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莫氏的行銷部共有十個單位,總公司裡設了一部、二部、三部,大約有三十人,是最大的主力行銷群。平時一些小商品交付各部去做行銷案,但一旦有這種大案子,公司會要求集思廣益,共同去擬定全盤的企畫案。
言晏與組長分配到競爭優勢分析,公司將以這一點評估如何去做全球的市場區隔。
幾乎是忙得沒日沒夜,這種吃重的工作交付兩人來做,其實是太大膽了些。理論上來說,應該是由整單位的人來做才妥當,不過既然上層如此指示,言晏自然把握住這大好的發揮機會。
組長負責搜集資料,而他沒日沒夜地畫圖表、做分析報告。從市場佔有率、公司的行銷能力與資源、產品適合度、利潤邊際、技術水準與公司形象,還有市場支持性做全面的研究。
其他組也積極做著廣告案、國際商展行銷案,以及其它公司產品優劣比較……
這種大規模的活動,對老員工來說見怪不怪;對菜鳥而言,可就新奇了。不必別人來提點他,言晏也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尤其現在行銷部僅餘他一位新進員工,又被交付了重任,一旦做出漂亮的分析報告,與組長兩人平分成績,功勞將非常明顯可觀。
年輕的好處就是連續忙上半個月,每天只睡一個小時依然撐得住。到了工作完成階段,組長已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精神委靡得像隨時要被擺平在地上;而他除了滿眼血絲外,一切都還好……
感謝夜茴替他熬來雞湯,他心中甜蜜地想。
自海邊那一邊之後,他們得到的不只是重感冒,還有一份萌芽的感情。兩人都陌生地、小心翼翼地珍惜,也甜蜜地去細細體會,那由鄰居變成戀人的感覺……
想到了他會堅持進莫氏的原因,不由得笑了。沒想到「放棄」是這麼輕易的事。世上最無法計畫的恐怕就是感情上的事了吧,原本他真的以為自己會娶某位莫家的小姐為妻呢;不管是因為小時候的一段際遇,還是來自家庭方面的需要。娶一名千金小姐向來是他的目標。
但現在,不了。
他好訝異自己這般善變,執著了近二十年的念頭,竟輕易地因一名叫夜茴的女子而改變,看來他也不是意志力多堅強的人物嘛!忍不住笑著,卻無半絲遺憾。
昨天下班前趕出了報告書呈交到經理那兒後,他便回家睡了個人事不知。然後,被一陣食物的香味喚醒,笑著睜開眼——
啊,表哥一定會忌妒他吧!他的夜茴有著五星級師傅的好手藝,表嫂怕是比不上的。
剛開始,三餐是由他打理的,老實說他一點也不信任嬌貴的她有煮食的能力。事實很明顯嘛,有胃病的人是她,不是他。
可她老說他沒有味覺,所以東西才會煮得這麼難吃。這簡直是侮辱了在家中掌廚十年,並且把弟妹養得白白胖胖的他。戰帖一指,要求比賽,結果——
他在手藝上輸得慘兮兮,卻贏回一名五星級的大廚,幸福哪!
「在笑些什麼?」夜茴伸手捏住他挺直的鼻子。
「幸福。」他伸手環住她。喜歡一張開眼,就看到她。她好美,而且一天比一天更美。
「幸福?哪兒有?」她輕問。
「就在眼前,我的眼裡、心裡。」微一施力,她跟著側躺在一邊,讓他偷來一個吻。
夜茴悄聲問:「我是你的幸福?」她身上有這種東西嗎?
「我們是彼此的幸福。」他吻她,一吻再吻,像要吻化她眼中那抹迷濛與卑怯。這女孩對自己是多麼沒有自信啊!這麼美麗的女子,竟然會缺乏信心。她以前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啊?
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們一同學習、體會幸福——
「現在什麼時候了?」他暗啞地問,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一醒來就獸性大發。
她迷迷糊糊地偎在他頸窩道:
「七點半,正想叫你起來吃早餐。今天上班嗎?」
「當然要上班。」他又吻了她一下,起身伸懶腰,往浴室走去。
她撐肘看他。
「你可以嗎?眼中仍然全是血絲呢。」每次大哥完成一件大工作,都會安排休假的,他沒有嗎?
