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愣了一愣,看此人面目清秀,眼光靈動,卻留著兩撇八字鬍。而他這一眨眼的動作,於他那副看似沉穩的江湖郎中形象,更是顯得怪異之極,偏偏又帶著幾分熟悉。
漫夭不禁蹙眉,望著那完全陌生的臉孔上一本正經的表情與那眼中透出的俏皮靈動,是那樣的不協調,像是無端被扣了一張面具在上頭……
面具?漫夭微微一怔,再仔細去瞧那人,目光陡然亮了起來,疑惑瞬間散去,腦子裡頓時清明無比。
是可兒?
她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宮女,吩咐道:「這茶有些苦了,你去重沏一壺過來。記得用八成開的水沖泡。」
宮女連忙應了,撤了茶,恭敬地退出去。
「公主姐姐……」
「噓!」
來人果然是蕭可!
漫夭制止她,壓低聲音道:「小聲點。在這個地方,四處都是看不見的眼睛和耳朵,不管你周圍有沒有人,說話和做事都得十分注意。」
蕭可被她嚴肅的表情嚇得連忙噤聲,只睜著大眼睛,點頭表示知道了。
漫夭瞥了眼門外,將手放到桌上。
蕭可見狀,放下藥箱,在漫夭對面坐下,手輕輕搭上她的脈。
漫夭這才往前傾了身子,低聲笑道:「怎麼來得這樣快?比我預計中早到了三天!」從南朝江都到塵風國王城,即便是日行六百里的寶馬良駒,像蕭可這樣沒有武功的女子,少說也得十日。可今日離診出她懷有身孕的日子,才過了八天。
蕭可垮著臉,小聲抱怨道:「都是因為冷炎啦!路上跑了七天,就讓我睡了幾個時辰的覺,還是在馬背上睡的。哎喲……」蕭可一手反過去揉腰,疼得齜牙咧嘴,她沒怎麼騎過馬,這次被人帶著不分日夜地縱馬狂奔,顛得渾身骨架子都要散了。她皺著眉頭撅著嘴,委屈的低聲叫道:「好痛哦!」
這表情,倒是讓漫夭想起了老九,他們兩個越吵越相像了。漫夭不禁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蕭可立刻揚唇笑道:「沒關係啦。為了公主姐姐嘛,我心甘情願的。換了是別人,我才不聽那個冷木頭的話呢。」她說的是實話,以她如今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手段,如果她不願意,自然有辦法讓冷炎停下來休息。
漫夭感激的笑笑,不再言語,看蕭可專心為她號脈,眉頭微皺著,時緊時松。她不由吊著一顆心,這些天來,她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蕭可身上,倘若連蕭可都沒辦法,那這個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兒……怎麼樣?」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蕭可看出她的擔憂,放開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被擱在一旁的沉藥箱,舒展了眉頭,往前傾著身子湊過來,自信而又驕傲地低聲笑道:「姐姐放心,有我在嘛,姐姐的孩子不會有事的!我走的時候,還特地準備了很多需要用到的珍貴藥材。您瞧!」
蕭可平日裡就喜歡收集一些稀有的藥材,有許多是可遇而不可求有錢都難以買到的珍品。她揭開箱蓋,裡頭的藥材被塞得滿滿當當,漫夭伸手掂了掂箱子,還真沉!怪不得她連腰都直不起來,漫夭心裡感動,歉意道:「難為你了。」
蕭可笑著搖頭,低頭開方子。漫夭見她如此有把握的模樣,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能保住孩子,她再沒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漫夭想了想,又問道:「可兒,你剛才……為何皺眉?」
蕭可頓住動作,抬頭,眼中的自信和篤定漸漸淡去,眼底浮現出些許疑惑和不安,「我是在想啊,姐姐的脈象為什麼這麼奇怪?自從上回幫姐姐把脈之後,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我到處翻查醫書,都沒有看到關於這方面的記載。所以,我想等姐姐的孩子平安出世以後,回一趟雪玉山,看看能不能從師父留下的手札之中找到答案。」作為一個醫者,不能確定別人身體到底是否存有隱患,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尤其那人還是她所關心的人,這令她感到很不安。
