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宮主還在密境之中。”
坐在地上的桑乾君將湧到嘴邊的鮮血咽瞭下去,謝玉清走上前去,扶起桑乾君,低聲道:“師父可好?”
桑乾君面色有些蒼白,旁邊謝玉清將藥給桑乾君喂過去,桑乾君吃瞭藥後,同眾人解釋:“方才封印怕是出瞭岔子,那些魔修拼死抵抗,將我等從密境中排斥而出,如今宮主還在密境之中,我等可要再進?”
秦衍聽到桑乾君的解釋,轉頭看瞭一眼窗外,窗外樹幹上折瞭一根樹枝,他轉過頭,他猶豫瞭片刻,閉上眼睛,用神識掃過璇璣密境,旋即就感覺到瞭傅長陵的氣息。
桑乾君問完這句話,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此刻進入璇璣密境,一來怕璇璣密境完全承擔不瞭這麼多人進入直接崩塌,將所有人都留在裡面;二來方才璇璣密境裡面的兇險所有人都已見到,此刻進去,那便是以命相博。
六位長老和六宗宗主互相看著對方,在場這十四人,幾乎決定瞭雲澤仙道大小事務,任何一個人少瞭,對於本宗來說都是巨大損失。
桑乾君見眾人不說話,他咽瞭口血,咬牙道:“不若我進去,諸位長老……”
“桑乾君,”劍宗宗主簡行之冷然開口,“不可沖動,如此大事,還要眾人商議才好。”
屋內所有人開始就誰入密境商議起來,旁邊謝玉清聽得眉頭緊皺。
秦衍幹脆轉身,走到窗口,閉上眼睛。
傅長陵身在秘境之中,眼見著周邊滔天大水湧來,火光夾雜著巨石從天而降,他在江夜白身邊一面苦苦支撐著結界,一面提劍斬殺著撲過來的魔修。
他的金丹因為這一番損耗疼得抽搐起來,他拼命思索著此刻應該怎麼辦,突然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瞭起來:“傅長陵。”
傅長陵就地一滾,躲過瞭一個魔修的爪子,他有些震驚回聲:“秦衍?”
“我在外面,裡面什麼情況?”
秦衍的聲音很鎮定,傅長陵低頭一看,便見秦衍給他的玉佩一閃一閃,他瞬間明白過來,秦衍送給他的玉佩,應當是註入瞭他的精血,所以他就算在遠處,也能通過這塊玉佩感知到他的存在。
傅長陵心裡湧出一絲說不清的歡喜,他手上小扇極快劃過一個人的脖頸,鮮血灑在他面容之上,他迅速描述著裡面:“師父在封印,快要結束瞭,密境內靈氣震蕩得厲害,有幾百個魔修圍著我們。”
“需要我做什麼?”
“別進來,現在璇璣密境容納不瞭太多人。”
傅長陵掃瞭一眼他之前佈下的血陣,他靈力始終有限,陣法已經幾乎無用,貼在地面上,閃著微弱的光芒,他思索片刻,隨後道:“你找八個化神期以上修士,按照我說的位置坐下,然後你按照我說的,用上品靈石擺放好位置。”
傅長陵身上的符咒不要錢一樣往旁邊扔,一面扔一面躲開追過來的魔修,他身形靈巧,在人群中四處亂竄。
一部分魔修見追他無用,幹脆轉頭朝著江夜白沖去,傅長陵佈在江夜白身邊的血陣在那些魔修接近那瞬間立刻大亮,那些魔修便明白傅長陵才是這陣法的控陣人,於是掉頭全都朝著他圍瞭過來,傅長陵一面四處躲著那些魔修,一面維系著江夜白身邊的血陣和最外層隔絕瞭天裂和洪水的結界,同時同秦衍說著話。
秦衍得瞭他的吩咐,轉過身同吵嚷著的所有人道:“諸位不必再爭執,我已得到師父消息,還請諸位幫忙。”
眾人愣瞭愣,面面相覷,秦衍也不管所有人的想法,徑直上去,點瞭八個人的名道:“還請桑乾師叔、傅師叔、蘇師叔、蘇傢主、柳師叔、簡宗主、張宗主、夢陽宗主各自上前一步。”
秦衍說完,眾人雖有疑惑,但還是聽他的吩咐往前。
傅長陵聽著秦衍那邊的動靜,開口吩咐:“以璇璣密境為中心,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各站一人,每人周邊放置八顆上品靈石擺放五行聚靈陣。”
秦衍按照傅長陵的吩咐,讓八位修士站定,八個修士站定那一瞬間,血陣周遭八個點就亮瞭起來,傅長陵手上結印,一面躲閃過魔修的兵刃,一面念念有詞。
魔修也察覺傅長陵要做什麼,頓時激動起來,傅長陵一個不慎,被他們一巴掌拍到地上,當場嘔出一口血來。秦衍聽得傅長陵嘔血之聲,正擺放著聚靈陣的他頓瞭頓,垂下眼皮:“怎麼瞭?”
