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重陽
江與彬神色沉重:「氣血滯緩,手腕上脈象起伏最厲害。若未見此零陵香丸,微臣也會以為是小主本身體質的緣故。這零陵香日積月累緩緩侵入肌理,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如懿木在當地,覺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張合:「我嫁與皇上為側福晉那一年,安南國進貢的貢品,皇上送了富察皇后,皇后再轉贈給我和慧貴妃的。算來,也已經十來年了。」
江與彬語中帶了沉沉的歎息,道:「這十來年,小主無一日不戴在身邊?」
如懿只覺得頭有千斤重,艱難地點下:「是。福晉所贈,她後來又貴為皇后,這是她所賞賜的最貴重的物品,也一向被皇上視為是妻妾和睦的象徵,怎會不戴著?」
江與彬面色極為難看:「零陵香最早出於西南,當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斷胎氣,無娠者久難成孕。此物本就不多見,又藏得如此精巧,難怪小主不知。」
心中像被無數利爪撕撓著,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樣的地步,被人算計了十來年,卻懵然其中,遲遲未知。
惢心咬著唇,唇上幾乎要沁出血來:「這東西是安南國的貢品,總不會送來的東西就有不妥吧?」
如懿的聲音極低,像是虛弱到了極處,自己強撐著自己一般:「你也知道這是安南國的貢品,貢品是給先帝的,最後落到誰的手裡誰也未知。安南國的人怎會費這種無的放矢的心思。我卻是記得的,當年皇上把這串鐲子給富察琅燁,富察琅燁自己留了幾日才給我和慧貴妃的。」她心頭一滴滴墜著血,那艷紅一色,原來十來年日夜期盼,心思枉費。她低低冷笑一聲,那聲音如清碎的冷冰,劃破了自己的腔子,劃碎了心肝腸肺,塗然一地。
也好,也好,她混在海蘭和純妃身後,殺了皇后的孩子,皇后也讓她的孩子一直來不了人世。後宮傾軋,生死相拼,當真是一報還一報。
如懿死死咬著牙,滾熱的淚燙在眼眶裡絲絲灼燒著,她拚命仰起臉,忍住,再忍住。已經失去的,何必再為之落淚,眼淚落下來不過是濕了自己,還不如讓它流回去,灼傷了心,記得那痛,便不會再心軟。
如懿忍住淚,緩緩道:「慧貴妃多年來順從皇后,一心依附,可憐她竟和我一樣,膝下空空。也枉費了她屈居人下,看人顏色。」
江與彬露出幾分躊躇之色,還是道:「小主要聽微臣一句實施麼?」
如懿道:「你說就是。」
江與彬歎道:「若細細論起來,慧貴妃可比小主可憐多了。」
「可憐?」如懿歎了一聲,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指,「活在算計之中,刀鋒之上。後宮之中,何人不可憐?」
江與彬有臉色並不大好看,道:「慧貴妃一直身有舊疾,時時離不開太醫。一則是因為和小主一樣,手上戴著這個東西。另一則,慧貴妃求子心切,曾經召集太醫院所有太醫為她診脈。微臣就是那一次為貴妃搭過一次脈,貴妃的脈象是氣虛血瘀之症,而且非常嚴重。」
「嚴重?」如懿疑道,「不是一直有最好的太醫為她調治麼?怎麼反而不見起色?」
江與彬道:「小主這樣想便是了。為什麼貴妃一入冬就那麼怕冷,夏天又出虛汗,面色淡白,身倦乏力,氣少懶言,煩躁易怒,胸肋疼痛如刺,月事也亂不調,每每月事至,則絞痛不已。皆因淤血不去,新血難安,血不歸經而發,長此以往,如何會有胎氣凝聚?」
如懿微微一滯:「你是太醫,才診了一次脈就發覺了,齊魯為太醫院判,素日為貴妃調理,他會不知?」
江與彬的面上閃過一絲意味深長之色:「小主所言,才是最值得斟酌之處。病症顯而易見,卻越治越病,當中的緣故……」
如懿矍然變色:「齊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江與彬滿面恭謹,平靜道:「娘娘所言甚是。但是那一回會診,太醫院所有太醫卻都長了同一條舌頭,慧貴妃的病是胎裡帶來的,如今雖然見好,但根子還在,一時未能清除。而那日所有太醫一起開的那張藥方,更是一張要緊的藥方,但凡按著那個方子服藥,表面看著症狀會有所減緩,其實就像在寒冰上面潑熱水想化了那冰,外面看著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慧貴妃的體質便是個大冰窟,再多的水撲上去,一會兒就冷住了,反而凍得更厲害,等到哪一天受不住了,便凍得元氣大傷,那便無疑是飲鴆止渴了。」
