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打量著四個人,一直沒出聲,珠簾之後是一塊輕紗,李蓉可以清晰看見他們的樣子,他們隻能隱約看見李蓉的姿態。雙方靜默瞭片刻後,李蓉朝著旁邊靜蘭揚瞭揚下巴。
靜蘭知道李蓉的意思,便在珠簾後朝著四個人行瞭個禮,隨後恭敬道:“公主聽聞四位公子在京中盛名,心中好奇,故而宣召各位,想同各位聊一聊,還請各位放松一些,不必太過緊張。”
本來不是很緊張,聽到這話之後,氣氛明顯更緊張起來。
之前搞不清楚是來做什麼,如今卻已經是確定瞭,哪個女子會無緣無故找幾個男子聊一聊呢?必定是與婚事相關。
楊泉和崔玉郎的神情頓時有些變瞭,而盧羽仿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般,就靜靜坐著,似是有些無聊,裴文宣慣來不會把情緒放在臉上,他淡淡掃瞭一眼旁邊三個人,從他們各自的神情上看出瞭些想法。
他看出來的東西,李蓉自然也看瞭出來。
她抱著茶杯,靜靜瞧著四個人。
楊泉的目光躍躍欲試,幾次似乎是想說話,但都又覺得不妥,忍瞭下去。
他是想尚公主的,而這其中目的,李蓉一想就知道。
楊泉名聲不好,在楊傢多受排擠,若他能娶到公主,然後好好相待,過往他做過的那些事兒,或許也就慢慢被人淡忘瞭。
本來他要是沒有這麼想娶她,李蓉或許還有幾分想同他再聊聊的想法,畢竟這個楊泉日後也算是個將才,後來死在瞭戰場上,如果他之前那些瘋子的傳說都是假的,那的確是頗為可惜。可如今見他野心勃勃的神態,那種隨時逼近的威脅感,讓李蓉倒是相信傳聞,怕是有三分真瞭。
崔玉郎則顯得有些慎重,他似乎是在斟酌什麼,手上扇子閑著沒事輕輕敲著手心。
李蓉差不多猜到他的心思,這個人是個真大膽的,怕是看瞭自己的容貌,覺得有幾分意思,又嫌棄自己公主身份,不想染上瓜葛。上一世他明明才華橫溢,但在官場帶瞭一陣子,便覺無趣,直接辭官回瞭揚州,從此在青樓寫詩寫瞭一輩子。
若說他無才,也當不瞭狀元,更不可能是這種脾氣還在官場上待瞭許久全身而退。他更多的隻是,天生瀟灑,就討厭朝政罷瞭。
裴文宣還是她記憶裡的老樣子,面上情緒鎮定,根本看不出喜怒,李蓉也懶得看他,最後便將目光落到盧羽身上,靜靜瞧瞭片刻。
盧羽是四個人中,長得最不出眾的。
雖然不出眾,但是卻極為耐看,看第一眼覺得隻是不錯,多看些時候,雖然也不會說驚艷,但卻覺得像是清澈的水涓涓流過,極為舒服。
她註視瞭片刻後,開口出聲輕喚:“寧世子。”
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的嬌俏,但天生又有幾分暗藏的沙啞,混雜在一起開口時,尾音稍長,落入人耳中,便感覺有種說不出的酥麻一路遊竄而入,可說是天給的嬌媚。
旁邊三個人神色各異,唯獨被喚道的盧羽還有些茫然,李蓉想瞭想,去瞭一個字,又喚:“世子。”
這次盧羽聽懂瞭,他看著李蓉,直直道:“你叫我做什麼?”
這樣直言直語,讓李蓉不由得笑瞭,她溫和瞭聲,繼續詢問:“世子今日做瞭些什麼?”
盧羽皺起眉頭,認真想瞭想,隨後道:“可多事情啦。早上起床穿衣服,阿蘭給我換瞭十套,一套黃色的、一套藍色的、一套……”
他說起話來,像小孩子一樣事無巨細,仿佛所有事都很有意思。
李蓉敲打著手中扇子,聽得十分有趣,銀鈴一般的聲音頻頻從珠簾後面傳來。
李蓉和盧羽說話,覺得十分有趣,另外三個人被晾在一邊,一時便有些尷尬起來。裴文宣抬眼看瞭一眼珠簾後的人,內心有幾分慌亂。
現下的情況,和他記憶中相差似乎越來越大,李蓉對他仿佛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是為什麼?