傅長陵聽到秦衍的詢問聲,當即笑瞭,他翻瞭個身,滾躲開下一次攻擊,高興道:“沒事兒。”
說著,他手上小扇往上一扔,他重新念咒小扇旋轉著圍繞著法陣轉瞭一圈,法陣上有八個亮點,小扇經過每一個地方,都有光束跟隨著鏈接上亮點,而後亮點形成一個個光柱沖天而起,等最後一個光柱亮起來那一瞬間,八位化神期修士的靈氣瞬間從光束上傳送而來,朝著周遭飛震而去!而傅長陵也在那瞬息之間,突然出現在光束“乾”的位置。
小扇飛轉而來,落到傅長陵手上,傅長陵將金扇一轉,單手負在身後,雙指並指抵在唇上。數百魔修朝他狂奔而來,傅長陵站在光束之中,狂風吹拂著他的衣衫墨發,卷著他傷口上的血液一路灌入旁邊靈力漩渦之中。
“乾坤借力,”傅長陵看著朝他本來的魔修,周邊八道光束裡,每一道光束都出現瞭他的身影,八個傅長陵的聲音同時響起來,“來者無生!”
話音剛落,八道光束中瞬間有無數光刃朝著陣法內沖瞭過去,嚎叫之聲連連而起,與此同時,八道化神期修士的靈力瘋狂灌入江夜白所在靈力中心,同江夜白的劍一起往下沉去,隻聽一聲巨響,江夜白劍尖之下的陣法猛地嵌入地面,也就是這一瞬,巨大的靈力橫掃而去,傅長陵和江夜白都被猛地震開。
“開秘境!”
傅長陵大喝出聲,他再也維持不住陣法,隻看洪水滔天而來,火石墜落而下,紛紛砸入洪水之中,傅長陵忍著渾身疼痛禦劍而起,剛到半空他便察覺不對,一回頭就看見江夜白被卷入洪水之中。
他目光落在在洪水中起起伏伏的江夜白身上,旋即明白這是江夜白在徹底封印業獄氣脈後力竭的原因。他呆愣那片刻,秦衍的聲音就響起來:“稍等。”
說著,秦衍又道:“師父可還好?”
傅長陵聽到這聲詢問,他抿瞭抿唇,咬牙道:“沒事。”
說完,他就朝著洪水一路趕瞭過去。
周邊火石落得越來越密集,幾乎都是擦著傅長陵邊上過去。如今璇璣密境沒有掌控者,沒有開啟璇璣密境的口訣,要開璇璣密境,隻能由外人強行打開,方才八位修士必然已經力竭,此刻由剩下修士合力打開密境,並沒有那麼容易。
傅長陵躲避著火石,趕到江夜白身邊,他心裡有些害怕。
他不能讓江夜白死。
至少,他不能讓江夜白死在他身邊,那樣秦衍會恨他一輩子。
他禦劍追到江夜白身邊,抬手一把抓住江夜白,然而江夜白身上卻仿佛有千萬斤重,傅長陵一拉之下,竟是紋絲未動。
江夜白察覺到傅長陵到來,他睜開眼,沙啞出聲,催趕他:“走。”
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間,火石猛地砸在傅長陵身上,傅長陵從劍上直接被砸入水面,緊接著就有無數雙手瞬間攀附上來,拉扯著他往水下而去,傅長陵反應極快,抬手握劍就斬瞭過去,而後一把抓住江夜白的手腕,拖著他就想往上遊去。
他們剛冒出頭,一道洪水就拍打瞭過來,狠狠砸在傅長陵頭上,把傅長陵砸得頭暈目眩。傅長陵腦子一懵,他幾乎失去神智那一刻,耳邊忽地聽到一聲大喝:“傅長陵!”
