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家靠築夢生存,振筆疾書,揮灑出一個又一個滿足少女少男純潔心靈的美夢。但少女少男的心是很難捉摸且相當喜新厭舊的;尤其當今新人輩出,多得是才能出眾、築夢技術高超的新作者。即使已晉身為老作家之列,仍要有所警惕;因此,不斷充實自己是必須的功課之一。抬出這麼個大理由向出版社解說暫時遁逃的原因,是任誰也反駁不了的!充電是何等偉大的事!即使出版社嚴重缺稿也不能反對。何況目前出版社的稿子堆得有好幾座山那麼高,那差得了兩部稿?沒法子,想冒出頭的人太多了!

    「四月份才打算給我稿?大作家!你與練華都是我們『青春』的主力台柱,怎麼可以同時說休息就休息?」田牧蓮誇張的呼叫著。身為出版社的主編兼催稿大王,她最擅長以一張名嘴哄得人服服貼貼,再怎麼沒名氣的作家只要在她眼中尚有利用價值,一律吹捧得讓人飄飄欲仙,讓他(她)以為出版社的存亡完全操在他(她)手上。

    像此刻,一聽到原穎人說出尚無小說大綱且要出遊一事,馬上換來田大主編捧心飲泣的面孔!

    要不是和她打交道了三年,原穎人必仍會一如初時般當真認為自己多偉大而懊惱不已呢!

    「得了!我看過新上市的書了!有兩位新作者前途不可限量。而且我知道你手中還有七本稿未出,一本我的,二本練華的,以及其它幾位大大知名的老作家,垮不了的。你就只會誑我,在蕭諾面前你那會這種演法!」原穎人老大不客氣的點破她的誇張。她就是太好騙了,才會在三年來捨生忘死的拚命寫,生怕出版社會因沒書可出而垮掉!換作是其他作者,多得是以不同筆名投稿於不同出版社;照她們的說法是:雞蛋不可全放在同一籃子中,換筆名是為怕得罪各個出版社。這類到處遊走的作者,準會笑死忠的人太愚笨!大家心知肚明得很,青春出版社已小有名氣的作家中,只有練華與原茵沒有將稿子投到其它出版社。

    原茵是死忠而且笨,而練華則是討厭變來變去的麻煩;她們絕不相信筆名換來換去,稿件投來投去,就會增加多少知名度與銷路。寫不好就是寫不好,即使再會耍手段,也還是沒有出頭的機會。換幾家都一樣。

    「休半個月太長了,還是咱們折衷一點,你趁休假時草擬故事大綱,回來咱們討論討論。」田牧蓮從書桌旁抽出一把讀者給原穎人的信件,也抽出一份去年度出書銷路的總排名——她深諳適時刺激的效果。

    原穎人接了過來,雙眼上下掃瞄,邊道:

    「我回來會給你大綱,也要這麼要求蕭諾嗎?」該死!又排在蕭諾後面,只有一本賣得比她好一些。

    「不,她快手得嚇人,不必人催,她自會有稿出現。倒是你近來步調懶散,加油吧!兩人同住一起不會有壓力嗎?」田大主編一副吸血鬼的猙獰面孔。

    「你就是巴不得我們自相殘殺到死!」丟開紙張,媚眼一掃,心想可以暫時躲開這女人的轟炸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田牧蓮纖纖玉指刮了下她白玉似的面頰——

    「把我當小人看,天理何在!我們還打算今年多加一些宣傳重點在你身上,讓你的聲名凌駕在蕭諾之上。還不快快感激我!」

    「古人說:大恩不言謝!何況這小恩小惠又未必有成效,還敢來邀功!」

    「是是是!你大作家的金科玉律,小女子受教了!一同吃飯去吧!順便挑幾本書回去看。真是的!愈來愈有蕭諾的架式,百分之百的難纏。」轉眼又是另一種姿態。

    身為主編,恐怕必須有十八般武藝才成了!而……像蕭諾?倘若自己可以學得她那般冷靜淡漠的心腸倒是件不錯的事!偏她只是外表與人不易相處,內心卻比誰都神經敏感,學了個半調子可不好受。

    哎!她只是個以練華為競爭對象的可憐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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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田牧蓮前往川菜館吃午飯,才坐定,就發現側方桌子旁有一雙注視她的眼眸,一個同樣衣冠楚楚卻眼光放肆的人。應該是昨天那個男人吧?

