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皇妃娘娘回朝!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氣勢恢宏的江都城門前,高聳而堅固的城牆之下,丞相與明清正帶領滿朝文武百官跪列兩側,蕭煞率禁衛軍出城跪迎,城內百姓聚集,隨之而跪。
隊伍綿長無盡,御輦尊貴而奢華,一襲大紅地毯,從皇宮一直鋪到城門口,鮮艷奪目。
數萬人齊跪,沖天震呼,震顫了整座都城!這便是用來迎接皇妃歸來的氣勢,空前盛大。
有人撩開車簾,漫夭望著那伏跪在地上大片黑壓壓的人群,一望無盡。她一時間,不禁心潮起伏,記得走的時候,她身負劍傷,背負著萬千罵名,人人唾棄,那時,只有一輛破舊馬車,一名年邁車伕。時隔一月,再歸來,帝王在側,萬人朝拜。儘管是她自己的計謀,但這兩種截然不同處境下的心情比照卻是那樣的真實。
東方太陽冉冉升起,大地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澄光之中。
身邊突然迸發一股冷冽的寒氣,漫夭微愣,轉頭便看到宗政無憂臉色沉鬱,目光陰鶩,知他定是想起那日大殿上他們口不擇言的罵詞而心中生氣,她握了握他攬在她腰間的手,看似不在意的朝他微微笑了笑,縱然他們罵得過分,但法不責眾,更何況這次出使順利,也有賴於他們的「傾力配合」。
漫夭輕輕拉開他的手,坐正身子,面色淡然平靜一如往常,對著外頭平聲道:「都起來吧。」
俯首的部分大臣稍稍一愣,他們跪在下方,聽到車簾被掀開的聲音,分明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冷冽氣息鋪天蓋地傾壓過來,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們想,皇妃此行歸來,有功勞在身,定不會輕饒了他們,雖不致命,但總會有所責罰吧?至少也會刁難一下,一雪當日被惡罵之辱。但沒有想到,她就這般輕易的讓他們起來,難道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那氣息和皇妃的語氣,感覺為何相差如此之大?
「謝娘娘!」群臣謝恩後,忐忑起身,還未敢冒然抬頭,只發現跪在前面的明清正和丞相一動不動,依舊是伏地跪拜之姿,不禁感到疑惑。
裴大人驚奇之下,抬了眼角偷瞄一眼,這一看,他臉色一變,驚得張大了嘴,脫口叫道:「皇上!」
其他大臣還未站穩,聽得這一聲驚呼,抬頭看到端坐在馬車內的帝王黑沉陰霾的臉色,嚇得腿一軟,忙又跪了下去。
「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怎麼會和皇妃一起坐在馬車裡?難道皇宮裡稱病的皇上是假的?又或者,漫香殿裡根本就沒人?
宗政無憂冷冷看著他們,一個月前,這些大臣們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他恨不能將他們全部拉下去砍了,尤其是那個固執的像頭驢一樣的裴大人。
裴大人只覺有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向他腦袋直劈而來,他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一個響頭叩下,聲音微顫道:「臣……有罪!」
「臣等有罪!」群臣齊拜。
宗政無憂勾唇冷冷一笑,語調沉沉:「你們,的確有罪!」
眾臣忙道:「臣等知罪,甘願領罰。」
漫夭蹙眉,見宗政無憂似是真要為此懲治大臣,便輕輕搖頭,道:「這件事本就是一場計謀,就算了吧。」
宗政無憂皺著眉頭,不說話。
丞相忽然抬頭,滿面愧色道:「娘娘寬厚仁慈,令臣等心中十分敬佩。但此事……臣等身為朝廷重臣,妄信流言,不辨是非,冤枉了娘娘,實在……愧為人臣,請皇上、娘娘下旨責罰!」
不得不說,丞相確實很會察言觀色、揣摩人心,在這些大臣裡頭,除明清正以外,丞相可以說是最清醒的一個,那一日大殿之上,他雖有力諫,但句句皆是從國家大局著想,未有一句罵詞,倒讓人無從罰起。漫夭笑道:「丞相鞠躬盡瘁,一心為國,縱然有些不足,以後改了就是。本宮受些委屈不要緊,只希望通過此次事件,各位大人將來在對待國家政事之時,莫要只用眼睛和耳朵,凡事多用些心才是。」
丞相面色肅穆,語聲恭敬道:「娘娘說的極是,臣等謹遵娘娘教誨!」
「謹遵娘娘教誨!」群臣再拜。
漫夭點頭,微微笑道:「好了,這件事就這樣。都起來罷。」讓滿朝文武一直跪下去也不好看。
眾臣抬眼看了看面色溫和嫻雅的皇妃,再看向依舊面色不善的皇上,猶豫著又垂下頭。沒有帝王發話,無人敢起。
漫夭碰了碰宗政無憂的手臂,對他使了個眼色,差不多就行了!
