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是我要說-,-可不可以在上班時表現得積極一點啊?人家都在說話了!」

    「喝咖啡嗎?」揚了揚手上的咖啡速溶包問。

    「我在訓話時,-最好給我正經一點!聽到沒有?葉安安!」

    「是。」

    「很好。幫我那杯加點鮮奶。」

    「好的,姑姑。」

    叩!手上文件正好捲成圓形,方便往人頭上敲去。

    「叫我組長!」

    「是,組長。」乖乖改口,奉上一杯奶香味很重的速溶咖啡。

    「真是的,一點也不會做人,工作提早做完的話,至少要假裝很忙給人家看,才不會老是讓人說-是靠關係進來,有我罩著……」

    「我是靠關係進來的沒有錯呀,有-罩我也是真的,他們有說錯嗎?」這次她記得要先退得遠一點,以防再度挨K。

    果然,葉家姑姑手一揮就往她頭上來,但可惜揮捧落空,害得另一隻手上端著的咖啡險險拿不穩地溢出來。

    「葉安安!-跑那麼遠做什麼?」

    「當然是為了不要被-打到。」葉安安老實說著。

    「過來!我還沒訓完。」葉家姑姑雙手叉腰,擺出上司的架勢。

    「-聲音大,我站在這裡聽得到,-不必擔心。」

    「誰擔心這個!-站那麼遠,我怎麼打得到-?-是在給我玩冷面笑匠的遊戲,還是真的神經太大條?」

    葉安安歎了口氣,實在覺得她家的人除了她之外,每個人都太隋緒化了,症頭還各自不同才真是讓人忍不住歎氣。她不想過去挨K,只好試圖轉移話題:

    「組長,是不是人事經理又給-氣受了?」

    正中紅心!每次一說到這個人事經理,姑姑沒有罵上半個小時是不會停下來的,也果然——

    「不要跟我提到他!-知道他有多過份嗎?把我們出納組裁得只剩下-我兩人也就算了,現在還說出納組成天泡茶,一定是工作太少,那表示人員還可以繼續縮編!我忍不住回嘴說為什麼不乾脆把出納組給結束掉算了?他居然敢大表同意!可惡的傢伙,有本事他就把我們兩個炒魷魚算了,我怕他嗎?!我咧……」罵聲不絕,短時間之內絕對不可能停下來。

    葉安安看了下手錶,把最後一口咖啡喝完,裝作很專心聽姑姑訓話,其實手邊已經開始在工作了。

    她非常習慣這樣平淡的生活,覺得一直這麼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葉安安,今年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後就走後門進入「長恩貿易」。這間公司頗具規模,專做電子零件出口,年營業額十來億,目前正在考慮申請股市上櫃。也沒有意外的,她被編到由姑姑坐鎮的出納組當一枚不起眼的小螺絲釘。

    自己的工作能力好不好她是不知道,不過她常常可以提早把會計部交過來的工作完成倒是真的,雖然說一天上班八小時,可是她比較喜歡一鼓作氣把成堆的工作做完,然後留下許多時間泡茶兼上網看網絡笑話。

    對工作只求無過無失的如期做完,不想陞官發財,對事業沒什麼野心,對「走後門」這樣的批評也不覺痛癢,基本上那些人也不算造謠就是了。

    相較於她的沒志氣,姑姑葉媚媚就很有女強人的雄心壯志了,老說自己被大材小用,抱怨在這裡一輩子只能是萬年組長,她的能力多好多好,但陞遷名單上永遠不會有她!

    但即使當真是被大材小用,姑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長恩貿易。箇中原由,葉安安大抵是知道一些的。

    反正,總而言之,姑姑不會離開長恩,而她不會被裁員,不管那個跟姑姑徹底不對盤的人事經理說過多少虛言恫喝的狠話,都不會實現。

    她還是可以每天跟姑姑在這間六坪大的小辦公室裡工作、喝茶、上網……還有,聽姑姑每天每天對她叨念。

    挺平凡的人生,還不錯,那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她的生活確實平凡,卻不能說枯燥。

    雖然搬出來住已經兩年了,但常常覺得有搬跟沒搬真的沒什麼兩樣,因為家人還是非常習慣性的一有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用各種方式來跟她啼個不停。像現在就是——

