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花解語的心思可以細膩一點,那她就會發現賀儒風對待她的方式有了明確的不同。

    以前,是朋友,是離婚多年的前夫婦,他有禮溫文,連她的手也不碰上一下。

    但當他決心再為他們的將來努力時,順著她大剌剌的舉止,他也不再避開她習慣性偎來的肢體接觸。

    她的住處裡,將一間客房打理成書房兼工作室,花解語天生不是細緻的人,所以她易怒易喜,恩怨情仇不會放在心中茲茲唸唸(雖然她永遠不會忘記對不起她的人),胸臆放不了太多事,尤其此刻她的目標只有賀儒風,哪裡還有精神去兼顧其它有的沒有的。

    她讓趙玲接來了一些翻譯的工作,順理成章的把賀儒風納入提供人力資源的「下線」之一,只為了增加更多見面的機會。他太忙了,在日校上課,也在夜校兼課,想偷得他好不容易空出來的閒暇簡直要絞盡她的腦汁去思索合理的借口。

    賀儒風有一些留學回來的學生正待業中,不怕翻譯工作沒人可接手,而他負責任的天性更不忘在交件前檢閱潤稿,使得花解語交出去的文稿大受好評。文句通暢、優美,又全然不失原著風味。因此這類工作愈來愈多並不令人感到意外。

    今日,上完夜校的課,賀儒風捧來列印得工整美觀的翻譯稿,七、八本放在她桌上。

    「要不要翻看檢查一下?」他問著。

    花解語含怨的確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連拼全二十六個字母都有問題。」起身往趙玲的辦公桌那邊又抱來四本待翻譯的文稿,並且拿出了一個信封。「諾,這四本下星期三要給出版社,還有,開了八張支票,上面有貼紙條標明哪本稿的所得。」

    他收放在公事包中,問道:「冠群呢?沒那麼早睡吧?」

    她挑眉。

    「儒雲下午打電話來說耍接她放學,送到你家住一夜,你爸媽很想她。」說來丟臉,女兒與賀家熟得快爛掉了,而她兩個多月來卻仍是沒膽上門面對賀家二老,「哦?儒雲倒是沒有聯絡我這件事。解語,你該去走一走了吧?」他拉她坐在長沙發上問著。

    花解語立即顧左右而言它:「哎呀,瞧瞧我,怎麼可以忘了你的錢。你一直都不肯收,累計到今天已經好幾萬了,我……」忙要起身拿錢,卻被他一手拉住。

    他知道她有心結。從交往到離婚,解語對他的父母一直懷有莫名的敬畏,如同他的父母不知該怎麼與她相處一般。她以前曾說自己是掉入天鵝湖的土番鴨,所以他無力改變她的自卑之下,選擇搬出家中,自過兩人世界。

    但這種心態若是任它持續下去,他所努力的成果,便與八年前無二致,只能遁入相同的軌道中去苦惱,或者再次步向分手一途。這不是他要的,她不再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了,他不能一味的壓抑自己縱容她,因為當年這麼做的後果不是幸福而是失敗。代表不宜再走這條路。

    無論如何,他希望解語真正成為賀家人。

    他從公事包中抽出他的存折與印章,對她道:「這裡面有我所有的薪資存款,每個月都會匯進薪水到這個本子中,你可以把那筆潤稿費存進來。」

    「好的,存好之後我會還你。」她呆呆的接過。突然想起多年前那段短暫的婚姻裡,他也是把所有的錢交給她管。

    「你就留著。」

    「啊?」

    「明天回家吃個便飯吧。」他欣賞著她圓瞠大眼的表情,她一直沒什麼變化,這七、八年來。見過她對其他人發火時的威力,不免一直奇怪著她在自己面前為何總像個傻大姊。

    他這句話似乎不像是詢問句而是結論?她眉峰攏了起來,非常不習慣對他質疑,但那也是因為以前他總是以她的意見為依歸,所以她小心求證:「儒風,你決定了?就明天?」

    「嗯,你應該沒事吧?」他溫文依舊的笑。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想明天去呢?」

    「那我會很失望。」他以專注的眼神牢捉住她開始不安、游移的眸子:「當然如果你仍是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願意去嗎?」