到底是中間出瞭什麼岔子,還是……
其實他並不瞭解十八歲的李蓉?
想到這一點,他內心發沉。李蓉和盧羽聊瞭一會兒後,轉頭同楊泉說瞭幾句,又同崔玉郎說瞭幾句,等到瞭裴文宣時,她問瞭兩句吃好喝好,隨後便打著哈欠道:“本宮累瞭,諸位自便吧。”
說著,她便讓人扶著她起身,直接退瞭下去。
等她走後,侍從又領著四個人離開,裴文宣故意放緩瞭腳步,打量瞭一下周遭,便見去給盧羽領路的人,是靜蘭。
靜蘭在李蓉身邊的分量,他是知道的。而李蓉如今的境遇,他也清楚。
李蓉今日和蘇容卿說瞭那麼久的話,對於她來說其實十分危險,李明若是認為她對蘇容卿有意思,對於李蓉來說可就太糟瞭。如果李蓉聰明一些,一定會想辦法轉移目標,讓皇帝覺得她看上瞭他指派的四個人中的一個。
而如今靜蘭去找瞭盧羽,看來李蓉今日看上的,是盧羽。裴文宣心裡發沉,他想瞭想,疾步走瞭出去,便見到瞭站在門口等著他們的侍從。其中佩戴著寧國侯府玉佩的侍從最為焦急,太監剛一出來,那位侍從就迎瞭上來,忙道:“公公,奴才乃寧國侯世子身邊的貼身書童,您可見到我傢世子瞭?”
“哦,你是寧世子的書童啊,”那太監將書童上下打量瞭一圈,隨後笑道,“公主喜歡世子,留瞭世子說話,一會兒靜蘭姑姑會讓人來接你,你不必擔憂。”
聽到這話,書童愣瞭愣,而太監轉過頭,同裴文宣道別道:“裴公子,奴才就送到這兒瞭,您自便。”
“謝過公公。”
裴文宣十分知禮,拱手的時候,便將一塊銀子放到瞭太監正似若無意抬在身前的手裡。
太監笑彎瞭腰,忙給裴文宣行禮告辭。
等太監走後,裴文宣看向一旁的書童,見書童神色著急,便走上前去,小聲道:“你可是不願意讓世子陪公主?”
書童聽到裴文宣的話,愣瞭愣,隨後他有些警惕道:“你是?”
“裴文宣,”裴文宣報瞭名字,迅速道,“方才我同你傢世子一起面見公主,冒昧問一句,你傢世子……可是容易得罪公主?”
裴文宣說得委婉,但書童卻也聽出來,裴文宣是看出寧世子是個傻子的。
盧羽鮮少出門,他娘將他藏的好,出瞭門也讓侍從隨時跟著打著轉,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書童一聽裴文宣這話,便直接道:“裴公子既然已經知道奴才擔憂什麼,如今來問,可是有什麼辦法?”
“一會兒你進去見到你傢公子,就讓他裝暈。”
“那公主會不會怪罪?”
書童急急詢問,裴文宣平靜道:“病瞭,有什麼怪罪?清醒著冒犯,那才是真的罪。”
聽得這話,書童沒說話,裴文宣轉過身去:“話我說到這裡,你自己想吧。”
說完之後,裴文宣便回瞭前院,他掃瞭一眼周遭,崔玉郎已經和一幹女子坐在一起,其中還包括瞭一位郡主,正幫著郡主看著手相。
這人他不擔心瞭,躲著李蓉呢。
而楊泉還在和太監說話,皺著眉頭,似是氣惱。
裴文宣想瞭想,端瞭一杯酒去,趁著眾人不註意,直接灑在瞭楊泉的位置上。
春宴眾人正玩得熱鬧,裴文宣穿梭在人群中,隨意從一個醉酒之人身上抽瞭塊玉佩,又扔到瞭楊泉桌腳下。
做完這一切後,裴文宣便直接折身,回到後院入口處,靜靜等候著。
沒瞭一會兒,人群中便傳來瞭楊泉的吼聲。
“這玉佩誰的?”
楊泉一吼,場面就鬧瞭起來,丟失玉佩之人身份也不低,他瞧著楊泉手裡的玉佩,有些不高興起來:“你拿著我的玉佩,吼些什麼?”