如懿心頭狠狠一抽,一陣爽利的快感過去,亦是淒涼。其實比之皇后,這些年來她與貴妃高晞月的明爭狠鬥才最是厲害的。一路從潛邸過來,爭著榮寵,爭著位分,此消彼長,你進我退。雖然此時此刻,她身在冷宮朝不保夕,可是在外備受恩寵的高晞月,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那恨意慢慢地積在胸腔裡,積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鈍鈍的,帶著銹,一下一下割著。從前,是她無用;可是往後,斷斷不能再無用下去了!
待得皇帝迴鑾時,海蘭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因著初初回宮忙碌,皇帝之前又連著折損過兩個孩子,對海蘭的胎便萬分看重,身邊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動輒便是一群人跟著。之後又正逢著皇帝的萬壽節並中秋、重陽三節,節下熱鬧,海蘭也不宜多出宮,越發見不得如懿一次了。
這一日正逢著是重陽,皇帝自登基後便待太后十分親厚,孝養有加,又兼太后掌著後宮之事,所以這一年的重陽節過得格外熱鬧。按著宮的規矩,九月重陽的正日,皇帝親自陪著太后到萬歲山登高,以暢秋志。這一日,皇宮上下要一起吃花糕慶祝。那花糕是各宮嬪妃親自做了進獻太后的,自然各出奇招,大致有糙花糕和細花糕兩種。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層香菜葉,中間夾上青果、山楂、小棗、核桃仁之類的糙乾果;細花糕層數頗多,每層中間夾著較細的蜜餞乾果,諸如蘋果脯、桃脯、杏脯、烏棗之類,都做成金錢大小,十分精緻。到了夜間,太后興致頗濃,便按著皇帝外賞百官花糕宴的規矩,也在重華宮宴請帝后嬪妃,皇帝生性愛熱鬧,自然更加湊趣。夜宴以重陽花糕做成九層寶塔狀,上綴兩小羊以合重陽(羊)之意,與諸人插茱萸,飲菊花酒,歡欣暢飲。
酒過三巡,歌舞之樂也沉沉緩下去,靜夜的涼風一重重拂上身來,多了幾分蘊靜生涼,搖曳得滿地黃花燦爛,亦生了幾分消瘦憔悴之意。皇帝添了幾分沉醉的酒意,望著墨玉般的黑沉天際,一輪昏黃的彎月寂寞地別在黑色幕布上,連星子亦光彩黯然。皇帝唇角帶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實在是無趣得緊了。」
皇后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記得是皇上最喜歡的。常說妙齡女子素顏紅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令人賞心悅目。」
皇帝輕輕一嗤,喝盡盞中的酒,道:「宮中宴飯飲常用梨花白,今日飲菊花黃,才有新意。這歌舞朕雖然喜歡,可是看多了也生膩煩。皇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麼?」
皇后臉上微微一黯,很快還是笑道:「皇上總喜歡別出心裁。」
太后撫了撫鬢邊的祖母綠赤金鳳縷珠步搖,搖頭道:「別出心裁也罷了,若能新顏常在,侍奉君王之側也是好的。」她看向皇帝道:「皇帝,哀家去歲賜予你的新人陸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還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額娘垂愛,兒子心領了。」
皇太后微微垂下眼瞼,很快朗然笑道:「皇額娘本想你身邊有個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陸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著吧。身為嬪妃,不能討皇帝歡心,那就是多餘!」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可是落在在場的嬪妃耳朵裡,卻是俱然一凜,不覺收斂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顏悅色:「如今是秋日裡了,再舞春日桃花盛開時節的《桃夭》,未免不合時宜。皇帝,咱們便換一支歌舞吧。」