    花解語全身的反骨在叫囂示警,但不爭氣的小嘴仍然吐出:「好的,我去。」

    嗚……搞什麼,明明她抵死不想去的。但她見不得他傷心,即使是裝出來的也一樣。

    第二天的大半時光。花解語都處在自我唾棄的低氣壓中。

    好啦!晚上要去拜見前公婆,總要帶個見面禮什麼的,丟下趙玲一個人留守工作室,她在大街上晃了大半天,抓破了腦袋也不知道該買什麼恰當的東西來取悅那兩位老人家。

    如果他們是普通歐巴桑,送個金鏈、手鐲什麼的也挺好打發,但他們不是。他們是「有氣質」、「有書香味」的教授級人物,送那些庸俗物品豈不顯得自己層次依然低下?

    煩咧!買不到有氣質的衣服,買不到有氣質的禮物,真想打電話告訴儒風她反悔了。可是她有預感,八年前他或許會凡事順著她,現在並不了。這令她很是沮喪。在她這麼深愛他時,他卻不再是相同的態度。

    唉……自作孽,真是不可活。

    「嗨!我可以坐下來嗎?」一身白衣藍裙的林婉萱立於她桌前問著。

    花解語一看到她,兩三下吸完果汁,就要走人。

    「位置給你。」她討厭這種有氣質有學歷的女人。

    「怕我嗎?」柔聲問著,唇邊的笑好無辜。

    「誰怕你!」凶眸一掃,花解語坐回原位。

    林婉萱不以為忤的依然保有笑容。

    「真難得在這邊看到你,這裡是」古氏「的大本營,我以為你會老死都不打這邊經過。」

    「儒風全向你說了我的事?」這女人憑什麼可以知道她與古天牧的恩怨?

    「不,是冠群。我常到賀家吃晚飯,與冠群成了朋友。」

    那個小叛徒!就這麼迫不及待討好後娘了嗎?

    「你少費心了,如果你是賀家未來媳婦,我也不會讓冠群叫你一聲」媽「。」

    酸味可以有多重?與敵意等量齊觀!林婉萱睇望著大美人火焰麗色,知道自己可以被美人當成情敵,是大大的榮幸。

    「知道嗎?其實我很欣賞你。」

    「少來這一套,討好我對你的情路沒啥幫助。」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即使明白這女人是她前夫的女朋友,想吼出她的潑辣氣,仍得小心按捺著。

    「古二少在你公司結束一個月之後,也宣告他虧損了六仟多萬的公司結束經營。」

    「哼,我早知道那痞子沒什麼興致玩下去。倒是好奇他怎麼沒再找我晦氣。」

    害她想好了數十種整他、罵他的方法與詞令,足以問候到他祖宗十八代,以及子孫十九代。

    「我想他不是不想,而是古家大老生氣了,要古大少發派工作給二少,盯著他從基層幹起,修身養性。」林婉萱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慢慢引導她:「其實古大少是儒風的好友,近來他得知自己的弟弟追求壓迫的對象正是你時,很想給古天牧一點教訓。但儒風說事情過了就算了,他不希望你心中存著怨恨,我倒是不以為然,覺得太便宜他了。如果你能透過古大少進行報復,你會希望他有什麼下場?」

    「可以選擇將他五馬分屍嗎?」花解語意興闌珊的問著,古大少懲罰古二少,能有什麼實質上的看頭?

    「恐怕是不行的。」她忍住笑。

    「嗟,就知道。」花解語撇撇嘴,隨便道:「有誠意的話就叫他去當古氏的工友,或管理員什麼的,最好還有一個女上司壓制他,然後讓他處在水深火熱中……但這些可以實現嗎?屁,才不可能。」

    「那可不一定。」林婉萱眼睛一亮。做出了與溫雅氣質不符的動作,彈手指。

    「喂,你的眼神表示了你正在動歪腦筋。」花解語明白的指出觀察所得。

    「當然,因為你給了我一個好提議,我決定建議古大少讓古天牧當我們幼稚園的助教兼司機。」

    「古天仰憑什麼會答應?」這女人在異想天開嗎?

    「他當然會。一來他極有誠意向你表示歉意;二來我也是被騷擾人之一;三來他決定要給好逸惡勞的小弟一記嚴懲,我們的意見會是他參考的重點。」

    「怪怪,養匹狼在身邊,你不怕被吃了?」作作夢無妨。這斯文女人當真以為她治得了古天牧那公子哥?