    台北果然很小,又因是盆地地形,把人全擠到盆底來相會了!所以有二百萬人口的台北事實上小得可憐。

    那男子有一雙眼尾上揚的桃花眼,漂亮得不得了!要不是那一雙墨黑的濃眉緊鎖住些許端正,恐怕早輕佻到骨子裡去了!他對她露齒一笑,眼光在無墨鏡的遮掩下,放肆得緊。

    「認得的人嗎?看來很有派頭。」田牧蓮低聲在她身邊問著。

    原穎人差點習慣性的回予他一笑,猛然想起他與她根本是陌生人,才收住笑容,伴隨口水一同流進胃中,冷漠的扳回了臉。幸好幸好!沒失態,否則就真的像花癡了;尤其在主編面前,她更要有作家的樣子,否則讓人想將她歸類到私生活不檢點的一方,那可夠她心碎了!於是急忙否認——

    「不,完全不認得!我三年來天天告訴你,我沒交過男朋友,之前是因為壯志未酬,不談兒女私情;如今是驚覺年華已老,前途渺茫,沒學會求偶的花招,哪有可能認識男孩子?」

    「看來你的春天就快到了,談個戀愛來增長見識如何?而且那體面男子看來花得很,必是一流情人、十流丈夫,且是那種談『婚』色變的人種,你可以很放心的盡情浪漫。這種人絕不會想套牢你,你大可自由自在寫個一百年小說,又有人可以談情說愛,出門不必付車錢飯錢的愜意過一生……」

    這女人就是話多,而且自私得讓人想不唾棄她都難。

    「將來如果你失業了,可以去當皮條客!不然當吸血鬼也成。你就是巴不得我寫到老死,沒有家累來煩我。到時我寫的書沒人看了,你養我?」她杏眼一瞪,企圖以凌厲的目光讓田大主編嚇到抱頭鼠竄!

    可惜呵!一個艷麗又帶點傻氣的外表是不太容易讓人害怕的,頂多看來像在發嬌嗔,所以田牧蓮大呼吃不消——

    「別對我拋媚眼!我上有老公,下有子女,不能與你雙宿雙飛,你的電波掃錯對象了。」

    「唉!你真是吃定我了!」與那種人生氣無異是加倍讓自己生活痛苦。人家堂堂一個見識三教九流的大主編,什麼陣仗沒見過?她小小一個閉門造車的作家那是對手?

    田牧蓮嘻嘻一笑。

    「我吃你作啥?你的秀色我可是吃不消!難得長相艷冠群芳,不去當明星,來當爬格子的作業員已夠糟蹋了,再不善用天生美貌釣個財貌雙全的男友,就真的暴殄天物,我要替老天歎息了!」

    財貌雙全?世上真有這種男人嗎?忍不住又瞄了眼一直放肆看她的隔桌體面男。外表尚可,但財?別妄想了!一個年輕男子有錢只有一個原因——他老子是富翁。否則沒有人會在三十歲以前坐擁財富。但公子哥兒?不不不!留給一心巴望當鳳凰的人去追求吧!然後攀上枝頭任人使喚一輩子當個小媳婦,何苦?

    才想著,那男子顯然以為得到了暗示,握著一杯酒移駕了過來。

    「我們見過,昨天下午。」他瀟灑的舉杯,上揚的美麗唇線逸出柔和的男中音;他唱起歌來一定不比費玉清差,非常的舒服悅耳!但臉上表情過分自信自得。

    「我不認識你。」原穎人不客氣的響應,低低的嗓音充滿百分之百的冷淡。

    「可以坐下來嗎?」他己拉開椅子了。

    「請便。但我們要結帳了。」原穎人抄起帳單,一手拉起正在喝茶的田牧蓮,害她差點嗆死!