言晏邊洗臉邊道:
「今天又不是假日,當然要上班,何況我等著上司打分數呢。我猜大樓頂層的燈一定亮了一整夜,那些大頭頭比我們更慘。」
「上班都這麼累人嗎?」
擦乾臉,開始刮鬍子。
「累,但有成就感。我覺得很過癮。」
「你會因為這次的成果而陞遷嗎?」她不大瞭解上班的升職模式。
言晏回頭對她笑笑。
「沒那麼快。想冒出頭的人何其多,我只能不斷地表現,爭取積分,爭取新人裡最亮眼的一個,那麼以後就有機會被優先提拔上去。這次啊,頂多領個三、五千元獎金就很棒了。」他又咧嘴一笑,關上浴室門以解決生理需求,這自然屬於淑女不宜觀瞻的範圍。
她下床,往餐桌方向走去。曾幾何時,她可以與人這般共同生活而不覺排斥?他甚至是個男人呢。
言晏哪……一個陌生的男性名字,逐漸轉化為心口一抹甜蜜的來處,讓她可以放聲地哭、開心地笑,像是冰原被鑿開了一處出口,囤積多年的情感終於宣洩而出。
以前她不會這樣的,但這樣,很好,很好。
「好香!早上吃什麼?」言晏由身後摟住她,放送一身清爽乾淨的氣息。
「烤土司。」她簡單地說。
「你一定是仙女……」他讚歎地看著桌上所有美食。烤成金黃色的土司被仔細切成長條狀,卷包住生菜、培根、蛋等餡料,像是壽司的造型,讓人垂涎三尺不止,每一卷都是適口的大小,並以漂亮的竹籤串住,他想就算六星級的飯店也做不出這麼精巧美麗的東西了。
「做得不是很完美,你就將就吧。」
「這還不完美?你也太挑剔了吧?」他坐下,迫不及待吃起來。呀……人間極致之美味……
夜茴笑道:
「應該要用鮮花妝點一下的,那會更好。」
「我是俗人,沒有審美觀。」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發現她生活細節極之講究。比如說她絕對不會用啤酒杯來喝香檳;不會拿筷子吃義大利面;就算是他看起來沒差的盤子,也都被嚴格區分出哪些是蛋糕盤、哪些是水果盤等,連碗也分湯碗、飯碗、沙拉碗……
難怪她買了那麼多杯碗瓢盆,言晏真是開了眼界。結果他也逐漸習慣吃飯要用餐墊,跟著她的規矩行事。沒法子,誰掌廚就聽誰的。
從這些細節可輕易發現她肯定出生在不凡的人家,即使是庶出,也得到良好的教養,讓她完全像個大家閨秀。
言晏不是不好奇她真正的背景,但每每想到她的眼淚,也就決定不問了。如果她的身世讓她這麼傷心又自卑,常常弄得淚漣漣,他又怎捨得一再觸動那些事?反正那些也無關緊要不是嗎?一般庶出的女兒通常不會太被注意的,想來也就不至於有人跳出來干擾他們的戀情吧!
這樣也就好了。只要他們的未來不會被干擾……
「做什麼看著我傻笑?」夜茴問著。
「很開心。」他抓過她手親了下,順便吃下她手中那一串土司卷。
她叫:
「那是我吃過的——」多不衛生呀!