    「我不會讓他有喘息的時間去危害幼教老師,我就以你的意見為意見向古大少反應了;至於要不要告知儒風,就隨你了。晚上見了,拜拜。」林婉萱不等飲料上桌就要離開。

    花解語叫住她:「喂,誰跟你晚上見?還有,為什麼不讓儒風知道?」

    「晚上賀家見。我沒說不讓儒風知道,只是沒開口去說而已。」揮揮手,儷人已走出咖啡廳。

    這人真奇怪,沒事對她表示好感做啥?……。咦?不會吧?晚上的鴻門宴那女人要來摻一腳?一定是不安好心。

    誰怕誰?怕她不成?

    煩心又起,結完帳,認命的在蕭颯秋風中一條街逛過一條街,找見面禮去也。

    結果,花解語送了兩張提貨券,分別是「大都會博物館」一套十片本,以及「錦繡河山」一套三十六本,本本足以砸死人。

    很是貴重,分別放在賀家二老手中,不管二老的反應為何,反正她是盡力了,癱著走僵疲極的身軀,還得小心陪笑臉,以重新博取賀家二老的歡心。

    「媽咪,看,我又考一百分喔,全部一百分喔。」拿著滿分的成績單。花冠群爬坐在母親身上蹂躪著。

    「你老叫自己是天才,不考一百分不就鬧笑話了。」以前還會被女兒的滿分騙去不少錢,後來與其他家長交流後,頓悟小孩子的成績不該以金錢與鞭子做為獎懲,因為成績好不好是小孩子自己的事,不是大人用以炫耀的勳章,往後她就拒絕被壓搾了。

    「人家爺爺奶奶有送我東西喔,爸爸也送我一隻小丸子的手錶,你咧?」被嬌慣上了天的賀家嬌孫女,舉一反三的學會了恃寵而驕的手段。

    「我送你一個老爸!謝我吧。」當她很累很累時,連扯一涸笑容都可以要她的命,要不是賀家二老正被賀儒雲帶到一邊去聊事情,她還得撐著端正姿態,苦得無終無止哩。

    「爸爸,媽媽是不是很窮了?你不是把錢都給媽了嗎?花光光了呀?」花冠群見父親生了下來,睜大眼問著。

    「我想媽媽是不想你養成予取予求的習慣,所以不送你禮物。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方式。」賀儒風將端來的果汁塞到花解語手裡,一手爬上她僵硬的後頸揉捏著,舒服的長歎出一口氣,軟軟的身子偎入他懷中,對女兒露出勝利的笑。

    「也不想想我的錢存起來以後還不是給你,眼光放遠一點,丫頭,錢放了二十年還是錢,玩具放了二十年連一毛都不值。」

    「幹嘛跟孩子說這個?」賀儒風在她耳邊不贊同的說著。

    「以後全給我?如果你又生其他小孩呢?才沒我的份吧?」花冠群扮了鬼瞼回應。

    「冠群,胡說什麼。」

    「你不會與爸爸生嗎?」

    「生什麼?」賀夫人過來叫開飯,順便笑著問。花解語手快的摀住女兒大嘴巴,並且站了起來,陪笑道:「伯母,沒生什麼,小孩子想吃花生。」

    「唔……」小小人兒完全無人權可言的被封口。

    賀儒風對母親道:「媽,您先過去,我帶她們母女去洗個手好吃飯。」

    「喔,好。對了,冠群,今天林阿姨做了道丁香花生,一定合你的胃口,要多吃點喔。」賀母點點頭走回飯廳,花家母女倆才各自吸取新鮮空氣。

    「媽咪,你怕爺爺奶奶對不對?」十歲小孩也看得出來母親的拘謹。

    「哪有?」她轉身率先走入浴室洗手。

    花冠群搓著手中的肥皂泡沫道:「為什麼?我覺得爺爺奶奶很好呀。講話很斯文,不會大小聲,每次有客人來,他們都很用心的招待,根本不像電視演的那種壞公婆,你有什麼好怕的?」

    如果像電視中演的壞公婆還不好辦嗎?直接衝撞互毆了事,多幸福呀,而且年輕力壯的她一定佔勝場。

    「乖,你先去幫奶奶布菜。」賀儒風將洗好手的女兒哄出去,然後伸手勾住企圖往外走去的花解語,順勢關上浴室的門。

    「我洗好了。」她低頭說著。

    將她圈在洗手台與他的身體之間,他緩緩的沉著手,由鏡子中去凝望她的不自在。

    「如果我們有機會再婚,我希望是在婆媳關係和諧的情況下共同生活。」

    嘎?什麼?

