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爭奪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走出宮外, 李蓉剛才想起來:“今日不去官署?”

“本有些事同你商量, ”裴文宣解釋道, “剛好聽聞你在宮裡,就直接來瞭。”

“哦?”李蓉有些意外, “什麼事讓你這麼急著過來?”

“今日朝堂捷報,前線大勝。”裴文宣話出來, 李蓉挑起眉頭,隨後聽裴文宣接聲道, “蕭肅報上來領賞的那批將領名單有瞭爭議。”

李蓉將這話過瞭一遍, 立刻便明白過來。

蕭肅是柔妃的哥哥,以前就是個寒族, 讀瞭幾年書, 靠柔妃的關系一路提拔上來。

這次李明端瞭楊傢,再把李川派到戰場,通過操縱李川, 讓世傢被迫出力,費瞭不少力氣才把西北的局勢穩定下來,結果李明在立功前夕把李川緩下來,讓蕭肅強行換上戰場當瞭主將,這股氣估計還壓在上官傢心裡。

上官傢乃百年名門, 在朝中多有姻親,此番和楊傢對壘,朝中各傢大族怕是出瞭不少力氣。

而蕭肅乃寒門出身,是李明專門用來打壓這些世傢的利刃, 他給的領賞名單,就算不是他的人,也絕不可能是世傢的人。世傢前期廢瞭這麼大的勁兒,如今若是不撈點本回來,又怎麼可能松口?

所以如今前線大獲全勝,這份名單送回來,世傢立刻就要和李明吵起來。

“那他們是如何說呢?”

李蓉手裡轉著小扇,思索著道:“蕭肅他們是動不瞭的,柔妃正得盛寵,要能動,他們早動手瞭。他們也就能撿軟柿子捏。”

說著,李蓉想起來到:“蕭肅報瞭哪些將領?”

“一共十七位將領,”裴文宣說著,分析著道,“基本是科舉、寒門、或者二流世傢。”

“秦臨可在裡面?”

李蓉馬上追問,裴文宣搖頭:“他不在,但秦風在,我聽瞭戰報,應該是蕭肅怕他資歷太淺,把他的功勞按在瞭他叔叔頭上。但都是一傢人,這也無妨。”

李蓉應瞭一聲,秦臨如今還太年輕,太早冒頭,的確不好。但隻要秦傢能在西北站穩腳跟,秦臨出頭,就是早晚的事。

“那麼,”李蓉輕敲著桌子,“世傢怕是會從這些普通將領身上下手找麻煩瞭,陛下不會就這麼看著的。”

“對,”裴文宣應聲道,“下朝陛下就將我二叔叫瞭過去。”

裴傢從裴禮之開始,就是李明專門扶持對抗士族的核心,裴禮之病故之後,裴禮賢繼續瞭他的路子,雖然才能並不如裴禮之,但還是占據瞭門下省納言的位置。

這位置雖不似裴禮之當年尚書省左仆射之位一般管轄六部,有實際執行權,但是卻也有封駁審議之權,與皇帝走得極近。

李明將裴禮賢叫過去,大約就是要商議如何和世傢撕咬西北邊境這一塊大瓜。

李蓉更沒有說話,裴文宣坐在一邊,等瞭一會兒後,才道:“殿下怎麼想?”

“今日我與母後起瞭爭執。”

李蓉淡道:“她一心想要川兒和上官傢的人成婚,尤其是上官雅。昨日宮宴的事情她很憤怒,訓斥瞭我和川兒。”

“殿下怎麼說?”

裴文宣知道李蓉不可能就這麼屈服於上官玥,便直接問瞭李蓉的應對,李蓉緩聲道:“我將利弊同母後說清楚瞭,川兒娶上官雅沒有必要,反招禍端。但她看上去並沒有聽進去。”

“娘娘不可能聽進去。”

裴文宣端茶輕抿,隻道:“娘娘畢竟是上官氏的女兒,與上官氏密不可分,此番西北邊境戰亂,朝中世傢都出瞭不少血,如果不以太子妃作為獎賞安撫世傢,上官氏心中怕覺得不平,娘娘需要承受的壓力太大。”

李蓉沉默不言,裴文宣知道李蓉是在思考,他等瞭一會兒後,不由得輕笑起來:“殿下為何擔心?”

李蓉頗為不解,她抬起頭,看向神色中帶瞭幾分好奇的裴文宣:“什麼?”

“其實此事與殿下沒有太大關系,”裴文宣分析著道,“就讓世傢和陛下鬥法,世傢贏瞭,他們本就支持太子,沒什麼大礙。若是陛下贏瞭,蕭肅所舉薦的名單裡,一部分是我們的人,另一部分我們再另作辦法,殿下又有何擔心?”

李蓉沉吟,許久後,她緩聲道:“你真的覺得,世傢將他們的人安排到西北邊境之後,他們的人,就是我們的人?”