    「姊,我做了-最愛吃的生菜色拉哦!」

    下班回家一打開門,就看到沙發上坐了一個怯生生的小媳婦。

    是她的大妹,葉甜甜,一個水做的女人,又甜又水嫩,水汪汪的大眼睛總是隨時蓄著一池眼淚等著潰堤。

    「怎麼來了?」

    「我……人家也想搬出來住啦!人家想要獨立!」

    「誰阻止-了?」想獨立就去呀。

    「那我搬來這裡!」星星大眼亮得不得了。

    「好呀。」她沒意見。基本上這傢伙三天兩頭就來這裡哭訴一次,也跟住進來沒兩樣了。

    「真的嗎?」反倒葉甜甜遲疑了。「可是……人家會不會說話?這樣可以嗎?」

    這會兒所說的「人家」不是指自己,而是指家裡的某人。

    「當然會。」想都不必想好不好。葉安安把大袋子放好,走進廚房捧出一大缽生菜色拉卡滋卡滋地嚼起來。

    「不然-幫我跟小媽說!」

    「才不要。」

    「-是我姊耶!」

    「-誤會了,其實我是-妹。」

    葉甜甜一怔,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響應這種皮得沒天理的話。好幾秒之後才哇啦哇啦地唱起哭講:

    「-怎麼可以不理我?-倒好,一個人搬出來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不管我在家裡水深火熱,還要擔負著欺負後娘的罵名,這也就算了,反正我非常習慣。可是、可是從今年初我們又多了兩個同父異母的雙胞胎弟弟妹妹之後,我的生活又更艱難,每天在家裡把屎把尿的,一下子成了黃臉婆,我還沒嫁人就老了耶!嗚嗚嗚……嗚嗚嗚……」

    卡滋卡滋卡滋——

    「嗚嗚嗚……嗚嗚嗚……」

    卡滋卡滋卡滋——

    「嗚嗚——」哭到一半被打斷。

    「這小黃瓜挺脆的。」

    「這是我種的!」很快挺起扁扁的小胸膛邀功。

    「那這個高麗菜呢?」指著缽裡的菜葉問。

    「什麼高麗菜?!這叫羅美生菜!小媽種的!我摘了一顆過來,-不要跟她說。」

    「瞭解-繼續哭。」問完,接著努力吃。色拉要現做現吃,放久就走味了。

    「什麼嘛!-把人家打斷後,我還哭得下去嗎?」不依地輕捶了下姊姊,然後整個人愛嬌地偎了過去。「-最討厭了,永遠都可以這麼冷淡不在乎,所以小媽才會很敬畏-,只要-開口說的話,她沒有不敢聽的。哪像我,只怕人家說我當人家繼女不稱職,常常還要安慰小媽說-不是故意對她冷淡,-本來個性就是這樣嘛。」

    「看來-跟高姨還是處得很好。」很欣慰地拍拍妹妹的頭。

    「哪有!都嘛是我在委曲求全。」

    葉安安沒說話,反正妹妹高興就好。

    哭完,該進入正題了,葉甜甜瞅了姊姊一眼,以著神秘兮兮的表情、壓低的聲音說著:

    「姊,我跟-說哦……」

    葉安安看-一下。

    「揚洋最近怪怪的說。」

    她們這個十五歲的大弟不是一向就怪怪的嗎?

    「-!-多少也哼一聲來聽好不好!-就是這樣冷冷的,難怪每個人都怕-!」

    謹遵君命。「哼。」

    雖誠意不足,但尚可勉強接受。葉甜甜又露出神秘的表情,開始說道:

    「爸爸最近不是把揚洋抓去一間他朋友的公司做小弟嗎?說他既然不肯上高中,那就去做工,別想待在家裡當太少爺有沒有?」

    是有這件事沒錯。葉安安之所以會想起是因為上個月來她公寓哭訴的人裡有葉揚洋少爺這一號人物。

    「他之前不是愛去不去的嗎?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每天乖乖去耶,本來大家都很高興,想說他的青春期叛逆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可是並沒有,昨天他居然跑去把頭髮染成金色的,那也就算了,連衣服也開始穿得亂七八糟,扣子都不扣,下了班也不直接回家,混到十二點還不回來。」