    「穎人……」田牧蓮又咳又叫的任她拖著走。不時的回頭看那位應當很尷尬的可憐男人;不料卻見到那男子臉上完全無怒色,反而噙微笑,雙眼閃動興味與挑戰的光芒,飲下手中的酒,像在宣誓什麼。霎時,敏感的田大主編立即明白——有什麼事將要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了!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在悠閒的度假時光中,看著一疊讀者的來信,是件多麼快樂的事!

    稿費的多少是出版社給予的肯定;信件的多寡是讀者給予的支持。一個寫作的人大都靠掌聲來支撐寫作的慾望;知道有那麼多人喜歡你,或持反方向的批評,都代表他們全用心看過自己所寫的書,不論是誰,都該偷笑了!連蕭諾也暫時擱下她那些漫畫,一早與她窩在小木屋鋪著地毯的陽台上,迎著暖陽度過一早鳥語花香的時光。

    並非全部的來信都是盛情支持的人,有些是批評,有些是搗蛋,也有些是傾訴自己的心情故事。像現在,在笑了兩個小時之後,原穎人憂心沖沖的抬頭問蕭諾:

    「我的書真的不值一看,了無新意嗎?」

    蕭諾反問:

    「有幾個人這麼說?」

    「三個。」淚珠在眼中打轉,顯然信心大失。

    「那有幾個人說你的小說精采好看又溫馨?」蕭諾又問。

    「一百二十七個。」

    蕭諾冷淡的道:

    「你寧願去在意那三個人的批評而無視於一百二十七個人的支持,你有病啊?世間那有十全十美的事!連總統都有人批評了,何況小小的你與我。」

    罵得真好!原穎人心情好多了,小心的問:

    「你——也曾收過他人批評甚至惡意搗蛋的信嗎?」她不太相信蕭諾會有,她太受歡迎了!

    「怎麼沒有?!罵得狗血淋頭!可是我們又不能寫信罵回來,更不能狗腿的回信:是是!大人您教訓得是!小女子受教了!不吐血才怪!只能將信挫骨揚灰,咒罵之餘還編來草人釘上五寸釘。那些可恥的人根本不敢留下回信地址!我們能如何?作家呢!多少要有點心胸,裝也必須裝出來。你記不記得多年以前有位叫『席絹』的作家曾經接到連續三封罵人的信?罵到最後甚至寫道:因為你是席絹我才花力氣罵你,換作是其他作家,大爺我還不屑一罵哩!多可悲的一個女人!被人罵了還得把它當施恩看!那讀者八成以為他在教訓他家的狗。」

    「可是後來那位男讀者又寫信道歉了呀!」原穎人也曾聽到過這段血淚往事。

    「放屁!先桶你一刀,再替你包紮,傷口已成,彌補不回來了。那女人就是太熱情的回信,直到那一封信之後開始挑著回信了,然後黯然消失於小說界,目前不知流落何方。」蕭諾順手又拆開另一封信。她的信永遠比原穎人多一倍。

    「大概也是江郎才盡了,不趁機引退,留著硬撐也難看。」世界原本是現實的,她不必寄予太多同情,畢竟將來她引退後也可能成為別人的談笑話題。

    「呸!」蕭諾將新拆的信往紙袋中丟。

    「怎麼了?」

    「罵我的。說我抄襲前人,又寫得很難令人發笑,已步入陳腔濫調之林。」

    原穎人驚呼:

    「不會呀!他們為何罵得這麼凶?」可見毒辣之人,功力仍有高下之分,她就沒收過這麼可惡的信。

    「他們當我的小說是笑話大全,無聊!要看笑話不會去看『笑林廣記』!如果他們看得懂的話!要我本本寫爆笑的情節?!我從不覺得我的書多好笑,輕鬆當然必要,可是二十來本寫下來,本本要求讓他們爆笑,搞到最後,不是書死,就是我亡!不了!我偏不寫,下本我寫大悲劇!」

