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結局(二)

宗政無憂和九皇子帶領七千玄衣鐵騎,馬不停蹄趕了數日,先大軍趕到烏城。一進城,到處都在說退敵之事。

人們都說,這是一個奇跡,與其說是五萬人戰勝三十萬人的奇跡,不如說是一個女人用她的生命來捍衛一座城池乃至整個江山的奇跡。然而,城池保住了,女子卻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啟稟皇上,臣當日看著娘娘進的屋,不到半個時辰,臣領了大夫進屋為娘娘診脈時,娘娘人就不見了!臣命人戒嚴全城,四處都搜遍了,仍然找不到娘娘。」

宗政無憂怔怔立在她住過的屋子裡,看著門口地上一灘鮮紅刺目的血跡,恍惚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迅速凝固。他將這裡的東西統統都翻了一遍,沒有找到她留下的隻字片語。

向戊在他身後跪著,將這些天發生的有關於娘娘的事情一一稟告。

宗政無憂不發一語。他眼底盛滿焦慮,神情暗藏慌亂,人卻又像失了心魂般一動不動。他寧願她在遇到危險時,拋棄一切,只要保護好她自己,平安無事來到他身邊就好。可惜她什麼都會,唯獨不會逃。

九皇子震住,以一力單挑幾十萬大軍,從古至今,是聞所未聞,可她一個女子,卻做到了!但是,對七哥來說,她費盡心機所保住的,都不及她本身來得重要。他歎口氣,安慰道:「七哥,你別擔心,七嫂一定會沒事的。也許她只是太累,想找個地方休息幾天。」

宗政無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了一句:「啟雲帝當真死了?」

向戊回道:「被娘娘一箭射中,跌下了石台。」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你確定那人是啟雲帝?」

向戊愣了一愣,微微思索道:「這……臣不確定,離得太遠,臣只見他穿著龍袍,是啟雲帝的裝扮,而且他摔下石台之後,啟雲國的將士慌成一團,不似有假。」

宗政無憂雙眉皺得更緊,此事恐沒那麼簡單。啟雲帝是什麼人,相隔百丈,他怎會如此輕易的被射中,毫不閃避?莫非,攻城只是手段,她才是他的目的?想到此,宗政無憂渾身一震,眸光陡然陰鶩,回身吩咐道:「立刻張榜,十萬兩黃金,尋皇妃下落。另派人去啟雲國境內秘密查探,看啟雲帝到底死沒死。」

向戊領旨,正準備退出去,九皇子問道:「那個……蕭可那丫頭呢?」

向戊道:「娘娘讓姚副將送蕭姑娘回宮了,怎麼,蕭姑娘沒回去麼?」

九皇子臉色遽變,「沒收到她回宮的消息。」

向戊驚道:「姚副將也沒有回城,難道……他們也出事了?」

九皇子神色一慌,對宗政無憂道:「七哥,我馬上去通知樓裡消息閣,查探七嫂和蕭可的下落。」說罷也不等回應,飛快的跑了出去。

向戊退下,屋裡只剩下宗政無憂一人。他望著那早已沒有溫度的床榻,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走近床邊,抬手撫摸著她曾躺過的單子,雙手緊緊攢住,從心裡叫了聲「阿漫」。悔不該放她離開,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將她困在身邊,才最安全。

初夏的太陽還不夠毒辣,但這片大地已然透出夏日的浮躁。

一輛不大且普通之極的馬車內,漫夭突然覺得鼻子發酸,心頭微窒。

「容兒,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身邊的人見她黛眉輕皺,突然抬手按住胸口,忙詢問。他的聲音無比溫柔,且略帶緊張。他手伸過來,一觸碰到她,她便如避毒蛇猛獸般的躲開。冷聲道:「和你沒關係。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這已是她被帶離烏城的第六天,身邊的男人自然是她以為已經被她一箭射死的啟雲帝。想不到他如此狡詐,找了一個替身卸下她的防備,而他早已趁亂混入城內,躲進她的房間,只等她心力交瘁後的「勝利」歸來。

