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陵應下秦衍,便開始翻找瞭過去越思南的東西。
他之前以防萬一,就專門留瞭越思南等人的物件,以傅長陵的能力,哪怕隻是一塊衣角,他都能根據這東西找到人。
他收集瞭越思南幾根頭發,繪瞭一個陣法,將頭發放在陣法之中,陣法便亮起來。
而後便有畫面出現在半空中,便見一片密林之中,越思南正奮力奔跑在路上。
“她怎麼會在這裡?”
傅長陵有些震驚,秦衍透過傅長陵的眼睛看著畫面,隻道:“藺崖……怕是煉脈那邊的人。”
傅長陵沉吟下來,隻看果不其然,畫面上出現瞭藺傢的劍修,那些劍修帶著面具追逐著她,越思南一面艱難躲避著劍光,一面用她的木偶在天空和那些劍修交戰,撕咬著劍修的血肉,她的符咒一個個在空中炸開,阻礙著那些劍修的步伐。
沒過多久,一個青年驟然出現,一劍劈開天空中的木偶,木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越思南一口血噴出來,當場摔瞭下去。
木偶承受的傷害傳遞到她身上,她全身都是傷口,鮮血從衣衫裡流出來。一顆珠子從她袖中滑落,她握著傳訊珠,艱難在地上,撐著上半身,像蟲子一樣蠕動往前。
“為什麼不捏下去呢?”
青年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越思南頓住動作,她慢慢回頭。
白袍劍棺,面帶面具的青年修士從天上緩緩落到她面前,他看著她的目光裡帶著憐憫:“事已如此,掙紮無益,這一事,你心裡很清楚,不是麼?”
越思南喘息著,她盯著藺崖,看他走上前來,半跪下身子,一手放在膝蓋前方,靜靜看著她:“你可以捏爆這顆傳訊珠,捏爆它,以我傢少主的性子,她一定會來救你,然後呢?”
“你該知道,建立聚靈陣,是鴻蒙天宮宮主與四族三宗一起的決定。”
聽到這話,越思南沉默不言,她喘息著,盯著對方,修士走上前來,半蹲下身,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提劍,平靜道:“將你獻出來做陣眼,也是雲澤仙宗的選擇,你捏爆瞭這個傳訊珠,你讓我傢少主過來,她會救你,可她能嗎?”
“她不能。”
藺崖說著,他伸出手,握住越思南手中的傳訊珠:“她一個人,對抗不瞭整個雲澤。”
越思南不說話,藺崖握著她手中的傳訊珠,隻道:“把它給我。”
越思南不說話,藺崖忍不住用瞭力,兩人靜靜對壘,藺崖終於忍不住:“你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我想活。”越思南咬牙開口,“我連活下去,都沒有權利堅持嗎?”
藺崖動作頓瞭頓,片刻後,他緩聲道:“你要活下去的可能,不該找少主要。”
“該找你要嗎?”越思南盯著他,嘲諷開口,“我這位親口說娶我、又在我出事之後第一時間前來退婚的未婚夫?”
藺崖沒說話,越思南笑起來:“從你出現,我就知道,你不是來救我的。”
“抱歉。” 藺崖低啞出聲,“你的命,可以換雲澤數百年靈氣……”
“靈氣……”
越思南聽著這話,她笑起來:“那等數百年之後,靈氣耗盡,你們怎麼辦?再找一個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水靈根,再煉十萬百姓嗎?!”
