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情
如懿站在庭院中,緩步拾上台階,陽光透過落盡了翠葉的光潔樹枝斑駁地篩了滿地。那樣清冷的日光從天空傾瀉而下,抬頭望時,能看到九重宮闕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閃耀起冰雪潔白一樣的光芒。
那樣的光芒,離她真是遙遠。
如懿輕聲說:「不要怕,我只是被禁足而已。延禧宮的角門還能出入,是為你留的。」
海蘭眼底含了稀薄的淚花,不安道:「姐姐,才安靜了這些時候,咱們的日子就這麼難過麼?」
如懿望著遠處宮闕重重,琉璃瓦上浮光萬丈,神色平靜得如陽光照耀下的冰雪:「有時候日子安靜並不等於難過。你安心就是。」
禁足的時光幽寂而難耐,隔絕了出入,每日所能見的,不過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藍天。如懿用來打發時光的,不過是讓惢心和阿箬把庫房裡的各色絲線都選出來一一整理。
這是十分費工夫的一件事,每種絲線分門別類,浸在擰了各色鮮花汁子的滾水裡煮過。玫瑰汁子配玫瑰紅,杜鵑花汁配杜鵑紅,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飛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藍,梔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黃的白色,香蜂花兌了薄荷配藍紫色,一一都是費盡了心思的。連黃色的要繡作花蕊的絲線,也一一用檸草汁子和番紅花汁一起煮過,帶了清新之氣。而綠色呢,更是麻煩,配著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穠翠明艷。
海蘭來看她時不免長吁短歎:「姐姐還有心思做這些事,妹妹這些天出去,整日裡見王欽在追查那些散佈流言的奴才,一個一個都吐了口兒,說是從延禧宮這裡聽來的。再這樣下去,恐怕皇上不只是禁足,而是要對延禧宮上下一一用刑審問了。」
如懿笑吟吟遞了一把松石綠的絲線給她:「你細聞聞這個,我放了芳芷、木根、蘭茞這三種香草,是不是別有一種草木清香,好像春天已經來了?」
海蘭無奈接過,卻並不如如懿所言去輕嗅其味,愁容滿面道:「姐姐是盼著春天來,妹妹卻看著好像這冬天過也過不完似的。」她憂心忡忡:「一旦坐實了流言為姐姐所傳播,損害皇室聲譽,該如何是好?」
如懿這才抬首道:「王欽找了多少人了?」
「總有十來個了吧。」
如懿輕輕一笑若淡淡的雲影:「十來個人,要置我於死地也夠了。可是你猜猜,若要置王欽於死地,幾個人才夠?」
海蘭眼底浮起深深的疑惑:「姐姐的意思是……」
如懿看了看窗外濃墨般的天色:「我能有什麼意思?對了,這些日子都是誰陪著皇上?」海蘭道:「宮中流言紛擾,皇上也很少召見皇后,多半是嘉貴人和慧貴妃伴駕吧。如今怡貴人有孕,宮中妃嬪倒也常去探望怡貴人,聽說慧貴妃也去得很勤快呢。」
如懿道:「宮中的嬤嬤們每常說,坐胎藥喝下去,也得多沾沾有孕之身的孕氣才好呢。慧貴妃盼子心切,一定會去的。」
海蘭看著眼前纏繞一團的絲線,煩憂道:「這也罷了,慧貴妃每每特意從景陽宮經過咱們延禧宮,都要佇立良久,感慨姐姐境遇淒寒。於我看來,她不過是幸災樂禍罷了。」
如懿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她若喜歡,便由著她去吧。左不過她在外面感慨,而我在裡頭也聽不見,就算聽見了,只當風吹過就是了。」