    「你再婚還是我再婚?」她冷哼。累歸累,可沒或忘此刻洗手做羹湯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

    「婉萱在台灣沒有親人,爸媽想收她當乾女兒,讓她住進來,他們很投緣。」

    「不必收女兒,收媳婦比較省事。」她下巴漸漸抬高,酸酸的口吻無非是嫉妒著那女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與賀家人融成一片。

    腰身條地一緊,她低呼出聲,從鏡裡去瞪視前夫,怎麼?發表意見不行哪?還是純粹想量她的腰身?少來。這個前夫沒有以前體貼了,真不知道自己幹嘛還對他念念不忘。

    「解語,你可以保有你的率真,但不可以太任性。」

    「你嫌我?」她大受打擊的轉身面對他。以前他呵疼她都不夠,根本捨不得說一句重話的。

    「不。」他輕吻她額。「我只是想找出讓你融入我們家的方法。我可以因為愛你而把你的一切當成優點看。然而面對其他人,適當的收斂、改變自己定必要的,你看不出來爸媽也不曉得如何與你相處嗎?八年前可以說你還小,但現在你二十八歲了,有了許多社會歷練,就不能用以往的方式去對待他們。我相信你可以克服心結的。」

    她的大腦還停頓在「任性」兩個字上頭,根本來不及咀嚼他一串話中的意義,便直口道:「不適合相處就分開呀,我們當年搬出去住不也很好?你根本不知道面對他們時我多怕講話粗俗不得體,讓他們啞口無言。可是偏偏我就是不會讀書、不愛看書、不懂得與他們相處呀,你都不知道我讀書時最沒有老師的緣,我不懂什麼叫」二十四個比利「,我也不知道」花問詞派「出自什麼東東,難道是一群詞人蹲在花園中作詞作詩嗎?雖然他們很有禮貌的不嘲笑我,但從他們尷尬的表情中就知道我的話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好吧,書上的東西我不懂就算了,連看電視地出糗,我就覺得自己要去撞牆了,他們看」武則天「,搖頭說公主不是武則天的奶娘掐死的,我說電視上演的就是歷史呀,然後他們又不說話了,常常一票教授上門開讀書會。我的媽呀,一堆英文簡直要嚇掉我的三魂七魄。有沒有?其中有一個沒氣質的教授夫人故意當眾問我某一本書的書名,後來你站出來代我回答了,可是我就感覺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們一票高級書香製成的賀家人娶進了一個草包女……」滔滔不絕的叨絮完她一缸子的委屈及自卑,最後甚至是嘶吼出聲,連同眼淚地彈了出來,沒有一個人,能在滿心自卑的情況下去面對令她自卑的人還能談笑風生,更別說自己談吐的層級與人格格不入時,那種屈居於下風的感覺有多嶇。

    賀儒風輕撫去她頰邊的淚,眼中有著心疼,他知道她有壓力,但不知道她壓力重到足以否定她的自我與自尊。想來,他的確是失敗的丈夫。

    「沒有人會看不起你,你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你以為我與家人相處會成天」子曰「或討論世界名著嗎?你有房子、車子、工作室,月收入比我多,為什麼卻還是自卑呢?」

    「儒風,你不會懂的,那種感覺好差勁,尤其現在又有一個條件那麼好的女人出現,你……你看起來又不像要我的樣子,我真天殺的自欺欺人以為可以與你當朋友就好,其實根本不行!我不要看著你而不能愛你,不能看著別的女人接近你硬裝出好風度來祝你幸福。想拐你上床又拐不到,你又變得不體貼,我……反正就是沒氣質啦!」她用力想推開他,好躲到無人的角落舔著自己的傷口。實在是太明白自己的哭相有多難看。

