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突然大起來,淹沒瞭所有聲音。秦衍背對著傅長陵,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聽著雨聲淅淅瀝瀝,許久後,他似才回過神來,低聲說瞭句“先睡吧。”
說完之後,他沒有再給秦衍回聲的機會,他走出門去,關上大門。
而後他站在傅長陵門口,捏緊手中長劍,看著屋外傾盆大雨。
他心是亂的。
他不知道這種紛亂從何而起,也不知這種紛亂如何結束。
對於修道一事,他慣來是不強求的。他自幼清心寡欲,人人都說他和謝玉清是修無情道的好材料,於是他修瞭無情道。
他從未想過刻意放下什麼,也從未想過刻意在意什麼,一切都隨遇而安。
年少時也想過,如果有一日,他遇到一個喜歡的人,無情道不修也無妨,隻是他從沒遇到過喜歡的人。
等後來他遇到瞭,不能在一起,於是愛就成瞭折磨,無情道成瞭他的救贖,他克制自己所有情緒,一個人走下去的唯一辦法。
他不可能再喜歡這個人。
他靜靜看著大雨,想起上一世的劍影刀光。
喜歡這件事,太恥辱,太卑微,如果可以,他不想再碰瞭。
想到這一點,他輕輕垂下眼眸,慢慢放開捏著劍的手,而後他手上一翻,一把傘便握在瞭他手中,他撐起雨傘,提步步入風雨。
傅長陵坐在房間裡,他聽到門外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再無聲息,他才重新躺回去,拉上被子,對著黑漆漆的床頂,聽著外面的夜雨聲。
“別難過。”
一個溫柔的女聲響瞭起來,傅長陵聽到這聲音,有些詫異“前輩”
傅長陵說著,趕緊坐瞭起來“前輩,您還在”
“我在劍裡,”女聲溫和道,“你帶著檀心出來,我自然在。”
傅長陵聽到這話,靠回床上“您不出聲,我都快忘瞭您的存在瞭。”
“說話消耗靈力。”女聲聲音平緩,“見你不高興,特意來同你說說話。”
傅長陵笑瞭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說著,傅長陵不想這位前輩再追究自己和秦衍的事,便道“前輩一直依附在檀心劍上,如今我將檀心劍帶回來,前輩可有什麼想要找的故友,我替前輩去同故友說一聲。”
傅長陵之前便試探著問過這位前輩的來歷,但對方每次提及,便直接避開。以往待在萬骨崖,問瞭也沒什麼意義,如今出來瞭,傅長陵便想著幫著這位前輩做點什麼。畢竟這人也算自己半個師父,有恩於他。
然而問瞭這話後,對方卻是沉默瞭,傅長陵以為她又隱去之時,聽她幽幽嘆息瞭一聲“不記得,不必瞭。”
“前輩的不記得,”傅長陵有些疑惑,“是什麼意思”
“我隻是一縷神識,”那位前輩輕飄飄道,“魂魄不全,許多記憶都忘瞭,隻零散記得一些。你要讓我找故人,我不記得。而且就算找到瞭故人,我也終究隻是亡魂,除瞭你之外,別人聽不見我的聲音,看不到我的存在,見瞭也是徒增傷感,不必瞭。”
傅長陵才頭一次聽這位前輩同他說起記憶不全的事,他不由得道“那前輩還記得萬骨崖怎麼來的,您又是怎麼困在檀心劍內的嗎”
“隱約記得一些,”前輩嘆瞭口氣,“也記不清瞭,不過你是誰,我倒是記得的。”
“我”傅長陵敏銳道,“您以前認識我”
前輩沒有再說話,似乎是累瞭。
傅長陵等瞭一會兒,沒等到前輩出聲,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便躺在床上,靜靜睡過去。
被前輩這麼一打岔,他的情緒緩和瞭許多,終於從之前的低落中走瞭出來。
