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志

    這一驚真當是非同小可。如懿還沒將這句話在心裡過一過,便覺得一個悶雷在腦中轟炸開來,徹底暈了過去。

    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醒轉,睜開眼看著窗外清冷的星光,那星子微白的點點寒光,冷得透到了心底。

    她的父親,竟就這樣死了?

    惢心傍在她床邊,啜泣著道:「小主,老爺死的時候府裡已經很困窘了。小主是知道的,就著孝敬皇后母家承恩公的恩典,這些年傳下來,到咱們這兒已經是內囊都上來了。又因著景仁宮皇后的事,其實很多親眷都不來往了,田莊上的收成也斷斷續續的一年不如一年。多少還是倚靠著小主在宮裡的位分,日子還能將就著過些。如今……如今小主進來這兩年,府裡的一大家子人不知道多難過呢。如今是樹倒猢猻散,聽說老爺臨終的時候,床前只剩下夫人和小少爺、二小姐三個了。」

    熱淚流過肌膚有刺痛的感覺,她的魂魄早已飛到了舊日的閨閣,只聽著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問:「烏拉那拉氏有那麼多親眷,難道都死絕了麼?」

    惢心含著滿眶熱淚,低低道:「小主難道不知道麼?所謂親眷,都是烈火烹油錦上添花時的熱鬧。真正到了有難的時候,一個一個逃得比八竿子還遠。如今府裡只剩下個虛名,老爺死了宮裡只賞了二百兩銀子,裡裡外外連個喪事都弄不周全,還是海蘭小主想盡了辦法,送了五百兩銀子出去,這才勉強像個樣子辦起來了。」

    曾經朱門繡戶的烏拉那拉府邸,歷代后妃輩出的豪門大族,原來轟轟烈烈之後,也不過是人丁凋零,家財散盡,落得個高樓轟然塌的結局。

    她的幼弟不過十歲,她的妹妹更小,才八歲。而母親已經老了,四十多歲的年紀,身上長年病痛不斷,需得延醫請藥。家中境況好的時候,每常還有太醫出入問安,那不僅是醫術高明,更是一份榮耀的象徵。

    非得皇親國戚,不能如此。

    而今呢?而今只怕連請個尋常大夫抓服藥都不能了吧?她雖然知道父親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漸漸頹敗,可如今驟然離去,未嘗不是世態炎涼刺激著他日漸老弱的心啊。

    如懿睜著眼,任由淚水蒙住了眼睛:「阿瑪到底是什麼病?才會走得這樣快?」

    惢心道:「聽來報信的人說,從去年秋天就不大好,斷斷續續地痰裡帶血,到了今日早起一口痰湧上來堵住了喉嚨,還來不及請太醫,就過去了。聽說這之前,也求爺爺告奶奶請了許多大夫,但不是拿不出銀子請好大夫,便是人家瞧不上咱們的門第不肯來。所以老爺的病,是拖壞了的。」

    如懿掙扎著起身,撲到門外,哭著道:「惢心,我要去見我阿瑪,見我阿瑪最後一面!」

    惢心忙拉住她道:「小主,小主,您別傷心壞了。咱們出不去,咱們一輩子都出不去的呀!」

    熱淚洶湧而出,像是要刺盲了眼睛。她原是被困在了這裡,如同夜鶯失去了啼聲,鳥兒被折斷了翅膀,生生困在了這裡。

    即便是最困窘痛苦的時候,她都沒有這樣痛恨過,痛恨過自己身在冷宮,終身不得自由。

    她哭得精疲力竭,伏倒在門邊,牆根下陰冷的青苔幾乎抵著她的臉,濕膩膩的冰冷,融著她的淚:「他老人家便這樣去了,我……我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連想要給他磕個頭都不能。」