藺崖沒有說話,越思南一巴掌狠狠抽打在藺崖臉上,白玉面具被打歪去,露出青年俊秀的半張臉,青年沒有動,隻聽少女怒罵:“你們算什麼仙,你們修什麼道?!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比妖魔都要惡毒,都要惡心!你們都是披著人皮的鬼,你們傷天害理,日後必為天道所誅,不得好死!藺崖我告訴你,”她喘息著,盯著他,“我不得好死,你也不會有所善終。”
“把傳訊珠給我。”
藺崖緩緩回頭,神色平靜,越思南沒說話,她紅著眼,盯著他。
藺崖用力,越思南抓緊瞭傳訊珠,也就是那一瞬間,傳訊珠裡突然傳來藺塵的聲音:“思南。”
聽到這話,藺崖猛地抬眼,死死盯著越思南。
越思南的眼淚落下來,可她還是笑瞭,她看著對面的藺崖,聽藺塵再問瞭聲:“思南,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藺崖開瞭劍,冰冷的劍刃抵在越思南脖頸之上,越思南嘲諷一笑,正欲開口,就聽藺塵道:“若聽不到也沒關系,你此刻應當是睡瞭,等明日起來,就能聽到我的話瞭。”
“明日我就要成親,你應當也差不多到藺傢。到瞭藺傢之後,你要好好修行,你天賦絕佳,為瞭必有大好前程,切勿因為過往之事,耽誤修行。”
聽著這話,越思南整個人愣瞭。
藺塵坐在房間裡,她已經換好瞭嫁衣,畫好瞭妝容,她握著傳訊珠,平緩道:“我那日見瞭藺崖才想起來,原來你們是有婚約的,藺崖是好孩子,他很喜歡你。當初傢裡本來不同意娶你,想提親的是你姐姐,藺崖在傢裡鬧瞭很久,父親才同意他娶你。隻是他生性害羞,若有什麼讓你誤會的,你別放在心上,他應當是很喜歡你的。”
越思南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藺崖,藺崖垂著眉眼,沒有說話。藺塵聽著外面的雨聲,她輕嘆瞭一聲:“思南,若有什麼事,一定要和我說。我不會不管你的,你別害怕。”
“這世間總有公道,若天不給,我來給。”
說著,藺塵見越思南久不回應,她放下手中的傳訊珠,站起身來,走向身後嫁衣,也就是在這一刻,傳訊珠裡傳來越思南的聲音:“姐姐。”
藺塵頓住步子,藺崖猛地抬頭,盯著對面的越思南,越思南含淚笑著,聲音卻是極為歡喜:“方才我睡下瞭,現在才聽到。”
“我已經到藺傢瞭,我打算閉關修煉,你若有事,可以找藺崖。我和他相處得很好。”
聽著這些話,藺崖放緩瞭手中的劍,越思南溫和道:“姐姐,明日大婚,你得當最好看的新娘子。”
藺塵沒說話,她聽著傳訊珠裡的聲音,好久後,她哽咽出聲:“好。”
“那我睡瞭。”
越思南溫和開口。而後她放開瞭傳訊珠,傳訊珠暗淡下來,藺崖靜靜看著她。
“走吧。”
她撐著自己,艱難起身。
越思南踉蹌著走在前面,藺崖跟著她走在後面。
走瞭許久之後,越思南一個踉蹌,藺崖上前去,一把扶住她。
越思南終於失去所有力氣,她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藺崖什麼話都沒說,他彎下腰來,將姑娘打橫抱起。
大雨傾盆而下,越思南靠在他胸口,眼淚混雜著血,全都浸潤在他胸口。
抱起那個人,是藺崖年少時,最大的勇氣。隻是可惜,懦弱如他,人生最大的勇氣,也僅限於此。
傅長陵看著越思南被藺崖抱回藺傢飛舟,隨後就聽秦衍道:“去救人嗎?”
傅長陵沉默不言,片刻後,他輕笑起來:“有什麼好救呢?師兄莫不是忘瞭,這是記憶。”
記憶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誰都改不瞭。
“縱使隻是記憶,”秦衍平和道,“可是,你也想做點什麼。”
不是他能不能改變什麼,是傅長陵他想做。
傅長陵聽著秦衍的話,他頓瞭片刻,深吸瞭一口氣後,他起身道:“我去找我爹,你去看看我娘。”
秦衍聽著傅長陵的話,應瞭一聲,便朝著藺塵房間走去,而傅長陵踏入傳送陣,一路朝著傅府狂奔。
這時候藺塵還在房裡,她呆呆看著黯淡下去的傳訊珠。
她聽到瞭傳訊中的雨聲。
而藺傢,隻有漫天冰雪,從無夜雨。
她知道越思南在騙她,可那一刻,她卻不敢信,越思南在騙她。
越思南是在什麼情況下,才會說謊?