宗政無憂看她一眼,想了想,起身,也不讓人扶,逕直跳下馬車,然後朝她伸出手。
漫夭笑著將手遞給他,正準備下馬車,卻被他直接抱了起來。她心中一驚,他這是幹什麼?這可不是在皇宮,這裡也不只有百官和宮廷禁衛,還有黎民百姓,這怎麼使得?她微微掙扎,在他耳邊小聲道:「無憂,這裡這麼多人,快放我下來。御輦就在前頭,沒幾步道,我自己走。」
宗政無憂仿若不曾聽見,也不看她,只收緊雙臂,不讓她掙扎。
踏上紅地毯,他走到百官面前,微頓腳步,淡淡地掃了眾人一眼,方道:「皇妃身懷有孕,不可操勞。朕不在朝中的這段期間,朝廷政務,仍由明愛卿協同丞相共同處理,非是難以決斷之大事,不准打擾皇妃養胎。」
「臣領旨!」明清正首先想到的是皇上很快又要去紫翔關了,而後才注意到第一句和最後一句,皇妃有孕!他面色大喜,「皇妃此行出使塵風國順利歸來,本是一喜,現又身懷龍種,這是雙喜臨門啊!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妃娘娘!」他說的無比真摯,是真心高興。
其他大臣們也都反應過來,喜悅之色躍上人們的眉梢,群臣連忙恭賀:「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對於一直擔憂帝王子嗣的大臣們來講,這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安然度過此劫,更值得他們慶幸。
陰鶩頓時散盡,恭賀聲此起彼伏。整個江都城門口,蔓著一片喜氣。
漫夭面上洋溢起即將身為母親的喜悅,她差點忘記,她肚子裡懷著的可是他們皇帝的孩子,也許那就是未來的儲君。在這個年代,懷孕的妃子往往能享受一般人所享受不到的待遇,那她是不是可以因此安然享受帝王的寵溺,不用擔心他人再論是非?
似是被這樣喜悅的氣氛所感染,她心中有些酸澀。自從懷孕後,她雖有喜悅,但更多的卻是擔憂,先是不確定孩子是否能保住,後又為事情尚未辦成而費盡心思,如今一切順利,她是否可以安心養胎,等待她的孩子平安降臨?
幸福的喜悅令她面色染上一絲紅暈,如同隱現在天邊最美的一抹紅霞,那顏色,美得炫目。
宗政無憂低眸看著她的臉,那一抹幸福的神色,令他心頭一動,眼光便有些癡了。他溫柔的抱著她,在眾人的注目之下,緩緩入城。
走到御輦跟前,她以為他會將她放到御輦之上,可是,沒有。宗政無憂在御輦前並未做任何停留,而是徑直走過御輦,漫步在紅地毯之上,朝著皇宮方向,每一步都踏得穩健。
她愣了愣,仰起臉龐,心中不解,嘴上卻是玩笑道:「為什麼不上御輦?你不會是準備就這樣抱著我走回皇宮吧?」
「有何不可?」他聲音帶著淡而柔軟的笑意,語氣卻不似玩笑。
漫夭怔住,他是認真的!從這裡到皇宮,以這樣的速度,起碼也要走上一個半時辰,相當於三個小時,那得多累?她蹙眉,看清晨的陽光照在他如仙般俊美絕倫的面龐,他眼中那如魔一般冰冷邪妄之氣微斂,透出隱約但卻深沉的溫柔繾綣,還有一抹淡不可見的憂傷。自從醒來後,她總覺得他好像有些奇怪,可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裡奇怪?