內力被封,她眼睛讓一塊細長的黑布蒙住,什麼都看不見,她也懶得揭開,因為她此刻不想看到身邊的這個男人。

啟雲帝眸光一暗,手垂了下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悵然輕歎,「容兒,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是,很討厭。」她十分肯定的給他答案,面容冷漠,神色與語氣中的厭惡之色異常明顯。

啟雲帝面色驀地一白,冰灰色的眸子裡透出一片死寂,猛地咳嗽起來。那咳嗽之聲,一陣比一陣急劇,帶著沉重的喘息,聽在她耳中,彷彿一個將死之人要將心肺都一併咳出來的感覺。這幾日,這是她聽到的最多的聲音。

馬車停了,小旬子撩起車簾,快速進來遞給啟雲帝一顆黑漆漆的藥丸,「皇上,您快含著這個。」說罷轉眼看漫夭,目光複雜,語氣似是懇求又似埋怨,「公主,奴才求您別再氣皇上了,您這麼做,遲早會後悔的。皇上不像您想像的那樣,他從來沒有對不起您,如果沒有皇上,您以為您能活到今天嗎?」

「住口!咳、咳、咳……誰准你多嘴,出去。」啟雲帝不悅,極少有的動怒。小旬子不甘的叫了聲:「皇上……」

「朕叫你出去。咳咳……」見皇帝動怒,又是一陣咳嗽不止,小旬子忙住了口,歎著氣退出。

漫夭轉過頭,她看不見啟雲帝,只能聽到他如同撕裂心扉般的咳嗽和喘息,她微微皺眉,不知怎麼了,心中不自覺的多了一絲隱隱的不安。小旬子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她會後悔?他說沒有啟雲帝,她活不到今天,可是,若不是啟雲帝,她又怎會受了那樣多的罪?即便從前啟雲帝對真正的容樂公主有大恩,那與她又有何干係?她不是容樂,她只是漫夭。她這樣想著,心中便安定了。

咳嗽聲漸停,啟雲帝沒有再開口,只是靠在車廂,目光溫柔而又複雜,一直看著她的臉。她感覺到他的視線,別過臉去,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樣的相處,詭異得讓人心裡發顫。

馬車走的是偏僻的小道,可能是考慮到她身懷有孕,馬車行駛速度不快,且每過一座城,都會在客棧住上一晚,讓人為她煎上一碗安胎藥。

她有些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他可以對待同一個人,狠心的時候那般冷酷殘忍,體貼之時又這般細心周到?他的心思,像一潭深水,讓人琢磨不透。她不知道他何時又會給她狠狠的一擊,是害她的孩子?還是利用她做籌碼要挾她心愛的男人?無論是哪一種,對她來說,都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即便他對她再好,她也不會感激他。

邊城之夜,一家普通客棧上房,她終於抵不住多日來的疲乏睏意,沉沉睡去。

推門而入的男子緩緩靠近,在床邊輕輕坐了,小心翼翼揭下她眼前的黑布。望著那張每日出現在睡夢裡的容顏,他面上一貫的溫和儒雅褪去,目光癡然如醉,眼中一片哀傷。只有等她睡熟了,他才敢取下這塊黑布。他害怕她清醒時看他的眼神,那麼濃烈的憎恨和厭惡,像是一把鋼刀,穿腸剖腹,直扎心底深處,更勝過那一日城牆之上,他親眼目睹她朝那個穿著他衣裳的男子毫不留情射出的利箭。本在他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心,仍在那個時候,隨著那支箭,支離破碎。

容兒,你為他,可以付出一切在所不惜,可為何獨獨對我……總是這般殘忍?