藺塵愣愣看著傳訊珠,也就是那一刻,閃電驟劈亮夜空,而千裡之外,樂國皇宮中,謝慎看著從天而降的華光,猛地裡捏碎瞭手裡的傳訊珠。
閃電照亮夜空,雷霆響徹整個鴻蒙天宮,隨著那一聲雷霆響起來的,是謝慎的嘶吼:“藺仙師!救我們!他們回來瞭!救我們!!救……”
聲音戛然而止。
藺塵緩緩抬頭,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姑娘,正是人生最好的歲月,就在明天,她就要嫁給她所喜愛的人。
她過得這樣好,這樣幸福。然而在她人生圓滿的前夜,她清楚知道,這世上有人承受著不公,絕望,痛苦。
她手中有劍,卻無力提劍。
風卷枯葉吹入屋中,藺塵腦海中想起桑乾君的話來。
“我的劍斷瞭。”
他的劍斷瞭,可她不能。
藺塵閉上眼睛,她深吸一口氣,抬手卸下鳳冠,脫下嫁衣,取瞭自己平日的衣服,將面具再一次覆上自己的臉。
而後她提瞭劍,化作一道華光,瞬間消失在房間。
這時候,秦衍猛地沖入房中,房間早已人去樓空,隻有空蕩蕩的嫁衣掛在衣架上,在夜風中蕩漾出一片艷色。
“傅長陵,”秦衍急道,“藺塵走瞭!”
“我知道。”
傅長陵大步跳上傅傢大門,傅傢人間傅長陵闖進來,急道:“來者何人?!”
“傅玉殊!”
傅長陵大喊出聲:“你媳婦兒跑瞭!快出來!”
“哪裡來的賊子?!”
聽到傅長陵的話,傅傢人齊齊攻上,符咒鋪天蓋地而來,傅長陵不願和他們交手,一面躲一面喊:“傅玉殊,你快出來啊!”
沒瞭片刻,傅長陵便見到一個紅色的聲音躍上房頂,朝著門外疾步而來,傅玉殊神色很冷,和傅長陵交錯之間,隻道:“長陵兄,幫忙攔人。”
“去!”
傅長陵輕喝瞭一聲,抬手一道華光,就結成瞭結界,攔住瞭追上來的人。
“我不想和你們動手,”傅長陵抬起扇子,指瞭一群人道:“別逼我啊。”
“別讓少主跑瞭!”
有人一聲大喝,猛地一聲華光,就擊開傅長陵的結界,傅長陵手被震的發麻,倒吸瞭一口涼氣,不可思議道:“倒有些本事。那本座可得和你們計較一下瞭。”
說完,傅長陵清骨扇“噠”一下打在沖過去的人的臉上,淡道:“歇著吧您。”傅玉殊趁著傅長陵動手的間隙,從傳送陣直接跳瞭下去。
他手裡抓著藺塵送他的香囊,閉眼搜尋瞭片刻,立刻找到瞭藺塵的位置,他一看藺塵的方向,便知道她要去做什麼,他面色慘白,急急沖到瞭藺塵必經之路上。
他剛到那裡,就看見遠遠有個人騎著靈獸而來。
那人還和平日一樣,白衣劍棺,如一把冰雪之劍。
藺塵遠遠看到傅玉殊,一身紅衣,頭頂金冠,他捏著金扇,喘著粗氣,攔在道路前方。
藺塵勒緊韁繩,駕著靈獸停在傅玉殊面前。
大雨模糊瞭他們的眼睛,讓她有些看不清前方人的面容,隻能看見他衣衫都被雨水打濕,沉沉墜在他的身上,他一貫講究,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靜靜註視著她,隻道:“阿塵,回去吧。”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
“我知。”傅玉殊苦笑。
“那麼,”藺塵看著他,“他們做的事,你也知道嗎?”