「那有什麼?」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我還想吃你的嘴呢!」說完吻住。
直到兩人喘吁吁才分開。
「吃飯時也沒正經!」她低斥。這男人真是張狂得不得了,老是任性而為,不讓人反抗的。
「這是分享,獨我們兩人的。」他笑。沒什麼餐桌禮儀,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你一口、我一口地解決剩下的美味餐點。她教他規矩;他教她隨興,開心就好。
美好的一天、溫柔的展開,由幸福的序幕起頭。
※※※
交付完了大件分析報告,緊接著就是回頭把前些日子擱置下來的公事做個整理。言晏沒空注意之前的工作成果,成日忙得不可開交。
中午吃完便當,他抱著一大堆數據圖表回公司,向來目不斜視的他滿腦子塞滿等會要進行的步驟,壓根兒沒注意向來人潮如水潮的大廳有著不尋常的沉靜。
平常那些十六樓以上的公司大頭目們很少有機會在一樓大廳出現,通常都是直達地下停車場。一般人要見到高層主管並不容易,就算有機會見到了,也頂多是匆匆一瞥而已。多麼難得啊,今天有個超重量級的大頭頭正站在一樓大廳,並且好像不急著走的樣子,因為——
原本莫先生只是下來送客的,送走了幾名臉色鐵青的日本客人後,準備上樓時,被一名男性職員纏住自我介紹。這莫先生也好風度,含笑聽他滔滔不絕,偶爾還會應上一兩聲。
男子趁機出頭的行徑令人不齒,但看在因此才有機會狂睹高階主管,並且還是未來大老闆之尊容的分上,大夥心中也就沒有太厭惡他。
反正職場上向來如此嘛,找到機會用力推銷自己並沒有錯,能讓主管記住,後頭好處才多著呢。
「……喔……原來有這樣的事?」莫靖遠笑笑,耐心地聽眼前這名叫林凱勝的男子鉅細靡遺的告狀。說他被吃掉天大功勞的血淚史,以及努力洗刷清白、還我榮耀的光輝史。
「莫先生,雖然我受了委屈,但幸而公司規章清明,經理行事公正、慎謀能斷,讓我有更好的發展,今後我一定會更努力地做出好成績來回報公司的栽培。我今天只是想告訴您,我,林凱勝願在莫氏服務一輩子,以當『莫氏人』為榮!」
莫靖遠點頭:「很感人。」說完,還轉頭看向一邊的幕僚:「真是莫氏之福。」
幕僚們全抿唇陪笑,沒有說話,那感覺像是忍俊著。
「這個新人有前途,你說是不是?東毅。」莫靖遠逼著其中一人開口。
何東毅笑得好「開懷」:
「是啊,是啊,那肯定是。我還忙著,請問我可以先上去了嗎?」幸好午餐還沒吃,先上去嘔一嘔也好,比較不會浪費食物。
莫靖遠正要回應,眼光掃到不遠處正在等電梯的男子,笑了:
「呀!那位不是——」
眾人也跟著看過去。其中以林凱勝最是一驚。言晏,莫先生怎麼認得那種小人物?
「莫先生,他叫言晏,是我的同事——」可惜沒人注意到他有開口,因為莫先生早領人走過去了,落後一步的他當下孤伶伶地淒涼起來。只好趕緊跟過去。
「嗨,你好。」莫靖遠和善地打招呼。
言晏怔了下,一眼就認出他是公司月刊上的常客——莫靖遠。這人身上有很多頭銜:未來經營者、多金貴公子、公司實質決策者……即使目前只掛著常務經理的頭銜,但他其實什麼都管的。
「你好,莫先生。」他微點了下頭。
「你就是言晏對吧?我對你三天前呈交上的分析報告很是印象深刻,你的表現相當亮眼。」
「謝謝。」言晏客套地笑了笑。瞥見一旁正對他擠眉弄眼的表哥,他不在意地聳聳肩。真那麼欣賞他,就在獎金上用力表現一下吧。
「對於這次即將發表的新產品,你有其它想法嗎?」莫靖遠一副求才若渴的表情。
言晏訝異他會這麼問。
「我以為決策已經擬定了。」為何現在又來問他們這種小職員?這並不恰當。
「有時我們也想聽聽不同的想法,以做修正。」
原來如此。言晏想了下道:
「給我三天時間,我會呈交構思給經理,請他送上樓給你。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話。」電梯正好下來,他欠了欠身:「失陪。也多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挺懂分寸,又有足夠傲氣的年輕人不是?莫靖遠笑了笑,揮手道:
「走了,上樓工作去。」
今年的新進人員,也許值得期待哦。
