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期天,難得的放假日。趁著葉繼儒北上開會,葉夫人讓葉蔚湘過了一個真正的假日,不必六點整起床灑掃應對進退、不必背古文、不必習字帖、不必溫書,更不必小考。兩名兄長早已去學校打球,而她被允許睡到日上三竿,但因為習憤的早起,讓她只多貪睡了一小時。

    陸湛今日亦北上去與父母同聚。自從陸家以食品業掘起之後,穩紮穩打地經營十幾年下來,如今已在商界佔有一席之地。兩年前因工作上的方便,陸氏夫婦已搬到北部,而陸湛則為了葉蔚湘而留下,但每個月必定抽一天空上台北與父母相聚;所以今日的她,是真正的自由了。

    將自己的房間整理好。才要準備去圖書館借書。電話鈴正巧響了起來。

    是葉夫人接的,叫她道:

    「蔚湘,聽電話,陸湛從台北打來的。」

    這陸湛啊,總無時無刻地盯住她。

    「我是蔚湘。」她輕聲對話筒說。

    那頭傳來陸湛的低沉嗓音:

    「剛起來吧?要出門嗎?」

    「去圖書館借一些書。」她回答得小心,也怕他反對。

    「別去文化中心借,到省圖借就好了。假日人多,借了書別逗留太久,早些回家。我中午再打過來。」他習慣性地命令兼囑咐。

    「知道了。」

    掛上電話,她背起背包對母親道:

    「媽,我去圖書館了。」

    「中午回來嗎?」葉夫人問。

    她低下頭,專心穿鞋,沉默了許久才道:

    「不……回來。我會在體專那邊吃午飯。」

    「哦。別逛太久,知道嗎?」

    「知道了。」

    步出家門,踏出大樓的土地,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輕鬆。看著艷陽炫人心神,十月了,秋老虎半點不饒人,而她單純如白紙的芳心飄落了幾滴色彩,渲染在不經意的心湖,漣漪陣陣,泛桃紅夾碧綠,竟是繽紛意境。

    只是,人何在?

    十七、八歲適合單戀,不知是誰這麼說過的。

    今日她穿了一襲淺藍洋裝,勾勒著輕盈的身段。將披肩的發編成了兩條安分規矩的髮辮,以藍絲帶繫著——自從那一回的相遇過後,她不再用其它顏色的髮帶了。

    思念來得洶湧如潮起,掛心縈懷來得突如其來,這樣去寄托一分愛戀,是否顯得太輕率?不知他姓啥?名誰?不知道他心性為人?她什麼都不知道,卻獨獨深刻於那樣孤傲的一雙眼與孑然的背影;心,便陷落了。

    盲目的下場向來不會好到哪兒去,也許,她只是想為自己尋一方全然自由的空間吧!沒有父母、沒有陸湛,有的,只是她的選擇與她的愛戀;她畢竟是個「人」呀……

    在省立圖館前下公車,她沒有急著走入冷氣房的恩典中,反而沿著步道走。這邊雖屬於市區了,但仍是較為杳無人煙的地方,她喜歡這種清幽,但也忘了清幽的地方向來亦藏著危險,尤其像她這般美麗的女孩幾個流氣的中年男子跟在她後頭好一會了,猥褻且-髒的外表流露著邪淫的興奮,搓著雙手等待眼中的肥肉掉入口中。

    三名男子中有一名率先衝到葉蔚湘面前,露出滿是檳榔垢的黃板牙道:

    「小姐,卡水哦,要不要與叔叔聊天呀?」趨近的身體不僅擋住她的去路,更把她逼退入左方的死巷子中。

    她轉身想逃,卻差點投入另兩具散發惡臭的男性軀體中,她猛吸了口氣,將背包抱在懷中,驚惶地看著三張猥褻的面孔。

    「你們做什麼?!」她低喝著,卻掩不住口氣中的恐懼,雙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四下無人的事實令心中的不安更張狂地到來。

    「小妹妹,別怕、別怕,叔叔都是好人。嘿……真漂亮……」中間那名略胖男子伸出污黑的手要摸上她臉蛋。

    她揮著背包打開,但同時三、六隻手往她身上襲來,根本令地無力招架,只能哽咽且徒勞地叫著:

    「放開我,你們走開、走開!」

    一隻祿山爪趁她不能兼顧時即將罩上她的胸部。

    淚水泛滿眼眶,她哭叫出來:

    「不要!」

    然,意料中的輕薄並沒有到來,一隻木棍打斜裡揮來,正中目標地打開了那一隻爪子,豬嚎聲尖銳地揚起,在眼花的一瞬間,她的視線內填滿了一具寬廣的身軀,而那背上……有一條血跡滲透了他的白襯衫。

    是他,那個總是負著傷的男子!