裴文宣笑而不語,低頭倒茶,李蓉見他並無回答的欲望,不由得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殿下,這得問你,不問我。”

“什麼意思?”

“殿下上一世,”裴文宣抬眼,神色平靜,“不就是世傢嗎?”

從李蓉成為長公主,李川登基開始,他們就已經不再是一路瞭。

“殿下上一世手中的權勢,完全等同於太子殿下的權勢嗎?”

李蓉說不出話來。

裴文宣雙手攏在袖中,輕輕一笑:“隻有我活著的時候,殿下有一個需要打倒的人,一直需要太子殿下的幫助,才會和太子殿下一直站在一起。若有一日我不在瞭,朝中唯有長公主一傢獨大的時候,長公主的利刃,指的可能就是太子殿下瞭。”

李蓉抬眼看向裴文宣,她靜靜看著裴文宣,許久後,她終於道:“那麼,你的權勢,又屬於我嗎?”

“未來不知道。但至少此時此刻,”裴文宣答得誠懇,“連裴文宣這個人,都屬於殿下。”

李蓉微微一愣,她看著裴文宣清明的眼,明知裴文宣是在說政事,卻仍舊忍不住心跳快瞭一拍。

她生生拉過眼神,看向窗外,摩挲著金扇上的紋路,繼續道:“你同秦臨聯絡好,他需要什麼幫助,都給他送過去。朝廷這邊,我會讓拓跋燕幫秦傢暗中打點,但這事兒不會讓其他人知道。秦傢和我、和太子的關系看上去越遠越好。”

“明白。”

裴文宣說完,兩人沒有多話,過瞭一會兒後,李蓉轉過頭來,她將裴文宣上下一打量,看瞭許久後,她嘆瞭口氣,搖瞭搖頭,轉過頭去。

裴文宣被李蓉看得一臉茫然,不由得道:“殿下什麼意思?”

“裴文宣,”李蓉頗為無奈,“你這官怎麼升這麼慢啊?”

裴文宣聽得這噎人的話,輕飄飄看瞭李蓉一眼,無事人一般道:“殿下,您看來還是不夠受寵,不然我升官應該很快的。”

“看你那小嘴,”李蓉用扇子在裴文宣手上輕輕一敲,“可真招人煩。”

裴文宣笑瞭一聲,沒有搭理李蓉,自己取瞭折子,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後面幾日,李蓉就讓人盯緊瞭各方動態,朝堂上就邊境各大將領封賞的問題爭論不休,核心不在於錢,在於職位。

一個蘿卜一個坑,一個位置讓這個人上,另一個人就不能上,而楊傢倒下後,西北這麼大塊肥肉,誰都想分一杯羹。於是每日就在朝堂上打嘴仗,世傢攻擊著蕭肅推選出來的人,每次李明要賞,就說這個人有問題,李明強行要賞,中書省不肯下令,好不容易中書省下令,門下省又駁回,說也有問題。

李明氣得在宮裡砸瞭一夜的東西,等世傢提出瞭一個獎賞的方案名單後,李明就直接撕瞭,駁回都不駁回。

兩方僵持瞭好幾日,在朝堂上天天吵。

裴文宣在禦史臺,雖然官不大,卻是這次李明核心戰力,畢竟吵架這事兒,裴文宣以一打十毫無壓力,於是每天裴文宣回來,都累得要死,往床上一躺就睡。

李蓉本也不想打擾他,但每次她一回床上,就會聽見裴文宣迷迷糊糊問:“回來瞭?”

“你今天做什麼瞭?”

李蓉也不知道他是清醒不清醒,不過他問她就回答,她每日睡得足,精神好得很,有的是力氣回答裴文宣的問題。

她的日子比裴文宣悠閑許多,每日幹得最多的事兒,就是各處走一走,聯絡聯絡熟人,到茶樓裡聽聽士子清談盛會,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接近的人才。

她的日子或許太過無聊,隨意說幾句,裴文宣就睡瞭。

李蓉不免覺得好笑,不知道裴文宣這是個什麼習慣,一定要同她說幾句話,才肯睡過去。

轉眼吵瞭五六日,李蓉把上官雅叫出來,偷偷同她打聽瞭消息,估摸著世傢怕是不會再吵,應當會動真格瞭。

他們拿蕭肅沒辦法,拿李明沒辦法,便從這些封賞的官員裡,找出一個來殺雞儆猴,讓他們知難而退。

要選一個人來嚇唬,當然得選這批軟柿子裡最硬、占據的位置最好那個。

李蓉拿著名單看瞭一圈,揣測著這些世傢打算動的人應當是蕭肅最器重的山南蔣氏,再不濟也該是另外一些和蕭肅走得密切的人。

世傢動瞭蕭肅的人,等於動瞭李明的人,李明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怕是要狠狠回擊,這麼一來二往,等他們累瞭,李蓉就可以出面暗中去說合世傢和李明,選一堆不沾邊的二流世傢來充填位置。