他在心裡無聲的問她。

「皇上。」一身夜行衣的小旬子輕步而入,拉下面上的黑布,小聲喚道。

啟雲帝頭也不抬,隨口問了句:「情況如何?」

小旬子壓低聲音回道:「皇上所料一點不差,幸好我們去的及時,早他們一步。現在太后娘娘正四處派人尋您呢。南、北朝也派出很多人查探消息,各處關口都有人盤查,如果您不想讓太后娘娘找到我們,那我們的令牌就不能用了。」

啟雲帝點點頭,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淡淡吩咐道:「照原定計劃,去準備幾套粗布衣裳,喬裝上路。」

小旬子應了,又道:「可是皇上,您的藥……不多了。」

啟雲帝眸光頓了一頓,問道:「還剩多少量?」

小旬子憂心忡忡道:「照正常的服用量,怕是撐不過兩個月。」

啟雲帝清眉微蹙,沉吟片刻後方道:「以後煎藥時材料減半,再由三日一次改為五日一次。」

小旬子驚道:「這如何使得?您的身體……唉!皇上,您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啟雲帝冰灰色的眸子裡一片死灰般的寂然,他凝望著靜靜躺在床上睡夢安詳的女子,苦笑道:「已是半個入土的人了,還計較這些做什麼?你去安排吧。」

小旬子無奈,只得退出去,為他關好門。

啟雲帝坐回床邊,想握握她的手,卻又怕吵醒她,最後還是放棄了。他看著那雙手,幾近和他一樣的蒼白顏色,他突然不知道,當初救她,到底是對還是錯,如果他們就在那個時候一起死了,是否就能避免這後來所發生的不幸?

第二日一早,漫夭醒來時,天光大亮。

她睜開眼,看到床前站著一個女子,她只掃了一眼,也沒細看,便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溫柔一笑,將一套粗布衣裳隨手放到她面前,說道:「容兒,起來換衣服,我們該走了。」

漫夭撐著起床的手頓時僵住,詫異的轉頭,瞪著他看,這「女子」……竟然是啟雲帝?她怔了怔,想不到他堂堂一個皇帝,扮起女人,竟似模似樣,倒是極美的。

「你……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她困惑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嘲弄。

啟雲帝仿若不見,只溫雅笑道:「權宜之計。」

漫夭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玩笑話:「原來齊哥哥是個大美人!」

她一愣,皺眉,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難道又是容樂的記憶?她再凝眸望他,雖是一身粗衣布衫,但身材高挑,面容秀雅中透著一股子英帥之氣。忽有一種模糊的熟悉感覺從心底升起,彷彿這樣的他,她曾經真的在哪裡見過。

「你以前是不是這樣穿過?」不知怎麼就問出了這句話,不在她意識之內。

啟雲帝微微一震,眸光忽然亮了起來,急急上前抓住她肩膀,「你記起什麼了?」

漫夭猛地回神,對於自己奇怪的心情和言語有些懊惱,她這是怎麼了?他以前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低下頭,神情冷淡道:「沒有。你出去,我換衣服。」

啟雲帝止住動作,神色因那冷漠的口氣而黯然,他收回手,直起身子後退兩步,緩緩轉過身去,胸膛微微起伏,眼睛盯著地面,輕聲說道:「我,不看你。」

漫夭抓起衣裳的手又放下,他的意思是不出去?她鬱悶地扭過頭去,朝相反的方向,不看他,也沒有任何動作,無聲的表示抗議。

啟雲帝似是料到她會這般,他斂去方纔的失落之色,回頭溫和笑了笑,面帶寵溺道:「如果容兒沒力氣換衣裳,那我來幫你。」說著人已經過來了,漫夭氣極,拿衣裳拍開他的手,用眼光狠狠剜著他,悶聲道:「轉過去!」

啟雲帝住了手,笑看她,聽話的轉身。漫夭迅速的換好衣裳,那衣裳的尺寸竟剛剛好,像是照著她的比例量身定做一般的合身。

穿好衣裳,啟雲帝將她按到椅子上坐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便掙扎反抗。

啟雲帝大手捏住她的肩膀,語氣依舊柔和,卻帶著隱隱的警告,「容兒乖乖坐著別動,我不想傷著你和孩子。」

漫夭因這溫柔的警告立刻停止掙扎的動作,她相信,這個人絕對能說到做到。憤怒的盯了眼銅鏡裡那一臉溫和彷彿無害的男子,她氣惱的別過頭去。

啟雲帝不在意的笑了笑,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用雙手攏了她的頭髮,銀白的髮絲泛著柔軟的光澤在他指間流淌,像極了他們那曾經一去不復返的時光。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髮絲,然後將其綰起,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卻認真而仔細。綰好頭髮,他拿起一塊藍色的布,將其整個給包住,在側面繫上一個結,兩角垂下,別有一番風韻。