皇帝奉起一杯酒:「但憑皇額娘做主。」
太后澹然一笑,撫掌兩下,卻聽絲竹聲裊裊響起,幽然一縷如細細一脈清泉潺潺,如泣如訴,慢慢沁入心腑。卻見滿地各色菊花叢中,悠然揚起一女子纖細翩然的身影,踏著絲竹輕緩而來。那女子玉色紵羅縵衫,淡淡雲黃色長裙飄逸如輕雲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繡著朵朵秋菊,也不過寥寥清姿,並不用繁複的繡線堆簇,她堆起的高高雲髻上只簪了銀色絞絲菊流蘇,不細看,還誤以為是月光將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風吹起她衣衫上的飄帶,迤邐輕揚,灼爍生輝,轉袖回眸間涼風暗起,身姿空靈。她的嗓音柔緩,佇立在這靜好的月色之中,側身依依念道:「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那是一闋李清照的《醉花陰》,待她念到最後一個「瘦」字時,餘音裊裊飛揚而去,幾乎是飛到了遙遠的碧海青天,被流去遏住,幽絕纏綿處,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濕了半幅青衫,為之慼然。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裊裊的籐蔓輕纏,一直落在了散開的裙裾之間,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瑩的花朵,盈然招展,風姿眷眷。
銀甕瀲灩浮紅顏,翠袖慇勤捧玉鐘。原來滿目繁華,只為襯得伊人遺世而在。
皇帝忍不住撫掌笑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朕原以為歌舞曼妙已經極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詩更是清新雋永,只是這樣好的才情,這樣美的舞姿,不知長相如何,是否曾與朕夢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喚道:「皇帝吩咐,還不走近來?」
那女子緩步上前,施了一禮,抬起頭來。皇帝觸目處,只見那女子神色清冷,卻有一番艷絕姿態,修蛾曼睩,貌殊秀韻。
慧貴妃蹙了蹙眉頭,似是讚歎,似是嫌惡,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澤,時睩睩然視,精光騰馳,驚惑人心也。」
皇帝讚許地看她一眼:「這是王逸的《楚辭》注,貴妃好才學。」皇帝的讚歎不過一聲,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時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顏,卻沒有絲毫溫度。但若說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轉,又覺得她眉目絢然,是在含羞顧盼著你。
皇帝側首笑道:「皇額娘精心挑選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陽思君的《醉花陰》,果然很合時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絲笑色,緩緩道:「合不合時宜,哀家說了不算,皇帝說了才算。」她凝聲道:「這丫頭是侍郎永綬之女,滿洲鑲黃旗人,出身亦算貴重。」
皇帝頷首,柔聲道:「上前來吧。」
慧貴妃眉頭一鎖,旋即含笑嬌怯怯道:「皇上,重陽喜日,歌舞娛情助興才好。念什麼詩詞,冷冷清清的。」
皇帝恍若未聞,只看著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為何只念詩詞?」
