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穎人笑謔道:
「真是受寵若驚呀!大姊,我知道你老大半個多月以來沒有人可以讓你三不五時叨念一下,心中若有所失,滿腔怨氣無處可宣洩,害你老臉上多了兩條紋路。可是我比預計時間更快交稿,若還想罵我,就得找個新理由。」
田牧蓮還有些許怨氣,但見她滿面春風,不禁問道:
「你到底龜縮到那一個末開發的無人島?我找蕭諾問時,她不答反而威脅我若再打去,她將打算半年不交稿,害我不敢再打去了。」堂堂一個操稿件生死的大主編居然受到這種待遇!雖然不致於算是虎落平陽遭犬欺,可是好歹她也是替她們爭取稿費的人呀!太沒意思了!偏偏蕭諾那怪人是惹不得的。而可以惹的那一位卻不知逃到那裡去!再三歎口氣,自憐不已。
「我就說你差別待遇,專挑軟柿子吃。」原穎人樂見田大主編苦惱、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呵!你大作家又軟到那裡去了?就會拖稿!人家蕭諾永遠比預期早交稿,一年寫十本也不成問題,你呢?今年居然只有交六本稿的計畫。你的大腦阻塞了嗎?」
原穎人不搭理、不反駁、不被激,三不政策以保平心順氣,今年處理得還不錯。忍不住揶揄:
「又露出吸血鬼兼晚娘面孔了?!本姑娘近來心情好,不陪你度過更年期了,你自個兒保重。反正我今年說六本就六本,也許還會多一本來備檔,沒有更多了。」
田牧蓮狐疑的打量她一臉的神采飛揚。
「你老實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希望有什麼事發生?轉行?轉出版社?交男友?」原穎人反問。
「都不希望,但如果一定要三選一的話,我希望你是戀愛了。」田牧蓮等著她的解答,偏偏原穎人似乎只會傻笑而已。於是她想,她果真猜對了!而且據三年來共事的瞭解,田牧蓮知道這個小女人一旦戀愛就是有結婚的準備了,不知何時會見到她穿白紗的模樣?只好再問:
「結婚後還再寫小說嗎?會減產多少?」
原穎人給她一個好消息——
「我還會寫下去,也許還得增產才行,因為他買的房子還處在貸款階段,我得有筆平穩的收入。」
田牧蓮低呼:
「不會吧?!嫁過去陪老公一同負債?將來若是他變心了,你付出的一切不就太不值了?」聰明一點的女人都不會任自己陷入那境地。這女人大概被愛沖昏頭了!
「如果每個人都想嫁過去享受現成而不付出,不能共苦只想同甘,對男方是不公平的!很多女人嫁不出去時都會大聲疾呼:好男人上那去了?為什麼英俊有成的男人全有太太了?她們並沒有見過人家夫妻流血流汗的努力爬到事業有成的地位!只會拚命忌妒那些擁有事業丈夫的女人,並且大加諷刺為糟糠妻,太自私了!現代的年輕人肯自食其力,由零做起,不做一步登天的美夢已屬難能可貴;加上未娶妻前先購屋買家代表他重家庭而非玩樂,否則他大可將買房子的錢拿去玩樂,交女朋友,裝成闊少,多少美人不手到擒來?!如果我嫁給他卻只會加重他的負擔而不是分擔他的壓力,那麼結成夫妻有何意義?談什麼吃虧不吃虧的問題?!『家』是雙方合力創造的,是幸福是不幸,端看二人努力了。田姊,憑什麼要男方在擁有一切資產後再娶進一個女人來幫忙揮霍?現在的女人都太會精打細算了!大概是我比較笨,才會這麼想。」
田牧蓮笑歎道:
「你又讓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你會這麼看待男女關係,看來娶到你的男人會非常幸福。」
「我只想要被愛,所以我先去愛人。」原穎人捧著雙頰,心中浮現秦宴儒的面孔。老天!她已經開始思念他了,巴不得週末快到來,她好南下看他,與他細訴衷情。
田牧蓮招回了她的魂——
「喏,你與蕭諾的信,順道帶回去。改天帶他來讓我看看,我非要看明白是什麼樣的男人值得你這般傾心。」真是的!她還一直以為原穎人適合那種英俊多金的白馬王子呢!可是需要貸款買房屋的男子與白馬王子應該有段不算短的距離。
「他與外邊的路人甲、路人乙沒什麼兩樣,外表也沒出色到讓女人想勾引他,所以我非常放心。」將一大疊信塞入她的帆布袋中,起身道: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看看蕭諾餓死了沒有,買一些火鍋料回去煮。」可以料想得到已交稿的蕭諾又坐擁小說書海中,昏天暗地,人事不知。唉!還真有點想她呢!而且她沒忘記要試探蕭諾對羅京鴻的看法,感覺上早日成功移轉他的目標,她會過得比較安全。
告別田牧蓮,坐上出租車,往久違的住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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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了三月份的春雨,四月份無異是陽光普照的好時節,為著五月份的梅雨季飾醞釀著水份——努力的蒸發大地;也讓快發霉的台北人喘一口氣,去去霉味,每個人的面孔看來有血色多了。
蕭諾與原穎人利用了一早上時光將小公寓大肆清掃,搜出所有冬衣與被單來洗清,準備收起來,正式向冬天告別。在過度的勞動後,能坐下來喝杯溫茶是人間一大享受。趁著美好的陽光,兩人搬來兩張籐椅到陽台曬太陽,泡了一大壺紅茶,多享受啊!