他又拿過一個小盒子,盒子裡分很多個小格,裡面盛滿不同顏色的凝膏和脂粉,他用指尖沾了些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他彎著腰,臉離她很近,兩人的鼻息清晰可聞。

漫夭身軀微微僵硬,總想躲開他迎面撲來的灼熱氣息,但下巴被他緊緊扣住,動彈不得,只得任他動作。不能掙扎,她又不願看他,索性閉上眼睛。

足足半刻鐘他才停下動作,滿意的看了一眼他的傑作。

漫夭睜開眼睛,看著鏡子裡完全陌生的臉孔愣住,那是一張完全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臉,卻也不醜,只是平凡,平凡到讓人看了十次也不易記住。原來沒有人皮面具的易容術,也可以這樣完美。她抬手在臉上嘗試著擦了一把,竟什麼也擦不掉。

啟雲帝看著她的動作,笑著將東西收起,拉著她走出去,小旬子已經等在外頭。

這一次路過繁華街市,他沒再點她穴道,也許是因為易了容,不擔心別人認出她,又或者是有警告在先,瞭解她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接道行人很多,馬車行的慢,漫夭聽到外頭有人議論,說宗政無憂重金懸賞,尋找她的下落,並瘋狂般的帶人四處找她,她心中頓起波瀾,想像著無憂為她寢食不安的模樣,便心急如焚。她現在這個模樣,就算說她是南朝皇妃,恐怕也沒人相信。她曾嘗試著用各種方法遞出消息,結果,不論她遞出去的是什麼,最終都被啟雲帝親手送回到她手上,而被她選擇的遞信之人,無一例外的讓他滅了口。

她就這樣被他死死困在身邊,像如來佛祖手中的孫悟空,怎樣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禁喪氣極了,本就是有身子的人,如此折騰,愈發的疲憊不堪,走幾步道都想睡過去。

「容齊,你究竟想怎樣?」馬車裡,她極度疲倦的靠在車廂板上,憤怒而絕望地瞪著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質問出聲。

啟雲帝以相同的姿勢靠著,他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倦怠,定定的望著她,他沒做聲,只偶爾發出一陣咳嗽。

停停走走,二十多天,他們還在路上,不知道在小心的避著誰?她真的是太累了,這樣日夜不安的猜疑防備,永無止盡的鬥心鬥智,她累,他也疲憊。

不如,攤牌。

她說:「皇兄,我現在還叫你一聲皇兄,我想問問你,我的利用價值真有那麼高嗎?高到讓你不惜用三十萬大軍作餌?你抓住我,到底想做什麼?不妨說出來吧,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你我到底是兄妹,如果是我能做到的,看在你這些天盡心盡力照顧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的份上,我考慮考慮。如果觸犯了我的底線,是我所辦不到的,那你即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成全你。」

啟雲帝看著她倔強的雙眼,眼睫垂了一下又揚起,他冰灰色的眸子動了動,柔聲問道:「那容兒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裡?」

她氣恨說:「你知道。」

啟雲帝皺了一下眉又挑起,「宗政無憂?你害怕我利用你威脅他?」

「是。」她無比堅定的回答。

他瞳孔一縮,雙唇微顫,只覺氣血上湧。總是這樣,明知不可能,卻總想聽到否認的答案。他轉過頭,手握成拳抵著蒼白的唇,咳了幾聲,再開口,聲音如同寒風掠過破陋的塤,垂下的眸子晦暗難明,「他在你心裡,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那句為什麼,問得艱難。