    而今日,他的新傷痕看來相當嚴重,但即使是有傷在身,他身上迸發的氣勢仍森冷得讓人膽寒。

    「渾小子!你活得不耐煩了,敢與我們搶女人?!」中年男子破口大罵,尤其在看清眼前的小伙子早已一臉失血過多的蒼白後,更顯不屑。

    耿雄謙全身都痛得要命,半小時前,他面對的是黑道派出的打手級人物,雖然被打得渾身是傷,但勝利的人是他,他已沒有多餘的體力去應付再多的打鬥了。

    但,天殺的!這女人跑來這種流浪漢聚集的地方找死嗎?而他撐著已然疲憊的身體,卻見不得她受人輕薄,看來他還得熬上一回打鬥才能閉上眼休息了。

    該死的女人!該殺的禍水!也該死的英雄主義作祟!提住一口氣,沒讓那三人有叫囂的時間,他必須把握自己尚餘的清醒,一次解決。所以他借助木棍,衝入三人之中,便是快、狠、準地出手,沒理會他們亮出來的刀刃;反正身上的傷口已夠多,不差一、兩道來加入其中。當然,他得到了三、四道血口,但是一如以往,他也是勝利者,將三名流浪漢打倒在地,至少會昏迷上一日夜,他才氣虛地靠牆而坐,再也沒有力氣起身,閉上雙眼只想狠狠睡上一覺。

    一隻柔軟的小手探上他的額頭。

    他睜開眼,吐出冷然的字句:

    「走開,回家去!」

    眼淚尚掛在粉頰邊,餘悸猶未平,但她溫柔的雙眼中盈滿關心與堅決「我扶你去醫院。」

    「不必。」他甩掉她的手與她傳來的溫暖。

    「那……我送你回家。」她不敢再碰他,怕他又揮開。

    「滾開!」

    看來不能在這邊得到休息的機會了。他低咒了聲。勉力支起身子,蹣跚地往他租的小公寓走去——有三百公尺的距離,但以他目前受傷的狀況而言,簡直像是繞了南北極一回般遙遠。他喘著氣,明白自己的傷口必須處理,力氣已告終結,但這樣的情形他早已習慣,心煩的只是那名老鑽入他心房的女人,令他心神不寧也就算了,偏又活生生在他眼前出現,真……他媽的!

    葉蔚湘悄聲跟在他身後,見他艱難地扶牆而走,不敢走過去,只能擔憂地看著他;直到無牆可依,他踉蹌了下,她衝動地近了他身,抓牢他手臂「你還沒走?!」他吼聲如雷。

    生平沒被罵得這麼大聲的葉蔚湘,一臉嚇得面無血色,但她依然堅持地扶著他。

    「我送你回家。」

    「你別以為我是什麼善良人士!我比那三個男子好不了多少!如果你想要把乾淨的身體獻給你丈夫,最好別跟我回家。」他只是恐嚇,然而氣急敗壞吼完後,卻發現那同時也是事實,他會要了她。

    她低下頭,咬著牙不置一辭,久久才道:

    「我還是要送你回家!」

    他粗魯地將她小臉扳起來面對他: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說我會吃了你!」

    她硬是不回話,咬白了下唇表示她的倔強。

    「別咬著唇!」他喝令!氣她虐待自己的唇,更氣自己的在意,向來冷然的心正咒著他所有聽過的髒話。他一定是瘋了,每見到這女人就瘋一次,徹徹底底地中邪!

    葉蔚湘櫻唇微張,眼淚差點被吼了下來,拚命忍住淚水,輕道:

    「讓我幫你包傷口好嗎?」

    望著那雙水意盈盈的眼眸,眼淚會揪痛別人的心,他此刻真切地體會到了。就在他全然無防範之時,她,就這麼出現了,攪亂了他的步調章法,而他卻無計可施。

    屈服的人,竟是他——這個生下來便不懂屈服為何物的耿雄謙!