「蕭諾,你對『成家』的看法如何?」原穎人奉上一杯茶,小心打量她。
「家庭?還是結婚?」蕭諾歪著頭,想弄明白她的用意,於是分成了兩個問題反問。
「好吧!」她舉了下雙手,重新問:「如果那天,我是說『假如』你有一天想結婚了,希望的對象會是怎麼樣的人?我想聽聽你個人的論調,相信與你筆下所寫不同。」
「首先,他必須是處男。」
「噗——」原穎人口中的茶全噴了出來!死也想不到蕭諾會這麼說!老天!她在開玩笑嗎?
「你——」她咳著掙扎出聲——「不是認真的吧?處男?」
但蕭諾並不是開玩笑——
「我既然是處女,為什麼不能要求對方是處男?我可不要一個被人用過的二手貨。」
「但——但——你要一個成年男子不能有性經驗,將來,不懂得如何上床怎麼辦?」原穎人好不容易順了氣,但出來的聲音卻像噎了一顆鹵蛋。
「笑話!我都知道上床該怎麼辦了。現在A片橫行,連第四台都有各種色情片在播放,沒有人會純情到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了。是處男並不代表無知。不然,我會就行了,大不了新婚夜我來教他。」
「只因為公平嗎?才會要求處男?那是不是說,如果男方早有性經驗,你也要找別人體驗才公平?」
蕭諾搖頭,一臉嫌惡。
「我不會,因為我怕髒。你知道,我們女人是接受的一方,如果男方事先與別的女人上過床了,我怎麼知道對方有沒有病?有沒有什麼A字頭的東西帶在身上?為什麼我得撿一個二手貨來冒這個險?」
「沒有轉圜的餘地嗎?如今放眼台灣超過二十五歲的男人,那一個可能會沒有性經驗的?你要去那裡找處男?而且誰會承認自己是處男?年過二十五沒有與人上床過會被笑的,就是沒有也會硬說有。」天哪!原穎人簡直被嚇呆了,也為羅京鴻的前途感到悲哀!
「有,如果我有可能愛一個男人愛到不計較過程,那麼我會要求他把他的健康檢查表與和他有過性分享的女人的健康檢查表送到我面前來。檢定沒有問題後,我會允許那人當我的丈夫。」
原穎人歎氣,看著者天——
「光這一點你就休想嫁人了。還有嗎?」
「有,那男人必須在廚房是大廚師,在床上是牛郎,在外頭是紳士,有孩子時是一級奶爸,當我寫作時他必須消失,我去流浪時他要在家等我,他可以不工作,我會養他。」
蕭諾每說一個,原穎人下巴就多垂下一分!這個大女人居然妄想扭轉千年以來運行不變的乾坤!即使買來一個傭人也不必這麼辛苦!那有人肯當這種女人的丈夫?早逃到八千里外去了。
「還有嗎?」原穎人深深肯定蕭諾神智不清了。
「最後一點,必須分床睡。」
「哦!連上床也省了,那你嫁人做什麼?」
蕭諾不在意的笑答:
「既然我早已決定不婚,那麼我列的標準比天高又何妨?反正不會有那麼一個人。我沒說我要嫁海龍王或撒旦就很好了,至少目標還放在『人類』身上。穎人,你談你的美麗戀愛,我過我的太平日,不見得每個人都適合婚姻的。拘束會讓我窒息,婚姻是一把鎖,也許鎖的裡頭是甜蜜幸福,能愛與被愛,但那又如何?吸引不了我,又不是只有當了尼姑才會被允許不嫁人。」
原穎人小心的問:
「蕭諧,你父母的婚姻不美滿嗎?」
「一對結婚三十年的夫妻每天早晚必定互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你認為這樣夠不夠美滿?我父母每天早晨吻別時都像要分隔千里,晚上回來又像千年重逢,肉麻得嚇人。我想他們過得非常幸福。」
「但是你的性格……」一個在幸福家庭裡成長的小孩怎麼會立定不婚的志向?