傅長陵聽得這一句話,神智瞬間清醒瞭許多,他抬眼看去,便見天幕似乎被拉開瞭一個口子,那口子上,秦衍探出身子,朝著他伸出手來。
洪水幾乎已經把璇璣密境填滿,傅長陵距離那天幕不過一丈之遙,若是平日,這半丈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然而此時此刻,他整個人飄在水上都已經沒瞭力氣,拼盡全力,也不過隻夠自己勉強躍到入口。
可他還帶著江夜白。
傅長陵被江水拍打著臉,抬頭仰望著秦衍。
秦衍趴在璇璣密境入口處,璇璣密境此刻完全承受不住另外的人的進入,其他幾位長老也不過是勉強給璇璣密境開瞭一個口子,隻能容他探出半個身子。他見得裡面景象。
他一見傅長陵的狀態,看見江夜白幾乎已經是暈瞭過去,他就知道不好,他飛快思索著法子,就見傅長陵朝著他笑瞭起來。
“秦衍,”傅長陵突然開口,“我和師父,你選一個吧。”
說著,傅長陵嘆瞭口氣:“我沒力氣瞭。”
秦衍沒說話,他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用玉佩繼續傳音給他:“我把劍遞給你。”
“我握不住。”
傅長陵催促他:“快,選一個!”
洪水卷著傅長陵往秦衍的方向過去,眼見著就要到達秦衍伸手的位置,秦衍眼神不停轉換,短暫沉默後,他一隻手捏著衣袖邊緣捏緊拳頭,沙啞開口:“師父。”
傅長陵聽到這一聲,倒也並不意外。
然而這一聲“師父”,還是像利刃一樣劃過他的心口,他覺得自己也是想不開,明知道結果,還要問這麼一遭。
經過璇璣密境洞口那一瞬間,傅長陵用盡全身力氣,把江夜白往上一拋,他仰頭看著上方,喘息著聲道:“秦衍,這筆賬,你要記得。”
我和你不一樣,秦衍,我小氣得很,這筆賬,你得記好。
說完,滔天巨浪拍打而下,傅長陵再不顧金丹如何,將所有靈力置於腹間,抬手繪出一個傳送陣,隨後金丹碎裂的疼痛傳入四經八脈。
秦衍在璇璣密境關閉那一刻抬眼望去,便看見洪水盡頭,一個傳送陣隱約打開,傳送陣那一頭漆黑一片,隱約有幾塊巖石的模樣露出,白色的頭骨堆積成小山,頭骨上開出一朵朵血色的花來。
璇璣密境驟然關閉,他最後一眼,看見的是傅長陵蒼白著臉回頭,朝他露出一個隱約的笑容。他見得傳送陣,大喝出聲:“活著等我!”
傅長陵微微一愣,便見天空慢慢合上,傅長陵睜著眼,看著血紅色的天空,感覺身體慢慢下沉。
活著等他。
傅長陵忍不住笑瞭,上一世,他在璇璣密境,讓他等他,然後就讓他等瞭一輩子。
等瞭一輩子,他的晏明,也沒再回來。
“秦衍,”傅長陵低喃開口,“這輩子,別再騙我瞭。”
然而這些話秦衍也聽不到,傅長陵順著水流,直直落入前方的傳送陣。罡風卷席在他身上那一刻,傅長陵顫抖著拿出一張護身符捏在手心。
他不能死。
失去意識之前最後一個念頭便是——這一世還沒完,他還得護著秦衍,他不能死。
*** ***
璇璣密境徹底關閉後,抬眼看過去,便見秦衍還跪在地面上,呆呆看著璇璣密境關閉的方向。
旁邊人急急忙忙把江夜白扶起來開始問診,謝玉清走到他身邊,猶豫片刻後,她才道:“秦師弟……”
秦衍聽到謝玉清一聲喚,他極快回神,低應瞭一聲,便站起來道:“我沒事。”
說著,他往江夜白身邊走去,問向給江夜白看診的蘇知言:“蘇師叔,我師父如何?”
