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替他剔除了三戶不值得幫助的人家,保留了八戶染病或孤苦的老人家,不但留下銀兩,也承諾會每日途來飯菜與藥。在他眼中很「苛刻」的女人,居然在該大方時,不下於他,並且十分地有計畫,簡直像是保證會助人到病好為止,或欠收的佃農度過冬天時日。以往他只會送錢而已,對他人的病痛一點也沒轍。
花了一個早上弄妥了這些人家。他們逛到了衙門的公告處,去看懸賞的告示。
有一百兩的江洋大盜,有某員外提供五百兩要求抓的採花大盜,也有一些十兩、三十兩什麼的小偷之類。昨日他捉的那一個便值四十兩,而且被烤鴨店的老闆領走了。
當然,下一站則是攻到烤鴨店。
在季瀲滔滔不絕的嬌聲中度過了一個時辰,迷迷糊糊走出人家店舖的舒大鴻只知道包袱中多了五十兩銀子,以及十隻烤鴨,而那老闆連同客人全被罵得屁也不敢放一個,就甘拜下風地捧出銀兩送瘟神,並且反省自己是否真有人家罵的那麼壞。看來會連作好幾天惡夢。
然後,季大姑娘告訴他,以後抓大盜賺銀子比較快,不許他再表示除暴安良的那套說辭,眼前賺錢要緊;與其留賞銀給官府做善事,不如自己來。
在經過打鐵時,看到他的大刀流落到此地拍賣,也不過多看了一眼,便被精明的店主纏住,以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拿五十兩出來買,無法脫身之餘,他挺不好意思告訴店主,那把大刀他用三十兩買來,而且還是被騙買貴了。但也根本輪不到他開口,季瀲灩便把五隻烤鴨交給他,要他去分贈給城東貧戶區的幼童吃。
結果,等他趕回來時,只聽到美人兒叱出的結語:「五兩!成交。」
然後也看到店主如喪考妣的臉泛青,差點沒哭出來似的。
據說一把不算差的大刀被她嫌到最後像是一隻銹得快化成灰的爛鐵片,可怕的是,她有法子讓所有人包括店主也那麼以為著,最後只求有人願意收購這把爛鐵,倒貼也沒關係。
成交後,店主才如惡夢初醒,槌胸頓足不休。
好……可怕的女人啊!千萬千萬不要與她為敵。他心中猛喘氣,不敢相信光靠一張嘴就可以這麼強悍。
採買好所有的藥材與布料、棉絮,已過黃昏,城門已關,於是他們便決定在城中住一宿。
將藥材一一分送貧病的人家。由於那些人生的病都挺尋常,當年父親大病時,她看過不少醫書,約略懂得一些藥性,這些還難不倒她。
忙完一切,夜色已墨透,看來又要下雪了。
「我看到那邊有一間破屋子……」
他的聲音被她瞪掉。
「不,咱們住客棧。」她笑得很甜、很柔,也很不允許反對。
「客棧?」他這輩子沒住過那種地方,小時候只有被拎著衣領踢出來的分。
「我們有銀子,為何不住客棧?」拖著他,她堅定地往一家看來客人挺多,裡邊也乾淨的店面走去。
一見客人光臨,門房店小二明眼一瞧知道是沒什麼身家的人,但不至於會白吃白喝,倒也算慧地迎上去招呼……「二位爺,裡邊坐,是要吃飯還是住……」聲音中斷於看清那較瘦小的人不是男子,反是一名著男裝且俏麗清艷的大美人而怔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全忘了。「要住宿,也要用晚膳,中等房兩間。」她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不理會店小二的呆楞,逕自道:「先來一道佛跳牆、淡糟炒鮮筍、小糟雞丁,再來一盅清湯魚丸,然後三人份的白飯。記住了嗎?」美目望了過去,自是一道凌厲的氣勢。
久久才回神的小二連忙應著,迷糊走回廚房,只盼自己當真全記得才好不知為什麼,有人這麼死盯著她發怔。舒大鴻心中硬是湧上一層暴力慾望。怎麼回事?他怎麼可以胡亂揚起欺負人、挖人雙眼的念頭?這是壞人才會有的歹念呀!