「我父母教育我們四兄妹:去做會讓自己快樂的事,不要讓眾多人的想法屈服了自己的意志。我現在正在做會讓自己舒服的事,沒什麼奇怪的。」
原穎人更好奇了——
「那你的兄妹都像你嗎?」
蕭諾撫著下巴想道:
「我大姊一心想嫁個空軍老公,生一窩小孩,二十歲就嫁人了!生了七個小孩,跟我姊夫計畫再生兩個,九者為尊,如今應是快樂的。我哥想當拓荒者,移民澳洲去了,也娶了一位小鳥依人的妻子。唯一的弟弟目前在當高四生,沒考上T大不肯讀,去年差一分可以上醫學院,不肯退居其次,進了補習班。我覺得依自己心志去過生活,大家都過得不差。」
這樣說好像也沒錯。但蕭諾的不婚一直讓她不太明白。「你何時打定主意不婚的?看到父母這麼恩愛,你完全不羨慕嗎?」
「我高中時開始決定獨身,因為我覺得男人的求偶方式挺無聊的。然後我又想到我無法忍受與幼稚又無聊的男人共處一室,想了好久,才決定獨身比較好。一對夫妻恩愛一輩子聽起來不錯,我也喜歡為筆下人物製造這種好結局,但是同樣一張臉看上一輩子,我覺得很可怕!你知道嗎?我父母三十年來沒有一天分開過,他們受不了一天見不到彼此,但看到了又如何?還不是一張老臉!」蕭諾對那種熱情感到不可思議。她這輩子連得獎、受傷、被罵、撿到很多錢都覺得不值得開心或生氣委屈,更別說愛情這種強烈情感會對她造成震撼了,不可能!
「你是不是少生了一條動情神經?」
「那敢情好,保長壽!」蕭諾大笑。
「古墓派的!」原穎人搖頭,知道她指的是小龍女的養生訣,不悲不喜不笑不怒不言不想,可保青春永駐,那根本是仙了!人類那學得來!沒有了那些情緒,人類就不是人類了。
由此可知,羅京鴻是徹底沒希望了!可憐的人!原穎人都不知該怎麼來擬安慰稿了!希望他不會太傷心。還是暫時瞞著他好了,免得他一時想不開又回頭纏她,那她不就累了?才不要!她要專心談戀愛,這次,誰也別想來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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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大人有交代,雖然當人家的女朋友要有為人妻的忠貞與體認,不可以亂來。但是倘若共處一室時絕不能是孤男寡女,要認清「壞事」只能在結婚後做。未婚的大姑娘不能讓名節蒙塵,給人隨便的印象。
原穎人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與秦宴儒都不是會在婚前逾越界線的保守人。可是為了自證清白,在週末南下時,她仍是拖著蕭諾一同去。一方面知道蕭諾沒什麼事好做,一方面也提供了小說與食宿的招待,終於使蕭諾點頭答應。這回去恆春可不是住什麼度假小屋或飯店,而是住秦宴儒的公寓。他租的地方三房兩廳,可以招待她們,更可減去一筆花費。有了蕭諾同行,決計不怕人家說閒話了。
「你是真的要我保護你的名節,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充做不知情,任你們去火熱?」蕭諾很認真的問著。
下了火車已是中午過後,她們先找個地方吃飯,才打算搭公車到桓春。
「火熱?那是小說中才有的激情名詞。」
「那乾柴烈火如何?」
「不好笑。」原穎人對她扮了個鬼臉。
「真那麼保守啊?我看你天天對著電話流口水,一聽到他的聲音就發光!怎麼反而見了面倒羞澀了起來?」蕭諾向來是觀察入微的,而且把事實以她的方式表達出來。
原穎人回道:
「我與他在通電話時也沒有肉麻兮兮的講情話,只有互訴生活情況而已,你見到他就知道了。我們兩人和那種瞬間迸發的狂熱激情無緣,而且婚前享受婚後的權利似乎也不妥當,反正我不能接受啦!」