蘇知言給江夜白診脈片刻,抬眼看瞭秦衍一眼,隨後道:“無事,他隻是暫時靈力衰竭,稍作休養即刻。”
秦衍點點頭,蘇知言起身道:“大傢先各自回去休息,等江宮主醒後再做打算。”
眾人應下來,秦衍朝著所有人行禮,恭敬道:“師尊有恙,晚輩不便照顧諸位,今日晚輩沖動失禮,還望見諒。”
他這一套道歉下來,規矩方正,所有人也都累瞭,不想顧忌這些細節,便點瞭點頭,跟隨雲羽帶來的其他弟子,各自回瞭各自歇息之處。
蘇知言等所有人都走瞭,還留在房間之中,秦衍見蘇知言一人站在原地,知道蘇知言還有話,便屏退瞭周邊人,隨後同蘇知言行禮,才道:“不知蘇師叔有何事告誡?”
“方才在密境中,由夜白為主,大傢聯手封印,不知為何,夜白突然就出瞭岔子,而後我等均被璇璣密境排斥在外。方才我還有話沒說,你師父他其實受瞭重傷,這傷上留下的靈力波動不是魔修的。這是他真正要用的方子,”蘇知言重新寫瞭一個房子給秦衍,“你自己煎藥。”
秦衍拿到方子,垂眸看瞭一眼藥材,隨後朝蘇知言拱手:“謝過師叔。”
蘇知言點點頭,沒有多說,轉身離開瞭屋子。
他話語中的意思,秦衍聽得明白,江夜白受傷,靈力波動卻不是來自魔修,那隻有內鬼作祟。
秦衍扭過頭去,他走到江夜白邊上,江夜白閉著眼睛,面色蒼白,如同當年秦衍最後見他的那一刻。
那個畫面讓秦衍幾乎難以呼吸,他跪在江夜白邊上,握住江夜白的手,用額頭抵住江夜白的雙手。
他企圖從這個動作裡得到些許力量,然而腦海中卻始終是反復重復著傅長陵最後那個笑容。
“秦衍,這筆賬,你要記得。”
他記得。
他這個人,他欠過的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 ***
傅長陵咳嗽著醒過來時,已經過瞭半天。
他醒過來那一刻,就察覺金丹疼得他整個人都蜷縮瞭起來,他趴在地上喘息,根本不能動彈。
這種痛苦他熟悉,上一世在璇璣密境,金丹徹底碎裂那一刻,就是這種感覺。他本以為這一世他能保得住這顆金丹,沒想到最後還是毀瞭。
他顫抖著伸出手,急切的倒出瞭好多顆月華丹來咽瞭下去,可這麼多月華丹咽下去,也隻是讓他稍微舒服些許,他趴在地上喘息著,覺得五臟六腑連帶著筋脈抽搐著疼。
“你在想什麼?”
一個幼童的聲音響瞭起來,傅長陵一把抓住清骨扇,迅速抬頭,厲喝道:“誰?!”
高喝出聲那一刻,傅長陵才打量起周遭來。
他似乎是在一個山洞之中,山洞裡黑漆漆一片,白花花的人骨堆積成小山高,圍在山洞邊緣,人骨上方開著艷色的花朵,看上去詭異可怖。
有水滴的聲音,一下一下從不遠處傳來,回聲昭示著整個山洞並不大,傅長陵警惕看著周邊,聽那聲音再次響起來:“金丹都廢瞭,抓著法器,又有什麼意思呢?”
傅長陵沒有說話,他辨認著聲音來源。
“你好可憐呀,”那幼童似乎是識破瞭他的意圖,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我都看到啦,人傢不要你呢。”
“你想說什麼?”
傅長陵冷著聲,那幼童“嘻嘻”笑起來:“哎呀,我替你抱不平呀。你那麼喜歡那個人,他不喜歡你呢。”
“你又知道我喜歡他?”傅長陵環顧四周,從靈囊中抽出一張符咒捻在手裡。幼童似乎有些疑惑:“不喜歡,你為什麼要聽他的呀?”
“誰告訴你,我聽他的,就是喜歡?”
對方似乎被問住瞭,傅長陵閉上眼睛,繼續道:“你這輩子,沒喜歡過人,也沒被人喜歡過吧”
“瞎說!”
那幼童語調有些怒瞭:“主人喜歡我,我也喜歡主人!”
“哦?”
傅長陵笑起來:“你確認你主人喜歡你?”
“對!”幼童聲音高興起來,“主人可喜歡我啦。”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連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主人喜歡你?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小孩子的,尤其是你這種藏頭藏尾的小孩子。”
“你胡說!主人喜歡我!他……”
幼童的語調終於失去瞭冷靜,傅長陵那在那片刻辨出方向,手裡符咒驟然飛去,大喝瞭一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