    如懿跪在地上,朝著南面家中的方向連連叩頭不已:「我阿瑪走之前,有沒有什麼話留下?」

    惢心欲言又止:「老爺只有一句話,是說完了這句才嚥氣的,府裡說,一定要落進您的耳根子裡。」

    「什麼話?」

    惢心皺緊了眉頭,為難著道:「老爺最後一句話是——青櫻,你沒用!」

    額頭觸地冰冷而堅硬,砰砰地令人發昏。呵!真的是自己沒用呵!拖累了自己,拖累了家人,拖累到父親臨死,都不能嚥下這口怨氣。如懿心頭發顫,身子一仰,幾欲暈去。

    惢心忙扶住了她,抱著她的身子道:「小主,小主您要保重。您若再傷了身子,咱們府裡便真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如懿的頭貼在生冷的泥地上,以此來涼自己的心目。「指望?」她自嘲地失笑,落淚道,「還有指望麼?」

    從她進冷宮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是沒有指望了。一息尚存,百般求生,只是不願意就此平白死去而已。沒有炭火的冬日裡,只能拿一床床被子衣物厚厚地蓋住自己,恨不能如蛇鼠般冬眠度日。偏偏只能醒著,咬著牙抵禦著寒冷,吞下冰冷難嚥的食物,苟延殘喘。風濕的痛楚在四肢百骸裡蔓延的時候,連肢體都彷彿不是自己的了,只好像看著有人切骨磋粉,一點點磋磨著。她都一一忍耐了下來。

    可是她卻忘記了,以為能求得彼此的平安,卻疏忽了因了她的失寵被廢,本已沒落的家族,更是一切散如煙雲。

    是她忘了,是她疏忽。家族的榮辱全都繫於她一身,她怎可在冷宮繼續忍耐下去,沒有出頭之日?

    這一夜,她幾乎難以成眠。七月時節雨瀟瀟,風蕭條,雨亦蕭條,原本暑熱的天氣被驟然而至的冷風冷雨裹卷在一起,吹得身上一陣熱一陣涼,如同她在沸油與冰屑裡翻滾烹炸的一顆心。她聽著夜雨敲打青瓦,撲簌撲簌的冷硬聲,茫茫漫漫,彷彿是無數低低的哭泣,來自遙遠的幽冥世界。

    這樣翻翻覆覆的兩夜,她自己都覺得倦極了,可是偏偏睡不著。外頭的雨無盡地下著,彷彿是替她滴著眼淚似的。終於在迷迷瞪瞪之中,她倦極,閉上了眼睛。

    卻還是不安穩,往事影影綽綽恍惚在眼前。阿瑪老實,不過是個佐領,卻極疼愛這個長女。額娘的性子雖然厲害些,到底也是婦道人家,每日所研習的,不過是如何做頓好飯菜,讓全家歡喜滿意。幼妹憨稚,幼弟文氣,而她,在管束弟妹之餘,不過只懂得針黹刺繡,閨閣遊戲罷了。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歡聲笑語還在耳邊不曾散去。然而,那一日黃昏,是姑母找她入宮,那時的姑母,雍容華貴,總有著不褪的恬淡笑意,執著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與她相談。

    烏拉那拉氏雖然出了她這個皇后,但底下的家道已經漸漸日薄西山。

    烏拉那拉氏再沒有適齡的年輕的女兒,只有你,青櫻,年齡合適,又與姑母最親。

    如果沒有女眷入宮,或者成為皇親國戚,烏拉那拉氏的榮耀如何延續?

    烏拉那拉氏的男人都不中用,只有女人,只有靠女人了。

    那年的自己,還是那樣的懵懵懂懂,但姑母執著她的手那樣用力,她沒得選擇,因為她是烏拉那拉氏的女兒。

    陡然間,姑母的臉色轉成了無限的淒厲,滿頭華髮,髮髻間的珠翠只是越發襯出她的衰老與淒苦。她穿著皇后的衣冠,那衣冠卻舊得透透的了。

    姑母聲色俱厲,逼視著她:

    「當年孝恭仁太后告訴我,烏拉那拉氏的女兒是一定要正位中宮的,如今我一樣把這句話告訴你。你,敢不敢?」

    「寵妃?除了擁有寵愛,還有什麼?寵妃最大的優勢不過是得寵,一個女人,得寵過後失寵,只會生不如死。咱們烏拉那拉氏怎麼會有你這樣目光短淺之人?」

    「等你紅顏遲暮,機心耗盡,你還能憑什麼去爭寵?姑母問你,寵愛是面子,權勢是裡子,你要哪一個?」

    她被逼迫不過,只得道:「青櫻貪心,自然希望兩者皆得。但若不能,自然是裡子最最要緊。這一路雖然難,但青櫻沒有退路,只能向前。」

    姑母終於欣慰:「青櫻,你要明白,當一個人什麼都可以捨棄之時,才是她真正無所畏懼之時。」

    她還有什麼可以失去?榮華與權位,夫君的信任,家族的前途,所有的都已失去,她還有什麼可以害怕?