忙著清點細軟的季瀲灩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直到小二把菜全擺上了,她添了碗飯給他:「喏,吃吃看,正統泉州吃食,以清湯、干炸、爆炒為主,看看與你們北方人有何不同。」但舒大鴻並沒有立即接過,反而瞪著立於一邊,雙眼抽筋似的小二,沉聲道:「你做什麼還站著?」
「看看二位還有什麼需要。」小二的眼光一逕盯著大美人。
稍微瞄了瞄四周,舒大鴻才發現偷瞄她的人比比皆是,才記起一直忘了她是個少見大美人的事實。而他生平絕對不曾有過的火氣正面臨被點燃的境界。
「下去吧!我們不需要!」他粗聲說著。
「是啊,小二哥,請先上樓去清出二間房吧!」季瀲灩不經意地揮手,全是大家閨秀的風範,不會把粗魯鄙夫的放肆看在眼裡。
直到店小二走了,他才接過飯,大口地吃了起來,心情立即又大好了起來。所以很快地把心中莫名的怪異情緒趕走並且遺忘,當成沒那回事。反正依他的大腦,想一百年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好吃嗎?」又給他添了一碗,自己碗中的飯才吃一半。輕聲問著。
他點頭。
「比起你們北方的菜呢?」她好奇地問。
他搖頭,吞下好大一口才道……「在北邊每天蹲在街口喝碗杏仁茶,吃四、五個硬面餑餑,要不就是餃子,沒有錢上館子,聽說也挺好吃的。」
季瀲灩拖腮道:「哦,那麼真得找個機會去北方看看了。」
他點頭,反正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此刻只管吃就好了。上館子吃飯對他而言可新奇了,放在桌子上完好的菜到底是人家不要的冷飯餿食比不上的,以前替人趕鏢,那些鏢師們在店內大口吃肉喝酒,永遠只留他在馬廄邊的行李房看鏢車,吃的也是五花肉拌白飯,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且菜色之多,光看就滿足。
「再半個月就過年了,我希望我們能先買間可以居住的屋子過個好年。在我的計算內,找一間較偏郊,且不大的屋子,大約七十兩就可以;不能太久沒居住人,最好前屋主搬走不到一年,才省得大肆翻修。」她沒有舒大鴻上好的食慾,吃了半碗便擱了箸,想著明日一早起來要辦的事,以目前他們僅有的財力,勉勉強強可以購得寸瓦窩身,不能再挑剔了。何況,這留雲縣,並不是她想久居之地。
「為啥要買屋?一這輩子從未擁有過田產的舒大鴻楞楞地問。「因為要住人。」她似笑非笑地回答。相處了這麼久,她早已將他的思考模式給摸個天通地徹。這人哪,怕是從不以為他會有「屬於」他的屋子的一天,他不以為他這種流民兼浪人能夠真正掌握住實質的東西。
當然,舒大鴻會想錯意思一點也不奇怪,他拍了下大腿:「對喔,我如果想替你找夫家,就得先買間屋讓你住,免得日後男方欺你無人可撐腰,沒娘家可以靠。」
這個呆子。即使她沒有娘家父兄可仗勢,他真的以為她會輕易給男人欺負去嗎?這呆子與她相處半個多月,居然還不能體會某些事實,真是無藥可救。可是,他就是這一點可愛,讓人忍不住想代他出頭、捍衛他,免得老是因為老實善良而被人拐騙吃死。
沒有回應他自以為是的說法,只笑了笑:「吃飽了嗎?明日還有事做,今天就早些休息吧!」
次日傍晚,他們共騎了等候在城門外的老黃馬回到破廟,雖然寒雪迎面撲來,但季瀲灩卻毫不瑟縮,開心得一如凱旋而返的女王。
以往陪著父親東奔西走做生意,總只是在一邊看而已,吸收一些實務經驗,卻沒機會施展。而,為了日後的復仇大計,她手上僅有的,便是利用自己做生意的手腕早日以商業手段鬥垮齊家。兩日下來,她確定自己一如父母所言:是塊做生意的料子。心頭較為篤定,可以開始計畫日後的事。
抵達破廟,一直沉默不語的舒大鴻下馬後再扶她下來,卸下一大包添購的用品之後,讓老黃馬自己去尋青草吃,扛起半人高的物品走進他們居住的那一間小屋子。
二狗一貓奔過來沒大沒小地叫囂,不知是被餓久了,還是對舒大鴻向來沒敬仰之心。直到季瀲灩柳眉一橫,畜生們便低鳴不已地退開。
「不開心哪?」