秦衍的意思很清楚,說得也對,前世今生,這終究是兩個人。
隻是這兩個人本質相同,品性相同,他待得久瞭,便將兩個人混淆起來。隻是他報前世秦衍的恩,還的是今生的秦衍,這份報恩,無論如何,都是不公的。
他過往是不願意深想這個問題的,因為一旦深想,他就不得不面對秦衍已經不再存在這一件事。可如今秦衍自己非得把這件事說得清清楚楚,他也再遮掩不下去。
他一時有些茫然,竟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第二日渾渾噩噩醒過來,大清早秦衍便在門口敲瞭門,傅長陵迷蒙起身,揉著眼睛開瞭門後,便見秦衍站在門口。
他提著劍,轉臉看他,平靜道“我們要回鴻蒙天宮瞭,你如何打算”
他如果不打算回,此刻就以傅長陵的身份離開。如果打算回,便繼續當著他的師弟,跟著他的回去。
傅長陵靜靜看著秦衍,秦衍神色很平靜,他眺望著不遠處一朵在風中輕輕搖曳的小花,倒也看不出他的情緒,似乎來去都與他沒什麼幹系。
傅長陵站在原地,他聽著這話,突地發現,重生而來,不跟在秦衍身邊,竟然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他垂著眼想瞭片刻,想起上一世種種,終於道“我同你回去。”說著,他又補瞭一句“封印一事,還得繼續。”
不能守著秦衍,那就守著天下。
他至少要把當年的遺憾都彌補瞭。對不起的秦衍無法補償,那當年傅傢的命運,他得改變。
聽到這話,秦衍點瞭點頭,看著不遠處的眼裡,帶瞭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平穩道“那你先收拾,一會兒來叫你。”
傅長陵應瞭一聲,秦衍轉過身去,傅長陵自己回瞭屋內,拿出千面水修飾瞭容貌,而後便收拾瞭行李走瞭出去。
出門後方才發現所有人已經在原地等著瞭,謝玉清和秦衍神色如常,上官明彥見到他出來,愣瞭片刻後,似是反應過來,笑著道“沈兄回來瞭昨夜到的嗎”
仿佛昨夜所見全都忘瞭一般。
傅長陵知道上官明彥慣來是個懂事的,便順著他的臺階走瞭下去,笑瞭笑道“昨夜剛趕回來。”
說著,他轉身朝著謝玉清和秦衍行瞭個禮“師姐,師兄。”
謝玉清點瞭點頭,平靜道“啟程吧。”
一行人重新上瞭飛舟,話都不多,每日就由傅長陵和上官明彥打理雜事,秦衍和謝玉清各自在屋中打坐修行。
大多數時候也沒什麼事,傅長陵就在自己房間裡打坐,運轉靈力消化這一次突破所帶來的感悟。
飛舟一連行瞭十一日,終於回到鴻蒙天宮,到達宮門前,謝玉清才開口詢問秦衍“你要打聽雲羽的去向,不先去蘇少主那裡”
“路上問機已經同我說瞭。”秦衍聲音平淡,“他會在鴻蒙天宮等我。”
眾人愣瞭愣,上官明彥笑起來“蘇少主到真是料事如神。”
謝玉清應瞭一聲,秦衍沉默片刻後,他才道“師姐有什麼打算”
“閉關。”
謝玉清直接開口。秦衍難得追問“之後呢”
謝玉清無言,她仰望著雲間的鴻蒙天宮,許久後,她終於道“有一件事,要勞煩師弟。”
秦衍恭敬等候,謝玉清負手在身後,淡道“當年樂國之事,參與之人,能否勞煩師弟幫我查出。”
秦衍並不意外謝玉清的話,他抬眼,隻問“查出之後呢”
“謝慎有一句話是沒錯的,”謝玉清緩步上前,聲音平靜,“我終究流著樂國的血脈,我不能讓他們白白死去。”
“那麼,”上官明彥忍不住開瞭口,“師姐當初,又要折回去救大傢做什麼我們都是鴻蒙天宮的弟子,我以為師姐”
“冤有頭,債有主,”謝玉清回眸看著上官明彥,平靜道,“此事與你們無關。”
一行人說著,便到瞭鴻蒙天宮正殿門口,謝玉清行瞭個禮,領著上官明彥折回瞭明桑峰。等他們走後,便隻留下秦衍和傅長陵,兩人對視瞭一眼,秦衍提步道“走吧。”