原來是這件事!這王宮中的御醫上次也提到過她的脈象,說暫時對她的身體還未有影響,不知以後,會如何?漫夭點了點頭,這時,宮女沏了新茶來,她們兩人連忙坐好,故作一副不熟的模樣。
蕭可開好藥方,遞給宮女,讓她去御藥房取些藥過來。漫夭又吩咐人通知含大人撤了皇榜,不久,寧千易得知此事立刻趕了過來。
「璃月。」寧千易人還未踏進屋,遠遠的便叫著她的名字,他笑容爽朗,一如外頭燦爛的陽光。聽聞終於尋到了一位神醫能保住璃月的孩子,他是真心為她高興。這些天,看她眉梢眼角刻意隱藏的憂傷,他為之心疼,他總覺得,像她這樣美好的女子,天生就應該獲得快樂和幸福,可這個女子卻被人傷害到只能強裝快樂。
漫夭起身相迎,蕭可連忙退到一邊,以前在衛國將軍府的時候,寧千易是見過蕭可的,為了安全起見,蕭可做出一副見到皇帝後誠惶誠恐的模樣,緊低著頭,不敢看他,以免不小心露出破綻,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寧千易大步進屋,旁若無人般直衝漫夭而來,一把拉過漫夭的手握住,喜形於色,道:「太好了!璃月,我真為你高興。」
漫夭不適應他這樣的動作,微微蹙眉,見他是真心替她高興,她也不好太駁他面子,便回以他一笑,道:「謝謝你!多虧這位柯神醫,千易,就讓他暫時留在御醫院,作為我的專用御醫,好嗎?」
「當然好。」寧千易難得看她真心笑一回,忙不迭高興應下,眼中都是燦爛的光華。
漫夭吩咐宮女,「帶柯神醫下去休息。等藥煎好了,你們送過來就是。」
蕭可低頭隨著宮女一道行禮後離開,寧千易小心翼翼扶著她坐下,動作極為仔細,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
漫夭看了眼門外,問道:「今日怎就你一人?」他們一向是一人來此,三人必到,今日倒是奇怪了。
寧千易微微一愣,繼而笑著道:「莫非璃月想見他們二人?」他是個聰明人,儘管漫夭表面故作無事的模樣,但他能看出,她不喜歡見到那兩個人,而且是非常不喜歡。自一年前的那場刺殺過後,他就已經知道,啟雲帝也許並非如傳言中那般對她疼護有加。
漫夭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寧千易又道:「他們一早就去馬場了。」
漫夭一驚,「已經開始選了?不是還有幾日麼?」
寧千易道:「日子雖未到,但各國國王均已到齊,他們先去看一看。」他頓了一頓,笑著又問:「璃月也關心選馬一事?」
漫夭一怔,並沒直接否認,只微微垂了眼睫,隨意的掩去了目中的顏色,若有所思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答反問道:「作為主人,你為何不去?」
寧千易在她對面落座,他目光灼灼,總在她面上流連打轉。聽她問了這個問題,他略帶神秘笑道:「時機未到。」
時機未到?漫夭在心裡細細咀嚼這句話,選馬之期將至,他還在等待什麼?
「璃月。」她正思索間,寧千易已揮手讓跟進屋裡伺候的人都退下,然後突然抓住她擱在桌上的手,緊緊握在手心。這個動作很突然,漫夭愣了一愣,連忙想收回,寧千易卻緊抓住不放,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有力,掌心溫暖,微微帶著灼燙。
外頭的陽光暖煦而明亮,透過潔白的窗紙,照在屋裡的地毯上,男子的五官大氣而陽剛,如星火般灼亮的眼睛似是能給人無限希望,他定定望著對面女子那慧光流盼的雙眼,面色堅定,甚至還帶了些微的緊張,彷彿在下定某種決心般的姿態。
這樣鄭重的表情,令漫夭心中打了個突。這屋裡此時只有他們二人,周圍安靜的出奇。她一直想找機會單獨和他談談,卻沒想到剛有機會就會是如此情形。她皺眉,心裡微微不安,連忙定了定神,抬眼,一下子便撞上他那炙熱似火的目光。
「千易,你……」她想開口打破沉寂。
「我有話要跟你說。」寧千易第一次打斷她的話,他的目光十分嚴肅且認真。有些話,他已經想了好多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說出來。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單獨相處的時機,怎能再錯過?他一雙手緊握住她的,鼓起勇氣道:「璃月,我想讓你做我的王后,以後都讓我來照顧你!你放心,你的孩子,我會視如己出。請你相信我!」
他是如此真摯而誠懇的向她請求,他的聲音帶著被壓制的急切,他的眼中有著那麼深切的期盼,還有對於未來的關於兩人的美好的暢想。這是一個很真的男人,他所有的想法從不會隱藏,或者說他不願隱藏。
漫夭震住,無比驚詫地望著他,一時竟回不了神。眾所周知,她都不只嫁過一次了,如今,還有了別人的孩子,他竟還是如此執著!