挨著他身邊坐下,他正在升火,一邊掏出昨日分剩下的烤鴨要再熱過一次。她托首凝視他沒表情的臉。他會心情不好,可真是奇事一樁了。
其實也不是所謂的心情不好,舒大鴻習慣性地伸手要搔頭,被她拉過,以白巾拭去他一手的黑灰。
「沒有啦。我發現你其實很厲害,一個人也不會有人敢欺負你,我……」而這也是他想不透的,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這般強悍,在男人為主、拳頭是一切的世間,這情形令他迷惑,然後,也許她並不需要他保護的念頭使他氣,好像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
她拉起他的手掌,笑道:「你有拳頭武功,我沒有,一旦遇到了嘴巴不能擺平的事,那我就慘了;而,我唯一的利器是我的嘴巴,每當你輕易遭剝削欺騙時,我可以代你討回公道。你當然可以保護我,尤其我這張嘴以後多的是得罪人的時候,舒大鴻,你想,我們是不是很配?」這粗人絕對不會聽懂她的暗示,可是這樣的說辭,她會常講,直到他驀然明白兩人再也是分不開的了。
「很配?可是……你好凶。」他實話實說地表示出高度疑問。
「我哪裡凶了?」她深吸一口氣,笑裡藏刀地輕問。
不知死活的舒大鴻竟真的指出一些例子證明;「今日一早,你說得石材工頭淚漣漣。還有,幫王員外鏟雪開道,本來說好二兩銀子的,後來你怎麼可以硬是開口要五兩?我們中午吃牛肉餡餅,一個三文錢,也不過掉到地上髒了點,你就殺價到一個一文錢,我們不可以這麼吃人的,人家做生意……」
「敢情你是把吃虧當正常事看待呀?你敢說我凶!」季瀲灩相準他的手臂,狠狠捏了下,尖尖的指甲直攻入他的肉中。
「哎唷,會痛!」他後知後覺地低呼。
「會痛代表還有救!你這個大呆瓜!」
「你……你……」可憐的男人,被罵了想反擊也找不出字彙罵人,只能抖著手指「你」個不停。
餘怒未消,見他手指伸在面前,張口便是一咬,痛得他立即十指交握,夾在腿膝間,不敢再伸出來。
「你去當石材工人,一日二兩銀子,比他人少了十文錢不說,身強體健有功夫,做事比別人多兩、三倍,扛的石材比別人多兩倍,為什麼我不該代你爭取合理的工資?加上那工頭一見了我便出口輕薄,我沒讓他絕子絕孫就已手下留情了,才要了二十兩銀子算什麼,本小姐被羞辱了,你也不吭一聲,像死人似的!」
「我有哇!我是想說他反正沒碰到……」
「碰到了才算數呀!舒大鴻,如果今日你妻子遭人調戲,是不是得等到被睡了才算,如果沒被睡到就不必報仇了?」她伸手敲了他頭一記。
「你講話真難聽,我……」
「住口!反正你是個死人,什麼都無所謂!習了一身武藝派不上用場,想為善人世卻只會被利用,有人替你著想,卻反而被你怪罪,我在幹什麼呀我!」
「我還沒死……」他怯怯地提醒。
「住口!別理我,我現在不想聽你說一些死人話。」
見她背過身,舒大鴻一顆心既難受又迷惑,怎麼她罵了人,反而像是受到委屈的樣子;而他卻是無法坐視她的不悅,見她動肝火,自己心中也揪了什麼似的。
想叫她別生氣,可是自己唇舌向來愚拙,怕是一開口又遭她連打帶罵,反而無法消氣。於是搔了搔頭,見火堆上烤的鴨子已溢出香味,便吶吶道:「喂……吃鴨子好嗎?」
「你自己吃。」氣都氣飽了。
「你……不吃,不好吧……瘦伶伶的不長肉……:我……」
她轉頭瞪他:「你管我死活!反正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餓死算了,省得你煩,怪我多事潑辣,欺負他人,折損你被欺負的樂趣!」
「不是,我……」
「我替你爭取合理的工資,替你爭回應得的報酬,在你眼中竟然只是一個斤斤計較、刻薄他人的惡婆娘,我季瀲灩沒事犯賤呀上讓你這樣看待?別說話,我不要聽,哼!」她倏地起身,便要往門外衝去,當然不是要離開,只是想暫時別看到他那張氣死人的臉。
但舒大鴻肚子中並沒有太多曲折,眼見她要離開,便以為她要與他分道揚鑣,急得也跳起來,不知該怎麼辦,只能跟在她身後團團轉:心中強烈地希望留下她,不想讓她走。她走了,他該怎麼辦才好?