    蕭諾可能也動了氣,不過面孔上仍是淡淡漠漠,平靜得讓人欽佩。原穎人決心學她這一點。

    「可是有些人的批評很中肯、很受用,看出了我們不知道的缺點。上回我就收到一封有十五張信紙的來信,其中將我寫的三十本小說做了優缺點評量報告,我感激得要命,連忙奉送上我的新書致意。」

    「若批評的人都是這種人就好了!只希望我們不會重蹈『席絹』那可憐女人的命運就行了!讀者大人依然是我們下筆的動力與希望。」

    原穎人笑道:

    「我們散步到飯店吃午飯吧!別看信了。還有十四天要過呢!一次全看完了會空虛的。」

    蕭諾也笑了,起身道:

    「好!順道去書局買信紙郵票。趁空閒時快將『信債』償一償。」

    二人披上薄外套,穿著涼鞋,沿沙灘步道往市區行去。

    作家們的快樂與痛苦——讀者!雙方皆癡狂,所以小說會令人不可自拔的沉迷。有人不停的寫,有人沒命的看!多麼蓬勃的市場,一個夢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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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半小時,終於抵達市區裡唯一一家大書局。中南部的硬件建設帶來了實際了,只要稍稍有領先,她會先懷疑自己的眼睛度數。

    蕭諾聳肩。

    「一般反應說我這本不好笑。」她早料到這種結果。讀者才不管她這本書的立意為何,反正再用心寫的小說,只要不好笑,一律被批評為濫竽充數,水準大退!

    「也許你太叛逆,到底你期望自己定位在何處?」至少原穎人不會自找麻煩,常常轉型,讓自己寫得辛苦,讀者看得不適。她被定位於溫馨柔雅風格,三年來寫得順利,從不會有異心企望千變萬化,但蕭諾會。

    「叛逆、善變,有何不可?我要挑戰自己能力的極限,是褒是貶不計,至少我嘗試過。」她挑了幾本新出爐作者的書,再轉到別櫃,看其它出版社的新書。

    誰能說她錯?也許讀者罵歸罵,對她的叛逆也是欣賞得很;目不暇給之餘,仍無法為她定型。原穎人看得出蕭諾的善變完全導因於大多鐵口直斷的讀者大人們。

    他們說練華「好笑」,她就偏不再「好笑」。

    他們說她「古裝」好看,她就會厭倦了古裝。

    他們說她「系列」小說不錯,她早已轉戰他處,對一大堆伏筆視而不見。

    簡而言之,這個女人專與讀者作對!偏偏讀者來信永遠一箱一箱的送來,讓原穎人這個乖乖牌好生嫉妒!

    與她一同走過去,正也想挑幾本別家出版社當紅作家的小說回小木屋看時,一個輕輕悅耳的聲音從她右後上方傳來——

    「是因為不失赤子之心才看文藝小說,而不挑成人應該看的讀物嗎?」

    原穎人差點嚇掉了手中的書!距離太近了!連忙向前一大步,再轉回身看那無聊男子。然後再度嚇了一跳!似乎是七、八天前一再不期而遇的那個男子嘛!第二次見面,她一點面子也沒留給他。

    「別說你不認得我。」他先下手為強的說。

    「但我的確不認得你!」她小聲的響應,在書局內談天簡直是天地不容、破壞寧靜的大罪人!連忙轉身往櫃檯走去,蕭諾已結完帳在門外等她了。

    她記得台灣的地形延伸到南部時可是一片平坦,為何這人也擠了過來?台北人來南部做什麼?