    他不讓他掙脫開,看著她可憐兮兮的臉蛋,抽來一疊面紙止她氾濫的災情,「來,攪一下鼻涕。」她依言做了一次。「再一次。」他又道,直到將她眼淚鼻水拭乾之後,才摟她入懷。

    「你老是喜歡自己下結論。常常在我還一頭霧水時,你就做完了自個兒所決定的事。真是該打。」他伸手輕拍她俏臀一下。

    「我哪有?!如果有,也是覺得為你好呀。」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好喜歡貼著他的感覺……

    「為我好?是指離婚?還是不讓我知道自己當了人家七年父親?或者是想要我的身體卻不要我給予的婚姻?」他一點也不覺得由她「為他好」的決定中得到了什麼好處。她真的是太魯莽了。

    她的臉孔垮了下來,他什麼不好提,卻來提這個。

    「我……我……也很難過呀,我也知道自己」偉大「錯了地方,以為放你走是對你好,我當時才二十歲,什麼也想得不深,我……」

    「所以我期許你二十八歲的今天,可以想得深遠,表現出成熟的處世態度,如果你面對我可以感到自在,沒有理由面對爸媽卻手足無措,不是嗎?」

    她咕噥著:「你大概沒聽過什麼叫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過哭了一場,情緒解放光了,倒也不若剛才的緊繃。

    他再摟了她一會,便道:「他們等很久了,我們去吃飯吧。還有,想想我剛才說的話。」

    大而化之的花解語眨巴著眼,丟出兩個大問號。一大串話如何想起,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訊息沒被消化到?

    「呀!」

    直到晚餐進行到最後吃水果的階段,腦袋轉來轉去的花解語驀然跳起來低叫了一聲。眾人全愣愣的看著她,忘了剛才談了什麼話題。

    花解語側身面對前夫,指著手指久久不語,嘴巴張了又合……

    「媽咪。你中風了嗎?」花冠群站在椅子上揮手。企圖取得母親的注意力。

    「小乖,坐好。當心跌倒。」賀儒風拉女兒坐下,凝視著花解語:「怎麼了?」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類似……類似……」直到說得出話時,才發現觀眾多得不像話,連忙湊到他耳邊:「你說的一大串話中是不是有著」你還愛我「的暗示?」

    他勾著她的下巴對視。

    「我不是暗示,是明示。我、愛、你。」

    「儒風……」她震驚又狂喜又感動的摟住他,又想哭又想笑。

    「那我怎麼辦呢?」如泣如訴的哀怨聲調來自林婉萱口中,為棄婦的演出做著完美的註解。

    「嗯……叔叔送你好了。」和平大使搶著發言,結果得到賀儒雲奉送的一記爆栗子,冠群連忙躲入奶奶懷中叫痛抗議。

    「婉萱……」賀儒風疑惑的看著她。但花解語早已搶先開口:「他是我的。他愛我。」

    「呢、呢……大家坐著談……還是先把水果吃完再說?」賀父無措的建議著。實在是身為大家長的他,從未經歷過如此火爆的場面。

    花解語不可思議道:「爸,都什麼時候了,還吃水果做啥?」一時忘了賀父已非可以稱「爸」之人。更是忘了對兩位長輩有著戒慎恐懼,直接反應著看法。

    「那……看新聞冷靜一下?」賀母試探的問。

    「拜託,面對這種情形最當機立斷的方法就是男人要趕緊表態,明確的說出他的選擇,而不是大作壁上觀。你們都沒有看過言情小說呀?」

    真是問了蠢話,屋內的另外六人回給他肯定的搖頭做解答。

    完了!完了!又是明顯的層次落差。她開始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找到溝通管道。

    花冠群好心的提供一條她能理解的:「就是呀,和前一陣子潑王水的情殺新聞一樣啦,對不對?」

    「對。」多貼切的例子,不愧是她的女兒。

    「是呀,賈寶玉如果態度明確,林黛玉又為何會香消玉殞呢?」賀母頗有同感。

    「我想結局還是相同的,因為林黛玉應該是得到肺癆,早晚得身亡的。」賀父補充意見。

    「柯林頓的緋聞一再傳出,為了他不能自控的私慾,教全白宮的人疲於奔命,希拉蕊的政冶生命全耗在這些不入流的艷事中,真是不值得,她是那麼有野心的女人。」這話題極好,讓林婉萱也摻入一腳討論。