    「隨便你!」

    他放開她,大步地走回公寓,每走一步便拉扯得傷口更加疼痛。誰會相信。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這種痛來分散心中莫名的煩悶。

    全是那個女人!

    葉蔚湘很快又跟上去扶持著他,他沒有推開,也——沒力氣去推開。

    走上了生銹的鐵製扶梯,打開了斑駁的門板,看到的是相同破舊的內部與簡陋的陳設,一張單人床、一組破舊的沙發椅,與不搭調的籐桌,區隔了一間浴室,便再無其它。他的衣物橫陳在一個盆子中,乾淨的則掛在沙發身上,最齊全的應是放在窗台上的醫藥用品。

    她扶他坐在床上,忙去盛來清水,將藥物全放在桌上。然而她的動作也只能做這麼多了……因為她想起他們素昧平生,而他的傷口都在身體上……

    「你可以回去了。」他銳利地發現她的羞赧,淺淺地嘲笑著。

    「我包完傷口就會走。」

    她決定先弄好他臉上以及四肢上的傷口,將濕毛巾輕輕抹上他的臉他抓住她雙手:

    「你膽子很大!」

    「我……只是想感謝你……」

    「那你以身相許就行了!」他竟粗魯地一手罩住她小巧的胸部,胡亂摸了下。

    「呀!」她低叫,掙脫他雙手,護住上身退到窗邊,驚恐且不置信地看著他。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冷笑:

    「我說過我不是好人。」

    他又走近幾步,捧住她面孔,決定徹底嚇壞她,毫不溫柔地低下頭,吻住她粉嫩的唇瓣,想要逼哭她。然而再一次計算失誤,他嘗到了甘甜,感受到了激越在全身奔流,電光火石般的狂熱在兩具軀體間交錯。他的粗魯無法持久,終究成了溫柔輕憐……雙手有它自由的意識,圈住她嬌軀,安撫著她的害怕與不安,終至她完全臣服,嵌合在他的懷抱中……

    老天爺!他在幹什麼?!

    葉蔚湘迷茫地知道他強吻了她,起初害怕於他的粗魯,但後來,他好溫柔,而她的身體顫抖著狂熱,呼應著他的掠奪……她是屬於這個男人的呀!陸湛吻過她,但她只感到害怕與認命,但這人……這人引燃她的悸動與狂熱……她不是冷感,只是命中所屬的人如今才出現,而他吻了她……

    四目相對,他灼灼地盯視她:

    「你的名字?」

    「葉……蔚湘……」她依然在顫抖。

    「我是耿雄謙。記住了?」

    這樣的交集,還會有持續下去的發展嗎?

    他眼中滿是深沉的漠然,她的心不自覺地沉到深處,眼淚再度流了下來……

    ※※※

    認識了這樣的一個人之後,才知曉他有怎樣的豐功偉業,他正是展中學子們的話題人物之一。

    耿雄謙,風神高中的老大,統合了所有派系,成為風神高中五年來第一位真正共擁的老大,在半年內打敗了所有上前挑戰的不良少年。他是那種赤手打天下的人,打起架來像是不要命,日前才與中部某高工發生摩擦,並牽扯出一些真正混黑道的人。聽說他並不是純粹的小太保,他正是那種立志要闖黑道的男人,身世不詳,自力更生,無人援助。

    當然,一個男子想要成為話題,先決條件就是要有出色的外表與令人動容的事跡。他條件十足。

    這種男人,她惹不起。只是那感情的歸依向來不以條件來定奪,硬是遺失了一顆芳心,才發現自己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子;可是,他不要她。

    過了一次期中考,第二次期中考又迫近了。陸湛將她盯得很緊;他是很敏銳的人,隱隱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所以寸步不離地看著她。她沒有喘氣的空間,而耿雄謙更是不可能出現。

    自始至終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如其它女子。

    出色的男子向來為女人所心儀。時代的變遷,女權意識沒有覺醒太多,但大膽表態示愛卻超前了許多。這是女人的悲哀吧?總會輕易去拱月,繞著一名男子團團轉,那麼,她的心動夾雜在其中,是否也盲目得讓人厭惡?所以,耿雄謙根本不要她!

