鳳眸,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其餘一半人,看著帝王深沉的眼色,沒敢有動作。

宗政無憂薄唇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道:「愛卿們對丞相之女倒是瞭解得很。幼承庭訓,知書達禮……是這樣嗎,桑愛卿?」

桑丞相眼光一閃,正待上前回話,但宗政無憂並不想聽他的回答,而是對身後的禁軍統領蕭煞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遵旨。」蕭煞對後方擺手,「帶上來。」

漫夭所立之地的另一邊,軍政殿廊柱盡頭,兩名侍衛拖著一男一女往高台上走去。那一男一女衣衫不整,頭髮散亂,敞開的脖頸之間被啃咬得紅痕遍佈,一看便知是何緣故。那兩人被侍衛扔到百官面前,女子悠悠醒轉,伏在地上,微微抬頭,揉了揉眼睛,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桑丞相面色驚變,指著地上的女子,手指微顫,道:「你,你……請問皇上,這……這是怎麼回事?」

宗政無憂冷笑道:「桑愛卿不知?不如問你女兒!」

那女子這才反應過來,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她一張美麗的臉龐瞬間慘白,如死人一般。她帶著使命入宮,五日都不曾見到帝王一面,只好等在帝王必經之地,使盡渾身解數,引起皇上的注意,終於如願以償,踏進了那座像征著最高權勢的龍霄宮殿。只可惜,任她費盡心機,最後終是功虧一簣。

桑鴦面對父親責怪的目光,抓緊胸前散開的衣襟,羞愧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九皇子忍了半天,早就想開口了,這會兒輪到他說話,他立刻站出來道:「丞相大人,這麼明顯的事情,你還看不出來嗎?你女兒迫不及待想登上皇后的寶座,居然用媚術誘君,結果引誘不成,耐不住寂寞,找了個侍衛私通……」他說著環視了一眼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嘲弄笑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知書達禮啊?哈,本王今天可算是長了見識了!怎麼說,她好歹也是丞相府千金吧,又不是街頭娼妓……唉!」故作惋惜地搖頭,心裡對這些人恨得牙癢癢,要不是他們故意散播謠言,挑弄是非,七哥怎會服下逆雪?

桑丞相一聽,氣得鬍子直顫,瞪著眼睛,道:「姜王說話,請注意身份。」

九皇子笑道:「抱歉得很,本王說話隨意慣了,丞相不愛聽啊?那也怪不得本王,誰叫你女兒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情來呢?」他聲音洪亮,傳遍全場,揚了揚眉,轉身面對將士們,斂了平常的笑容,萬分正經地對階下的十萬新軍,宏聲道:「我們江南的戰士們,你們是國家未來的英雄!告訴我們聖明的君主,你們想要這樣的女人做你們的皇后嗎?」

底下的士兵們相互看了看,項影立刻高舉右手,帶頭大聲叫道:「當然不想!」台上的營將們聞之,隨後也大聲叫道:「不想!」

緊隨而來的是,十萬將士同舉手中的長槍,一聲高過一聲的回應,「不想!」

十萬人的呼聲,那恢弘的氣勢,震顫了整座軍營,也震動了無數人心。

那些推薦桑鴦為後的大臣們慌亂地跪下叩頭,連連道:「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啊!」

宗政無憂如戲外之人看戲,冷漠地望著這一幕,依舊是面無表情,目光深沉難測。

桑丞相面色灰白,是他低估了這個年輕的帝王。只得俯身拜道:「臣教女無方,請皇上降罪!」

九皇子轉身道:「丞相大人別急著認罪啊,還有人沒有到場呢。來人呀,把那人也帶上來!」

一個戴著書生帽的中年男子被拖了上來,那男子早就被這氣勢嚇得魂不附體,面如死灰,此刻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九皇子在文武百官面前轉了幾圈,探頭問道:「你們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丞相大人,你應該最清楚,對吧?他就是奉我們這位丞相大人之命,在民間茶館散播謠言,說皇妃娘娘是妖孽的那個混蛋!」他說著反身,飛起一腳狠狠踹上那說書人,將他踢得翻了幾個跟頭,那人慘叫一聲,翻著白眼,差點昏過去。

桑丞相心底一慌,面上故作鎮定,道:「皇上,老臣冤枉,老臣對南朝對皇上忠心耿耿,請皇上明察!」

宗政無憂挑了挑眼角,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犀利無比的目光掃過文武百官,微微勾唇,似笑非笑道:「朕登基一年,眾位愛卿們都做過些什麼事,說過些什麼話,朕,心中有數。是忠?是奸?靠的不是一張嘴,而是看他的所作所為。」