    結完帳,出了書店大門,原想裝作任何事也沒發生,與蕭諾往餐廳方向而去。但這實在是駝鳥心態,而且可想而知那男人不會因一點點挫折而退卻。瞧他那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的確很很難纏。

    所以,那個穿著一身品味、看來挺正點的男人長手一伸,擋住了她的去路,移近的臉龐上,兩隻黑眼眸正定定的看著她。

    「現在經過三次確認,畢竟是算得上認識了!我叫羅京鴻,二十八歲,未婚。」

    原穎人終於肯定這個男人臉皮很厚,而且不接受拒絕;她有些無措的看向蕭諾,蕭諾只好冷淡的開口代問:

    「羅先生有何指教?」

    也總算羅先生看到了目標以外那株清淡的小花。蕭諾外表清清秀秀,味道淡淡冷冷,不容易讓人印象深刻,所以,羅大公子也只是敷衍的說著:

    「我只是想請教二位芳名。」目光仍狂野的盯住他的獵物。

    「她叫李清照,我叫李太白。」蕭諾先下手為強的拉了原穎人就走。

    不知那個第二次遭拒的男人有沒有跟上來?原穎人偷偷的附在蕭諾身邊說:

    「他會信嗎?」太扯了!誰也不會信的。

    「誰管他信不信?我反正給了他兩個名字,他又沒說要正確答案,也無法追究真偽。」

    也是!好好的一場休閒假日,無端出現莫名奇妙的人豈不大煞風景?何況那男人百分之兩百像極了她書中的花花公子。這種人才不會與她生命有任何交集呢!條件再好,一旦缺乏忠實、給人花心的印象,都得倒扣一千分!誰會要一個愛拈花惹草的丈夫?想讓自己早死也不是這法子!她要的是……要的是一如她書中男主角一般,即使生活困頓,仍然充滿樂觀,不怕苦,對未來充滿了信心;也許不解風情,也許不會說好聽的話,更甚者,不善表達自己,但那卻是她心儀的人種——嗯!她心中偷偷設定的對象,絕不會是那個自稱羅京鴻,而且看來花得不得了的男子!

    幸好那男子並沒有太牛皮糖;她當然沒有回頭看那男子的後續動作,只有更加快速的進入飯店的餐廳。

    「不喜歡那種男人?你們外表挺配的。你讓人一瞥驚艷,他看來花不溜丟。」

    原穎人撐住發疼的頭,再一次申明:

    「我不是煙花女,死也不會看上那種人,也不想讓人當玩玩的對象!我只想找一個好男人共度一生。」

    蕭諾聳肩。

    「好男人?怎麼去確定一個男人好或不好?你都可以外表美艷、內心嫻淑了,為何不能接受剛剛那雅痞也許是個外表花心、內心忠實的人呢?」

    這女人根本是在找她碴!原穎人歎口氣——

    「別想用這理由耍得我頭昏。不管他是不是,或會是什麼樣的人,我全不要!一個太主動又太活潑的男人會令我害怕!」

    「想要人追,有幸真有人來追了,又怕死了對方企圖不明!你果然適合當閉門造車的作家,典型的逃避人格。」蕭諾開始對她面前的一大盤食物進攻,反正別人的戀情與她無關,她是來度假的。

    原穎人不回答,反正習慣了也不必太在意;而且她似乎也說對了,她不太習慣有人來追求她。一旦有男人接近她,她會草木皆兵的認為他們都懷有不軌的企圖。

    追根究柢,她會小姑獨處到二十六高齡實因她本身的問題。

    這會是小說寫多之後的症候群嗎?當神仙太久了,對世事的幻想與要求超過現實太多?

    「我的要求太高了嗎?」忍不住擔心的低問,腦中努力回想那個自稱羅京鴻的男子的輪廓。

    「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我不會多說些什麼。只是提醒你,小說世界中的好男人絕對不會存在於世界上,你喜歡的求偶方式只合用在你的筆下世界。現實世界中那有什麼事件件掌握在手中?別忘了,我們也只是造物者筆下的人物而已!怎麼演,由不得我們。不過,老實說,你應付男人的手段太青澀,完全不像你筆下女主角的俐落。」

    「現實生活畢竟不同嘛!」

    一時想不起那男子完整的面貌,所以乾脆甩到腦後,專心吃飯;反正,她真的不會喜歡那種花得半死的男人啦!才不花心思去懷念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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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海——這是每位作者下筆行文時必會描寫到的動作;歡喜時看日出,憂傷時看日落,相遇時,分手時,懷念時,海邊都是營造情境的絕妙好地點。即使「海邊」這地方早被數萬本小說一寫再寫的成了老掉牙的場景,可是,它依然是作家的最愛與必到之處。