蘇問機早已在天星峰等他們。他以往常來鴻蒙天宮見秦衍,來的次數多瞭,鴻蒙天宮幹脆給他在蘇長老的天星峰建瞭一個屬於他的小院。
傅長陵跟在秦衍身後,一言不發,秦衍行瞭一會兒,有瞭些不習慣,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在開口前一瞬止住瞭聲音。
他不該打擾傅長陵的。
他想,若是給不瞭什麼,就不當多說什麼。
他這一舉一動落在傅長陵眼裡,他知道秦衍是不習慣這樣尷尬的氛圍,沉默片刻後,他笑起來道“師兄是不是覺得我靜瞭”
秦衍聽到這話,不由自主舒瞭口氣,隻道“的確。”
“萬骨崖事兒太多,我還在想。”傅長陵笑瞭笑,“便話少瞭些,倒不是對師兄有什麼想法,師兄千萬不要多想。”
“嗯。”
“其實師兄前些時日說的話,我認真想過瞭。”傅長陵走在秦衍旁邊,秦衍握著劍,略有瞭幾分緊張,傅長陵斜斜看瞭他一眼,笑道,“師兄說的,其實也是有道理的。我與師兄相處這些時日,師兄以師門兄弟之禮相待,我很是感動,但這份情誼,終究與上一世不同。我之心思,給上一世那個人就足夠瞭。這一輩子,其實我對師兄,也隻是愧疚之情,同門之誼,隻是之前混淆瞭前世今生,故而冒犯,還望師兄原諒。”
聽著這些話,秦衍應瞭一聲,他也說不出自個兒是什麼心情,覺得似乎舒瞭口氣,又隱約在某些克制著的角落裡,有瞭那麼一瞬間、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抽疼。
但更多的,還是放松下來,隻道“你想明白,那是最好。”
“這一世還有諸多事,業獄在前,還有兩個封印沒有處理。而上一世,師尊不幸罹難,師兄墮魔毀道,鴻蒙天宮覆滅,樁樁件件,生死面前,我之情愛,的確不宜多談。我也想明白,日後我跟著師兄,好好對付業獄,你我師兄弟聯手,必能殺他個片甲不留”
說著,傅長陵轉過頭來,眉間神采飛揚,目光明耀如星“等日後,解決業獄,阻止雲澤靈氣稀疏之後,我便逍遙人間,得瞭閑暇時候,回來找師兄喝幾杯水酒。”
“你我師兄弟相扶相攜,不談其他,”傅長陵笑起來,“倒也是樁美事。”秦衍聽著傅長陵的話,難得笑起來。
“你能這麼想,”他聲音溫和,“那再好不過瞭。”
傅長陵似是不好意思,隻道“以前沒說開,我自個兒胡思亂想。如今說明白瞭,哪裡有解決不瞭的事師兄放心,”傅長陵禦劍而行,雙手負在身後,衣擺在風中輕輕招展,他音線帶著笑,但那笑容之下,卻不知道怎的,有瞭種難以遮掩的蒼涼“兩生兩世,我也經歷過諸多事瞭,這些都是小事,當不得什麼。”
“倒是師兄,”傅長陵轉頭,認真道歉,“千萬別因我犯蠢困擾。”
“嗯。”秦衍應瞭一聲,兩人接近天星峰,落地之前,他似乎又覺得自己這聲“嗯”有些表意不清,便又補充瞭一句,“你一直是我師弟,你能想開,我便不會介意。”
“那太好瞭。”
傅長陵似乎很是高興,語氣輕快瞭不少。
這時候已經到瞭天星峰,兩人一起落地,兩位蘇氏衣衫弟子走上前來,似乎是等瞭很久一般,朝著秦衍行禮道“秦道君。”
秦衍點點頭“蘇少主在”
“少主已煮好茶,”一位弟子抬頭,盈盈笑道,“就等秦道君來瞭。”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啊
琢玉全體角色向各位拜年啦
傅長陵“祝各位新年快樂身體健康大吉大利順風順水學業順利桃花朵朵開”
秦衍“新年快樂,祝大傢大傢發財。”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