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雲疏客棧。二樓一間上房之內,如陌一身白衣,依然做男子妝扮,背光而立,聽著鸞韻稟報雲閣呈上來的有關金國皇帝與金國太子的消息。
金國皇帝金翰,獨寵當今皇后,子嗣稀薄。自半年前纏綿病榻,所有政務一律交由皇后臨時代為處理。
金國太子金翔,二十二年前,曾寵冠一時的蘇貴妃所處,幼時便聰明過人,又是金國唯一的皇嗣,極得帝寵。少年時,助帝理朝,廣施仁政,深得民心。可惜,天妒英才,八年前突然生了一場怪病,醒來之後不止失去了記憶,且性情大變,從此驕奢淫逸,厭煩政事,將太子府所有錢財於十日內揮霍一空,連太子府下人的月錢都不出來,皇帝震怒,欲廢其太子之位,得眾臣求情,又念其乃帝唯一皇嗣,便以一年俸祿為懲罰。而金翔為了能繼續過著那種奢靡的生活,便認獨寵後宮的當今皇后為母,並誓今後只孝順皇后一人,令其聖母蘇貴妃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如陌靜靜地聽完,低眸沉思。就算失去記憶,一個人的性情怎麼可能突然會有如此大的改變,就算是她,在失去記憶時也不過是恢復了小時候的心性。這金翔倒是奇怪,難道,驕奢淫逸才是他的本性?
稟報完,見如陌半晌沒有開口,便問道:「小姐,您是想利用金國太子嗎?他這樣的人,對我們的計劃能起到作用嗎?」
鸞韻自那次受傷後,彷彿突然之間長大了,行事也穩重了許多。
如陌轉身,往前走了幾步,指尖輕點桌面,若有所思,道:「不管他如何荒唐,畢竟身份還在,又是唯一的皇室繼承人,金國大臣還是有很多忠於皇室的,我想他們一定寧願不成器的太子即位,也不願見到皇室政權落到一個外姓女子的手中。更何況,以那些男人們所謂的尊嚴,又怎會想要完全臣服在女人的腳下。倘若金國太子真如表面看到的這樣,那倒還好,因為這種人通常沒什麼野心,不願打仗,若能助他登基為帝,可保封國邊境無恙。只是,表面的,不代表就是全部,往往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金翔,現在人在何處?」
鸞韻立即應道:「一早就去了溫香樓,到現在為止,還沒離開。」小姐果然是小姐,看問題就是比她們深得多。
如陌唇角微勾,卻無半絲笑意到達眼底,淡漠的聲音彷彿在說一件極為平常之事,道:「溫香樓,好,我這就去會會他。」
鸞韻一愣,連忙道:「小姐,那是青樓……」
如陌抬手制止,青樓又如何,天底下,沒有什麼地方是她不敢去的。更何況,如今,時間緊迫,邊關局勢緊張,南邊翌國步步緊逼,邊城防守已是岌岌可危,幸好南宮傲及時調去一萬精兵,目的不在增援,而在於帶去南宮曄還活著的消息,以安定軍心,才使得那邊戰況稍稍安穩。北邊金國見南宮曄到了之後沒有動靜,怕是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但時日一久,任何變量皆有可能。她必須盡快解除這種兩國聯攻的局面。翌國那邊,派了婉離去,皆在使計將各皇子之間的矛盾更加激化。
她們離開軍營已有半個多月,南宮曄至今未醒,齊澈以藥物維繫他的生命,莫殘歌每日都會運功半個時辰幫他逐漸清除侵入心脈的寒氣。聽說為他修復經脈需要割開肌膚,她單是聽著就會覺得很痛,一想到那種情景,便覺得喘不上來氣。南宮曄常常會痛醒,接著又吐血昏迷。
她撫著胸口,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平了平喘,淡淡吩咐道:「讓雲閣三日內將金國所有大臣的底案備好。」說罷不等鸞韻應聲,便已出了門。
溫香樓,金國皇城最有名的青樓之一,金國太子最常光顧之地。
二樓裝飾華美的寬敞房間一簾緋紅輕紗將其一分為二,簾外一角燭光搖曳,一室昏黃光影,照出朦朧幽謐之感。七名舞姬媚眼如絲,細腰輕擺,每一舞皆是撩人之資,只為博簾內之人一眼青睞。可惜,她們看不到簾內之景。