    所以,原穎人起了個大清早,上海邊去了!說要撿貝殼——如果台灣的海邊還有那種稱為貝殼的東西的話!而且,只要白色沙灘還沒有變得像石油一樣黑,像福德坑一樣充滿垃圾,也許她還會脫下涼鞋,赤足踩它幾腳——女主角都那麼做的嘛!身為作者,總得盡職的親身體驗一番。

    小木屋裡理所當然的只剩下坐在屋簷下努力看讀者來信的蕭諾了。

    才看了十來封信,側方相連的另一間木屋發出了敲打的聲響,她轉頭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穿休閒服、有著漂亮面孔桃花眼的男子——就是昨天在書局向原穎人搭訕的那一個了!蕭諾露出詭異的笑容,道:

    「別跟我說什麼『人生何處不相逢』的鬼話,你費盡心思的目的是什麼?我那室友還不到傾國傾城的地步,而且她也沒有她外表看起來的會玩。」

    羅京鴻只手撐住欄杆,帥氣的跳過木牆。與她相同席地而坐在木板廊道上。甩了甩垂落額前不拘的髮絲。

    「會在墾丁遇見你們真的純屬意外;但不諱言,在台北時,我的確決心要交到那個小美人來當女友。」

    「你看來不缺女友。」她丟了瓶果汁給他。「還是你喜歡挑戰?認為她只是在吊你胃口,其實欲迎還拒?所以你也開開心心的打算接招了?!」

    正式對陣,羅京鴻立即明白眼前這個看來乖巧文靜、毫無危險性的斯文女子並不容他小看!然後他立即機警的打量她上下,看到她身邊一堆小山也似的信。拈起了一張,信未拆封,上頭署名是:練華大作家收。

    「作家?」他也是個各方面書籍皆涉獵的人;雖然文化界的作家他不可能皆有所聞,但多少會有一些印象。但「練華」?有這個人嗎?

    蕭諾扯出一抹淡笑。

    「閣下恐怕是有些孤陋寡聞了!」

    「恐怕是。」立即的,他明白她是哪一種作家了!專寫少女看的小說,被知識份子批評為上不了檯面的那一流作家。果真是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也沒有台北上班族應有的明快精幹,而那一張嘴倒是直率得讓人意外,一不小心就會讓人下不了台。

    「對我們這種作家很歧視嗎?」

    「我有什麼資格去歧視?!總不能因為我不抽煙,就歧視那些會抽煙的人吧!置身在外,我有何評斷的資格?!」

    蕭諾頗讚賞的笑了。

    「聽起來很順耳,但更深思的去想,我們這種人居然跟香煙的功用差不多,厲害厲害!損人損得幾乎讓人無從發現。」

    這女人根本是在找碴!羅京鴻沒轍的苦笑,知道這女人非常不好惹,於是連忙換話題:

    「我還不知道你的本名呢!」

    「蕭諾,而我那朋友叫原穎人,職業也是騙小女孩零用錢的文藝作家,專司風花雪月,騙死人不償命,對社會毫無建樹的一群。」

    「你很討厭我嗎?」他看了看自己,認為自己仍是與二十八年來的每一天相同的帥氣與瀟灑,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可是為什麼來到這裡,這兩個女子對他都出言不遜,並且理也不理呢?還是身為「作家」,她們堅持「與眾不同」與「怪僻」的信念呢?

    蕭諾聳肩。

    「我對你觀感如何有什麼重要?我只是一個在你追求女友過程中扮演『路人甲』的角色罷了!而你在我的生命中,也不過是一個平空掉下來任我消遣的對象而已。難不成你老兄祈盼天下女子全為你心神俱失嗎?當心惹來一身病!好了!如果你想找她,看在你娛樂我十分鐘的份上,我建議你往海邊的方向去找人。」

    話完,收起她的信,回屋內去了!連一聲再見也沒有。那代表——他與她不是朋友——也的確是那樣沒錯啦!而她甚至連敷衍一下也不肯。

    羅京鴻呆呆的瞪著木門瞧,並沒有太大的懊惱;事實上他這輩子還不曾因女人的出言不遜而失了風度,那是紳士大忌。即使面對生平第二次閉門羹,他也只是笑了一笑,低喃:

    「這個作家對人不留情份,倒不知另一個作家有什麼特別的怪僻了!不過,看來是不太可能風情萬種了!」緩緩往海邊的方向走去,他打獵的興致更高了!那個叫原穎人的小美人會是什麼樣的人?他迫不及待想去挖掘了!