「道德捍衛者!那你小說中為什麼有那麼多未婚就先上床的?」蕭諾又在挑她毛病了。
「你不也是?但你不婚又是處女,偏寫了一大堆愛情小說,那才更奇怪。」
「不奇怪,討生活而已!況且若那天我想戀愛了,也許不會介意婚前先上床,只要對方也是第一次。」
原穎人仔細回想自己下筆時的想法——
「我會寫男女主角未婚就先上床,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會讓他們雙宿雙飛成夫妻,否則不會有那一幕。但之於現實生活,我即使知道與他會有結果,也不願在沒有合法的情況下發生關係。不是怕他負我或什麼的,只是……既然我是少女,就要保有少女的一切,不想先嘗試作少婦的滋味,就這麼點時光了,急什麼?」說到這兒,又想到蕭諾的單身條款了。「倒是你,反正是不婚,難道不會想要找人體驗一下當『女人』的滋味嗎?」
「才不!」蕭諾很堅決的搖頭。「要是被纏上了怎麼辦?有些男人很不識好歹,自以為是女人的第一個男人就自大得要死,認為自己有責任,賴定了後妄想一沾再沾,直到他倦了,又不必被婚姻縛住。我何必當某男子獵艷名單上的一名?」
說得也是有理。原穎人鄭重的點頭同意。有些男人的確無賴又自大得討厭死人!
不過,可惜呵!蕭諾這麼優良的外表,清秀文靜乖巧得很易讓人動心,不明白她思想的人會想要追來當老婆。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追過她?下場一定很慘。
「奇怪,我們怎能相安無事住了大半年?」原穎人好笑的問著彼此。她們並不是知己,思想與行為皆大大不同,甚至還是競爭對手,努力想在讀者心目中的地位勝過對方,幸好筆風不同,否則如今早有高下之分。誰都知道各人風格既然不同,就不能將兩人的功力放在天秤上稱出高下,也不能以書的銷售量來評斷誰勝誰,只能在共同的讀者口中分出地位了。不過讀者也不笨,一律以「你們都很好」來搪塞兩人,免得被摒棄在「忠實讀者」的大門外。
「因為我不是你的知己。」蕭諾從來不稱是誰的知己,太親暱了!不適用。
「我不需要知己,只需要敵人。」原穎人想起黃耘春那女人,忍不住一肚子不爽。
「是呀!『知己』總是認為她瞭解你、明白你要什麼,所以硬是涉入你的生活中、隱私中,妄想主導你的生命。她認為她關心你,所以有資格對你做最好的安排,即使設計你去戀愛、結婚或挖出你所有見不得人的事!我怕那兩個字!」她已經接近嘲弄了。
「沒那麼誇張,但我同意友情定到更深的境界仍要保有一份尊重,有些關心的行為對他人說根本是困擾,但自己卻不自知。有各形各色的朋友是好的,但不必刻意加深親暱,人與人之間還是得有些距離來尊重對方不欲人知的隱私。」所以,她也不列朋友為「知己」。如今朋友群中最令她欣賞的居然是「敵人」蕭諾,會不會太奇怪了?
不過,身為作家有點怪僻是無罪的,不,根本是應該的;全天下的人都會諒解,作家嘛!
「如果你嫁人了,我會想念你的。」蕭諾真心的說。
「我也是,畢竟人生路上朋友易得,而勢均力敵卻又出色的敵人百年難見。」
她們是朋友還是敵人?是那個傢伙說過的?最瞭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
那麼,她們兩人都是幸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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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原穎人與蕭諾一同出現時,所有秦宴儒的同事皆把蕭諾當成是秦宴儒的女朋友,而原穎人成了一個來自都市的嬌麗小姐。直到謎底揭曉後,幾乎所有人都膛目不能成言!