這人回應,兩邊頓時就吵瞭起來,裴文宣聽見吼聲,嘲諷一笑,轉過身去,雙手攏在袖間,恭敬站著。
而後院裡,李蓉坐在湖邊,讓人拿瞭釣魚的東西,還準備瞭盧羽方才說喜歡的白水煮蛋,一面剝著雞蛋,一面等著盧羽換好衣服過來。
方才他的侍從不小心潑瞭他一杯酒,帶著他去換衣服瞭,李蓉心中猜著便該出點什麼事兒,但也不急,蛋殼被她剝在桌上,她慢悠悠對身後靜蘭道:“你瞧我對他多好,我可沒親手給幾個人剝過雞蛋呢。”
正說著,靜梅就帶著人急急趕瞭過來,有些慌張道:“公主,不好瞭,寧世子暈瞭。”
“暈瞭就找禦醫唄,”李蓉將剝幹凈的雞蛋放在旁邊裝飾的小瓶上,“找我做什麼?”
李蓉這副萬事不關己的樣子讓周邊人靜默下來,一時竟然也覺得盧羽暈瞭不是什麼大事瞭。靜蘭緩瞭片刻後,她恭敬道:“公主,接下來您是自己垂釣,還是……”
李蓉沒說話,她拍瞭拍手上的蛋殼殘渣,又從靜梅手上拿過帕子,她低頭擦拭著手指,隻道:“靜梅,你出門去,把等在後院門口那個狗東西給我帶進來。”
靜梅愣瞭愣,過瞭一會兒後,她結巴道:“要……要門口沒什麼狗東西呢?”
“不可能,”李蓉抬眼,“裴文宣肯定在那兒。”
靜梅這次聽明白瞭,是要找裴文宣,她趕緊領著人出去。等人都走瞭,靜蘭跪坐到李蓉身後,給李蓉一面倒酒,一面有些疑惑道:“公主似乎不喜歡裴文宣,為何還宣他?”
“盧羽都暈瞭,”李蓉嗤笑,“你以為其他人還能來?”
靜蘭有些茫然,李蓉也沒多作解釋。過瞭一會兒後,靜梅領著裴文宣走瞭進來,裴文宣跪下來,恭敬朝著李蓉行禮,不卑不亢道:“微臣裴文宣,見過殿下。”
李蓉沒說話,她繼續剝著雞蛋,裴文宣就跪著,恭恭敬敬,沒有半分不耐。
過瞭許久後,李蓉才道:“我剝瞭個雞蛋,想把它放進瓶子裡,可瓶口太小瞭,我放不進去,”說著,李蓉抬眼看向裴文宣,“素聞裴公子聰慧,不如來幫個忙?要是雞蛋不能完完整整放進這瓶子,裴公子就對不起這聰明人的名聲,不如直接跳進這湖裡去,也算有點氣節。”“公主的意思是,若我做不到,就得跳湖?”
“是啊,”李蓉直接道,“我就是這個意思。”
“公主,此舉頗為荒誕。”裴文宣勸說。
李蓉撐著下巴,欣賞裴文宣跪著和她周旋的樣子,心裡突然有瞭些暗暗的高興,竟覺得此刻的裴文宣,十分賞心悅目,帶來瞭某種難言的快感。
於是她明知裴文宣是在和她周旋,還是理直氣壯地胡攪蠻纏:“是啊,可我是公主,我想任性一點怎麼瞭?”
“公主,您貴為公主,不該這麼為難下臣。”裴文宣繼續勸。
李蓉捻瞭葡萄,吃著葡萄,繼續為難著他:“是啊,我是公主,為難為難你個八品小官怎麼瞭?”
“公主,若微臣做到瞭,是不是就不必跳湖,可以坐起來和公主好好說話瞭?”
“是啊……”李蓉下意識就開口,還沒說完,就見裴文宣直接起身,把雞蛋從小瓶上拿開,拿瞭旁邊放著的書撕瞭一頁,打開香爐點燃,隨後就扔進瞭瓶子,然後把雞蛋又放瞭上去,接著迅速退瞭下去,恭恭敬敬又跪在瞭地上。
他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李蓉才反應過來,他已經跪下瞭,李蓉大怒:“誰準你上前撕我的書的?!”
話剛說完,原本放在瓶口的雞蛋,突然“咚”的一下掉進瞭瓶子。
李蓉和旁邊的侍從看向消失在瓶口的雞蛋,都睜大瞭眼。
裴文宣抬起頭來,看向李蓉:“敢問公主,現在,我可以坐起來,和您好好說話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