李蓉算盤打得好,她連人選名單都準備好瞭,誰知第八日夜裡,她正睡著,外面就傳來瞭急促的腳步聲。

那晚大雨,雨聲淹沒瞭外面的聲音,李蓉隻隱約聽到人聲和雨聲交織,她還睡得迷糊,便被人抬手蓋住眼睛,提醒她道:“點燈瞭。”

李蓉緩過神來,裴文宣緩緩放開手,讓李蓉適應瞭光線,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說著,裴文宣便披瞭衣服起身走出去。

李蓉見靜蘭進來點瞭燈,便知一定是出瞭事,她倒也不慌忙,起身穿瞭衣服,剛穿好外衫,就見裴文宣折瞭回來。

他面色極為難看,手裡捏瞭一張紙條,冷著聲道:“刑部的人把秦傢封瞭。”

聽到這話,李蓉猛地抬頭:“什麼?!”

“昨天下午,由禦史臺遞交的折子,參奏秦傢參與瞭楊氏案,同楊氏一起勾結戎國,通敵賣國。刑部連夜處理,由刑部、禦史臺、大理寺三司一起下的搜查令,此刻已經調瞭城南軍的人將秦傢圍住瞭。”

“那你還站著做什麼?!”

李蓉大喝出聲,直接往外道:“你即刻進宮稟告陛下,我這就帶人過去。”

“你帶人過去做什麼?”裴文宣一把抓住她,急道,“你若是過去,秦傢與你和太子的關系就暴露瞭!”

“我若不過去,他們搜查完就什麼證據都有瞭!還在意什麼暴露不暴露!”

李蓉伸手推開他,連傘都來不及取,便大喝著調瞭人手趕瞭出去。

裴文宣咬瞭咬牙,終於還是要瞭一匹馬,拿著令牌直沖入宮。

李蓉領著人一路奔向秦府,等到的時候就發現秦府哭喊聲成瞭一片,士兵將秦府圍得嚴嚴實實,李蓉不敢貿然出去,她站在暗處觀察著形勢,思索著對策。

大雨澆得整個世界霧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周遭,李蓉站在雨裡,心中又驚又怒。

這批人是怎麼看上秦傢的?

明明她早已經暗中讓拓跋燕打點過世傢裡的人,而且秦傢也絕不像山南蔣氏等人一樣引人註目,怎麼算,世傢動手都不該從秦氏開始。

李蓉深吸瞭一口氣,決定先不管其他,上去拖住時間再說。隻是她剛一動作,就有一隻手驟然伸出來,一把抓住瞭李蓉的裙角,李蓉猛然回頭,就看見旁邊的竹筐中,一隻手從裡面探出來。

李蓉一把掀翻瞭竹筐,看見裡面蹲著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她渾身顫抖著,臉色煞白,李蓉瞬間認出她是秦真真身邊的侍女,李蓉蹲下身去,冷靜道:“我與秦臨相識,是來救你們的,你傢小姐呢?”

姑娘顫抖著唇,抬起手來,指向北方,結巴道:“跑……跑……”

李蓉立刻明白瞭這姑娘的意思,站起身來,便領著人按著她指的方向追瞭出去。

以她對秦真真的瞭解,秦真真雖然中正得近乎天真,卻並不蠢,她這麼拼死跑出去,一定是她知道發生瞭什麼,帶著什麼東西離開。

李蓉追瞭片刻,便看見巷子墻壁上有劍痕,李蓉順著劍痕一路追出過去,沒多久後就看到瞭血,雨水將血液迅速稀釋,李蓉在黑夜裡努力辨認著雨水、血水、劍痕還有各種打鬥的痕跡。

這些痕跡一路蔓延到窄巷盡頭,這巷子盡頭似乎是普通百姓用來堆放雜物的,那些東西堆瞭半墻高,所有人下意識就往墻後面追去。

李蓉沒動,她在周邊掃視瞭一圈後,將目光凝在瞭雜物中央的一個木箱裡。

她疾步上前,一把掀起木箱的蓋子,也就是那一瞬間,寒光斬破夜雨,一把染血的劍直直抵在李蓉脖子上。

李蓉看著渾身染血,面色蒼白的秦真真,對方似乎是受瞭很重的傷,她低低喘息著,和李蓉僅隻有咫尺之隔。

秦真真審視著李蓉,手中的劍握得極穩。

李蓉俯視著面前這個似如鬥獸一般的少女,神色平穩,許久後,她平靜開口:“把劍拿開。”

“我是為救你而來。”

“我怎麼信你?”

秦真真沙啞開口,李蓉靜靜看她,沒有半分驚慌:“你若不信,就直接殺瞭我。”

秦真真不說話,她捏緊手中的劍,好久後,她收瞭手中劍,從木箱裡艱難撐著自己起身。

李蓉一把扶住她,秦真真身上帶著傷,一動傷口就開始流血,她按住傷口上的血,喘息著道:“走。”

《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