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原諒你,我不在意

聲音響起來,所有人都往外看去,便見公子持扇含笑步入大殿,然後朝著座上江夜白行瞭個禮,恭敬道:“見過江宮主。”

說著,他又朝著座上所有人行禮道:“各位掌門,傢主,普明大師。”,而後他將目光落到傅玉嵐和傅玉殊身上,笑瞭笑道,“三叔公,爹。”

“你怎麼來瞭?”

傅玉殊見得他出現,皺起眉頭來,不等別人開口,劈頭蓋臉先罵瞭起來:“一個小輩,誰讓你進來的?還砸門進來,反瞭你瞭!”

說著,傅玉殊站起來便要沖下去揍人的模樣,傅玉嵐趕忙拉住傅玉殊,勸著道:“玉殊,長陵還小,會這麼闖進來肯定是有要事,你先聽聽他怎麼說。”

傅玉殊和傅玉嵐一唱一和先罵起來,其他人到不太好開口瞭,座上普明大師臉色陰晴難辨,克制著聲道:“你這小兒,如此擅闖大殿,是想做什麼?”

“晚輩無狀,隻是事出突然,還望各位前輩見諒。”

傅長陵先跪下來,認錯態度極為誠懇。在場眾人面色稍霽,旁邊明然被陣法所困,怒罵道:“豎子,還不放開我!仗著你傅傢那些靈寶偷襲於我,算什麼英雄?”

“嘖嘖嘖,”傅長陵聽著明然叫嚷,露出瞭嫌棄的表情,“一個化神期的魔修被我偷襲還好意思說出來,我都為你羞恥。”

聽得這話,眾人臉色大變,普明一巴掌拍瞭桌子,怒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普明大師你先別著急,此事容晚輩慢慢稟來。”傅長陵站起身,撣瞭撣身上的灰塵,他到瞭秦衍邊上,伸手扶起秦衍,秦衍想說些什麼推拒,傅長陵警告看瞭他一眼,秦衍頓瞭頓動作,傅長陵扶著他起身,讓其他弟子給他搬瞭個凳子,小聲道:“我來。”

秦衍皺起眉頭,傅長陵拍瞭拍他的肩,轉身走向明然身前。

明然警告看著他,冷聲道:“你想做什麼?”

傅長陵笑著沒說話,他從懷裡掏出瞭一塊黑佈,遞到明然身前:“你可認識這是什麼?”

明然見得黑佈,眼神閃瞭閃,面上卻道:“你拿來的東西,問我這是什麼?”

“這事當從一月前說去,一月前,我隨傢臣越明司到上官傢驅邪,卻遇到瞭無屍羅這樣的兇物……”

“所以,是你陪著秦衍去的璇璣密境?”普明冷笑瞭一聲,轉頭看向江夜白,“你那弟子,果然滿口謊言。”

“呀,秦衍已經同你們說過瞭?”

傅長陵有些詫異,普明語帶嘲諷:“說是說瞭,可卻不是他說那麼回事,他可沒說這事兒和你有關系。”

“哦?”傅長陵笑瞭笑,“那我再來說一遍好瞭。”

傅長陵簡短將過程說瞭一邊,眾人再聽瞭一次,等說完後,傅長陵道:“不知秦道友是撒瞭什麼謊?要如何罰?”

在場人都不說話,傅長陵所復述內容,除卻他的出現以外,一切與秦衍都大致相同。

一個人說,那可能是編造,可兩個人都說同樣的內容,便多瞭幾分可信。

在做其他人都沒表態,傅長陵接著道:“我們二人從璇璣密境出來之後,我金丹有損,便找瞭個地方躲著休養,但是七日前,還是有魔修找到瞭我,我依靠傢中給的靈寶僥幸逃脫,意圖殺我的人受瞭傷,我撕下那人一塊染血的衣角,便是這塊。前兩日,我父親告知我,江宮主預備舉行七宗密會,我便猜測是為瞭商議此事,如果這世上當真有魔修,而這些魔修當真謀劃著做什麼,他們還能利用璇璣密境,那這些魔修顯然在我們雲澤高層有臥底。如此盛會,臥底怎會不來?”

