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一無一的筆筒

    不可否認您是一個即知即行的行動派人物,

    但是那種超乎現實的浪漫憧憬與期待,老是教您在等不到成果浮現時就興致大失,

    認為那些東西辜負您的期待與努力,於是您就改造又改造,

    最後,不玩啦,甩一邊去。

    其實喔,甚至……這樣……也不錯啦……您的虎頭蛇尾總會創造出另一種別緻的靈感。

    就好像……某句俗諺:種瓠仔生菜瓜……其中,咳!有異曲同工之妙哦!

    原本以為事情就此落幕,誰知道居然還沒完結篇……

    來粗略算一下我家爸爸比較經典的興趣吧!

    他鍾情木雕石雕藝術,喜歡種花弄草、養養鳥;對一些貴金屬或世界級的名牌也有其偏愛,但因財力有限的關係,無法弄出一番輝煌門面。不過只要能讓人家覺得他很風雅,那也就夠他滿足,夠他走路有風嘍。

    有一陣子非常流行養盆栽榕樹,聽說有比賽,聽說種得好的榕樹身價上萬元以上,簡直是一本萬利又風雅的美事。我家爸爸怎麼禁得起這種誘惑呢?當下聽從園藝店老闆的建議,搬了七八盆榕樹回家不說,又聽說牡丹花即是富貴的表徵,不-嗦,也打包一盆回家擺著。

    爸爸沉迷於榕樹盆栽那一陣子時,可說是一日看三回還不夠、噓寒問暖也不足;那水呀,早也澆、晚也澆,像灌蟋蟀似的。我們不免懷疑起那些盆栽之所以總是活不久,生性脆弱只是借口,被「滅頂」才是真相。

    由於那盆牡丹是擺在客廳小茶几上的,所以我們看到它的機會最多,對於它的興衰史,我們都是見證人。那就以它作範例吧!

    搬回來的第一天,牡丹盆栽理所當然地長了兩朵花,每一片葉子都健康豐潤,看起來相當地賞心悅目。爸媽免不了有一番爭執,就是浪費錢之類的嘀咕。不過大體上來說,我們仍是快樂的,畢竟家裡第一次養綠色植物,稀奇呀。

    「你們去天後宮或文武廟看看,隨便一盆養得丑不拉嘰的樹頭都要價上萬塊錢,我這些盆栽明年拿去比賽,一定會是冠軍啦!到最後人家就會出好幾萬跟我買,我們就可以賺很多錢,眼光要放遠啦,知道嗎?」

    真的喔?好幾萬?不會吧。

    我們是看過那些擺在天後空中庭的那些盆栽啦,對美醜的評定上來說,我們一點意見也沒有,有意見的是:隨便你漫天開價自抬身價,但是,誰買呢?市場在哪裡?從來也沒見過誰真的花好幾萬去買它們。

    為了在明年比賽裡能吸引評審、買家的眼光,務必先給他取個轟動萬教的名頭,所以我家爸爸開始對盆栽發揮無違弗屆的想像力。扯著我們當聽眾道:

    「你們看,我們要把這盆叫做什頭龍?雙頭龍?還是龍鳳呈祥?」這盆牡丹從樹根處分生成兩邊,兩處枝頭各長一朵花。

    「這個樹枝表面長得凹凹凸凸的,凹的地方可以插一枝筆哦,當筆筒來用也可以耶!」努力看、用力看,其中一個小孩說著他的大發現。

    「什麼筆筒?亂說!」爸爸覺得他的審美觀被侮辱了!「它的枝幹長成這樣才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呀!太光滑的樹枝不好看啦,像這種的,以後才有機會讓人家覺得有價值。」

    「可是這些凹洞,用來插筆真的可以嘛。」我們覺得那樣實用一點。

    「厚!不跟你們說了,這株就叫雙頭龍好了。明年它會開更多的花,到時會更美,你們更是太不會欣賞了。」念完後,忍不住告誡:「不可以把筆亂插在樹枝凹洞裡喔,知道嗎?」說著,忘了剛才已澆過水,繼續給它澆下去,以示自己的無比關愛。

    一日復一日,花謝了;一日再復一日,葉枯了。春去春又回,花謝不再開。

    當我們終於知道牡丹這種嬌貴的植物並不容易在台灣的平地生存時,也已是它奄奄一息的時候了。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因為隨著榕樹一盆一盆的枯萎掉,老爸的興致早已跟著消逝,然後轉移。他最近在打著養狗的主意。正與媽媽長期抗戰中。

    在抗爭還沒成功時,百無聊賴,有一天,坐在沙發上沒事做,眼光源向一邊茶几上的禿枝盆栽,熊熊想起這玩意兒的原型是一株牡丹。

    早忘了當初百般寶貝的心情,現在只想著要如何創造出它剩餘的價值。嗯……瞄到一把修樹枝專用的小剪刀,愉悅地笑了起來……

    放學回家,我們第一眼看到的是得意兮兮的老爸。他開口了:

    「你們看!這樹雕像不像一座山?有山頂、有山谷,也有一些松樹。」

    沒呀,只著到那一大把枯葉終於被剪掉了而已。

    「看到沒?想像上下,這兩邊是山,中間是山谷,凹洞是山洞。也許現在看起來沒感覺,等一下我去買亮漆回來著色,就像是天然的藝術品了!明年我們拿去天後宮參展,也許可以賣很多錢哦!看看它長得多自然,多有氣勢!」

    「坦穆枯木頭路邊很多呀,送人家也不會有人要收吧,還想賣錢喔?」怎麼看怎麼像枯木,拜流行風所賜,家家戶戶都養過盆栽,也相同地讓盆栽得到被養死的命運。所以路邊俯拾皆是枯木頭,我家這一株枯木惟一稱得上特別的地方是還沒被丟出去。

    爸爸不爽了,這些小孩是怎麼一回事?完全不懂得欣賞藝術品!到底是不是他的小孩呀?!給個面子裝一下也不會。

    「我這一盆景不一樣的!你們等著看好了,明天我塗完漆你們就知道它的價值了。」

    是喔?那祝福您嘍。雖然對枯木無任何期待,但是還是祝您玩得愉快,從廢物利用裡找到無上的樂趣啦。

    第二天,我們家真的多了一罐亮漆,不只如此,還多了各式各樣的雕刻刀。

    「哼,我想到了,把一些地方修一修,這樹枝就會更像一座山了,你們等著看。別忘了,我也是學過雕刻的人。」

    隨便您啦,您高興就好。

    由於好奇雕刻這東西,我們幾個蹲在一邊看爸爸表演,想說順便學起來,以後有空自己也可以找塊木頭雕著玩——反正我們家很多枯木。

    「有沒有像山了?有沒有?」他把一邊的樹枝削得老尖,像根特大號釘子。

    「沒有。」我們搖頭。

    他只好把刀子動到別的地方:

    「不然樹枝中間削出一個造型好了,那就像了。」

    戮戰戳、削削削——啪啦!哎……斷了——一座山峰斷了!被剷平了!

    老爸臉色青筍筍。「沒關係,我們把它雕好後,就叫半屏山。」

    這句話安慰自己的成分比較多,我們開始很警覺地噤聲。不多話、不發噱、不嬉皮笑臉,以三不政策為最高保命原則。

    只剩一邊山峰供他摧殘了,所以看得出他很小心翼翼。

    「乾脆我把這邊雕成龍頭好了,那就像猛龍出海……」啪啦!猛龍沒命出海,已經被斷頭。

    我們準備抱頭鼠竄。大家作父子(女)多年,當然非常瞭解他老人家已經惱羞成怒到要抓狂了,也果然——

    「你!回來怎麼沒有馬上寫作業?還有你!看什麼電視?我辛苦賺錢是要你們用功讀書,不是用來打混的!還不快去看書!」罵罵罵,把我們罵回房。

    呼……就知道會這樣。這個老爸喔,一覺得丟臉就發火。

    原本以為事情就此落幕,誰知道居然還沒完結篇。第二天,那個前一天很生氣的爸爸,對我們笑嘻嘻的,關愛的眼光放在擁有最多枝筆的人身上。

    「你不是說過想要買一個筆筒嗎!來,這給你。」

    那個小孩非常疑惑,哪有?她哪有說要買筆筒?她只是說鉛筆盒不夠用而已。再納悶地低頭看向爸爸手中那塊枯木——上了亮漆的枯木。完全不瞭解現下這是什麼情況。

    「給我樹枝?我沒有說要樹枝呀。」

    「什麼樹枝!你看不出來這是一個筆筒嗎?」他威嚴地正名此樹枝乃變身為筆筒也,不容隨便褻瀆。

    看不出來啊!如果說硬要屈打成招的話……對啦,樹枝上那些天生的以及後天挖出來的凹洞是可以拿來插筆沒錯啦!但是,這樣就叫筆筒了喔?

    「你看,可以插五六枝筆在上面,以後你就不必怕要寫字找不到筆了。喏,拿去!」不由分說,將「筆筒」這燙手山芋丟出去,從此撇清其責任。不忘告誡:「別人想要還要不到呢!沒有人會用這麼貴的牡丹去雕一座筆筒的,所以你要珍惜知道嗎?」

    「知道。」那個小孩好生無奈兼無辜,收下筆筒也吞下啞巴專用的黃連。

    也沒有人會把自己玩失敗的東西硬塞給孩子,還唬說是稀世珍寶要人家珍惜吧?!
《記得當時年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