海蘭見她如此,也只能默然。二人寂靜裡相對,聽著窗外風聲簌簌,遠遠有笑語聲傳來,海蘭歎道:「延禧宮被禁足,永和宮人去樓空,只有景陽宮恩寵不斷。風送宮嬪笑語和,大約只有咱們這裡這樣靜,才能聽得清楚吧。」
如懿淡淡一笑,手中千絲萬縷穿梭不斷,只慢條斯理交代惢心道:「這些絲線都是煮過了染上了香氣的,你明兒拿到太陽底下去曬過,務必要翻曬多次,等太陽落山後再拿進來煮,得煮好多次,我才能繡出帶著香氣的《百花春意圖》呢。」
惢心答應著,又上來添了幾支蠟燭,正靜靜相對,忽然外頭喧嘩聲大起,夾雜著女人尖叫的聲音、宮人的呵斥聲和太監含混的話語。
海蘭立時警覺起來:「姐姐,你聽什麼聲音?」
惢心側耳細聽片刻,忽而一笑:「彷彿是慧貴妃的聲音。」
海蘭怔了怔,立時站起身來,卻又不知該不該去看看。
如懿淡淡笑道:「我被禁足了,你卻沒有。海蘭,你去外頭看看,若是慧貴妃在咱們宮門前出了什麼事,可就不好了。」
海蘭連忙出去,吩咐守門的侍衛開了大門。如懿披上惢心送來的素色纏枝花灰鼠大氅,緊隨在後。守在門前的侍衛看她出來,忙擋住了道:「嫻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延禧宮的大門。」
如懿淡淡道:「放心!本宮不會教你們為難。本宮只在這兒看著,絕不跨出這扇宮門半步。」
那些侍衛顯然是鬆了口氣,躬身站到一旁。外頭紛亂異常,有宮人侍衛的腳步聲匆匆過來,顯然是被方纔的聲響驚動了。數十盞宮燈將夜來的延禧宮門前照得煌煌如白日,慧貴妃被宮女們簇擁著圍在中間,一張蓮瓣似的嬌美面孔驚怒交加,失了往日的姣好顏色,顯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太監侍衛們七手八腳地押著一個服制鮮艷的太監,將他整個臉按在了塵土之中。
慧貴妃鬢髮凌亂,雲髻鬆散,幾支白玉南紅如意珠釵斜斜地墜在耳邊,一副將墮未墮的樣子。她的厲聲呵斥底下有著難掩的震怒與驚恐,喝道:「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立刻拖到皇上跟前去,給本宮交代個清楚!」
如懿悄聲問守門的侍衛道:「這樣亂糟糟的,究竟出了什麼事?」
侍衛道:「回嫻妃娘娘的話,那人是皇上跟前副總管太監王欽公公,也不知是喝醉了酒還是怎麼,方才慧貴妃帶著宮人經過,他便發了狂似的衝上來,言行莽撞,驚擾了貴妃娘娘。」
海蘭奇道:「王欽又不是不認識慧貴妃,怎會冒犯貴妃呢?」
侍衛道:「奴才們奉命看守延禧宮,不能走開一步,所以只能幹看著。不過王公公的的確確跟瘋魔了似的,看見貴妃娘娘就沒頭沒腦地撲了上去。」
如懿見慧貴妃稍稍緩過神,便朗聲道:「延禧宮嫻妃參見貴妃娘娘,願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海蘭見如懿行禮,忙也跟著行禮如儀。
慧貴妃一手護住胸口,一壁恨恨道:「是你?你怎麼出來了?」
如懿含笑道:「妹妹沒有出來,只是聽得外頭喧嘩,不意是貴妃娘娘在此,所以特意過來一看,娘娘沒事吧?」
慧貴妃惱恨道:「本宮有事無事,不必你來關心。」
如懿含著謙恭的笑意,柔聲道:「妹妹也不想過多關心,只是此事出在妹妹宮門前,妹妹想不多看一眼也不行了。」
慧貴妃氣得發怔,露出森森笑意:「好!好!居然來看本宮這個熱鬧!本宮也很想知道,王欽突然在延禧宮外冒犯本宮,是不是有人存心指使!」
二人正僵持著,卻見不遠處明黃一色御輦迤邐而來,雙喜忙請了安上前道:「回稟貴妃,皇上正在景陽宮中,奴才已經請了皇上過來了。」
御輦尚未停穩,慧貴妃已滿面是淚撲了上去,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臣妾自侍奉皇上左右,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皇上!」