※※※
中午發生的一段小插曲,晚上被言晏拿來當笑話講。
「……同事知道了我的際遇,都罵我不懂得好好把握。後來簡直是一場混亂,一些同梯的人也來行銷部找我問東問西,還叫我多多提拔,並且想跟我編在同一組,正在申請調部門哩。真怪了,也不過被上層的人多問了兩句,就像要雞犬升天了似。好幾個人還約我晚上聚餐呢。」今天比較早日來,他決心學好她拿手的咖哩飯,此刻有她在一邊指點,他小心注意火候,並切好了洋蔥、牛肉等材料,一一放下去小炒了下,然後才放水。
「怎麼不去交際應酬一下?」她問。
言晏瞄她:
「難吃的東西要我花錢消費,免談。」不好意思,他的胃被養刁了。
「也許是他們請客呀。」
「那就更不用說了,吃人這一頓,後患無窮。」各人還是認真工作求表現去吧,別來這一套了。
「這麼怕吃虧,成嗎?」獨善其身也不見得會比較好,職場上不適合獨來獨往吧。
言晏聳肩。
「現階段我只管得了工作,沒力氣營造人際關係,等我對工作更得心應手再說吧。以我目前幾乎日日加班的情況來說,要再兼顧別的就太分身乏術了。」鍋裡的水已煮開,他轉為小火,蓋上鍋蓋由著它慢悶細熬。
她看他,忍不住問:
「我出現的時機不對是吧?」
「別又胡思亂想了。」他拉她入懷。「除非你嫌我現在一貧如洗,不是在光鮮亮麗、事業有成之後才追求你。」愛情要來,便是恩賜,任何時候都是。
她問在他懷中,輕道:
「我討厭那些不可一世的人。」
「你又看過幾個不可一世的人了?」
「很多。」她回道。
言晏才發現自己又忘了她出身不凡,理應是見過很多世家公子才是。突然想要問她一件事——
「夜茴,之前你每次出門都穿得那麼正式,是為了什麼?不是去相親對不對?」這疑問放在心底很久了。
她頓了下,堅定地搖頭。
「去見哥哥;有時見母親,有時也見見父親。」當然,無可避免會順便被介紹一些男人。但那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
「去見他們有必要穿得那麼美嗎?」口氣酸溜溜地。
她疑惑看他:
「你口氣好酸。為什麼?」
言晏逼視她:
「去見他們,難道沒有順便見見一些青年才俊?」
猜得好神准。她失笑:
「那又怎樣?我討厭他們,一個也記不住,你氣些什麼?」
「我氣——」他摟緊她:「自己還要好久好久才到達得了事業有成的標準,但你身邊卻已圍了許多這種人。」
「那不重要。」現在這樣子已是完美。
「你知道童話裡屠龍的勇士都該具備利刃與盾牌,才能去解救公主吧?不然早被一腳踩扁在城門外了。」
「然後?」
「解救公主,只須付出真心;但屠龍則要有足夠的裝備。那些外在條件正是。或許你不以為然,但我認為擁有足夠的生活品質是必須的,那些物質上的供應,則得是由我掙來,證明我有成家的條件,讓你不虞匱乏,免得日後被一些口舌是非、閒言閒語所干擾。」
她歎氣:
「你多慮了,勇士先生。我不是公主。」
言晏也跟著歎氣:
「一點也不,美麗的小姐。反正我也不是王子,兩人湊合著,剛剛好。」
她輕笑,小小打了他一下。
「你該去娶一名真正的公主的。」
「哪敢高攀?真要少奮鬥三十年,人的一生也就不必活得那麼長了,橫豎是無事可做,早早投胎去的好。」他早絕了那門心思啦。
「娶一個對你有幫助的妻子,你的處境將可快速獲得改善。」夜茴是知道他手頭有多困窘的。
言晏嗤笑:
「是呀是呀,然後教我一輩子抬不起頭?不幹。」
她瞪他:
「你以前明明不排斥的。」
「我以前不排斥是因為打算三十歲之後,有房有車有地位時再去追求千金小姐,那時我的身價無可計算,那些小姐們可不算屈就,可在我還是個苦哈哈的窮小子時,抱歉,完全沒想過。」
夜茴突生一股悶氣:
「那現在算什麼?我算什麼?備胎?」
「備胎?小姐,你是存心糟蹋那些正胎嗎?她們氣質差、長相丑,又不是她們的錯。」
「什麼跟什麼?亂扯什麼!」
「對呀,一切全是胡扯。你呀,是我唯一的愛人,就算是在我最潦倒時來到我生命中,我也放鞭炮歡迎,完全不敢有什麼自卑自傲或尊嚴那方面的症頭。」
她推他,但他可不放。
「是你自己來招惹我的!」
「是是是!全是我。近水樓台先得月,放過的才是呆子,我一向不是當呆子的料。」他輕輕哄著,喜歡這樣的溫香軟玉,幾乎可以溺上一生一世。
「哼!」厚臉皮的男人。她真是栽了!
