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陌微愣,不是因為戰爭,又是因為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會將她打擊至此?令她連藥都喝不下去!挪了挪身子,不著痕跡的與他拉開些距離,問道:「是什麼消息?」
金翎定定的望著她,目光一瞬不瞬,沉默半響後,方道:「聽說辰王派去炸湖的兩人,與我將士一同被埋在了山谷之中,封國十幾萬大軍將臨絕谷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他們。而這二人……便是封國君王前些日子新任命的將軍,莫殘歌與冷意瀟。」
「砰——!!!」
「誰?你,說他們……是誰?」她倏地的站起身,聲音帶著輕顫的冷冽,不敢置信的望著他。面上的表情是忘記掩飾的震驚,還有恐懼,唯獨沒有悲痛,因為她此刻還不相信。
「莫殘歌,冷意瀟。」金翎毫無情緒的生意重複著,還是那兩個萬分熟悉的名字。他與她直直的對視,眼中是不可置疑的肯定。
手中的黑玉盤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盤中的白子粒粒濺起,嘩嘩的散了一地,向四面八方掙扎著滾動,許久都不曾停下。
她的面容在那一瞬間褪盡了血色,變得煞白,煞白。心彷彿被人狠狠的攢住,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朝著頭栽了下去。
金翎一驚,迅出手,一把將她撈起來,圈在懷中。溫軟的身軀,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孤傲、冷漠、倔強,還有耀眼,他也曾窺見她夜半的孤寂和憂傷,然而,卻從未有過如此刻這般,由內心深處透出的巨大恐懼感。
抱著她輕顫的身子,他心中說不清是何種滋味。一直以為她這樣一個清冷的人,對著世間任何一個人的生死,都不會真正的放在心中,原來並非如此,她的心裡,是裝著她在意的人,她對他冷漠。只因為他不在她眼中。
就在那一刻,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就這麼一直抱著一個人,不鬆手,但是他不可以,他是金陵,一個不該有感情的人。
她似是被人用重錘狠狠擊中,腦中全然是空白一片,任金翎抱著她,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乾,連細微的掙扎都不能。
遠處的天邊,掛著的一輪白日,忽然變得極其刺眼,她卻愣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一轉不轉。
天地間一陣狂風驟起,塵沙瀰漫,她單薄的身子在隨風而至的寒氣侵襲之下,漸漸的失去了溫度。只覺得有一股強大卻無形的涼氣侵入了身體,冷徹了心骨。
她用手按住胸口,重重的按住,卻還是不能阻止她的顫抖,不能阻止那撕裂蔓延的痛楚。
不可能的!不可能,不可能……以殘歌和哥哥的武功,怎麼可能會被埋?她不信!怎麼都不信。
費力的轉過頭,死死的盯住金翎的眼睛,那種眼神,令金翎的心不自覺的一顫,那是極力想掩飾有掩藏不住的悲痛,與憤怒交織,還有與她這種如仙一般的人兒不相配的冷厲,組成一種欣喜傳達給他,那便是,她在懷疑。她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或者可以說,她不願相信。
推開他的動作,很輕,卻也非常堅定。
金翎將她安置在軟椅上,站直了身子,攤了攤手,淡淡的笑,隨意道:「如果不願意相信,就當我是開玩笑好了。」
他如此隨意而輕鬆的口氣,聽起來似乎真的是開玩笑,但聽在她耳中,卻有什麼在心頭逐漸蔓延開裂,強裝的鎮定,瞬間被瓦解。
難怪,難怪鸞韻都學會了欺騙,只因鸞韻知曉這個消息對她而言,會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難怪,難怪那個人會病倒,會連藥都不願喝。
母親,她也會痛苦,會崩潰嗎?為了復仇,雙手沾滿親人的鮮血,這便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臨絕谷,她知道的,很高的山,南宮傲曾暗中派上去查看地勢,卻因為山勢陡峭,冰路雪滑,無人得已上山。
炸湖……雪崩……二十多萬人悉數被埋,哥哥他們,是否可以可以逃出升天?十幾萬大軍將山谷翻了一遍都尋不到,那他們究竟在何處?
哥哥,哥哥……她最愛的親人,她心中最溫暖的所在,可不可以為她活下來,無論多艱難……
哥哥,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
她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說著:「你說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保護我,支持我……哥哥,你要信守承諾!我從來都不會保護自已,我需要你在我身邊,哥哥,哥哥……」
還有殘歌……那個曾經為了她,連死都不能的男子,也要活著,活著……
胸前的衣襟幾乎被她抓爛,尖利的指甲刺破了肌膚,滲出點點的猩紅,逐漸的透了出來,在如雪的白衣之上,是如銹跡一般的斑駁的顏色。
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此刻眼中無法掩飾的悲痛神色,她彎下了身子,胸口緊抵著膝蓋,張大了嘴,用力的呼吸,卻還是喘不上來氣。閉上眼睛,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白色的日光,打在她不停顫抖的單薄的背脊之上,明明印在他眼中,是流轉的脆弱,卻生生的透出了隱忍的堅強,映照在滿園的悲絕與哀傷。
金翎的眼底透著他自已都意識不到的莫名心疼,不由自主的上前,伸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出口的聲音完全沒有平常的玩世不恭,反倒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清雅,溫和道:「若是想哭就哭出來,不必忍得這麼辛苦。」
她身子一震,是誰曾對她說:「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忍著。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後,所以,你不必再強裝堅強。」
她猛然回頭,晶亮的眸光在觸及立在身邊的男子時,瞬間黯淡了下來。金翎的眼神出奇的溫柔,風微微揚起他的衣袍,有幾分她不曾察覺的飄逸之感。收斂了平常的浪蕩不羈,看上去竟是一種優雅的神態,在那一霎那,她再一次感覺到似曾相識。
哭?!她不會,因為站在她身邊的男子,不是她的哥哥。
哥哥,哥哥……那一次又一次在她悲痛之時,用溫暖的懷抱,容納她的眼淚和脆弱的如仙一般的男子,究竟在哪裡?是否安然無恙?
他說會永遠站在她的身後,為什麼如今她回頭,卻看不到,他的身影?
沒有他在身旁,她要堅強,即使是偽裝,她也要堅強。
心頭如千萬把鈍刀狠狠地割據,痛的徹心徹骨,她卻對著金翎,揚唇淡笑,形成一個燦爛的孤。」好好的,我為什麼哭?既然封國勝了,我該高興才是,而太子殿下您,才應該為您那葬身在我封國領土的二十多萬將士悲泣。」
她突然的轉變,令金翎一怔。他該悲泣嗎?是的,但他不會。因為哭泣可以屬於任何人,但絕不會屬於他。
他定定的望住她泛著殷紅血跡的唇上清晰的齒印,面上的神色變得複雜,心中有說不清的滋味迅蔓延開來。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同他一樣,會笑著將所有苦澀和悲痛合血吞嚥。
他忽然伸手,想替她抹出唇上的血跡,但她卻退了兩步,躲開了他的觸碰,依然是笑靨如花,然而,眼中卻是透心的冰冷掩蓋著噬骨的悲涼。這眼神,還有這笑容,他竟然不忍再看。是因為他在這裡,她才不得故作若無其事,裝作很堅強。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她,語氣聽起來很平淡。」心在泣血的時候,別笑得那麼燦爛。因為那只會讓你的心……加倍的痛。」
說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便大步進屋,留她一人獨自在院落之中。
有時候,一個人悲傷,而另一個,若不是對的那個人,靜靜地離去,比留下來陪伴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