傅長陵說著,轉過頭去,他手上抬著的黑佈之下,一個光盤在他手心亮起來,光盤上繪著十六個方向,指著明然方向的位置一閃一閃,明顯是在指引什麼。

“這個尋親盤,以血尋人,敢問明然大師,”傅長陵停在明然面前,微微探身湊近他,“九日前夜,您在哪裡?是在金光寺嗎?金光寺哪一位弟子,見過您,與您作伴呢?”

聽到這話,金光寺的人臉色都有些變瞭。

明然冷冷看著傅長陵,傅長陵笑著繼續道:“璇璣密境一直由您保管,為什麼會落入魔修之手?我出璇璣密境之前,特意加固過璇璣密境的封印,璇璣密境不至崩塌,我們所說是真是假,您將璇璣密境拿出來一試便知,又何必多說?我知您是普明大師親傳弟子,”傅長陵轉頭看向普明,笑著道,“想必普明大師不會幫親不幫理,將雲澤生死,置於險地吧?”

普明被這大帽子一壓,臉色陰晴不定,明然看向普明,又掃瞭一圈眾人,冷聲道:“我明然修道三百年,行善積德,從不做違心之事,未曾想,今日竟要在這眾人面前,受如此小輩羞辱,你們既不信我,又何必多說?!今日明然便以死明志,還自己一個清白!”

明然剛說完,便要自爆金丹,然而傅長陵動作更快,一把按住他脖子將他抵在墻上,另一隻手捻瞭一張符就抵在對方腹間,靠近對方低喝道:“在我面前玩什麼金蟬脫殼?”

說罷,那符咒便瞬間隱入對方腹中,明然臉色巨變,傅長陵死死捏住他的脖子,全然要將他置於死地的模樣,普明見狀,一掌朝著傅長陵拍瞭下來,大喝出聲:“放開我徒弟!”

“天地入法,”傅玉嵐看見普明動作,也不遲疑,金扇往唇上一抵,清朗出聲:“護我血親。”

普明的金掌印狠狠撞在傅玉嵐的及時張開的結界上,兩道真氣沖撞在一起,卷起一陣狂風。傅長陵手上用力,往前探瞭探,壓低瞭聲:“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再不動手,你可就沒機會瞭。”

明然喘息著,他看著死死盯著傅長陵,傅長陵手指掐入明然脖頸之中,金扇朝著他金丹抵去,也就是那一瞬間,明然再也承受不住,猛地尖叫出聲來!

音出一瞬,眾人都感覺到一股陰深之氣沖天而起,傅長陵被那陰氣狠狠震開,沖撞到木門之上。數十道黑影在狂風中朝著不同方向沖去,在場眾人頓時兵分幾路追著黑影沖瞭出去,秦衍起身也要追去,傅長陵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秦衍停下步子,被傅長陵抬手拉下脖子,他負在他耳邊,極快道:“你留下,讓你師父親自去加固封印,我必須走瞭。”

秦衍愣瞭愣,傅長陵見他愣瞭,不由得笑瞭。

“以後別傻,容易被人欺負。”他喘息著,撐著自己起來,“你看,還好我來瞭。”

“我沒事。”

秦衍極快回復,傅長陵沒有多說,他踉蹌起身,在一片混亂之中,也追著一道黑影而去。

他追到半路,便急急在鴻蒙天宮後山停瞭下來,他匆忙躲進山洞裡,捂著腹部劇烈喘息起來。

剛才和明然對壘,他暗中動用瞭聚靈塔才制住明然,這一動聚靈塔,好不容易養得好瞭些的金丹又毀瞭,他額頭冷汗涔涔,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可他僅有的理智提醒著他,他絕對不能這樣暈倒在這裡。

今天鬧瞭這一次七宗大會,按照他的說法,剩下的人必然要開始質疑為什麼他能打開封印,為什麼魔修要盯上他,到時候免不瞭就要驗證血脈。他不能在這時候再被發現,他不能當眾被驗血脈,他必須偽裝成追著魔修而去後失蹤的假象,才能讓他逃脫這一劫。

