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臘月,天寒地凍。
客棧人來人往,不適合病人修養生息,又因他們身份特殊,不宜張揚。因此,齊澈在城西附近找了一座僻靜的小院,暫時安頓下來。
如陌和易語進了院子,正逢齊澈從南宮曄房裡出來。
他看到如陌面色蒼白,腳步有些微的虛浮,不禁微微皺眉,立即迎上了去,語帶關懷道:「如陌,你,還好嗎?」
如陌點了點頭,勉強浮出淡淡一笑,卻是笑得極為苦澀,微帶感激道:「我沒事。謝謝你,齊澈!幸好有你。」否則,若是南宮曄也出了事,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撐的下去。
齊澈溫和的笑,轉眸對易語道:「易語,你去廚房給她做點吃的,看她這副憔悴無力的樣子,應該幾日不曾進食了。」
易語一怔,立刻緊張的拉著她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責備,道:「真的嗎?如陌,你看你,怎麼還是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啊?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算了,你先去看三哥吧,我這就去給你準備吃的。」說罷不等她點頭,便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快步離去。
如陌對著她纖瘦的背影,張了張口,本欲拒絕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心中忽然升起的暖意融融。
齊澈往南宮曄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對如陌道:「去吧,他應該快要醒了。」
如陌點頭,輕輕「嗯「了一聲,便朝著她牽掛之人居住的屋子走去。
門外冷風蕭瑟,寒氣襲人。屋裡一室燈影昏黃,因著開門時帶進來的寒風而微微搖曳,灑一地斑駁。
南宮曄安靜的躺在床上,雙眉微微攏起,一雙鳳眸緊閉,扇睫在燈光映照下,於眼瞼處投下淡淡的陰影。
如陌在床邊坐下,動作輕緩。她憂傷的目光,望向床上因她而變得憔悴不堪的男子,想到他曾經的意氣風狂傲自負,如今卻為她落得這般體弱身虛,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他人照顧,終中日與銀針草藥為伍,她心裡便止不住的疼。
如他那般驕傲自負的男子,怎堪忍受這等無力之境。
她目光觸及斑白的兩鬢,只覺鼻子一酸,眼眶泛紅。伸手輕輕撫上他那鬢角斑白的絲,指尖微微顫抖著。面對這一張染盡滄桑的容顏,她百般滋味在心,無語凝噎。
指尖順著絲,緩緩的撫上他俊美的臉龐,這樣近距離的觸摸總比那樣遠遠的凝望來得實在,且安心。順著他面部優美的輪廓,觸及尖削下巴處的青刺,劃在指尖,微微的疼。自然有型的淺淺鬍鬚,帶著幾分落拓之感,卻為這一分滄桑的容顏更增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的韻味,讓人移不開雙眼。
忽然,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溫暖的手掌緊緊包裹著她的冰涼。
南宮曄緩緩睜開雙眼,鳳眸之中漾著死死的不確定的神色,目光貪戀的在她臉上流連,就好似習慣了夢境之中的人,倏地站到了現實面前,會彷徨,會擔憂,這一次會不會又是黃粱夢一場?
本是極度自信的男子,幾時也會變得這般的患得患失,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她用另一隻手,覆上他的手,指尖漸漸收攏,直至握的死緊。望著他的目光,淡淡欣悅,淺淺憂傷,輕聲道:「是我,我來看你了。」
南宮曄忽的坐起,頭一陣眩暈,如陌忙扶住他,連勝道:「你別動,快躺下,躺下。」
南宮曄半撐著身子,想與她拉近距離,似是怕離得遠了看不清。他的眸光中溢滿神情,帶著不敢置信的欣喜,唇輕輕蠕動,半響才喚出一聲,帶著千般萬般思念,早已刻入骨血的名字:「陌兒?……」
「嗯,是我,是我!」如陌重重的點頭,眼前忽然間就變得模糊起來。
真的是她!南宮曄望著那雙萬分熟悉的清澈眸子當中充斥了血絲,心痛至極。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她竟然會放下她的母親,而出宮來看他。
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這她蒼白的臉龐,要她在這短短的時日,接二連三的承受著親人遭難的打擊,她的心裡該有多苦?