咕嚕咕嚕咕嚕……
「看在我的肚皮也在大聲示愛的分上,親愛的女朋友,咱們可不可以放咖哩粉去調味了?」
受不了他,總要逗她。明明在外頭看起來是那麼冷淡無情的樣子,上回在大哥的公司看到他就是一副冷冰冰的上班族面孔。
她將調味粉倒入鍋中,開始攪拌。問道: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在外頭冷淡,在我面前卻那麼油嘴無賴——」
「錯!是溫柔呵護。」雙手作勢要搔她癢,看她改不改口。
她馬上改口。並跳開一大步遠。
「呃,溫柔呵護……」好想吐。「你是哪一種人呢?」
言晏輕點她鼻尖。
「都是。上班嚴謹、下班輕鬆,是我的原則,就像你,在別人面前冷冰冰地,可是當我們在一起時,你就開心了。我想要你笑、想逗你開心,自然而然就相處成這種輕鬆愉快的樣子了。瞧,你笑起來多美!」
「為什麼想逗我開心?」她輕輕地問。
他瞪她,將她抓來眼前,鼻尖對鼻尖。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呀,笨!」
用力吻住,看能不能吻得她聰明一點、照子放亮一點,別再混沌過日。
她……是被告白了,還是被罵了?
啊……好像都有……可惡!真可惡!
應該生氣的,但她卻笑了。
覺得,好幸福呀!
※※※
「夜茴,麻煩你一件事。」用完午餐,莫靖遠並沒有馬上放她回家的意思。招來侍者會帳時,他這麼道。
夜茴看著兄長,等他進一步指示。
「等會跟我一同回公司,替我明確地回絕那些想追求你的男人,可以嗎?」
「想追求我的人?」有這種人嗎?就算有,也不可能打擾到大哥這邊來吧?明明是只有父母在一頭熱,他們不敢拿這種瑣事來煩大哥的。
莫靖遠為她解惑:
「前些日子你在幾場宴會上出現,引起許多人打聽與注意,光是寄來我這兒邀請你出席宴會的邀請函就有一疊,我全一一婉拒了。剩下的兩個,倒是比較麻煩,一個你應該不陌生,叫中川健達;另一個是我大學同學,叫祝威傑。兩個都是你的仰慕者,還沒追求你就想馬上把你娶回他們國家,可見我這妹妹,美得讓他們神魂顛倒。」
夜茴很美,是單家人裡最燦亮的珍珠。放眼上流社會,真正天生麗質的美女可沒幾位,所以她的行情身價日高,單家大老們全注意到了。
「大哥要我怎麼做?」她戒備地問。
莫靖遠輕笑出聲:
「爺爺他們是給了我一些壓力,尤其中川健達堅持要見你一面才肯與單氏簽下那紙耗資七十億的合約。在大老們三天兩頭的絕命連環Call之下,我總得安排安排,請你務必要諒解。」
父母不敢指使大哥,但爺爺他們可以。所以大哥便要她聽命行事嗎?她雙手暗自揪緊膝上的餐巾,覺得害怕。如果是來自大哥的要求,她不能、也不會拒絕的……她……該要聽從,且無怨無悔的……
但她……但她……
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凡事無所謂、沒感覺的人了呀!