在跨出門檻時,被積在上頭的雪滑了下,她整個人往泥濘中撲去,眼看自己就要變成了個大泥人了,尖叫聲還沒滑出喉,小蠻腰便被一隻鐵臂牢牢挽住,往前飛縱了一大步,她的身子穩穩地被抱摟在如鐵硬朗、如火溫暖的懷中。
她一立定,背後的舒大鴻立即很君子地退開一大步,沒有絲毫不良的企圖,美人在抱也不懂得把握。
轉身看他,肚子中那股氣其實已消得差不多,剩下的氣也早被剛才的驚嚇給嚇光了。但口氣上仍有些驕怒:「追出來做什麼?」
他急忙找理由,抬頭看到又開始飄的雪花:「天很冷……」
「又怎地?」她忍住笑,期待地問。
「要走……也該穿件大襖子。」
果真是這種回答。
唉,這輩子想叫這傢伙說句人話恐怕是難了。季瀲灩吐了口氣,不斷地自問自己的眼光到底長在哪裡?只怕是出娘胎後便沒有帶出來了。
可是,這男人不由她來照顧,怕是一輩子都會落魄到底的吧?甭說去成家立業了。
她雙手插腰,對他道:「我警告你,下回不論發生什麼事,都必須站在我這邊,不許對那些不值得的人同情。我季瀲灩,仰不愧天、俯不祚地,縱有一張利舌,也不會胡亂欺凌他人,你最好明白這一點。」
他連忙點頭,見她神色已霽,便小聲辯解道:「我也知道你不會胡亂欺人,可是,當你咄咄逼人到使他們嚇個半死時,我仍是會忍不住同情他們。」別人佔他便宜,他不是不知道的,只是,凡事何必太在意?
她看著他,沉吟了會,雪花飄在她髮梢也不自覺。望入他拙面孔上那雙黑眸,那樣的炯亮分明,除了是有深厚武功修為外,也代表了不太笨,也許反應並不是立即的,但久了也不會不明白自己吃了虧。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頭太軟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是寧可人負他,他也不負人的。
在她神遊太虛時,舒大鴻雙手背在身後絞動著,不敢有絲毫大意讓手指禁不住「雞婆」去拂掉她身上的雪。可是他一顆心就是容不得冰雪在她身上停駐,會著涼的。終於,他還是忍不住,輕手輕腳地移近她,代她拂去頭髮肩上的雪……希望她不會當成他在輕薄。
「舒大鴻──」她輕聲開口。
他連忙跳開,叫道:「我沒有、我不是……」
她疑惑地看他,什麼呀?他的臉怎麼紅了?
「有時候,我真是不明白你這個人,我也懷疑你這個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話完,她才覺得冷,搓著雙臂,走入小屋中烤火去了,留下心跳神速又一頭霧水的舒大鴻楞在雪地中。
在數日的尋訪下來,終於在縣北相中了一間屋子,格局方正、光線明亮,屋主於半年前搬到洛陽定居,只須稍事整頓便可以住人。僱人打理整頓,允諾過年前一天可以讓他們搬進去住,總共花了八十兩銀子。在季瀲灩的計算下,一分也不差。
快過年了,舒大鴻的工作更多,因為他耐用又不怕苦,比尋常壯工可多做上兩倍的工作;要不是後來都由季瀲灩出馬議價,他更可是一個超廉價勞工。白天當勞工,晚上順便清除縣內宵小盜匪之類的人渣,有些偷兒並不在縣衙的懸賞之列,但要有季大小姐出馬,掙個一二十兩不是問題。
她是季瀲灩,曾被留雲縣上流社會封為第一美人,但見過她的人畢竟不多,更別說她以男裝打扮遊走於市井問還會有人認得她了。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居然傳說她早已尾隨父母,赴陰間相會去了,留下無聊人士閒時津津樂道於季家一門烈火性格、寧死不屈的故事。而這個事件再度被提起,正因為泉州首富二公子遭毒蛇咬死而軒然一時。人們向來偏愛有神話性的故事二這一則自然也被神化了。
那齊二公子被一隻毒性甚遽的紅艷小蛇一咬而亡命,而死亡之處,正巧在季氏夫婦合葬的山坡上,於是,又產生了一則「惡有惡報」的神話軼事,人們都說那紅蛇一定是季家千金的化身,尋仇而來的。