    這樣的想法令她懦弱膽卻,不敢再踏往他的住所一步,而他自是想都不會想起她,更別談找她了。

    陸湛盯死了她,無妨,反正她沒有任何想飛的念頭,任芳心隱隱作疼,無計可施。

    今日又錯過了校車,因為陸湛開會開得晚,步出校門已是六點鐘的光景。夕陽余暈映得木棉道一片金黃色調,他拉著她的手往車站牌走去。

    她打量他寬挺的背影,在展中俊挺的制服下,陸湛益加顯得出類拔萃,絲毫不遜於耿雄謙的氣勢,卻是截然不同的表態。而她的心坎,為什麼掛念的不是眼前必然會呵護她一輩子的男人,而偏是另一個不能心儀的人呢?管不住自己的心,終究要注定了不快的一生。

    她竟是這麼的自找麻煩,生平第一次的叛逆、第一次的依心行事,卻招致這種下場,只能說是活該。為什麼這樣的心情不能回報在陸湛身上呢?那麼她的人生將會圓滿而快樂,並且——安全平穩。

    陸湛不知何時已轉身面對她,看入她純真眼中的縹緲與寂然。近來新添的哀愁,令她蒼白了許多,他不是不明白,只是這樣一個習憤順從聽話的女孩,反而讓他習慣下命令,不懂溝通,也找不到方式。但那又如何,他所下的指令全是以她為考量,不會有壞的。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的,不是嗎?唯一不能掌握的,是她的心。

    但那是因為她還小,再過個兩、三年,她情竇初開,為他而展顏,那時他所有的呵疼都會有了回報。他告訴自己,她只是還小不懂情而已,一切都不急,只須守住她便可以了;在那之前,只要她乖乖聽話就成了。

    「你在想什麼?」他問。

    「沒有。」她心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向來怕他會穿透人心的利眸,與另一雙譏誚的闃黑銳眼是那般相似的精悍,卻又截然不同地看待世情。

    他勾起她下巴:

    「別對我說謊,你不是說謊的料。近來我太忙,沒空與你談話,但我希望你心中有事會直接找我談,而不是等我注意到才在我的問話中開口。」

    「只是……有些心煩而已。」她想到開頭,卻躲不開他的掌握。

    「蔚湘,什麼樣的鑰匙可以啟開你的快樂之門?」他輕柔問著,略為蕭索的語氣中有著心疼。他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卻取悅不了她;得到天下間想要的一切,卻掌握不了她的身心。那麼成功對他而言,也是一種無意義的虛名浮利。

    她不語,心中首次浮上歉然。在他低下頭要吻她時,她沒有背動如洋娃娃,驚惶地別開臉,讓他的唇印在耳畔。

    他微怔,又扳過她臉,灼人地盯住她哀求的眼「為什麼?」

    「不要——」她抬起雙手-住面孔。她不能,也不願再讓他宣告所有權,他與她,沒有命定、沒有相屬,在心中有所屬之後,她無法再任他輕吻而無動於衷。

    老天……為什麼認知來得那樣遲?她不是冷感,只是沉睡的心在等候命定中人的到來,勢必得傷害了陸湛,而她這個只收取別人付出而從不回報的人,是多麼罪不可恕……她無法為了贖罪而交心,她不能再讓陸湛碰她,既然不相屬,就該區分得遠遠的——

    可是她面對的是永遠強勢的陸湛,他抓開她雙手,仍是強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哀泣的淚水滾燙了他的臉,直落入他發疼的心口。他放開她,眼中湧著獨佔的強悍與唐突佳人的心疼。他守護了六年的女子,永永遠遠都只能是他的,然而她傷心的淚為什麼人而流?

    將她啜泣的身子圈緊入懷,他冷聲地宣言:

    「我不知道是誰令你反抗我,也不想聽到你心中有誰。你只是一時迷惘,讓人趁虛而入,今後你最好忘了他,否則那人會知道惹怒我陸湛的下場。」

    她顫抖的身軀益加肯定了他的臆測,果然有別的男人令她動了心,精悍的眼眸變得森冷他不會饒了那個男人!