    原先在他大腦的認定中,凡文藝小說、漫畫之類的東西,都是些不值一看,偏又充斥市場,使文化低落的東西。而創造小說的人皆幼稚不堪,其心性、人格都有待成長,寫的東西只適合去騙騙小學生而已。所以,他,以及絕大部分成年人皆不當這一類作家是「作家」。

    但也由於有這麼多小說充斥市面,裡頭男主角皆家財萬貫、英俊無比,而女主角全是麻雀,正等著變成鳳凰,導致黃金單身漢一個個出現,成了一大票女人獵夫的目標。稍微上相的男子全吃香得要命,只要穿得體面些,自稱是某某公司小開,哇!彷彿全台灣的女人都出籠了!她們被小說下了蠱,全當自己是女主角,努力設法讓小說世界在自己身上上演,讓男人享盡艷福!待她們發現白馬王子並不存在於世界上時,那些黑馬早已拍拍屁股走人,又去當另一票女子的白馬了!

    他可不同,他並不是那種裝闊的男子,雖然還不到家財萬貫,但家底是有的,月入數十萬也是有的,標準的單身貴族、雅痞、黃金單身漢!正是女人們鎖定的金字招牌目標!

    求學時,是校園王子、才子、財子。

    當兵時,來面會的女子一卡車又一卡車,差點擠破營地大門。

    出國兩年,也是洋妞眼中神秘帥氣的東方男子。

    如今回國後,更被眾色女子大大看好,千方百計想勾上手當長期飯票。

    多麼非凡的身價呵!女人哪有不前仆後繼的道理!所以他才會認為原穎人是在利用手段釣他;他閒時若相中面孔不差的女子,都不大會拒絕這種遊戲,尤其他是百分之百不接受拒絕的。反正在此還有十天要待,又沒半個姿色絕佳的女子相伴,逗逗她又何妨?日子才會過得有趣嘛!

    羅京鴻露出興味盎然的笑容,買了一束玫瑰,以放電的桃花眼電昏了賣花的阿婆,信心十足的大步向海邊而去。原穎人,他要在十天內擺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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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幾年來,已不再是台北獨大的局面,各縣市皆有大書局、大表演場、體育場,在育樂生活水平上,已不再北重南輕。所以看到這麼大規模的書局,實無須太訝異。

    台灣南部曾被稱為文化沙漠的原因並不是南部人不愛看書、不愛追求新信息,而是從沒有人想過要在南部開發文化市場,沒有人願意到南部演出,便當成南部人對文化美育冷漠。事實上川流不息於書局的人潮讓人感覺到蓬勃的希望。

    原穎人微微一笑。

    「我接到的信大多以南部人為多,寫在後記中,居然遭到中、北部讀者的抗議呢!看到那麼多人在看書的感覺真好。」她也是天天必逛書局的人。

    蕭諾笑——

    「我更慘!只提到台東與金門沒接過信,便有各方人馬指控我只重視那兩個地方。」

    「那你怎麼回答?」

    「你記不記得我第二十本書沒附後記?抗議嘛,我也會。結果出書之後來信有一半在罵我,真過癮!」蕭諾用「皮皮」的表情說著。

    兩人很自然的先走到放自家出版社小說的那一櫃。有些書局會在櫃子上貼出每家出版社小說銷售數量;這一家也有。開春第一回合的陣仗,各有輸贏!

    「咦!我這一本賣得比你好。」原穎人不太置信的盯著書目報表看。太習慣輸!
《女作家的愛情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