    「相形之下,黃?交就聰明了,知道西瓜偎那邊才正確,結果人財俱得。」商人本色的計算,賀儒雲閒閒表明絕大多數男子必然的選擇。

    「好了啦,例子舉一個就夠了,舉那麼多做什麼,害我每次都接不上話,主題也被忽略。」花解語才沒力氣理那個什麼李莫愁、神雕俠侶的,幸好儒風沒有跟著扯到別的地方,否則她會抓狂。

    「儒風,你說,怎麼辦?」

    賀儒風微笑道:「不怎麼辦,婉萱只是在逗你,你當我很稀奇嗎?別人搶著要,她上班半個多月,多少人在追她呀。」

    「我不信。那她幹嘛一副棄婦的樣子?」她的儒風是全世界最好的。

    「因為你比不上我呀。」林婉萱細聲細氣的嗔笑著。

    沖天炮性格再度呈現以饗觀眾。

    「我哪裡比不上你?我比你年輕,比你早婚,比你賺錢多,比你早生小孩,還…還……」還有什麼?一時「熊熊」想不起來。

    「還比她凶。」最佳助選員再補充一句以博觀眾掌聲,花冠群得意的說著。

    當下跌碎了一地眼鏡。

    花解語青面獠牙的面對扯她後腿的女兒,就見那小鬼有恃無恐的扮鬼臉回應。

    林婉萱極力克制笑意爬上臉破了她的功,冷淡道:「我記得……你是大學肄業吧?可以說是高中學歷而已。」一劍穿透罩門。

    學歷是她心中永遠的痛!退縮了一下下,她向來輸人不輸陣的性格又決意卯上了!「那又怎樣?儒風還是愛我。」碩士了不起呀?改天她也去國外買個「榮譽學士、碩士」學位加身,反正野雞大學那麼多,怕啥。

    「問題是,你愛他嗎?愛得足以付出一切嗎?」語氣更形譏謂。

    「廢話!不然我幹嘛不把大學讀完,連忙訂下他!反正他是我的男人,你找別人愛去。」

    「我會等,只要等你自卑心發作時,這男人就會來到我懷中。你多喜歡他的斯文氣賀,卻又多自卑於他的高學歷呀。儒風的縱容由得你說分就分,說合就合,但你能反覆幾次呢?你不年輕了,當我四十二歲而你四十歲時,我懷疑小我兩歲的你還佔得了什麼年紀的優勢。」

    花解語怒火一燒,什麼忌諱也沒了,將觀戰的賀儒風勾住,一手直指向對手的鼻尖:」這男人是我的,我要愛一輩子的人!永遠不會放手,你要等可以。不過我勸你多儲幾個備胎輪著用,看順眼就去結婚,因為你一輩子也等不到他。如果為了等一個不屬於你的男人而虛耗青春,那實在太愚蠢了。」

    林婉萱雙手抱胸,幽亮的眼神更含興味。

    「哦?是嗎?那你為什麼等了八年卻不養備胎?」她就是要逼出花解語的心思,多好玩,這麼直率的一個人,真是世間少見了。

    「我養什麼備胎?我已經有最好的男人了。一百年我也等。」

    「那就是說你篤定你等得到儒風了?如果他是娶了我才回國,那你怎麼辦?跳淡水河?」

    「可是怕沒有呀。我守身如玉,他當然也會潔身自愛,儒風是個很棒的男人,他又不像古天牧一樣沒格,是男人敗類;也不像儒雲陰陽怪氣又悶騷。他不會輕易談感情,既然不會,那也就不會與任何女人亂來,如果他在美國娶了你,代表他很愛你,那我沒話說,可是他沒有。反證回來,結論是我的地位比你重要,你死心吧。」不論四書五經,不談古今佚事,基本上她的口舌伶俐。出社會當老闆可不是憑運氣存活到現在的。

    只是,很奇怪,這女人怎麼愈來愈沒有棄婦的臉色?正努力期待林婉萱再駁斥什麼話,不料她轉身面對目瞪口呆的賀家二老:「伯父、伯母,你們可能會資源回收回一名媳婦了,恭禧。」

    「謝謝。」愣愣的二老只能憑本能禮貌的回答。

    剛才那半小時之內,平靜了十幾年的賀家宅子突然引爆了一場世界大戰,讓善良的老百姓久久回不了神,耳朵仍轟轟作響許久許久……
《火焰解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