皇帝的御輦堪堪停穩,見她這個樣子,又是憐惜又是著急,便道:「李玉,還不快扶慧貴妃起來。」
慧貴妃猶自啼哭不已,如梨花一枝春帶雨,皇帝微微蹙眉道:「好了。那麼多人在,你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有話好好說便是。」
如懿領著海蘭向皇帝請了個雙安,便道:「皇上,貴妃娘娘傷懷,王欽現在還滿嘴嘟嘟囔囔地說著胡話。依臣妾看,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揚,不如先拿水潑醒了王欽,再好好問話吧。」
皇帝有幾日未見如懿了,此時見她披了一件素色大氅,盈盈站在風中,彷彿不盈一握的樣子,口中倒是紋絲不錯,句句入理,這幾日的芥蒂也稍稍釋懷,便道:「長街的風大,你別站在風口上。」
如懿盈盈道:「臣妾多謝皇上關懷。只是此事突然,又出在延禧宮門外。未免張揚,皇上和貴妃若想問什麼,不如先移駕延禧宮中。臣妾屏退眾人,皇上與貴妃慢慢處置便是。」
皇帝見王欽被人按在地上,滿臉通紅,似有醉意,也不便再拖去別的地方,便道:「那朕就借你的延禧宮一用。」
如懿答了「是」,側身讓了皇帝與慧貴妃進內,惢心與阿箬、三寶忙不迭地收拾乾淨了,又奉上茶水。
皇帝在正殿坐了,輕嗅幾下道:「如今還在冬月裡,怎麼你殿中有一股子花草清馨,聞著倒很舒坦。」
如懿淡淡笑道:「臣妾閒來無事,所以配了些花草汁子,讓皇上見笑了。」
皇帝頗為意外,揚了揚眉道:「朕禁足了你,你心思倒還閑雅。」
如懿笑意清淺:「臣妾被禁足,是因為皇上要還臣妾一個清白,臣妾只需安心等候便是,心思自然不能不閑雅。」
皇帝的目光清澈如許,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也罷。你就坐在朕身邊,一同聽一聽吧。」
如懿含笑謝過,吩咐三寶道:「看王欽的樣子像是喝醉了,你拿冰水潑醒了他,立刻帶進來回話吧。」
因事出突然,貴妃又被驚擾,皇帝也不欲多留人在殿中,只許貴妃隨身的侍女茉心、自己的貼身太監李玉在內伺候著。
貴妃一見人少,便忍不住淚如雨下,嗚嗚咽咽地不肯再多說一個字。皇帝便道:「你一見朕便說受了天大的羞辱,如今又不肯說到底是什麼委屈,你叫朕怎麼幫你?」
見慧貴妃只是垂淚不已,茉心忍不住膝行上前道:「方纔貴妃娘娘從景陽宮看了怡貴人過來,想著嫻妃娘娘禁足,心下不忍,所以過來看看,也當盡了姐妹之情。今日貴妃娘娘剛從昭華門過來入了延禧宮前的甬道,誰知王欽從後頭蒼震門趕了過來,沒頭沒腦地就往貴妃娘娘身上撲,嘴裡還說著不乾不淨的話。」
貴妃伸出衣袖泣道:「王欽簡直如瘋魔了一般,一上來就撕扯臣妾的衣裳。皇上看臣妾袖口,都被他拉扯破了。」
如懿詫異道:「王欽今日不當值麼?怎麼從蒼震門過來?」
李玉忙躬身道:「是。今夜不是王公公當值,所以他一早便回去歇息了。」
正說著,三寶和小福子拖了半醒半醉的王欽進來。王欽身上全濕透了,顯然是被潑了一身冰水,看著比剛才清醒了許多,一張臉卻是漲成了豬肝色。
如懿掩鼻道:「王欽並非不認識慧貴妃,素來也禮敬有加,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皇帝厭棄地看了一眼道:「看他這個樣子,像是灌飽了黃湯發酒瘋了!」
李玉忙湊上前聞了聞道:「皇上,這氣味不像是酒味兒,倒是甜甜的,蜜汁似的味道!」
王欽掙扎著起身,剛向皇帝磕了個頭,轉臉看見茉心跪在自己身邊不遠處,嘴角不由得淌下一絲晶亮的涎水,歪著身子向茉心撲去,伸手就要摸她的臉。
茉心大驚失色,也顧不得規矩,一下縮到了慧貴妃身後,拚命尖叫道:「小主救奴婢,小主救救奴婢!」
皇帝忍無可忍,怒喝道:「王欽,你發什麼瘋!」