抬起另一隻手,抓了他衣袖,阻止道:「別,我們還是坐御輦吧。太遠了。」
如果換做是一般女子,被一個帝王如此毫無顧忌的寵著,定會欣喜若狂,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別人是否知道、是否羨慕對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心疼他!儘管被寵著的感覺很幸福,可她不想用他的辛勞疲憊來交換。
「我想抱著你回去。」如果可以,他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沒有盡頭地走下去。
她忽然笑道:「無憂,你這樣寵著我,不怕我翻天?」
宗政無憂微帶寵溺的笑道:「我倒真想把你寵翻天,可你總是太理智。」
她笑道:「理智些不好嗎?」
「好,你怎樣都好。」甜蜜和苦澀融合,漫在心間。他們旁若無人般說笑,彷彿這個世界,只有他二人。
這一日的清晨,一個帝王對待妃子的溫柔寵溺就這樣毫無顧忌的展露在萬千人的眼前,與他們平常耳中所聽到的冷酷高傲行事很絕的皇帝形象大相逕庭,看癡了路邊的男女老少。
「這人真的是皇上嗎?」一名年輕女子目光癡然,輕問著身邊的人。
「當然是了,誰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充皇上?除非不要命了。」
「皇妃命真好!如果我有這好命……」一名少婦如花癡一般凝望著那一向高高在上尊高貴無但此刻卻有著如水溫柔之神色的帝王,心生無限憧憬。皇上有多讓人癡迷,她便有多羨慕皇妃娘娘。她身邊的男人見她一臉癡迷,抬手一巴掌拍她腦袋上,低聲罵道:「別做白日夢了,你也不去照照鏡子!就憑你,也敢跟皇妃娘娘比!皇妃娘娘是什麼人?那是天仙一樣的女子,不但容貌傾城,才德兼備,而且有膽有識有智謀,是當世奇女子!你有什麼?你連做個宮女給皇妃娘娘提鞋都不配!」
那少婦捂著腦袋低下頭去,神色一片慘然,十分懊惱道:「我知道我沒法跟皇妃娘娘比,所以我才會嫁給你這個蠢貨。」
鮮亮的紅地毯一直蔓延著,看不到盡頭。道路兩側,伏跪的百姓無數。有看熱鬧的,有崇敬膜拜的,也有擠破頭只為一睹帝妃尊容。
而皇帝身後,是空著的華麗御輦,文武百官,禁衛軍兩萬。
他就那樣抱住她,面色溫柔,眼眸情深,在萬人矚目下無所顧忌的前行。他就是要告訴這南朝的官員百姓,告訴天下人,也告訴那些總在背後設計陰謀破壞他們幸福的人,即便他們費盡心機,不論世人怎樣評價,這一生,他予以她萬千寵愛,無人可以改變。
他輕垂眼睫,「阿漫,我欠你一場婚禮。等天下大定,我再補上。」
她微微一愣,隨後笑道:「好好的,提這個做什麼?你不說我都快要忘了。」
登基之初,他冊封她為妃,對她說:「我欠你一場婚禮。」只因,恥辱未雪,何以成婚?如今,她已身懷有孕,他還欠著那場婚禮,便覺得對不住她。可是母仇未報,父皇還在仇人的手中,江山分裂,他們無法行那歡歡喜喜的大婚之典。
漫夭摟著他的脖子,額頭貼著他側面臉龐,她望著這綿延的紅地毯,心中只覺得幸福。其實,這樣的情景本身就像是一場隆重的婚禮,雖無儀式,但卻有他用行動所表達的誓言。那是一種心靈的默契,她懂得就好。於是,她笑著說:「沒關係,我不在意那些虛無的形式。你也不用在意。」
她只想一直這樣過下去,幸福,從來都不在於形式。
宗政無憂微微歎息:「我知道你不在意,可我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我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她搖頭,在他懷裡幸福的笑,可笑著笑著,就有眼淚浮出眼眶。這一生,她來此一趟,認識他,愛上他,能得他如此傾心相待,她何來委屈?
蕭煞跟在他們身後,垂著眼睛,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蕭可從後面跟上來,扯了扯他的手臂,跟他打招呼:「哥哥。」
蕭煞應了一聲,轉頭見她臉色不大好,皺眉問道:「怎麼了?路上累了嗎?」
蕭可眼光一閃,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冷炎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眼光淡漠,蕭可抬頭道:「沒事。」
蕭煞點頭,「恩」了一聲,繼續垂目前行,沒再說什麼。
冷炎偶爾抬眸,看到主子懷中的女子抬頭時幸福的笑臉,還有這平常不苟言笑的帝王柔和的側容。他看得怔怔出神,那常年冷漠的面容也跟著柔和了些許。他不禁回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主子也如一個普通人那樣會笑了?是從皇妃出現以後吧?他忽然黯然了雙眸,垂首,幾不可聞的歎息。
浩蕩綿長的隊伍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到了皇宮門口。
宗政無憂的步子依舊穩健沉緩,沒有半點燥亂。
漫夭又覺困頓,閉上眼睛,靠在他懷裡就想睡覺。奇怪,她已經睡了十五日,為何還會困?難道是懷孕的緣故?也不應該啊!
這時,一隻白鴿從北方展翅飛來,在他們頭頂盤旋,冷炎抬手,那只白鴿便落在他手臂上。他伸手取下白鴿腳上用紅線綁住的信條,邊走邊展開,看完面色一變。他下意識抬頭,看向前面的二位主子,微微皺眉,似有猶豫,片刻後,他將手中的信條收起。
「有事嗎?」宗政無憂頭也不回,隨口問道。
冷炎上前,壓低聲音,稟報道:「皇上,是紫翔關傳來的消息。昭雲郡主,出事了。」
漫夭一聽,睡意頓時驚散。她臉色大變,急忙睜開眼睛,問道:「你說什麼?昭雲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