那女子垂著臉,聲音卻不卑不亢,毫無獻媚或畏懼之意:「臣女不喜太過熱鬧的歌舞,倒覺得古人的詩歌有蘊藉,須細細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聞皇上秉聖祖文心之質,善於吟詠,以為會得知音之感。」
皇帝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聲道:「意歡。」她停一停:「是心意歡沉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風,綿綿道:「古人男女相悅,女子對情人的稱呼便是歡。這個名字,很有情致。」
意歡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時眸中如寒夜裡明燦的星,驟然亮起,情意宛然,低低道:「是,皇上博學。臣女平生最喜《相見歡》一詞。」
「朕與你便是相見歡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陽光,無遮無攔灑下,他停一停道:「你姓什麼?」
慧貴妃撇嘴道:「這樣的名字,多半是個漢軍旗的出身姓氏罷了。」
嘉嬪掩口笑道:「還是慧貴妃最明白什麼是漢軍旗的出身了。」
慧貴妃臉色一冷,轉臉不顧。
意歡沉沉道:「葉赫那拉氏。」
皇帝微微一怔,唇邊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涼。皇后已然帶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葉赫那拉氏?」
嘉嬪「哎呀」一聲,以袖掩口,驚奇道:「葉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葉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嬌聲道:「皇上,臣妾雖然來自李朝,卻也聽說當年葉赫部為我太祖努爾哈赤所滅,葉赫部首領金台吉臨死前悲憤不已,曾說道葉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滅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慧貴妃見意歡臉上有不豫神色,不覺拈起絹子笑道:「嘉嬪雖然來自李朝,可是對咱們愛新覺羅家的典故還知道不少呢。」
嘉嬪揚了揚唇角,頗有得色道:「可不是?既然身為皇家兒媳,自然事事以皇家為重了。」
皇后含笑頷首:「嘉嬪生下了皇子,果然越發懂事得體了。」
太后不以為意地笑笑:「往日傳聞,你們倒是聽得有心了。只是葉赫部被我建州女真滅了那麼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歡的阿瑪好好地當著皇帝的侍郎,她一個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說呢?」
皇帝微笑著伸手向她,語氣柔緩溫存:「朕記得,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葉赫那拉氏,還替太祖生下了太宗,可謂功傳千秋啊。」
太后眉毛微微一揚,和緩笑道:「意歡,還不謝恩?」
意歡盈盈下拜:「臣女多謝皇上誇讚。」
皇帝笑道:「朕倒不是誇讚,葉赫那拉氏出身滿蒙貴族,卻不想將漢人的詩詞念得這樣婉轉動聽,真是難得。朕記得宮中通曉治家詩文的,除了慧貴妃,便是……」
他微微一滯,並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自斟自飲了一杯,向海蘭道:「海貴人,你有著身孕,揀自己愛吃的多吃些吧。」
海蘭知道皇帝想起了誰,便作不知一般,笑道:「旁人不說,如今這位意歡妹妹,也是極通讀書的。」
意歡眸若秋水,盈盈一蕩:「皇上通曉滿蒙漢文字詩史,難得在皇上跟前伺候一次,不能做了什麼都不懂的人。」
皇帝笑著挽著她的手:「既然你如此有心,你便也留在朕身邊,做個貴人陪伴吧。」
皇后先起身舉杯道:「皇上自登基以來,冊封的嬪妃大多是從答應,官女子做起,如今葉赫那拉氏一舉得卦貴人,可見皇上鍾愛,臣妾敬皇上一杯,賀皇上新得佳人。」