皇帝此言一出,李玉一把扯住了王欽,奈何王欽力氣頗大,滿嘴裡哼哼著極力掙扎,看著茉心的眼睛像冒著紅色的火焰,貪婪地一寸也不肯挪開。
如懿情急道:「三寶,小福子,快把他拖到廊下按住,不許進來。」
貴妃又驚又羞,悲從中來:「皇上,方才王欽那個狗奴才就是這樣看著臣妾撲過來,他……他……」
貴妃哽咽著說不下去。皇帝的眼中儘是陰鬱的怒火,灼灼即可燎原。李玉忙道:「皇上,王欽這個樣子怕是什麼都問不出來了。他今日既不當值,便是在自己屋子裡,奴才記得他的對食蓮心也不當值,估計傳蓮心來問一問,便知道王欽究竟是發了什麼瘋了。」
皇帝鼻翼微張,額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動著,極力壓抑著怒氣道:「你去傳蓮心,再讓人傳太醫來,看看那個狗奴才到底發了什麼癔症才這般膽大妄為!」
李玉躬身退下。如懿見慧貴妃的絹子哭濕了,便將自己的解下遞與她跟前,道:「貴妃姐姐別惱,蓮心和李玉所住的廡房就在附近,一會兒便到了。姐姐先擦擦眼淚吧。」
皇帝便在眼前,慧貴妃見如懿一臉的似笑非笑,亦不好發作,只得恨恨接過了絹子撂在一邊。
沉默等待的須臾,如懿示意阿箬送上茶水,貴妃喝了一口,便皺眉道:「涼絲絲的,什麼怪味兒?」
如懿的笑意溫婉而柔和:「回貴妃娘娘的話,是薄荷蜂蜜茶,我宮裡正好煮了些薄荷汁,兌了蜂蜜拿綠茶泡了,喝下去寧神靜氣,舒緩鬱結,是最適合不過的。」
阿箬的茶正好遞到皇帝手邊,一時猶豫道:「皇上要不要嘗一嘗,若是不喜歡,奴婢再換別的來。」
皇帝正氣鬱難解,隨手接過道:「不必麻煩了,嫻妃的一番心意,朕喝這個就好。」他的手無意拂過阿箬的手背,阿箬面上一紅,忙屈膝告退了。如懿正看著慧貴妃,一時倒未察覺。茶過半盞,只聽推門聲近,李玉已帶了蓮心過來了。
蓮心一進來便慌慌張張的,心慌意亂地跪下了道:「皇上,貴妃娘娘,嫻妃娘娘,王欽是不是發了瘋衝撞了人了?但請皇上和各位小主別見怪,饒了他這遭吧。」
慧貴妃秀眉緊蹙:「你這樣問,便是知道王欽為何如此癲狂,是不是?」
蓮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是羞愧難當,低下頭哭個不止。李玉便道:「皇上,太醫也已經來了,在給王欽查看,奴才立即請他進來。」
皇帝微一頷首,李玉已開門召了太醫進來,太醫亦是大驚失色,磕了頭道:「皇上,微臣已經給王公公搭過脈,他不是酒醉,而是服食了過多的阿肌蘇丸所致啊!」
慧貴妃微蹙著淡淡煙眉,疑道:「阿肌蘇丸是什麼?」
太醫滿面驚惶,不知該不該答,卻看皇帝與慧貴妃皆是一臉疑惑,只得硬著頭皮道:「此物是外頭坊間的秘藥,以蛇床子、川芎、淫羊藿所成……」
皇帝立時明白過來,不覺滿面鐵青,切齒道:「大膽!」
慧貴妃雖不如皇帝醒轉得快,卻也漸漸明白過來,不覺羞得滿面通紅,起身便踹了蓮心一腳,恨恨道:「王欽吃這種不要臉的東西,必然你們倆是一夥的了。皇后好心賜你們對食,你竟敢如此不知廉恥,淫亂後宮!」
蓮心又羞又氣,只是不敢言語。如懿忙抬了抬眼示意太醫和茉心出去,溫言道:「這裡已經沒有旁人了,你有話就說吧。」
蓮心看了看李玉,窘得眼淚直落,還是不肯開口。皇帝道:「留在這兒的李玉是個沒嘴沒耳朵的,離開了延禧宮的正殿,他便從沒聽過這件事,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你放心說你的就是。」
蓮心這才放心,整個人軟在地上,嗚嗚咽咽道:「皇上,皇后娘娘本是好心,希望奴婢終身有靠,所以將奴婢指婚給了王欽做對食。奴婢也是嫁了才知道,原來王欽人模狗樣,居然連畜生都不如。他本是個太監閹人,卻一心想要做個男人,在奴婢身上作威作福,肆意打罵不說,還偷偷弄來了這些奇淫技巧,一一施加在奴婢身上,害得奴婢生不如死!」