漫夭道:「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

他心中遽然一痛,眼底湧現一種情緒,悲哀,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彷彿被全世界拋棄和背叛後的悲哀。可他依舊微笑著,似是三月的春水,溫柔在表,冰涼徹骨。他垂著頭,張了張口,許久都發不出聲音。最後,在咳聲中,模糊的吐出一句:「你確定嗎?」

「是。」又是一個肯定的答案,毫不猶豫。

而那個「是」字的尾音淹沒在他一陣陡然激烈的咳嗽聲中。

漫夭看著他彎著腰,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帕子捂著嘴唇,似是想極力抑制住咳音,但卻無濟於事。

他的頭髮垂下,遮住一側臉龐。瘦削的肩膀因隱忍的咳而不停的顫抖,那後背明顯的骨架輪廓清晰異常,她這才發現,他似乎比三年前瘦了許多。忽然,一滴艷紅的血滴在車板上,在他腳邊濺開,漫夭一愣,疑惑的蹙眉,她似乎並沒有說什麼過分刺激他的話,他至於如此激動到吐血?抿了抿嘴唇,對於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心軟,她甚至惡毒的想,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她是否就自由了,就可以立刻去見她的無憂了?

心中作此想,但不知為何,嘴上卻說了一句:「我去叫小旬子。」說完,她歎氣。

「不用。」她剛起身,手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氣依舊很大,手指蒼白,映著她同樣蒼白的肌膚,她怔住,她的手是從何時開始,竟也同他的一樣,蒼白似鬼。怔愣之際,他微微抬頭,吃力問道:「容兒,原來你還會擔心我。」

漫夭一聽,立刻甩開他的手,想說:「誰會擔心你。」但話還未出口,一抬眼,便對上他眼角殷紅的印跡,她身軀一震,嚇得一屁股跌坐在鋪有蓆子的軟榻上。那血……竟然不是從他口中流出,而是……而是從他眼睛裡流出來的!

好詭異!她怔怔的望著那張消瘦的臉頰,蒼白的面部肌膚,襯著眼角垂下的兩道血痕,他冰灰色的眸子也籠上一層淡淡的血霧,讓人看了心驚膽顫。

她見過的血腥場面已經太多了,但這種眼睛裡流下血淚的情景卻是第一次見,頓時面色一白,心中盈滿了恐懼感,分不清究竟是在害怕什麼?

啟雲帝見她用如此神色看著他的臉,不禁用手摸了把眼角,對著手上的殘紅,眸光變了幾變,卻對她笑了笑,仿若無事般的說道:「嚇到你了。」

漫夭雙唇緊抿,沒有吱聲。

啟雲帝平穩了喘息,重又坐直,目光投在地板上的殷紅血跡,沒有焦距。過了半響,他突然問道:「容兒,你確定……他真是你這一生想要的幸福?」

漫夭用眼神告訴他,確定。

啟雲帝靠回身後的車廂板,緩緩緩緩閉上眼睛,他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的捏緊。

漫夭看著他疲憊到極致的容顏,不再說話。他也會累嗎?她覺得好像不管她什麼時候睜開眼,他都是醒著的,她幾乎懷疑這麼多天,他到底有沒有睡過覺?還是他警覺性太強,哪怕是她睜開眼睛也能吵醒他?

見他閉著眼睛許久不動,她以為他要睡著了,以為這次的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正當她也準備合眼休息之時,啟雲帝再次沒有預兆的開口:「好,我成全你。但我有一個請求,你助我達成一個心願,我此生唯一的一個只屬於我自己的心願,然後,我便放你離開。」

漫夭問道:「什麼心願?」

啟雲帝張開眼簾,眼中一片朦朧而隱晦的光,看不出神色,「陪我去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她眉頭微蹙,稍稍猶豫,她可以不答應嗎?她似乎沒有選擇吧!