傅長陵顫抖著,換上鴻蒙天宮衣衫,又拿出千面水來給自己塗抹。

他每一個動作都做得格外艱難,金丹上的劇痛一次又一次沖上來,讓他幾乎沒瞭知覺。

傅長陵躲在山洞裡給自己換裝時,追著黑氣出去的各位修士陸陸續續回來,劍宗宗主欽南低罵瞭一聲,忍不住道:“是什麼東西,一打就散瞭,比魂魄還不經打。”

“到的確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魔修瞭。”

儒宗宗主郭明凡嘆瞭口氣,頗有些憂慮:“要真如二位弟子所說,那雲澤怕是有大禍將臨啊。”

眾人議論紛紛之時,江夜白最後才回來,他回來之後,眾人便看瞭過去:“江宮主可有收獲?”

江夜白點點頭,他抬起手來,手中拿著一個小球。普明見得小球,當場驚呼出聲來:“璇璣密境!”

江夜白應瞭一聲,普明急急走來,正要取走小球,便被傅玉嵐用折扇擋住。

“普明大師,”傅玉嵐笑著道,“貴宮勾結魔修,用璇璣密境害我雲澤精英弟子,如今這璇璣密境,還放在貴宗,怕是不妥當吧?”

“你什麼意思?”

普明臉色頗有些難看,傅玉嵐掃瞭一眼眾人,也不問普明意見,隻道:“諸位,事關雲澤生死,一宗密境,交由鴻蒙天宮看管,諸位以為如何?”

“甚好。”

蘇傢傢主蘇清陽點瞭點頭,說瞭這兩個字。蘇傢人開瞭口,其他人自然隨著附和起來。

普明臉色極為難看,但是大勢之下,他終於還是道:“那……就暫且留在鴻蒙天宮。”

說著,他又加瞭一句:“等此事瞭結,你們得把密境還來。”

“放心。”傅玉嵐笑起來,“鴻蒙天宮有的是密境,不會貪圖你們這一個已經廢瞭的密境。”

“你……”

普明頓時大怒,傅玉殊忙道:“對不住對不住,”傅玉殊走上前,給普明順著氣,“我三叔公不大會說話,普明大師您消消氣,明個兒我讓人給您送些白名初露過去賠罪,您大人有大量,別計較。”

說著,傅玉殊就扶著普明走到一邊去,一邊走一面勸。等普明被拉走之後,眾人便都將目光停在璇璣密境之上,江夜白沉默片刻後,慢慢道:“璇璣密境暫放鴻蒙天宮,鴻蒙天宮會想出封印之法,若有需要,還望各宗各族不吝幫協。”

“江宮主放心,”蘇清陽點頭道,“雲澤之事,我等必定齊心協力。”

眾人商議定下來方案後,江夜白便讓秦衍先行退下,秦衍恭敬行瞭禮,他走出大殿之外,猶豫片刻後,他抬手撫上袖上傅長陵清晨留下的那一抹符文,他想瞭想,終於還是吹瞭一聲口哨,沒瞭片刻,疾風便狂奔而來,蹭在秦衍腳下。秦衍將符文捻下來,捏碎在疾風面前,拍瞭拍它的腦袋,小聲道:“去找人。”

疾風“嗷嗚”瞭一聲,甩瞭甩腦袋,便領著秦衍沖瞭出去。

疾風領著秦衍七轉八拐,終於來到傅長陵躲藏著的假山,他走進假山裡時,傅長陵已經暈在瞭地上,千面水倒在地上,一半臉是沈修凡的模樣,一半臉是傅長陵。

秦衍走上前去,急忙握住他的手,用靈力運轉一個周天,確認瞭他的情況之後,他從袖子裡摸出瞭幾顆藥丸,給傅長陵塞進瞭嘴裡。而後他將千面水倒在手心,塗抹在傅長陵臉上,替他拉扯好衣服,就扔在瞭疾風背上。