    這樣喔……葉安安吃東西的速度變慢了。

    「小媽不敢問他,想說揚洋正在叛逆期,問他他也不會理的,可是爸爸過一陣子就回台灣了,到時他一看到揚洋的打扮,一場家庭大戰又會開打了啦。姊姊,-一定要幫忙這件事,如果-不幫忙的話,我就馬上搬過來,-知道我最怕家裡有人吵架的了。」

    「好呀,-搬過來。」葉安安順口回著。

    沉默……然後,大叫:

    「姊!這就是-解決事情的態度嗎?!」小貓咪也是會發火的。

    葉安安無言地看著妹妹,心裡有點想笑,也大方地由著她喵喵叫。

    「為什麼我就是這麼命苦?!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耶,偏偏家裡有什麼事都要我去奔走、去負責圓融,這樣對嗎?對嗎?我真的很累-知不知道!我很想什麼都不管,當人家繼女很辛苦的-知不知道?不……-可以不用回答,因為有我頂著,所以-太輕鬆了,什麼都不會知道。算了!我自己想辦法,我明天就去跟蹤揚洋,看他在外面搞什麼鬼、交了什麼壞朋友,不靠-了!」一口氣喵完,好累又好喘。

    一杯溫蜂蜜水正好擺在她眼前,她很快地抓來喝完。喝完後心裡才想著:咦,這杯水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當然是在-慷慨激昂的時候,本人抽空去調來的。葉安安在心裡默默回應著妹妹臉上的問號。

    「今晚要住下來嗎?」雖然被罵了一頓,但葉安安的口氣還是一貫的平淡。

    「不要,我在生氣!我今天晚上要去墮落,不要回家,讓大家找不到!老是我在擔心別人,真是不公平!」說完,學著姊姊的酷樣,揮袖就要走人。

    「甜甜。」她叫住妹妹。

    「-不要留我。」小下巴揚得好高。

    「-忘了-的手機了。」把手機遞過去,正好有一通簡訊傳來,嘟嘟叫著。

    當下忘了方纔的酷臉與狠話,拿過手機打開一看,叫了出來!

    「是小媽!她說她接到一通電話,說她的信用卡被盜刷了,要命!這是詐騙集團的花招,我要趕快回去,不要讓她被騙了。我走了!」說完,很勞碌命地馬上奔波回家去。

    葉安安在門口恭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妹妹進電梯後,才半是自言自語地道:「高姨沒辦過信用卡吧?」

    既然沒有信用卡,那她們兩個人是在緊張個什麼勁?

    果然是情誼深厚的母女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甜甜與高姨是真正的母女呢,像她就常常忍不住忘記。

    關上門,想到妹妹臨走前那一頓喵叫,只好拿起電話撥給姑姑——

    「喂,姑姑,我是安安-知道揚洋在哪一家公司打工嗎?」

    任放歌一手勾著剛從洗衣店乾洗回來的西裝,一手輕拋著車鑰匙,心情頗為愉快地走進辦公室。

    才踏進去而已,馬上就有一道金光閃過來——

    「任大哥,我幫你拿!你怎麼可以自己拿衣服呢?以後有這種小事,就叫我去幫你拿就好了!」

    任放歌伸出一隻手揉著小傢伙那顆梳成刺蝟狀的大頭。

    「怎麼?今天的造型是燃燒中的刺蝟?」

    「任大哥,不要揉啦,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的耶!」小男生扭來扭去,就是不敢把頭扭移偶像的大手,只好在心裡默默哀悼他千辛萬苦才想出來的超霹靂造型就這麼毀了。

    任放歌終於收手,領著他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順口問:

    「今天有人找我嗎?」

    「有!」小男生趕跟在他身後,偷偷學著偶像走路的樣子,也緊盯偶像今天的穿著,決定晚上就去服飾店敗一套來穿。任大哥真的是一個很瀟灑、很有型的男人哦,那些電視明星的一身名牌都沒有他隨意穿穿來的有品味呢。「有三個女生打電話來約你晚上吃飯;有兩個說是你妹妹的人打來說卡又刷爆了,要你幫忙;還有……對了,還有一個姓王的客戶打電話來,說到這個……對了!老闆一大早就來了,正在找你。」

    任放歌走到自己辦公室的門口,聽到最後一句,停住步伐,險險害小男生一個煞車不住往他肩膀撞去。

    「-!」還好有停住。小男生問:「任大哥,你有什麼吩咐?」

    任放歌輕叩了下他的頭:

    「下次報告事情時,要注意好順序。把重要的排在前面。」

    「這些都很重要哇,其他不重要的我都幫你過濾掉了耶。」也不稱讚他一下,像他們這種很容易走入歧路的青少年是很需要被正面肯定的,厲害的任大哥會不知道嗎?