「夜茴……」莫靖遠輕歎:「想想剛才我說的話。是要你去拒絕,而不是要你去挑丈夫,哥哥我總還有一點微不足道的信用可以讓你信任吧?」
她結結巴巴道:
「我……不是不信任。這就走吧,我什麼都沒關係的,不會教你為難。」
莫靖遠拍拍額頭,又歎:
「老天,這才是真正為難呢。原來我信用早已破產,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
「大哥……」
侍者送來信用卡與帳單,他迅速簽名,對慇勤的侍者笑了笑,給了張鈔票,才領她往外走。
她惴惴不安地跟隨在後,覺得心好亂。
上車後,莫靖遠才又道:
「夜茴,或許大哥不知道世上有什麼東西是你想要的,所以無法給你;但至少我能做到替你排除一切你不想要的東西,讓你別受干擾。」
輕咬著粉嫩的唇,她低頭不語。
「中川對你做過什麼事我很清楚,就算是以愛為名,也不值得原諒。至於我那個心智年齡還沒長大的同學嘛……」笑了笑:「失戀或許能使他成長,也是好事。不然他還道全天下的女孩都是見錢眼開、見帥哥失魂的花癡;沒學會尊重女性之前,他還是在感情上多受點挫折的好。」
「我沒有真正受到傷害。」對於那件討厭的事,她幾乎都要遺忘了。在日本的日子本來過得還好,但自從兩年前中川健達出現後,她簡直不勝其擾。而追求半年未果的中川健達,曾經企圖強要她,非逼她失身就範不可,結果下場是——他意外地跌進鯉魚池裡。在冬天、在下雪的夭候,「不知怎麼地」從和室裡失足跌出來,
一路滾入池子裡,然後重感冒並發肺炎,讓他病了整個冬天。
莫靖遠讚賞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肩。
「當然,你苦學十幾年武術不是學假的。聰明的人便是這樣,把人修理了,也不會被發現。」
大哥的眼睛和曉晨的一樣利!一直以來不管她動手得多迅速,都瞞不過曉晨的眼睛;想來大哥也是對她有所瞭解的……有點糗,也有絲溫暖。在那個冷漠無情的大家族中,至少有人關懷著她,一直都有,所以她才能有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必理會那些勾斗算計。
想想其他單家子女,是不可能有這般幸運的。
「大哥,我——」該告訴大哥有關言晏的事嗎?大哥會想知道嗎?她……又不是曉晨……所以,別說了吧……
莫靖遠看著她向來憂愁的小臉,淡道:
「我要促成中川健達與單氏的合作案。」
那……不必讓她知道吧?她心中感到不解。
司機已將車子轉入公司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刺眼的光線消失,車內一下子陰暗了起來,幽淡的光源只能勾劃出莫靖遠臉上那抹教人不寒而慄的笑。
「你知道,這件合作案的執行者,是父親。」
是父親?她想不起父親這一輩子曾在單氏做過什麼豐功偉業,為何爺爺會讓父親主導這麼大一件跨國合作案?太危險了吧!
「父親想做出成績,好同爺爺討繼承人的位置。私下央我幫忙,暗中出力推動這案子,讓他風風光光、轟轟烈烈地做出一番成績。」白牙閃動陰森森的冷芒。
「我會『幫忙』的。我點頭,父親開心得不得了。」
情不自禁地感到全身發冷。車子轉出車道,停在明亮的地方時,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張冷沉可怕的臉,但沒有,大哥俊逸的面孔依然溫文儒雅而且充滿陽光似的開朗,連眼神都是和煦的……
司機替他們打開車門,莫靖遠扶她下車,笑道:
「走吧!上去見見那些假公濟私的傢伙。然後,你依然能得到寧靜的生活,過自己喜歡過的日子。大哥要你開開心心的。」
「大哥……允許我與人交往嗎?」
「我可管不了這個。」電梯一層一層往上。他道:「我不允許唐勁拐走曉晨,但他還是把人給拐跑了;現下,如果你願意被拐跑,我這個哥哥也只有舉手贊成的分了。一視同仁嘍。」
這是說……大哥是支持、同意的了?不管她喜歡上的人是什麼身份、背景?不管她喜歡的人對家族利益有沒有增加的效果?
她驚喜且開心地笑了!這才發現其實今天她一直提著一顆心,等待兄長對她這麼說……
「大哥,大哥……」只是叫著,就覺得想流淚……啊!還沒道謝呀,但喉頭硬是梗著什麼似的……
莫靖遠輕輕擁著她,溫柔道:
「傻妹妹。我與曉晨最想給你的禮物就是幸福,我說過了,你去找能令你笑的東西,然後大哥捧來送你。瞧,你這樣笑,多麼好看。」
「大哥!」她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他。這是她從來不敢做,卻一直渴盼的動作。她的大哥,她的家人,給她真正親情溫暖的家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