傅長陵隱約感覺到秦衍的到來,他又不敢確信,他恍惚睜開眼,就感覺眼前全是毛,這毛色斑駁,像一隻大花貓,從那雜毛中看過去,就看見一個人禦劍而行的背影。

他來不及多想,又渾渾噩噩睡瞭過去。等他再一次醒來時,便發現自己傷口已經都被處理好,躺在軟塌之上,不遠處秦衍坐在月拱門邊,月亮灑在他身上,他靠在月拱門邊,曲著一隻腿,提著一個酒壇,靜靜看著月拱門外、雲層之下的凡間燈火。

疾風趴在他腿邊,正怡然自得舔著毛。

傅長陵恍恍惚惚撐起身子,抬手捂住有些發痛的頭,秦衍聽到動靜,轉過頭來,淡道:“醒瞭。”

“師兄?”

傅長陵有些茫然,秦衍點點頭,他放下酒壇,站起身來:“醒來該做什麼做什麼,我去攬月宮,今晚師父要開璇璣密境,你給我的陣法我已轉交師父。”

說著,秦衍似乎想起什麼來,猶豫瞭一下,還是道:“你和雲羽、明彥被魔修襲擊,我將你帶回來後,已讓謝師姐將他們兩帶回去瞭,他們無礙,你不用擔憂。”

傅長陵靜靜聽著,秦衍往外走去,傅長陵終於沒忍住,還是開口道:“你都知道。”

秦衍頓住步子,沒有回聲,傅長陵覺得有些好笑,他轉頭看向秦衍:“我是傅長陵,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裝不知道?”

秦衍沉默著,傅長陵在這樣冗長的沉默裡,內心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分一分被打垮下去。

他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的莽撞,秦衍不願揭穿,就是不想揭穿,他又問這些做什麼?

萬一秦衍一怒之下把他趕下去瞭呢?

“你既然是傅長陵,為什麼還要裝成沈修凡?”

秦衍終於開口,傅長陵愣瞭愣,他被這麼一問,頓時有些心虛,結巴著道:“你……你不是不喜歡我嗎?要我自己來鴻蒙天宮,我……我不就進不來瞭嗎?”

“為什麼要進來?”

秦衍繼續詢問,傅長陵沒有說話,他低垂著眼眸,理著思緒。他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於是便幹脆沉默裝死。

秦衍問出口後,反而放下瞭什麼,他回過頭來,看著傅長陵,執意道:“為什麼要來鴻蒙天宮?”

“我……”傅長陵緊張得抓瞭床單,“我很感激你,我覺得自己打開瞭璇璣密境,很對不起你。我想來為你做點什麼。”

說著,傅長陵想起什麼來,他著急道:“當然,來鴻蒙天宮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能拜江宮主為師,能成為你師弟,我也覺得很幸運。我以前渾渾噩噩的,一直沒好好學過什麼,我想跟你學點東西。”

傅長陵拼命想著秦衍可能喜歡的理由,說得亂七八糟。秦衍靜靜註視著他,一雙眼仿佛瞭然一切,隻道:“僅是如此?”

“我還想為雲澤做點事,成為一個能為雲澤做出貢獻的人,我還……”

傅長陵一路胡編亂造,致力於把自己打造成一個秦衍喜歡的小青年。秦衍聽著他胡扯,聽到最後,秦衍慢慢走到他身前來。

他的影子籠罩傅長陵那一瞬間,傅長陵就頓住瞭,他緊張抓著床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秦衍抬起手,輕輕放在傅長陵額頂。

“你來,我不揭穿,便是因為,我希望你是沈修凡。”

“你來鴻蒙天宮,為的是追求你的道,為的是你自己的修行,又或許還為瞭保護雲澤蒼生,保護其他人。”

“你若向道,我願為你領路。你想做我師弟,我願領你前程。”

傅長陵沒說話,他感受著秦衍手上的溫度。

那一刻,他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羞恥和愧疚湧上來,他低啞出聲:“若是因為我對你做瞭很多很不好的事,我來贖罪呢?”

秦衍得瞭這話,他頓瞭頓,許久後,他終於才道:“如果你真做瞭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那從這一刻,你不必贖瞭。”

傅長陵茫然抬頭,秦衍笑瞭笑:“你對我挺好的,我原諒你,我不在意。”

《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