軟床紅帳內,一名男子雙目微合,手臂墊於腦後,半躺半倚在床沿,身上象徵著他尊貴身份的明黃衣袍敞開著,半垂於地,上身露出的大片胸肌,結實而魅惑,修長的腿微微曲起,誘人之姿比簾外那些舞姬更勝一籌。紅紗長輕輕撩起,蓋住了他的臉龐,看不見面上表情。
這便是常年流連於青樓只知吃喝玩樂的皇室浪蕩子,金國太子金翔。
「每次都是這些舞,看都看膩了,就不能來點新鮮的?錢媽媽是越來越不會調教人了,都下去吧,下去吧。」懶懶的聲音,字字透著煩躁與不耐。」去跟錢媽媽說,沒新鮮玩意兒叫她別來見本太子,省得本太子看了煩心。
舞姬們都熟悉他的脾氣,這會兒見他不高興了,慌忙應聲退了出去。
一室靜謐,金翔仍舊維持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過了許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溫香樓的老鴇錢媽媽示意身後的人先留在門外,自己一人進了屋。
「見過太子殿下!」三十多歲的錢媽媽站在簾外行禮。
金翔一把扯過蓋在臉上的紗帳,刷的一下坐了起來,望著簾外之人,面帶興奮之色道:「錢媽媽,你來了,是不是有新鮮玩意兒?」
錢媽媽滿面笑容,心中卻暗暗叫苦,溫香樓因為有太子的光顧,表面是風光的很,但其實呢,這娼業之中,誰不知道她錢媽媽整日都在為太子尋找新花樣而苦惱不堪,就說方才出去的那群舞姬呢,那可是她花了大價錢從別處弄來的,太子連著今日也才看了三次而已,這就厭煩了。回回這樣,哪受得了,更何況太子給的賞銀也不是很多。唉,她只能暗自歎氣,一國太子,身份尊貴,可得罪不得。連忙諂媚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這回的合不合太子口味?」
金翔立刻站起身,饒有興趣道:「快帶進來給本太子瞧瞧。」說罷嫌屋子太暗,吩咐人將窗戶打開,強烈的光線瞬間便透了進來。他走到窗前,隨意往下面那麼一望,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名俊美如仙的白衣公子,映入他的眼簾,他眸光一轉,立刻對帶著一群人進屋的錢媽媽抬了抬手,興奮道:「錢媽媽,看到那個白衣公子了嗎?你去吧他給本太子弄上來,今個兒,本太子要換換口味。」
錢媽媽往下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那公子俊美的不似凡人,將她這些日子以來四處物色的剛剛帶進來準備獻給太子的一眾各色妖嬈美男襯得庸俗不堪,心中不禁哀歎。面色為難道:「太子殿下,他不是我們樓裡的人,這,這個……恐怕……」
金翔臉一沉,端起十足的太子架勢,大著膽子,聲音幾乎傳遍了整個溫香樓,不悅道:「什麼這個那個,管他是不是你們樓裡的人,本太子看中了他,以為他就是了。」說罷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手指著樓下的那位白衣公子,喊道:「你,上來伺候本太子。」
樓下正在尋樂子的眾人一聽,皆是驚愕,傳言都說太子此人荒誕不經,但也沒有過直接從青樓嫖客之中挑人伺候的,頓時,底下眾人個個都嚇得往一邊閃去,生怕太子看中的人是自己。只眨眼間,大堂的中央,只剩下那白衣公子一人。只見他不閃不避,抬頭望上來,雙眸晶亮,唇角含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清淺的中性聲音,說不出的悅耳,開口問道:「太子殿下說的是在下麼?」
金翔似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平淡的反應,稍微一愣,隨即興趣更為濃厚向他招手,道:「對,本太子說的就是你,來,快上來。」
原本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想不到他倒是自己找上門來。勾唇一笑,望著二樓的金翔,極有禮貌的笑道:「很抱歉,在下來此也是尋樂子的,可不是來伺候人的。太子殿下還是另選他人吧。」說罷抬步欲往裡走。