“我猜到瞭。”
“那你不管嗎?”
“你讓我拿什麼管?”傅玉殊苦笑起來,“我隻是傅傢一個少傢主,傅傢還有那麼多繼承序列,藺塵,說我們是仙,但其實,我們畢竟隻是人。”
“是人就要審時度勢,就要懂得服軟,就要明白,世上有可為不可為,不是我們想做什麼,”傅玉殊聲音哽咽,“就能做什麼的。”
“玉殊,”藺塵平靜開口,“我的選擇,我不強求你也認可。但若你喜歡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尊重你?”傅玉殊有些克制不住情緒,“讓你肆意妄為,然後眼睜睜看你去死嗎!”
“你可以不和我成婚,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傅玉殊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死死盯著她,“可你不能去送死。”
“你攔不住我。”
藺塵垂下眼眸,傅玉殊嘶吼出聲:“那你就殺瞭我!”
藺塵沒說話,傅玉殊盯著她,抓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也就是那片刻,藺塵突然開口,隻道:“抱歉。”
音落那瞬間,一張符紙瞬間落在瞭傅玉殊的背上。
那是傅玉殊給藺塵用來防身的符紙,如今她卻用在瞭他身上。
藺塵靜靜看著他,好久後,她掀起自己的面具。
傅玉殊盯著她,看見她美麗中帶瞭幾分清冷的面容,他看清她的妝容,知道她是認認真真上瞭妝。
她看瞭他片刻,低下頭,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那吻帶瞭幾分眼淚的咸,傅玉殊感覺她溫柔的唇,聞到她身上的氣息,淚水混雜著雨水滾落。
她吻完他,直起身來,笑著道:“我想嫁給你,不是因為你來求我,隻是因為我,藺塵想嫁給傅玉殊,如此而已。”
“日後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說著,藺塵抬起手,帶上自己的面具,在傅玉殊身邊設瞭一層保護他的結界,又通知瞭傅傢人。
“玉殊,”做完這一切,她終於回頭,聲音低啞,“回去退婚,不要影響到你和傅傢。”
她說著,抬手輕輕拍瞭拍傅玉殊的頭,一如兒時一般,溫柔道:“要乖。”
說完之後,她駕著靈獸疾馳離開,傅玉殊一動不動站在雨裡,他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隻能遠遠看著那女子的背影,劍棺白衣,披雨而行。
傅長陵趕到的時候,一見傅玉殊的模樣就急瞭,他摘瞭傅玉殊的符咒,忙道:“人呢?”
“走瞭。”
傅玉殊抬手擦瞭臉上的雨水,轉過身去,沙啞道:“秦道友可是在鴻蒙天宮?”
“對。”
“傅長陵應聲,傅玉殊平靜道:“若長陵兄願意幫忙,勞煩秦道友將阿塵的鳳冠嫁衣帶出來,二位先幫我追上阿塵,她往樂國去瞭。”
“那你呢?”
“我有點事兒。”傅玉殊往前走去,聲音很平靜,傅長陵不解,“你還有什麼比追藺塵更重要的事兒啊?!”
“退婚。”
傅玉殊頓住步子,傅長陵震驚:“退婚?你在這個時候,要去給藺塵退婚?!”
“是。”傅玉殊答得坦然,“我不能讓傢族牽扯入此事,也不想讓傢族蒙羞。”
“我現下回去退婚,從此以後,我傅玉殊不是傅傢少主,我隻是藺塵的丈夫。”
“無愧他人。”
說完之後,傅玉殊大步離開,躍入傳送陣中,便消失在瞭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