一如原穎人所想過的,蕭諾的外表太嫻淑,是很容易讓單身漢想娶回家相夫教子的那一型。所以當天晚上,原穎人與秦宴儒一同在庭院的大樹下乘涼時,秦宴儒表達了幾位男老師的心意。
「要與蕭諾做進一步的交往?」原穎人好笑的低問。
他拿著蒲扇輕輕替她煽著涼風,愛看她秀髮揚起的模樣,再一次問著:
「她在台北有男朋友了嗎?如果有,我便不提了。」
「她是有幾位朋友是男性沒錯,但沒有交往的情況。我想,蕭諾並不打算在最近交男朋友。」一如蕭諾從不在外人面前談論她,她也不會在蕭諾不在場的情況下揭露她私人的事與其思想的特別。
「那麼,讓他們試探看看可以吧?明天他們幾個決定陪我去孤兒院輔導小朋友,想與蕭諾聊一聊,會不會議她覺得困擾?」
「我問問看好了,希望她不介意。」原穎人幾可料想到那幾位男老師面如死灰的表情——一旦他們明白他們的觀感錯得多離譜之後。
「前幾天,我大學時的系主任打電話給我,如今他已是K大的校長。」
「又是叫你去當副教授的事?」原穎人笑問。
「我拒絕幾次後他不再提了,但這次是邀請我與他一同去參加教育部的座談會,討論國中數學教科書的修改方案。主要的,他想請我當他的助手,因為他正在寫一本書,資料非常繁雜。」他有些深思的停止了動作。
「時間的問題嗎?還是什麼的?」若是每星期南北來回,既耗錢又耗體力。忍不住心疼的輕撫他面頰,他的工作早已填滿了他所有的時間。
「短時間之內的話我不介意,何況北上也可以見到你。但是羅教授有意讓我與他女兒羅素共事,她是數學系的高材生,目前在攻讀碩士,我想……」他有些羞澀了,二、三年來教授的用心他不是不知道,但除了人各有志外,他也沒打算高攀那樣桓赫的人家。
原穎人好奇的問:
「想將你們湊成一對是嗎?我見過羅京鴻的家人,都長得很體面,他的小妹相當漂亮,相信羅素小姐也不會差到那兒去的。」
「不適合的,齊大非偶。」他握住她一雙小手,包在手心呵護,沒有更真切的明說他對利益婚姻的看法。羅素並不喜歡他,但她卻有意要製造一個天才兒童,她想知道兩個數學高材生生下來的孩子會有多少智商。也許那也是羅教授所好奇的。但他沒有那種野心,他也不要一個天才孩子;他只要一個幸福的家庭,沒有野心的妻與健康成長的孩子。在台灣這種教育體制下,小孩子已有太多壓力了,再刻意去訓練天才,簡直將小孩當白老鼠來實驗,無論如何都是殘忍而不公平的。
原穎人瞭解的笑了,回想道:
「你曾問我為何不接受羅京鴻的追求,我想,『齊大非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太好的家世對我是壓力,男人不敢娶富家千金怕不好伺候;我們女人也是的,清醒一點的女人都明白,平凡家世嫁入富家會遭受多少歧視?伺候了一家老小,還不被感激;誰要那種自虐法?」往他肩上一靠,閉著眼汲取他身上的氣息,低問:「你會不會接受?」指的是助理那工作。
他將她圈住懷中,回答:
「為期兩個月應該可以接受,有些資料可以請人傳真過來,我不見得要每星期南北跑。不會太累,而且上台北又可以看到你——」
她從他懷中抬頭,盈盈的水波眸光使他失了語尾,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兩人之間的氣息有些凝結,有絲緊張,也有更多綿綿的情意——不知誰移近誰,最後貼上了彼此的唇——
她可以聽到他血液奔流的聲音,相信他也聽到她打雷似的心跳了!但……多溫馨美好的感覺呀!這吻——才算是真的吻吧?上回羅京鴻的強奪也只有碰上一秒,就立即被她打開了,她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感到髒。而此刻……他的吻讓她感到被愛又安全,幾乎想沉溺其中。一輩子不願分開了!大腦昏沉沈又甜蜜密的,只知道她決定將此生托付予他了……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我將我的一生交給你,就是一輩子的事了,如果有一天我被你無情的拋棄,也不會後悔。