皇帝輕輕咳嗽一聲,李玉即刻會意:「奴才立刻帶人去王欽的廡房搜查。」說著便匆匆去了。
貴妃一臉嫌惡,拿絹子擋著臉道:「王欽這樣不知好歹,你怎麼不去告訴皇后,求皇后為你做主?」
蓮心哀哀哭道:「奴婢雖然是宮人,但也要臉面。這樣的事,怎有臉對外人說去,更不敢辜負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污了娘娘的清聽。而且王欽還說,只要奴婢敢吐露半個字,他必定要讓奴婢生不如死。」她說著便褪下衣衫,側身露出肩膀與背心,只見上面滿佈牙印與指甲的掐痕,直至肌理深處,如被野獸撓抓,傷痕纍纍,慘不忍睹。
如懿忙取下自己的大氅替她披上,蓮心哭得難以自抑:「奴婢白日在皇后娘娘處當差,晚上還要受他如此折磨。光是這樣打罵也罷了,後來王欽不知道從哪裡搜羅來一些髒藥,堅信服食長久之後便會有些男人的效力,每每他自己服食後便要無休無止地折磨奴婢。」蓮心動了傷心,索性將嫁與王欽後的苦楚一一訴來。
眾人越聽越是驚駭,一壁歎息不已。過了一炷香時分,李玉便領了小太監進來。李玉垂手候在一旁,小太監則手捧一個黃楊木盒子站在李玉身側。
皇帝越聽越怒,眉心隱隱有暗火跳簇,道:「那麼今日,又是為何?」
蓮心哭得差點哽住:「今日王欽不當值,一回到廡房就開始喝這個東西。奴婢正要回房,在窗外看見他這樣,便嚇壞了。奴婢一時也不敢回去,又不用回長春宮當值,只好在附近徘徊。王欽服食了那些髒東西後四處找不到奴婢,大約是藥性發作,發了狂似的跑了出來,奴婢這才敢偷偷回廡房。」
慧貴妃氣得滿面紫漲,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淚如雨下:「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王欽敢在宮內服食這種淫亂之物,衝撞臣妾,簡直應該碎屍萬段!」
李玉聽到此節,方才指著小太監手裡的黃楊木盒子道:「皇上,奴才奉旨去王欽房中搜查,一搜便搜到這一大盒污穢東西,奴才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奴才不敢擅專,立刻捧來請皇上過目。」說罷,他親自捧過盒子走到皇帝身邊,只對著皇帝一人打開。
皇帝只看了一眼,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搐起,和太陽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著他發自心底的憤怒。李玉立刻蓋上盒子,適時地添上一句:「自從王欽被賜對食之後,總在奴才們面前吹噓自己有男兒雄風。原來就是憑這些污穢東西!」
皇帝唇齒間吐出的話語如尖銳的冰凌:「召集滿宮的內監入慎刑司,看著王欽挑斷手筋腳筋,再『貼加官』,看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穢亂後宮!」
所謂「貼加官」,便是由司刑之人將桑皮紙揭起一張,蓋在受刑之人臉上,然後嘴裡含著一口燒刀子,使勁噴出一陣細霧,桑皮紙受潮發軟貼服在臉上,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製。直到七張疊完,受刑之人便活活窒息而死。那七張紙疊在一起一揭而下,凹凸分明,猶如戲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保留著受刑之人臨死的可怖形狀。
如懿保持著矜持沉靜的容色,略含了一分厭棄與嫌惡,只是在視線與蓮心對上時,露出了一分不動聲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