金翔見他不買賬,臉色一沉,挑眉道:「你讓本太子另選他人,本太子就得聽你的?笑話!本太子今個兒就要定你了。」說罷對一旁的侍衛大聲吩咐:「你們去,把他給本太子請上來……記住,別傷著了。」
門口的幾名侍衛立刻領命下樓,將白衣公子圍在中央,故意將手中的劍抖了一抖,目光極具威脅意味,道:「公子請。」
白衣公子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淡聲道:「怎麼?你們想來硬的?這裡可是天子腳下,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金翔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曼聲道:「王法?本太子是誰?跟本太子講王法,你不覺得好笑嗎?哈哈……」說罷他便大笑起來彷彿那真的是極為好笑之事。
白衣公子閒閒的望著他,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引起他大笑之事全然與他無關。
無人應和,金翔一人笑得沒趣,便沉了臉,對著那幾名侍衛喝斥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帶上來,想急死本太子啊?」
那幾名侍衛一怔,連忙圍上前,欲架著白衣公子上樓。那白衣公子面上一變,慌亂之色一閃而過,急急抬手制止道:「慢著。」
侍衛們微微頓了頓,金翔眼中掠過一抹興味,正欲看樓下之人如何反抗,卻見他突然抬眼,幾分惱恨,幾分羞怒的瞪了自己,然後對那群侍衛道:「別碰我,我自己走。」
樓上錢媽媽心裡不是滋味,看了看後的一排小倌,那都是她費了好大力氣,花了大把的銀子才弄來的,這倒好,太子連看都沒看一眼。強忍著心中的悶氣,堆著滿臉笑意,請示道:「太子殿下,那他們……」
金翔這才望了一眼那十多個整齊排列的比女人還妖媚的男子,走上前,一個一個的看過去,口中嘖嘖稱讚:「這皮膚,這嘴唇,這身段……恩,是不錯,但若是跟本太子比,還是差了一截。錢媽媽,讓他們留下,你可以出去了。」
錢媽媽一聽,便喜笑顏開,連忙拜退。轉身之後,撇了撇嘴,一國太子,竟然拿自己跟小倌比。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太子的模樣,確實是少有,他要是做了小倌,那別的小倌,都不用活了。
白衣公子不慌不忙的踏著台階,一步步地走了上來。舉步優雅自然,目光淡漠清冷。此人正是女扮男裝的如陌。
進屋之後,一眾侍衛自覺的關上門,皆留在門外。如陌見屋內還有十多名男子,不禁愣了一愣。光看那妖媚的眼神以及身上裹著一塊布,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的模樣,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頓時,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金翔見她進了屋,親自動手關窗,室內的光線再次變得幽暗朦朧,一角的香爐,有煙霧升騰繚繞,淡淡香氣縈繞鼻尖,在一室的各色美男之中,隱隱充斥著曖昧的氣息、金翔斜倚床沿,敞開的一邊衣領滑下肩膀,露出了半個身子,修長的雙腿,一隻曲起,一隻隨意的搭下,朝著剛進屋的她勾了勾手指,魅惑的聲音道:「過來。」
這人,不當小倌,真的可惜了。
如陌冷著目光,他想玩,也得她肯陪他玩才行。抬步前行,剛走到緋紅輕紗前,正欲掀起,卻因為裡面之人輕鬆隨意的一句話,倒抽了一口涼氣,身子立時僵住。她似乎……真的來錯了。
「你們,給本太子把衣服都脫了,脫光,一件都不准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