    任放歌笑了笑,看不出心情好壞,只道:

    「幫我把衣服掛好,我先去老闆那邊。」

    「喔,好。」

    「好乖。」終於還是屈服在他小狗般可愛的眼光下,嘉許地拍拍他的頭後才走人。

    小男生以著滿是崇拜的光芒目送偶像遠去。

    雖然說進這間公司當小弟也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但是他對任放歌的崇拜已經像玉山那樣的高了!

    能讓他葉揚洋這麼一個超叛逆又悲忿的少年如此的崇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他可不隨便崇拜別人的哦。

    想到自己現在是他專屬的助理,打心底感到得意不已,公司裡其他女工讀生都好嫉妒他,都說他是因為後台夠硬的關係,才會得到這份好差事。

    哼,他才不在乎他們的誹謗,反正任大哥是真的看中他的能力才會要他當助理,才不是什麼後台不後台的。

    聽說瀟灑不羈的任大哥是有錢人家出身,到底多有錢沒人知道,但至少足夠他不必接受別人不合理的要求、看老闆臉色什麼的,比如說硬把沒有能力的人往他身邊塞這種事,他肯定是不會接受的。

    所以謠言一定是錯的,他葉揚洋會被安排在任大哥身邊是因為他有不為人知的才能,且被任大哥發現了!

    對,一定是這樣!

    以後等他成為跟任大哥一樣厲害的全方位主任,大家就知道了!

    所以他早在染髮的那一天起,就下定決心誓死跟隨任大哥,他要成為一個「小任放歌」,一切都學習他,絲毫也不放過。

    眼睛不經意地移到手上的西裝,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的嘻哈打扮——

    決定了,晚上就去敗一套來穿穿!上班時間沒有把衣服穿出派頭像話嗎?

    雖然他才十五歲,但出社會就是個大人了,不可以再跟同學他們一樣穿得這麼孩子氣。

    雖然最近花了不少錢在打扮上,讓他荷包變得很扁,可是不怕!他的小豬公里面還有二千塊可以用呢!

    帶著美好的幻想,他繼續接那些永遠響個不停的電話去。

    唉……任大哥就是太受歡迎了,好多人都在找他,他真是個重要的大人物啊!

    他有一天也要像他一樣。

    任放歌敲了兩下門板後便推門進去。

    「老闆大人找我?」

    他口中的老闆大人從一堆公事裡抬頭,沒好氣地瞪他。

    「你早啊,任主任。」

    「不不,老闆你比較早。」

    「是啊,還有比你更大牌的員工嗎?居然老是給我遲到!」

    「所以你要請我吃炒魷魚?」好期待的語氣。

    瞪他一眼!這小子都幾歲了,還一副吊兒啷當的樣子,偏偏又拿他沒辦法。既然耍嘴皮子耍不過他,那就談公事吧,省得又被嘔得肝火直冒。

    「我懷疑我們公司出了商業間諜。」

    「是昨天的投標結果讓你有這樣的懷疑?」任放歌問著。

    「嗯。沒道理『天鯨信息』會以那樣相近的底價搶走我們應該會到手的案子。」

    「也許他評估的方向與利潤計算的方式正巧跟我們相同?」

    「一次兩次還有可能,但這已經是今年來的第三次了。這足以證明我沒有多心,公司是真的出間諜了!」瞪他一眼。

    「是,老闆大人說的是!」很狗腿地哈腰同意。

    「我只是想不透誰會是那個人。你知道,投標單的底價是公司的最高機密,沒有幾個人知道的,而知道的人,都是自家人。」

    任放歌沒有搭腔,只是在心裡歎一口氣……

    然後,沒有太意外的,老闆大人開金口了——

    「放歌,你去查出來誰是那個人!」

    果然。

    「你可以更過份一點沒關係。」任放歌說著。

    「給你三個月的期限。」那就不客氣了。
《只求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