    ※※※

    「這耿雄謙是什麼來頭?不過是個學生混混而已,居然打得你們兩個躺在醫院半個月,咱們『巨鑼幫』的人有那麼欠磨練嗎?」擁有數十幫兵的巨鑼幫老大陳大成對著躺在床上的手下叫囂。

    收了裡珂高工的老大五萬元要剁掉耿雄謙一隻右手,沒料到一對二的情況下敗陣了回來,不到五天的時間,全中部的大小幫派都拿這椿事當笑話談。黑道人士居然打不過高中生毛頭小子?!錢可以不要賺,面子可不能丟,莫怪陳大成氣得歪嘴斜眼。

    「老大,查出來了。」一邊的手下連忙說著。

    陳大成坐在沙發上叫道:

    「說來聽聽,看看他有什麼靠山。風神高中的學生大多是黑道分子的子女,他應該也是吧?」

    「他沒有靠山,一年前統合了風神高中的派系,父母都死了,沒什麼親人,從小打架到大,曾進感化院半年。雖然沒學過什麼武術,但很會打架,沒有打輸過的紀錄,聽說『鐵血堂』少堂主很中意他,風神高中的老大位置就是由孟觀濤親手傳給他的。」

    說到鐵血堂,眾幫兵全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那是個全中部最老字號的大幫派,擁有強大火力與實力,卻始終盤踞在中部,沒有稱霸全台灣的打算,尋常時看似沒什麼威脅性,但若有什麼重大事件,不去鐵血堂拜碼頭可是不行的;尤其不能在鐵血堂不允許的情況下做火力強大的械鬥,至於其它黑道幫派為了生存所做的見不得人營生,就全看各人本事了。如果那正是耿雄謙的靠山,那他們這個小幫派就必須很小心地處理了。

    「真的假的?孟觀濤與耿雄謙的交情如何?」

    「從孟觀濤畢業後就沒有再聯絡了。聽說孟觀濤目前人在北部,與未婚妻打得火熱,根本不管家中的事。」

    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陳大成冷冷一笑:

    「派王阿東與李阿西去斷他一手一腳,如果再達不成任務就不必回來了。」

    「是!」

    兩名熊腰虎背的打手大聲響應著。

    小小一名高中生而已,要解決太容易了。

    ※※※

    再怎麼逞兇鬥狠,對抗的畢竟是同等級數的高中生,一旦惹上了幫派,那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耿雄謙有許多死忠的手下,而那些手下的背景多少也是來自黑道,但那樣反而麻煩許多。黑道生態環境自有它平衡的法則,學生間打來打去,尚引不起黑社會人士的注目,但如果牽扯到道上的人,就會成為各派系之間權力消長的爭鬥了。所以耿雄謙向來自己一人面對來自黑道人士的挑戰,而不讓手下參與。

    以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而言,他是該感到害怕的,但……他冷笑了會,竟是摩拳擦掌地期待。他不會在中部打天下,因為倘若他要稱霸,就必須撂倒鐵血堂,而他不能那麼做,畢竟孟觀濤給過他順水人情。當他明白他的打算時,當真是服了那樣一個狡猾的人,居然深謀遠慮到長遠以後;當時他並不以為他可以——如今他是不得不做這樣唯一的抉擇。

    他這樣一個人,走正途,安分上班工作不會有什麼成就,加上前科纍纍,怕是沒人敢要。上天早已給了他最合適的路走,即使一路流血到死亡,那又如何?他可以自創出一片天,並且無人可及。

    不是現在讓別人上門挑釁,也會在日後出了校園找人打出天下,所以來得早一些,於他並無妨。他過不起太平日,也不要像父親那般只當了個雜碎就替老大換子彈而亡。他會有自己的一片天,目前這些小小爭端只是小試身手而已,讓他練拳,也讓他忙碌忙到沒空去想起一雙含淚的眼、一張秀麗的美顏……

    該死!他不會想她!死也不會!

    李秋雉與他一同去在河堤旁,叼著根煙:

    「今天打跑了兩個,下回大概要拿槍對他了。要不要我弄一把來給你?」

    「不必。」

    剛才持刀前來攻擊的,正是巨鑼幫的人,他們錯估了野生動物一旦負傷時會有的反擊能力,所以敗得比上一回更慘。他不是那種不帶武器的小太保,只不過很少以刀刃見人罷了。當他想速戰速決時,決不心存一絲善良。

    「我真是喜歡你的狠勁,即使是現今吃得開的道上老大,十七、八歲時也沒有你這樣的膽識狠辣。」可惜這男子不願要她,否則——算了,自已打天下也不見得行不通,她也不是非要有男人不可。