南宮曄拉著她的手,一把將她帶進懷中,緊緊抱住。」陌兒,陌兒,陌兒……」
帶著刻骨的心疼,帶著瘋狂的想念,他一聲一聲的喚著,彷彿永遠也喚不夠。從一開始的不確定,隨著她一聲聲的回應,變成了神情的低喃。那是一種自內心的呼喚,每一聲,都直擊她心底深處。
她用力回抱住他,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處,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她的心底似乎不再悲涼。
夜風帶著冬日凜冽的寒意,打在窗欞之上,沙沙作響。寂靜的小屋裡,只有她清淺的呼吸伴隨者他有力的心跳聲,迴盪在彼此的心中。
暖黃的燭影籠罩了相擁的二人,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停駐,過往的一切,背叛、傷害、報復、悔痛、生死抉擇,統統都不復存在,只餘下弄清的沉澱。經歷了幾番生死的愛人,在無盡傷痛中均學會了彼此珍惜,如何去愛,勿論再遇到任何事,將不再心有猜忌。只是,這代價未免慘痛……南宮曄想到此處,心中一窒,艱難開口道:「陌兒,對不起,意瀟和莫殘歌的事……」
話未說完,便被她打斷,「不怪你,不怪你……」她在他懷裡,輕輕的搖頭。那一仗,事關封國的存亡,以當時的情形,哥哥和殘歌是最好的人選,若是連他們兩個都無法安全的返回,那還有誰可以勝任那一次的任務?如果那時候她也在,也許已然改變不了這樣的結局。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中自責的神色,心中一痛,輕輕撩起他鬢角的白,映在她瞳孔的銀絲,一如殘月照雪,折射而出的銀芒,刺人雙目生疼。她語帶悲傷道:「這不是你的錯。曄,你勿需自責。我相信,他們不會有事的……他們一定會平安的歸來。」
他從未奢望過她能這樣體諒他,畢竟事情是因他而起,是他出的計謀,造成了這樣無法挽回的後果。她為何要這般明事理,若是怨他怪他,至少還能替她自己找一個悲傷的出口,可以有一處宣洩之地。
他心疼的摟進了她,下巴蹭著她的,柔聲道:「我也相信,憑他們兩人的本事,一定會沒事。意瀟那麼疼你,他不會捨得拋下你。而莫殘歌……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陌兒,不管生什麼事,你……還有我。」
「恩陌重重的點頭,鼻尖微酸。他的懷抱很溫暖,在他的懷裡,能令她忘記此時正值寒冷的冬季。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長,極溫柔的動作,似是要撫平她的憂傷一般。
兩人都不再言語,只緊密相擁,靜靜的感受著這難得的相聚。
易語做了簡單的飯菜,端著直往屋裡去。齊澈連忙上前,拉了她的胳膊,壓低聲音:「登一下,先敲……」
「門「字還未出口,易語已經用腳把門踹開,她照顧南宮曄的那段日子裡,已經習慣了,從不敲門。
屋裡抱著的兩人一驚,連忙分開,如陌還不忘大力推了南宮曄一把,南宮曄一時不防,便重重的跌回床上,撞的背脊生疼,不住的喘。如陌歉意的望著他,蒼白的臉龐撫上一抹淡淡的紅暈。
南宮曄皺眉,俊容變得黑沉,惱怒的瞪著立在門口不識相的兩人。
齊澈看著屋裡的男子黑的臉色,一副要吃人又不得作的鬱悶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笑還好,他這一笑,對面那人迸的怒氣,差點兒沒把房頂給淹了。面對南宮曄凌厲的眼神,他連忙掉過頭,用拳抵在唇上,佯裝輕咳了兩聲。
易語面對南宮曄的怒氣,張嘴「嘿嘿「乾笑了兩聲,面上的表情仍是尷尬不已。他蹙著眉,轉眸狠狠瞪著齊澈,還踹了他一腳,咬牙低聲道:「你不早說!」
齊澈擺出一副無辜被牽連的表情,雖沒再言聲,但那表情,分明是在說:「這怎麼能怪我!誰知道你會那麼笨,連這個都不知道。」
易語氣惱,卻又拿他沒轍。她硬著頭皮,端著飯菜走了進去,邊走邊拿目光偷偷的瞄了一眼仍舊黑著臉的南宮曄,再看向如陌時,她眸光一轉,立刻抬起頭,滿面笑容道:「如陌,你三天沒吃東西,趕快趁熱吃吧。」她說完便將飯菜放到桌上之後,立刻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再把門帶上。心道:這下三哥應該不會怪她了吧?畢竟在三哥眼裡,如陌的身子最要緊。
南宮曄一怔,她竟然三日沒有進食?他立即坐起身,正待開口責備她不該不顧自己的身子,卻在看到她眼中的紅血絲時,話又收了回去。看她這副憔悴的模樣,只怕這三日她也不曾合眼。
他很瞭解她這幾日以來,心裡的悲痛,也實在不捨得再說她一個字的不是。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輕歎了一口氣,道:「快去吃飯吧。」
如陌衝他微微一笑,雖然還是沒覺得餓,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還是乖乖的起了身,坐到桌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她不得不讚歎,易語的廚藝是越來越好了。
南宮曄靜靜的望著她大口吃飯的模樣,既沒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態,而且她的動作看起來還很優雅。他不自覺的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只覺得能一直這麼看著她,也是一種幸福。他深情的目光飽含著心疼的神色,柔聲道:「陌兒。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記得對自己好一些。看你這麼憔悴,我真的很難過。」
如陌頓住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緩緩回過身,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她的目中是同樣的擔憂和心疼,輕輕道:「那你呢?你可有想到要對自己好一點?你明知自己的身子未能痊癒,還馬不停蹄的長途跋涉,你可想到後果?而且以你的身份,獨身來此,你知道有多危險嗎?萬一讓人現……」
她話還未說完,便聽見外面突然傳來易語一聲厲喝:「什麼人?」
緊跟著院中響起整齊有力的腳步聲,聽起來似是軍隊的聲音。
如陌與南宮曄臉色皆是一變,相互對望了一眼,如陌示意南宮曄先躺著,自己出門去怎麼回事,但南宮曄又豈會讓她獨自一人面對危險,便不顧她的勸阻,立刻披衣起床,與她一起出了門。
原本寂靜幽暗的小院,此刻已是燈火通明,整齊的皇宮禁衛軍,將整座院子包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個個都是身佩長刀,面容肅穆。四周的牆壁屋頂,沾滿了弓箭手,弓拉弦滿,如臨大敵之態。
如陌望著院門外邁著穩健步伐,緩緩而來的那個有著尊貴身份的明黃色身影,她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點,一點,涼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