    有陰冷的風層層逼近,姑母穿著一襲黑衣,披頭散髮,恍若厲鬼,她氣得紅了眼睛,大力地扇著自己的耳光。她只隱約記得,姑母死了,已經無名無分地死了很久。

    姑母一壁狠狠扇著她的耳光,一壁厲聲斥責道:「烏拉那拉氏已經出了一個棄婦,再不能出第二個棄婦了!為什麼你還能在冷宮安於做一個棄婦?做一個成為門第之羞的棄婦?你為什麼不記得,你是烏拉那拉氏的女兒?你好好活著,並不是為了你一個人,而是整個家族榮辱!」

    姑母的耳光打得又狠又準,一下一下激烈地落在她的臉上,亦抽動她已經蒙昧的一顆心。姑母的身後,是老邁的阿瑪,老淚縱橫,無奈而軟弱。

    如果是家道中落逼得阿瑪早早離世,那麼自己,何嘗不是罪魁禍首之一?因為她沒有本事保全自己,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家中人一一衰落,無計可施。

    她的冷汗涔涔而下,姑母說得對,她如何配做烏拉那拉氏的女兒?

    她自昏聵的睡夢中被自己驚醒,落得滿頭滿身的大汗,靠在粉末簌簌落下的牆壁上大口喘息。

    生的感覺如此美妙,哪怕呼吸到口中的空氣帶著潮濕的霉味,中人欲嘔。但,好歹是活著,還要好好地活著。

    惢心不安地替她擦拭著,卻又不敢驚動旁人,只得低聲道:「小主,小主,您是不是夢魘了?」

    如懿緊緊攥著惢心的手,啞聲道:「不是夢魘,而是我的夢魘應該醒了。」她抬眼看著被水跡霉濕的牆壁,青苔絲生的牆角,永遠濕答答潮膩膩的泥土地面,冬冷夏熱的屋子。受夠了,真的都受夠了!

    惢心會意地握住她的手,懂得地點點頭,只道:「海貴人不在宮裡,紙錢什麼的不大好弄進來,只好咱們自己隨意折一點,盡一盡心意。」

    圓明園中連續下了幾日的雨,越發多了幾分清爽涼意。皇后坐在「天地一家春」的暖閣裡,看著廊下的青瓷大缸中新開的幾朵碗蓮,盈盈巧巧的一朵並一朵,粉潤的色澤如桃花宿雨,盈盈欲滴。皇后賞著碗蓮,逗著手邊銅絲架上的一隻彩羽鸚哥兒,問道:「皇上真的讓慧貴妃一個人搬進了韶景軒居住?」

    趙一泰弓著身子恭聲道:「可不是?皇上住在九州清晏的樂安和堂,慧貴妃的韶景軒松柳環繞,景色絕佳不說,與皇上的樂安和堂隔岸相對,最近不過。反而是皇后娘娘與其他小主都住在九州清晏這兒的天地一家春,既擁擠繁鬧,又與皇上東西相隔,來往實在是不方便。」

    皇后取過一支玉簪,笑吟吟調弄著鸚哥兒:「那按你的意思,本宮該怎麼辦?」

    「皇后娘娘是後宮之主,理應離皇上最近,少不得也得住得清靜些。而且您……」趙一泰賠著笑,抬頭看了看皇后的臉色,「您也應該盡快添一個小皇子了。否則慧貴妃如今這樣得寵,連皇上新寵的慶常在和慎貴人都被撂到了後頭呢。您不怕她趕在您前頭有了位皇子……」