嬪妃們雖有不甘,亦只得跟隨起身,賀道:「恭喜皇上。」
皇帝一飲而盡,囑咐了葉赫那拉氏伴在身邊。那葉赫那拉氏對諸人神色都是冷冷的,唯獨對著皇帝時溫柔凝睇,一笑如冰上艷陽,冷清中自有艷光四射。
皇后微微使一個眼色,慧貴妃起身嬌笑道:「皇上看膩了舊歌舞,咱們這些做舊人的不能不膽戰心驚,臣妾只好就想些新鮮法子希望皇上不要厭棄了。」
皇帝笑盈盈望著她,眼底儘是溫然的情意:「又胡說了,朕怎會厭棄你?」
慧貴妃嫣然一笑,百媚橫生,指一指天上道:「今天新人且歌且舞,咱們地上儘夠熱鬧了,臣妾的父親從外頭送來各色煙花,咱們且看一看天上的熱鬧吧。」
皇帝頷首道:「煙花不錯,只是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慧貴妃溫柔凝眸,鬢邊的一支並蒂海棠花步搖安靜垂落,道:「臣妾往日讀《少年游》,記得有一句『雨晴雲斂,煙花澹蕩,遙山凝碧。驅車問征路,賞春風南陌,』可不是就了如今的景麼?」
皇帝頷首道:「還是你最解情致,一點小玩意兒,都能答出那麼多細膩心思來。」
慧貴妃揚一揚臉,身邊的雙喜趕緊下去了。不過片刻,只見烏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劃過一道流星般的白光,彷彿一聲尖銳的呼嘯,五顏六色花旋即絢爛飛起,整個夜空幾乎被照得亮如白晝。
慧貴妃一一指著道:「那紅的是天女散花,黃的是武松打虎,金猴獻果,這幾個五彩的是八仙過海、金輝齊鳴、鐵樹開花、百花齊放。皇上看那個,最別緻的楊貴妃觀牡丹,還有白蛇仙女、百鳥朝鳳、金龍騰飛。」
慧貴妃說一句眾人便讚一句,那煙花似顆顆明珠在空中綻放,朵朵變化絢麗,如彩蝶飛舞,紛紛飄然。正喧騰間,只見一朵碩大的煙花綻放在空中,散出滿天雲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飛落開去,遠處歌姬們的管弦聲以及嬪妃和宮人們的叫好鼓掌聲,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將今夜的喧嘩熱門推到了最高處。
待到煙花盡了,唯剩了滿天空的寂寞和寧靜,空氣裡散著淡淡的硝煙味,微微有些嗆人。
皇帝回首葉赫那拉氏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麼?不喜歡麼?」
葉赫那拉氏為皇帝斟了一杯酒,淺淺笑道:「煙花好看是好看,熱鬧也熱鬧。只是做人若只是熱鬧了這一刻,便要回歸寂寥,還不如清清靜靜,做天上一點星子,雖然是微光,卻永遠明亮。」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明亮,看向太后道:「果然是皇額娘調教出來的人,見識卓然,與眾不同。」
太后眼底精光一閃,和言道:「哀家放她在身邊,能調教的不過是規矩罷了。心思,還是她自己的。」
皇帝閉目片刻,含笑道:「葉赫那拉氏的心性,倒是和皇額娘親生的兩位公主一樣,讓朕想起遠嫁的大妹妹端淑長公主了。」
太后神色微微一滯:「端淑長公主在皇帝登基前便已許嫁了蒙古,只剩下柔淑長公主還待字閨中,一直交給莊親王夫婦教養。哀家也不能常常得見。」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是兒子不孝了,未能顧及皇額娘母女情深。」
太后一凜,旋即笑得柔和:「皇帝何必自責?莊親王夫婦忠於皇帝,又是皇帝的親叔叔,必然會替哀家好好教養公主。何況,莊親王福晉又是出了名的賢德淑女呢。」
「兒子也這樣想。皇額娘身邊有兒子和這些媳婦,都會孝順皇額娘的。逢著大年節,公主也會隨著莊親王夫婦進宮,拜見皇額娘,皇額娘一切放心就是。」
皇帝恭謹一笑,轉頭看著葉赫那拉氏,頗為欣賞,「你說話很能讓朕舒心,朕便賜你封號為舒,賜住儲秀宮。往後,你便是朕的舒貴人了。」
葉赫那拉氏笑意淺淺,神色平和如鏡:「臣妾謝過皇上隆恩。」
皇帝執過她手,相看不厭。卻見皇帝身邊的小太監進保一臉惶然地急匆匆進來,打了個千兒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冷宮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