這四句詞意,原本傳達了一位剛烈女子的愛情觀點,當時讀到時覺得震撼又深刻。而此時,她卻能完全的體會那種心情,一生一次的情愛,一輩子的執著……
她愛他呵!這個即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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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蕭諾對那票男老師的心意不置可否,反正孤兒院又不是她家開的,能阻止誰來?所以今天孤兒院裡十分熱鬧。有兩位國中單身男老師努力的替小朋友輔導功課,以表示自己敬業又充滿愛心的偉大。秦宴儒則在院長室裡做一些個案輔導。原穎人與蕭諾就沒事的陪一些義工、護士與小朋友閒扯淡了。
而其中居然有她們兩人的書迷!害得原穎人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怕吐露了真相,會讓她們夢想幻滅。
有一個不做功課的國三小女生偷看小說被義工姊姊查到,此時正抓來跟前罵。幸好,不是她的小說,是蕭諾的!原穎人心中大大的吁了口氣。
「小潮,我說過功課沒做完不許看閒書,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叫林姊姊的高中小女生煞有其事的教訓小她沒幾歲的小小女生。
叫小潮的那位小兒麻痺小朋友嘟嘴——
「是你借我看的呀!你說很好看,我才忍不住要看!如果你不事先說好看的話,我一定會忍住口水把功課寫完。」端的是死不悔改!
果然是蕭諾的書迷!聽聽那口氣,多麼神似呀!原穎人開始偷笑了!深信她的書迷絕對不會這麼頑皮又不務正業!至少被抓到的小說不是她寫的,她可以擁有美麗的幻想。
蕭諾看著兩個小女生在爭執,可能是心生愧疚,脫口道:「那女人寫的書有什麼好看的!」
結果兩個小女生齊目露凶光看向她,林姊姊先聲奪人出口道:「你沒看過怎麼知道不好看?你們這些大人老以為我們小女生看這些書沒用,完全用有色的眼光排斥我們的小說,只會叫我們唸書!」
「是呀是呀!練華的小說才不會像其它人寫得亂七八糟,全是有錢得不得了的王子公主。白痢也知道那些故事是給幼兒園生看的。我的練華是超級偉大的作家!」小潮忙不迭的應和。
蕭諾高揚著雙眉,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偉大,可是叛逆性格又使她反駁:
「偉大作家?她只會害你們考不上高中、大學而已。現在世上連國家元首都不見得偉大了,一個小說作家算什麼?」
「你你——」兩個小女生氣紅了臉。
「我還以為練華的讀者都乖巧而有禮呢!會不會是她寫作的筆風誤導了青少年的心性?我相信若練華知道你們不做功課而偷看她的書,她會考慮封筆。」蕭諾逗著她們玩,臉上卻是非常認真的表情。
「你想告密?」林姊姊戒備的盯她。
「你不可以!練華才不會聽你胡說八道叨!我考試都在前十名,她才沒有害到我!」小潮也大叫了。
這蕭諾真會欺負人!原穎人忍不住插嘴道:
「我記得練華常提到最喜歡看到學業與休閒並重的小朋友。我相信你們也都很乖,蕭姊姊不會告密的,何況我們又不認得她,對不對?如何告密?」
兩個小女孩忙不迭的點頭,欣喜的尖叫:
「原姊姊,你也看小說呀?那你看不看原茵的小說?她的作品也很好看哦,還有權威的楊水兒也不錯,不過我認為她在抄襲練華的風格……」
接下來一小時,原穎人被一群小女生拖去談論有關小說的事,沒有人理蕭諾。而蕭諾就蹲在一旁看小朋友的興高采烈,忍不住笑著搖頭。她這些可愛的小讀者……
也許她該在後記中加強語氣:聯考沒上榜的提頭來見她……唔!恐嚇意味太濃了!或者,在聯考期間不出書?既然她對讀者有一丁點影響力的話,總要發揮一點作用!只希望,有一天能扭轉「大人」的觀念,知道愛看小說的孩子不會變壞,小說不是「毒」物。