    皇后冷冷剜了他一眼,旋即又是泰然溫和的面容:「自從進了圓明園,皇上的幾個新寵就一直想盡辦法霸著皇上。慧貴妃詩書敏捷,能重新得皇上喜愛是好事,本宮去討這個嫌做什麼?只要皇上不是專寵那幾個年輕狐媚的,便也罷了。」她微微挑眉,摸著細白如玉的手腕,冷笑一聲道:「只要慧貴妃有生皇子的福氣才好呢。」

    趙一泰忙道:「娘娘聖明。」

    皇后婉然笑道:「不是本宮聖明,太后讓咱們進圓明園,就是指望那麼多嬪妃能好好侍奉皇上,給皇上添個一男半女,本宮又怎可去干涉?倒不如做一個安靜賢惠的皇后,由著她們爭風吃醋去便罷了。」

    趙一泰接過皇后手中的白玉蓮花簪,替皇后端端正正簪在豐盈的寶月髻上,笑道:「奴才明白了。難怪皇后娘娘從不屑與那些小主似的花枝招展,原來便是這個淡極始知花更艷的意思。皇上看膩了她們的弄巧心思,自然會回到皇后身邊來的。」

    皇后淡淡笑了一聲:「你方才說,烏拉那拉如懿的阿瑪那布爾死了?」

    趙一泰忙道:「是。剛得的消息,因是晦氣的事,也不算要緊人物,所以消息遞進來慢了些。」

    皇后「哦」了一聲,扶了扶蟬翼似的鬢角,輕聲道:「雖然慢了些,但到底是要緊的事。也是烏拉那拉氏可憐,家族衰敗,阿瑪又去了。你想辦法托人送些紙錢冥器給她,讓她燒一些給她阿瑪盡盡心。」

    趙一泰怔了怔:「可是宮規嚴令,宮內是不許燒這些東西的……」

    皇后的笑意溫和,撥了撥那鸚哥兒鮮紅的喙:「宮規是宮規,難為她在冷宮裡的孝心了。你好好去辦吧。」

    這一夜月落烏啼,正好逢著七月十五的中元鬼節,又是如懿阿瑪的頭七之日。天不黑日頭就落了,那斜陽帶著淒厲的血紅色,像是誰把一整桶血都潑在了天上,任由它四溢滑落,漸漸天色亦昏暗下來,那血亦成了枯涸的血痕,黑紅黑紅地黏在了天邊。宮中林木蓊蓊鬱郁,無數宮鴉黑羽紛騰,如烏雲遮蔽月色,迴旋於天際,映著這昏沉天空,像是融入了這無盡的黑暗之中,唯有「啊啊」哀戚鳴聲一層層遙遙散落,悸動陰氣漸深的宮闕。

    到了戌時一刻,遠遠聽得鼓鈸齊鳴,佛號喧天,如懿知道是宮中中元節水陸道場放焰口的儀式了。因著太后篤信佛教,宮中分別請來法源寺的僧人、白雲觀的道人和妙應寺的喇嘛舉行法事做道場,表慎終追遠,追念故人之意,以平息亡魂,祈求宮中安泰。不僅是宮中嬪妃,連宮人們也可參與。便在昨日,如懿折了一疊紙蓮花,趁著凌雲徹當值時送給他燒了追念親人亡魂,雲徹倒也十分感激。

    往年此時,如懿也會在嬪妃之中放荷花燈表達故人追思。而今時今日,她便只能在院子的廊下偷偷地燒一點紙,寄給九泉之下早逝的父親。冷宮中的人多半瘋瘋癲癲,或是早已渾渾噩噩,平日裡住得遠,自是無人來理會她們。倒是吉太嬪過來取飯食的時候看見,冷笑著幾聲道:「果然是活膩了,居然偷偷找紙錢來燒。如今太后那老妖婆一個人在宮裡,她可最忌諱這些。你可仔細著點。」說罷也不理會,便自顧自走了。

    如懿蹲在那堆燒著的紙邊,火光暖烘烘地熏在她身上,才覺得暖和了好些,不像父親剛去那幾日,她總覺得冷津津的。

    惢心道:「這些紙錢是好不容易送進來的,說是海貴人的意思,給小主略表哀思的。」

    如懿點點頭:「難為她了,塞在送飯的門洞裡送進來的,神不知鬼不覺。」

    惢心道:「小主放心吧。嬪妃們都不在宮裡,太后肯定去看法事了,沒人會察覺的。」

    話音未落,只聽得外頭一聲尖利的冷笑道:「真沒人察覺麼?你們也太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了!」