在過年之前,這事最為出名。
傳入她耳中,已是事件發生多日之後。她聽了亦快意也遺憾,那齊天授竟沒等到她上門尋仇便遭天譴而亡!不過,這股滅門之恨,並不會因為他死而一筆勾消,她仍是要報仇,直到齊家垮台,否則她的恨永世不能消。只是齊天授死得太快,折損她報仇的滿足感。
拎了兩壺酒上山,一壺孝敬在父母墳頭,一壺讓自己喝個酩酊,可惜她生來不容易醉,也只落了個微醺而已。
被她趕下山的老黃馬,再度來到時,載著舒大鴻前來。
夜已深沉,雪沒大地,被月色映出銀光灼灼,她步履不穩,趴跌入他寬廣溫暖的懷中。「你來做什麼?不是去抓宵小了?」瞇著眼仰望他,見著他眼中滿溢的關切。
他一手扶住她,一手搔頭:「汪捕頭說小偷都被我抓光了,其他還沒落網的,大概也搬走了。」
輕輕笑著,推離他胸膛,蹣跚而行,要不是有他亦步亦趨,她怕是免不了又會跌倒幾次的。
「這是我爹娘的墳。我一直以為我再度前來時,必定是報仇之後,但我畢竟沒有我自以為的那麼堅強。他們一同走了,留下我無依無靠一個人,還險些被賣入妓院,他們竟不擔心我會有什麼不堪的下場,我好氣他們……齊家之外,我最痛恨的人就是他們!」
「你醉了,我們回去吧……」他低聲哄著。她此刻的脆弱反而使他害怕,但她心中深埋的怨,若不傾吐出來也不好,只是……他不要她哭、不要她無助,寧願她天天破口大罵、活力十足地讓人抱頭鼠竄……反正,唉……反正,他就是不要她表現出正常女子的嬌弱樣。
季瀲灩抓開他雙手上讓自己往雪堆中跌去,嚇得舒大鴻忙要傾前扶她,反而被她一同抓跌在地上。她笑著壓住他的掙扎,上半身躺在他胸膛,叫道:「瞧,有月亮哩。」
再六天便是除夕了,十二月天仍可見到月亮倒也稀奇,消瘦的月牙光顫巍巍地垂成下弦狀,猶如一隻芭蕉。
辦翻個身,支起一肘,與他面孔對視,她輕道:「舒大鴻,你是個大笨蛋。」
「你罵我!」他張口控訴。
她伸手撈了把雪印在他頰上,然後也將自己的粉頰貼在其上。
「我一直在想,回報恩人的方式。一直以來,聽了不少傳奇軼事,都說女人被救了得以身相許,其實我是不屑的,說得好像女人除了身體,無其它方式回報。為什麼你硬是與其他男人不同呢?我知道我長得不錯,男人見了我都會想沾我;雖有暴烈性格令人退避三舍,但他們都想要我的身體,今日換做任何一個男人救了我,大抵不會放過一親芳澤的機會。你呀,大笨蛋一個,好機會也不會把握!反正咱們共宿破廟近一個月,全天下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們之間是清白的了。」
舒大鴻間言而笑,雙手枕於腦後:「既然你不想嫁我,我自是不會對你逾短。管他人說些什麼,日後娶你的男人自會明白你的清白。我也不是和尚,對女色當然會心動,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能碰的女人,身份上、外貌上,都是不配的。」
「是嗎?那麼……」她突然正視他,並且很大膽地問:「對於那些你認為能碰的女人,你碰過嗎?」
她的口氣可疑地包含著妒意,醋味濃到向來遲鈍的舒大鴻也隱約感覺得到。
即使不明白她何來這種口吻,但舒大鴻仍無比慶幸自己不曾有過女人,沒銀子上娼館,自然也不會有女人前來委身。他敢拿命發誓,一旦他的答案是「碰過」的話,那他今晚可能會成為這山丘上第三個被埋的死人,而那可能的機率是百分之兩百。
「你說呀!」她伸手槌了他胸膛一記。
「沒有啦!」他面紅耳赤地低叫。
他的回答取悅了她,捧住他面孔,仗著微醺的膽,她在幾近昏沉入睡前,將她柔軟的紅唇印上他的嘴,啄了一下後,任自己陷入黑甜鄉中,大作美夢去了……
留下被嚇得全身僵直的舒大鴻無語問蒼天……真是……真是……天理何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