這是每一位身為言情小說作家最卑微的渴望。
直到小朋友們要集合吃點心了,兩個「偉大」的作家才同時吁了口氣!多麼了得!現在的小小女生居然也可以將目前小說市場走向分析得頭頭是道!都比她們更像專家了!小說的魅力由此可見,在此可以撿回一點成就感。
「如何?開心嗎?」原穎人推了蕭諾一把。
「只是打發無聊的讀物而已,居然也可以拿來討論,還分門別派哩!只可惜三百六十行中尚無『小說評論家』的行業。」所以說,太迷看小說是會餓死人的。
原穎人笑道:
「我相信一旦等她們成年,找到自己的目標之後,必然會對小說失了熱度,我們之所以偉大,也不過是伴她們走過一段寂寞又青澀的苦悶時光。過後,我們對她們而言,什麼也算不上了。」
「是呵!多偉大的工作。」蕭諾陷入沉思的低喃,唇角一抹似笑非笑,有了對自己職業的新體認。
看到努力教學、甫獲休息,正走過來的三位男老師,原穎人推她回神。
「喂!仰慕者來了,我需要陪你嗎?」
「不了,去陪你家未來相公訴衷情吧!我怕什麼來著?」蕭諾將她往秦宴儒的方向推。
相信她應付得來,而且不必一天的時光就會讓他們明白心儀的對象有誤!原穎人走向秦宴儒,兩人牽手到菜圃一隅,坐在草地上曬著暖陽。
早上的點心是綠豆湯,趁著溫潤最好入喉,他帶了兩碗出來。
「小朋友都說喜歡你。」他輕聲說著,回想小女生開心訴說的表情。
「哦!因為志同道合,她們以為老女人不會看小說的,當我是稀有動物,列為保護之林。」巧笑倩兮的幽自己一默。實在說。二十六歲高齡還迷小說的人種大概很少了,而她確定自己到了七十歲恐怕還會抓著小說不放。
「『老女人』?幾時老女人的標準移到這階段了?」他忍不住輕點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心智年齡低於所長歲數,以為自己應該停留在二十歲,那麼此時自稱『老』也不算誇張!」匆匆解決掉了綠豆湯,才發覺剛才的確說了很多話,否則不會如此缺水。
他低沉笑著,眼光停留在她沾著綠豆仁的唇角,伸手輕輕抹了去,喃道:「唇邊沾了東西。」光天化日之下,再如何親暱的氣氛,他們也沒膽有什麼逾矩,即使四下無人。「謝謝!」她低頭微笑,將他的大手以兩掌合住,喜歡極了他含蓄的情意與溫柔。
執手成纏綿,情意皆在不言中。他拉近她的手,在手背上印著節制而溫存的吻。
「永遠保持這個樣子好嗎?」
「嗯?」什麼樣子?她疑問著。
「寫著能令你快樂的小說,記住能令你快樂的事,當你的笑容與眼波閃動神采時,我幾乎不能自已。」
「可是那樣一來,我會忽略掉你,無法周到的照顧你。」做人媳婦的道理她都可以倒背了!首要就是不能一意孤行,忽略了對另一半的關心;而關心則是要以行動表示的。
「不會的,當我需要你照顧時,我會開口。」他知道他會傾全心照顧她一輩子。這個可愛的小女人,她一定不知道讓她快樂是他娶她後努力的目標。
原穎人開心的啄了下他的面孔,有絲撒嬌道:
「只要你不怕被我照顧得面黃肌瘦的話!」
他笑著搖頭,牽著她的手走回前面的小操場。已吃完點心的小朋友開始玩遊戲了。大樹下坐著三男一女,沒想到蕭諾還沒嚇走他們!看三位男老師全是笑意盈盈,看來相處得不錯。
原穎人不好意思直接問出心中的疑問。她以為蕭諾會嚇跑三位男老師呢!她那一套論調挺駭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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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回到了台北,蕭諾才解開她的疑問。
「我在十分鐘內讓他們明白我不是他們合適的對象;但在二十分鐘之後,他們卻發現我是個特別的朋友,值得深交。我一向挺有朋友緣的。」
因為每個人對怪人都有研究的慾望;原穎人仔細回想,發現蕭諾來往的那一票朋友也挺奇異的。物以類聚吧!那麼,她原穎人居然也是個怪人了,才會與她共處一室?