漫夭毫不猶豫,用力掙開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不閃不避,堅定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毫不可能的事,她斷然不會給他留下希望。即便她現在需要他的幫忙,那也是建立在公平合作的基礎,她絕不會為達目的而去欺騙他人的感情。
寧千易身軀一震,目中光華倏然黯淡,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乾脆的拒絕,他愣愣地看她,足足半響。有那麼一段時間的空白,之後,他低頭去看已然空了的手心,修長的手指微微動了一動,彷彿還想抓住些什麼,然而,指間流淌的卻只有虛無的空氣。他心口驀地一疼,從未有過的空落感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
漫夭收回手,坐好。看他眼中神色變化不定,從希望到失落到悲傷再到懷疑自己,她連忙阻止他胡思亂想,「千易,你很優秀,這點你不用懷疑!」
寧千易聞言慢慢抬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很失落,問道:「那是為什麼?」
他為了留她在身邊,為了以後更好的保護她,給她平靜安穩的生活,這幾日,他考慮了很多。考慮到大臣們的反對,考慮到後宮眾嬪妃的不滿,考慮到啟雲帝想要的是什麼,亦考慮到南北朝日後可能的敵對……這一切,他都一一想遍了,並極力尋找對策,終於在今日下定決心,卻沒料到,她竟然會拒絕!即便是被她心愛的男子傷到如此徹底,她卻依然不肯給他半點機會。為什麼?他真就那麼差,比不上宗政無憂嗎?還是因為他後宮嬪妃眾多的緣故?
「如果我,願意為你……散盡後宮呢?」在這一剎那,他就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一個他從前根本不會考慮的可能,然而此刻,他就那麼脫口而出。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血來潮的人,雖然豪爽,但他絕對理智。所以,這句話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漫夭更是震驚不已,塵風國不比南北朝,宗政無憂和傅籌從登上皇位就不曾納妃嬪入宮,那些大臣們儘管有意見,卻也沒辦法。可寧千易卻不然,他後宮已成,嬪妃多為大臣之女,如此冒然說出散盡後宮之言,倘若傳出去,恐怕她和他,都會有很多麻煩。
她看著他,沉重的搖頭,「千易,我很感謝你對我的情意!但是,這種話,以後都不要再說。我和你,這一生,只會是朋友。」她頓了頓,想就這個機會跟寧千易談談那件事,雖然這時候的寧千易心情並不合適洽談公事,但她不能再等了。於是,她微微壓低聲音,沉了沉,道:「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其實是想……」
「拜見啟雲帝!拜見北皇!」窗外突然傳來這樣一道聲音,驚了漫夭一身冷汗。
這二人何時到的?