    如懿驟然聽得聲音,手中握著的紙霍地全掉進了火堆裡,火越發燒得高高的,差點燒到了她的衣角。還來不及反應,冷宮的門霍然開啟,只見太后身邊的成翰公公領頭進來,趾高氣揚道:「真是一群不要命的東西,宮中嚴禁焚香上供燒紙錢這三大樣,你們居然還敢躲在後宮裡偷偷燒紙錢!真是罪該萬死!」

    如懿和惢心陡然見了成公公進來,嚇得臉色都變了,只懂得跪在一旁,默不吭聲。

    成公公正呵斥著,只聽一把女聲慈藹道:「冷宮是宮中禁地,她們燒紙錢固然是不對,可成翰你在冷宮喧嘩,也未免太不懂規矩了。」

    成翰聽得這一聲,忙嚇得彎腰守在路邊,伸手搭住一隻保養得宜、戴著各色珠寶戒指的手,誠惶誠恐道:「冷宮污穢,皇太后仔細足下。」

    皇太后扶住他的手緩緩踱進來,淡淡笑道:「想本宮年輕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來過冷宮,就當故地重遊罷了。」她目光宛然一瞥:「宮中有人向哀家舉報,中元鬼節,居然有人敢擅自在後宮燒紙錢違禁,實在是大膽。」

    如懿與惢心久未見太后,只覺得她氣色越發好了,一襲綠紗繡夔龍牡丹金團壽鑲領紗氅衣配著滿頭赤金與和田玉的鈿子,更顯得她精神奕奕。

    如懿見了太后,那份畏懼之色尚未從臉上褪去,倒先含了滿眼熱淚,彷彿就是不見人煙的孤魂驟然見了故人,一雙眼只落在太后面上,俯首叩了三個響頭,道:「奴婢被關在冷宮多時,太后是第一個來看奴婢的人。雖然奴婢明知要受太后責罰,但見太后精神旺健如舊、一切安好,奴婢便願受任何責罰。」

    太后見她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免生了幾分感慨:「你這孩子,在冷宮裡居然還這麼惦記著哀家。」

    惢心伏在如懿身邊,大著膽子道:「回皇太后的話,我家小主雖然身在冷宮,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掛念太后,每日必臨窗祝禱,祈求皇太后身體安康,福壽延年。」

    太后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動容,繼而環視著四周道:「哀家還以為你安安分分待在這兒了。既有這份心意,怎麼竟然敢違反宮中禁忌,在這兒燒紙錢這麼晦氣。」

    惢心嚇得一凜,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小主的阿瑪,烏拉那拉家的那布爾老爺過世,到今日正好的頭七了,小主不是有心冒犯宮規的。還請太后體諒小主一片孝心。」

    太后的神色看不出一點端倪,彷彿平靜的湖面,波瀾未驚:「孝心是私,宮規為公。怎能為了私心而枉顧公理。成翰,按照宮規,該當如何處置?」

    成翰揚了揚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擅自燒紙錢,有違宮規,該賞步步紅蓮之刑。」

    太后慢慢撥著手上的赤金嵌和田玉護甲,沉聲道:「宮規大如天,那就賞吧!」

    所謂步步紅蓮,乃是取尺把長的鐵蒺藜抽到腳心,一頓責打下來,腳心腳背沒有一塊好肉,筋骨盡現。受刑之人一雙腳自此便廢了,被扶起行走時骨頭觸地,踩下血紅痕跡,宛若紅蓮綻放,乃是慎刑司七十二酷刑之一。

    如懿一聽,不免冷汗涔涔而下,瞬即蔓延到了脖頸處,濡濕了領子。

    惢心差點沒昏厥過去,忙拚命磕頭道:「太后,太后娘娘,求您饒了小主,饒了小主。」

    太后微微搖頭,淡然道:「凡事一旦做下,必得承擔後果。你接受便是吧。」
《後宮·如懿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