但,話說回來,作家有怪僻是很正常的。
才踏入公寓不到十分鐘,電話就響了起來。蕭諾揮揮手,直接進入她臥室補眠了。她的體質不甚堅強,長途車行下來,她必須以睡眠來補回體力。揮手代表不管找誰,一律不關她的事。
所以原穎人只好接電話了,才「喂」了一聲,那頭立即傳來黃耘春機關鎗似的聲音。
「你這段日子混到什麼地方去了?從鹿港回台北也不說一聲!也不來我的咖啡屋坐一坐!朋友之情居然如此淡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你嗎?」
原穎人突然覺得被轟炸得頭很痛,大概她也需要去補眠了!
「幾時我這個小人物如此重要了?不要用誇飾法,那是我們小說作家的版權所有。」自從被「出賣」之後,原穎人開始覺得這個「知己」已視背叛是好友可以做的事,美其名為「為了你好」。想了一想,覺悟事事與她說分明並不太明智,尤其男女朋友方面,那女人重色輕友,不太牢靠!
黃耘春大呼小叫:
「瞧瞧你這麼尖酸刻薄!我這麼關心你,天天巴望你來我這寒舍小坐,你響應我的是什麼態度!我深信你已被那蕭諾怪人帶壞了!」
「是嗎?那可真是榮幸。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羅先生連日來晚上都在這兒,失魂落魄得教人心疼,你居然在答應他之後卻避不見面到現在!」彷若自認為正義使者,正在替羅大少討回公道。滿腔的熱情不知為一個不相干的人沸騰個什麼勁!
原穎人相信黃耘春已完全的倒戈了!而且是在不明白真實情況如何下,就一口咬定她的負心。
「那不正好?黃大小姐正好可以慰藉白馬王子的寂寞芳心,兩人一起在『傷心咖啡店』共譜『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淒美戀曲,祝福你們白頭偕老,共唱結婚進行曲!還要我去幹嘛?當第三者壞女人來凸顯你的好呀?」
「嗯!你是吃火藥了還是給人拋棄了?火氣那麼大做什麼?我這人是很識時務的!人家對我無意,便只好保持友誼不會再進一步,反而心胸廣大的以助人為快樂之本,想替你討一張美好的長期飯票,你凶什麼?荷爾蒙分泌失調了呀?」那頭也吼了回來。
交這種朋友是用來訓練肺活量的!原穎人沒好氣的呻吟:「我生理失調了行不行?如果你店內現在還有客人的話,我相信是因為被你嚇昏了逃不了,否則該是全部奪門而出了才是!」
「多謝你的關心,我躲在休息室打的。外頭正客滿,事實上我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財源滾滾而來!」
「你對羅京鴻說了多少我的事?」原穎人口氣有些責難。「你知道他絕對不可能通過我們全家人的面試,硬來拉攏也沒意思。我沒有像你都市化得如此徹底,我依然是個土土的鄉下女孩,不適合的。」
黃耘春嗤笑:
「愛情至上的年代,父母老一輩的同意與否關我們什麼事?又不是他們要共度一生的人,管他們有何看法?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多自私的想法!愛情可以談很多次,家人卻是一輩子的事。為了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與家人反目或決裂,根本是虧大了!有結果的話又不見得會幸福一輩子,即使幸福也會在心中留下遺憾。要是沒結果,只有傷害親人又傷自己!
「黃耘春,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們觀念差那麼多。」
「廢話少說!明天中午你過來,我替你約了羅先生,不要怪我雞婆,我是為了你好。」她苦口婆心的威脅了一番才掛上電話。
為了你好?原穎人淡淡的笑了!多方便的用詞。知己?果真得有一些距離來表示尊重。當然黃耘春是熱心的人,她的愛情觀與她原穎人無關,有差異也無所謂。兩人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理所當然以「知己」互許。既是知己,有事不直言似乎會對不起那名詞,所以原穎人對她向來知無不言,當然她也是相同的回報。不過處理的方式並不同;原穎人不會亂出主意的替她作主任何事,但黃耘春會,以她一貫的熱心為原穎人涉足奔波,即使常有搞砸的事件,這份熱心仍叫人感動。
因此在挾友情的威脅下,原穎人不得不去了!但她討厭這方式。與羅京鴻的事她也硬加入攪和,以紅娘自許,卻看不清狀況……唉……以後她會注意的,太推心置腹也要看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