    「你最好少來找我。」他淡然說著。

    她拍了下他的肩:

    「這種陣仗連累不了我什麼,而且,得不到你的人,與你做朋友也不錯。」

    「我不需要朋友。」尤其是女性。

    「如果你需要女人,我可以無條件提供。」她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身暴露的打扮,讓人對她的身材一覽無遺。

    他搖頭,將她推到一旁,逕自走著。

    「喂,連續拒絕同一個女孩兩次是很傷人的,你不知道嗎?」她似真似假地抱怨,扯住他袖子:「難道你真的如別人所說的性無能?」

    他縱聲大笑了會,才冷淡地響應她:

    「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

    「你夠傲!我就不相信沒有人能令你動心,想佔為己有。」

    一張美麗的容顏又浮上腦海中,干擾著他的平靜,讓他口氣煩躁不已:

    「滾吧!反正那人不會是你。」

    李秋雉沒有動怒、沒有叫囂,只是點頭:

    「我也該走了。下回我送一把槍給你。」

    「不需要。」

    她置若罔聞,跨上機車騎走了,轉眼間飆得不見人影。

    他擰眉望了會,甩頭往公寓的方向走去。這些女人都怎麼了?不是大膽得一踏糊塗,就是哭得讓人心神不定。

    那個女人……那個葉蔚湘不敢再來了吧?胡亂摸了她,粗魯地強吻了她,任何一個有神智的女孩都不會再來找他,他……自是不必再去回想那無關緊要的插曲,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有任何女人相伴——他也要不起。

    一抹擾人的身影從眼中閃過,他敏銳地看向對街的超級市場大門口。前幾秒尚在他心中翻攪的倩影,再度活生生地近在咫尺,映入眼簾。

    她與一名中年美婦正要進去採購,高雅的衣著、一絲不苟的扮相,明顯區分了身世的不凡,透露著濃烈的書香氣息,不同於周邊那些平凡主婦們的庸碌。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飄移的雙眸很快地找到一個定點,看到了隔一條馬路的他。

    葉蔚湘的眼中浮起淚光,雙頰湧上羞赧的紅暈。他總是衣衫破裂,每次見到他都像剛與人打完一場架,這次也沒有例外;不過掛綵的地方較少,沒看到有什麼流血的痕跡,無所依的心緒因而沉靜安定了下來。相對的眸光,因他眼中的嚴厲冷漠而低垂——他眼中,她相同於那些自動投懷送抱的女孩吧?所以才會有那種鄙棄的眼神,她不該覺得訝異,只是難過。

    「蔚湘,進來了。」葉夫人推了採購車輕叫著。

    「哦,好。」

    葉蔚湘再偷偷地投在對街一眼,發現他已走遠……心情,已不是能訴說的紛亂。他走了:

    那就是她單戀的結局,一如所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倏忽幻滅、消失、無所蹤。也應該是這樣吧!輪迴的宿命早已給她安排了戲碼,叫「錯過」。陸湛有情,她無情;她情苗初長,耿雄謙無情。

    多好笑,她終究要為自己的軟弱付出代價不敢爭取,輕易放棄,沒有特色的性格,只能以僅有的乖巧來妝點自己,然後……自怨自艾,而且愛哭……她連忙偷拭去眼角的淚水,不讓母親發現。

    像她這樣的女子呀,不該妄想去匹配任何一個出色的男子。陸湛、耿雄謙對她而言都是高攀,她可以肯定。未來的生命中不會有他們加入。

    知道了自己情感的方向,就不該依然慣性地接受陸湛給予的溫情,否則她會更瞧不起自己……而她也不能再去煩耿雄謙了,既然沒有結束,那就徹底地沒有交集吧!她不能讓陸湛去找耿雄謙麻煩。

    也許她並不是太瞭解陸湛的心思,但五、六年的相處下來,看著他處事的方式,以及攻擊對手的手段,她絕不會天真地以為一旦陸湛找到她心所屬的人,會善良地放過;在這一點特質上,兩個男子驚人地雷同。

    她已讓陸湛發覺她心中有人,不能再讓他查到耿雄謙。所以,今後不能再有交集,畢竟,他根本不要她。

    寂寞又湧上了心,繞了一圈,她依舊孑然一人。
《相思已是不曾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