沉浸在失落中的寧千易也愣了一愣,啟雲帝和宗政無籌應聲而入,今日的他們都穿得很正式,龍袍在身,髮冠高束,身姿挺拔,威嚴氣勢,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單挑出哪一個似乎都是無人能比,可就是入不了她的眼。
啟雲帝與宗政無籌的目光看著屋內的二人,他們神色各異。寧千易被漫夭拒絕,本就心情低落,如今還被他們二人聽到,更是心頭鬱鬱,面色尷尬,不自然的笑著向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稱有事先告辭了。
漫夭有些擔憂,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希望他能盡快想開。
啟雲帝看了看寧千易的背影,再看向漫夭的眼神帶著審視般的深思,繼而,他別有深意地笑道:「滄中王竟然肯為皇妹你散盡後宮,當真是對你癡心一片,連朕都被感動了,皇妹難道是鐵石心腸不成?」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門外的侍衛和宮女太監們聽到,尤其「散盡後宮」四字,更是說得清晰無比。
漫夭目光一利,在外頭人投來的震驚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鋒利,變得溫和淡定,聲音卻是冰冷:「論鐵石心腸,我哪裡比得上皇兄?」屋裡除了她和啟雲帝,只有宗政無籌,她也懶得做戲,感覺真累。
啟雲帝眼光微變,眼底閃過難言的複雜情緒,瞬間掩去。他眉頭緩緩皺了起來,緊望著漫夭的眼睛,彷彿想從那裡探尋著什麼。
漫夭不再理會他,誰知啟雲帝忽然說了句:「這種話,不該是皇妹說。倘若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漫夭微愣,這種聽起來毫無波瀾的聲音偏偏給人一種透骨的無奈之感,這可不像是他的作風。她身子不動,斜目看他,只見他清雋的面龐依舊是儒雅的淡笑,一如往常那般無害的模樣。
她忽然想問他:「我為什麼不能說你是鐵石心腸?天底下,還有沒有比他更殘忍的哥哥?」
她也想問他:「你所說的沒有選擇,就是因為江山、權力?抑或是天下?所以你六親不認,斷情絕義?」
終究什麼也沒問,因為沒有了意義。三年兄長般的疼愛呵護所產生的感情,早已經隨著那場陰謀化為灰燼。
宗政無籌從進屋就沒有開過口,此時啟雲帝的一句:如果有選擇,誰願意做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令他皺起了眉頭,陷入了沉思。這是第一次,他認同了這個男人說的話。
「公主,藥煎好了。」一名宮女端了藥進來,放桌上,又退了出去。
漫夭冷冷掃了兩人一眼,漠聲道:「你們都走吧,我累了。」
啟雲帝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宗政無籌看了眼她面前的湯藥,也沒說什麼。
二人都走了之後,躲在外面的蕭可才進屋。
漫夭奇怪問道:「可兒,你怎沒休息?」
蕭可沒說話,先端起她面前的藥碗放鼻尖聞了聞,再就著碗口抿了一點,直到確定沒有問題之後,才遞給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在進王宮之前,皇上再三交代,這裡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我要等姐姐喝完藥才能睡覺。」
漫夭心中漫過一陣溫暖和甜蜜,到底是他心細。她不由自主的揚唇,喝著苦澀的藥汁,嘴角卻掛著幸福的笑意。而這一幕正落在去而復返的男人眼中。
漫夭喝完藥,放下碗,「你可以去睡了?」
「嗯。那我去了,姐姐有事讓人去叫我。」蕭可笑著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突然冒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她一時不防就撞了上去,她個子不算很高,走路又低著頭,鼻子正撞在那人的胸口,頓時「哎喲」一聲叫了起來。她捂著被撞疼的鼻子,抬頭想看清是誰這麼不長眼睛,這一看,嚇得不輕,睜大眼睛,脫口而出:「將軍!」他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漫夭從門口的男人出現的那一剎那,就心道不好,但也來不及阻止了。
囉嗦幾句,這一章減點,所以這段話是不收費的。
這篇文自從白髮情節過後,評區一直很沉寂,終於熱鬧一回,卻是因為這種事,讓人心裡不是個滋味。最近票票也直線下降,我幾乎以為親們已經不再關注我不再如以前那般喜歡白髮,心裡很失落。我一向很在意讀者的反應,因為這是支撐我寫文的動力。
在寫一篇文長達半年多的時間裡,總會有或長或短一個或者多個低谷時期,在這個時期裡,感覺往往不好找,可是想到還有很多親在等著看文,我只好逼著自己去寫,寫出來不滿意又不願意湊合,於是,刪了重寫,重寫再刪,如此反反覆覆,一直逼得自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直到過了自己那關為止。
不斷掉頭髮已經是小事,眼睛看不清也還在努力堅持,有人說我快要瘋了,做人何必那麼執著,看網文看的不過是情節,沒那麼仔細,但我還是想盡我的能力寫到自己滿意。
每一個故事都花費了我太多心思,可以說是每一個章節每一個字都是我用心血成就,也許它並不完美還有很多缺陷,但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在寫。
關上門,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只想安安靜靜寫文,低調做人,從不喜與人爭鋒招惹是非,但不知為什麼,似乎總有是非找上門。我很無奈,也許這就是現實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