「什麼地方?需要多久?」

他說:「你去了就會知道。至於時間,也許五個月,也許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她的身體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半年一過,她是否能見無憂最後一面都不一定。而她的孩子,她要親手交給他,囑咐他一定要很疼很疼他們的孩子。

啟雲帝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見不到宗政無憂?不用擔心,你的時間,我會還你。」

「還?怎麼還?」她沒聽說過時間也可以借可以還,除非,他能解她身上的毒。這「天命」之毒,或許是他下的也說不定。她心裡忽然燃起一絲希望,定定望著他清雋溫和的面龐。

啟雲帝卻再不開口,重又閉上眼睛。

「你……」漫夭想問,但她一個字還沒說完,啟雲帝溫柔的打斷她的話:「容兒,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別吵。」

他的聲音似是從肺腑裡艱難刺出,虛弱無力,卻堵得她不得不住了口。

馬車入了啟雲國邊界,漫夭撩開車簾,看見邊城裡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一條白帆,以示國哀。

如今的啟雲國,四處都在討論一件事:皇帝薨,一直潛心禮佛從未踏出慈悉宮半步的太后娘娘突然站出來,持國璽,以皇帝沒留下子嗣之名獨攬朝政。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朝中幾名舉足輕重的大臣竟站出來表示支持。太后掌政,發出的第一道旨意,以藩王之位為懸賞,活捉皇室不孝子孫,容樂,為皇帝報仇。

因此,漫夭再不敢輕舉妄動。而她的肚子,也一天天的更沉了。

馬車又走了十日,這天傍晚,停在了一個小村子裡。

那是一個美麗的村子,緊鄰啟雲國皇城匯都的邊緣,村子不大,約有十幾戶人家。村裡有一條大河,河上修建了錯綜複雜的長木橋,橋邊鎖鏈上掛著各種顏色的蓮花燈,一到晚上,整個河橋蓮燈亮起,五顏六色,斑斕多彩。

這裡的村民樸實憨厚,靠打漁為生。白天坐在橋上垂釣,晚上乘船遊湖,生活過得有滋有味,令人羨慕不已。

漫夭被扶著下了馬車,站在河岸上,望著周圍的景致,忽覺有些熟悉,彷彿曾經來過這裡。

啟雲帝已換回男裝,雖不再是錦衣華服,但那天生王者,一身儒雅高貴的氣質是那身粗布棉衣所遮掩不住的。他也為自己易了容,但奇怪的是,就連他易容後的模樣她似乎也見過,好像這一次與他出來之後,他的行為舉止,她都不自覺產生一種隱約的熟悉。

她身上穿了一件白底藍花的布裙,頭髮用深藍色的布包裹著,配著這張普通的面容,雖有不凡的氣質,但一般人不會想太多。

「公子回來啦?」遠遠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見到他們,立刻高興的迎上來,笑容真切,「房子一直收拾著,等著你們回來呢。這下好了,夫人,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夫人?漫夭皺眉,疑惑的看向身邊的男子。

啟雲帝溫和有禮的笑道:「多謝余嫂。我們這次回來,大概會住上一陣子。旬子。」他對小旬子使了個眼色,小旬子掏出一錠金遞給余嫂,客氣道:「辛苦余嫂了,這是我們……公子的謝禮。」

「哎呀,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余嫂連忙推拒,「這幾年也就是去掃掃塵,擦擦土,不費啥力氣,哪用得著這麼重的禮啊!公子每年派人送來的銀子我們都使不完呢,這回說啥也不能收。你們剛回來,天也黑了,今晚就別起火了,來我家裡將就著吃一口吧,也沒啥好菜,別嫌棄就成。」

這余嫂倒是個實誠人。啟雲帝禮貌笑道:「不麻煩余嫂了,我讓旬子去村口酒肆買些飯菜回去就好。容兒她身子重,得早些回去歇著。」說著他有意看一眼漫夭隆起的小腹,面上神色似是將為人父的喜悅和幸福。

漫夭皺眉,不得不讚歎這人的偽裝功夫不是一般的強。而此刻的啟雲帝斂去一身的威儀,面對尋常百姓,完全沒有一個皇帝的姿態,他就像是一個儒雅的隱士,謙和易處。

余嫂順著目光去看,喜道:「喲!原來夫人有了身孕啊,那我得恭喜公子和夫人了!想想啊,你們成

《白髮皇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