那些大臣們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齊齊跪下道:「皇上英明!」

宗政無憂又道:「朕記得愛卿方才說過,凡事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姜王既然當著滿朝文武及這十萬將士的面說了出來,想必也是有所依據。我們不妨……聽下去。」

桑丞相跪在地上,額角冷汗密佈,卻辯駁不得。

九皇子得意一笑,從懷裡掏出一摞書信,問道:「丞相大人,你認不認得這些東西?」他說著打來一封,展開來,放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桑丞相一見之下,心中大駭,直覺地伸手就要搶,九皇子似是料到他有此一著,連忙跳開,高昂著頭,拿著那封信,展示在眾人的面前,指著那封信的結尾印鑒,揚聲道:「如果本王沒認錯,這些跟你頻繁來往的書信結尾的印鑒,應該是北朝皇帝的私印!」

「啊?」大臣們一陣騷亂。

桑丞相瞪著眼睛,搖頭道:「不可能,這些東西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九皇子蹲下身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愉悅道:「不好意思,就在你早上前腳出門,本王后腳便帶人……抄了你的家,從你書房地下挖出來的這個。怎麼樣?藏得這麼隱秘也能被我查到,沒想到吧?唉,查了大半年,也算是沒白費功夫!」

桑丞相整個癱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望著那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的帝王,他們竟然查了他大半年,現在家都已經抄了,他卻毫不知情,還以為皇上多信任他,並仰仗他在江南龐大的權勢用以穩固自己的皇位,卻不料,他其實早已是那人盤中魚肉,還在這裡做著春秋大夢,想著有朝一日控制住這個帝王,一攬皇權。到最後,害了自己唯一的女兒不說,也連累了整個家族,這便是野心的代價!

這一場波濤暗湧的早朝,終於在帝王的聖旨中結束。

「丞相桑丘勾結敵國,散佈謠言詆毀皇妃清譽,擾亂朝綱,引發兵變,密謀奪權篡位,罪無可恕!現免去官職,誅九族!自今日起,誰敢再提選秀立後之事,一律按謀逆罪論處!」帝王的威儀在這一刻盡顯,宗政無憂在眾臣及將士們敬畏的目光中,以及那一聲聲宏亮的「皇上英明!」的高呼聲中華麗退場。而眾人皆知,桑相倒台,緊隨而來的必定是一場朝局的洗禮。帝王的雷霆手段,他們很快便會領略到。

宗政無憂步下高台,在轉彎處看到了一直立在廊柱後的白髮女子。只見女子目中含淚,癡癡地凝望著他,女子的眼中,有責怪,有愛戀,有心疼,還有深沉的情意湧動。

他微微一愣,快步走了過去,皺眉道:「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風,她連狐裘都沒披,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了。他不顧旁人的眼光,張開手臂一把攬過她的身子,帶她走向後方的御輦。

漫夭抿著唇不說話,望著他眼中交錯密佈的紅血絲,以及那隱藏在眉眼之間歷經一夜折磨後的濃濃疲憊,心揪成了一團。她咬緊唇,不敢開口,她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來。

當厚重的明黃色簾幔放下,將冬日的寒風阻擋在外,也阻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下去,不顧一切猛地撲到他懷裡,蓄滿眼眶的淚水滾滾而落,滲透男子的衣裳,打濕了他的胸膛,那滾燙的溫度將一顆曾經冷硬如堅冰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

她握著拳頭,捶打著他的胸口,哽咽道:「你怎麼能這樣?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嗎?你說過永遠不碰逆雪,你說過你不願意少陪我一天……」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心中是對於他有可能會早一步離開她的恐懼。減壽十年,那是何等沉重的代價!

宗政無憂緊緊抱住她,那雪一樣的頭髮垂落下來與她的糾纏在一起,分不出誰是誰的。他低頭將下巴貼上她的額頭,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她單薄的背脊。

「阿漫,放心,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乖,別怕,嗯?」他輕聲誘哄著懷中心愛的女人,捧起她的臉,輕柔拭去她面上的淚水,低頭吻上那嬌嫩的唇瓣。

明顯感覺到她身子一顫,他由輕柔的試探到深入的索取,小心翼翼的珍視震顫著她的靈魂。

她抬手摟住他的脖子,淚水仍在不斷的滾落,沒入唇齒間,蔓延出鹹澀卻又幸福的味道。

她一邊抽泣著,一邊用她所有的力量去回應這個用生命珍惜她的男人。唇齒廝磨,帶起一陣陣發自心靈的顫慄,那體內被突然引爆的深沉渴望,來得洶湧而猛烈。

這是一年多來,他們第一個忘情的親吻,發生的那樣自然。這一刻,他們都忘記了曾經的屈辱,也忘記了那刻入心骨的仇恨與疼痛。

《白髮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