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爺爺一直沒有消息。
    小草很著急,雖然說,在傅家莊的日子挺舒服的,不愁吃不愁穿,還有人作伴兒。但她心裡,實在思念著她的海爺爺。她和青青現在住的房間,就是海爺爺以前住的,她除了自己的小荷包以外,有更多的東西可以摸索。海爺爺看過的書,海爺爺用過的筆,海爺爺睡過的床,海爺爺點過的燈……但是,海爺爺,你現在在那裡呢?
    這天,她穿過花園,要去世緯房間,才走到房門口,就聽到月娘、青青,和世緯正在談著海爺爺。她知道偷聽是不對的,但她身不由主,就站住了。
    「這李大海,在傅家莊做了幾十年,怎麼會說離開就離開呢?」世緯問。「我聽長貴和阿坤的語氣,對李大海都略有微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瞞你們說,」月娘歎了口氣。「這李大海,走得不太光彩!他是被咱們老爺……給趕出去的!」
    小草大驚。「趕出去?」青青也大驚。「不是說吵架嗎?怎麼是趕出去呢?為什麼呢?」「他……」月娘有點兒礙口。「他盜用公款!」
    「什麼?」世緯急急追問。「有沒有弄錯?」
    「不可能弄錯的!」月娘說:「說起來也真傷老爺的心,幾十年來,老爺是全心全意信任著海叔的,公帳私帳都交由他管,不想他竟會暗地做手腳,偷了好大數目的錢呢!老爺生氣倒不止為錢,而是海叔太教他失望了!所以,老爺雖然答應你們說,去找尋海叔,只怕此事,也只是說說而已了……」小草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下子就衝進門去,漲紅了臉,激動的大喊:「不會不會的!我海爺爺是好人,他不會偷錢的!你們冤枉了他!你們肯定冤枉了他!」
    喊完了,她掉轉身子,就飛快的往外跑。
    世緯、青青、月娘全跳了起來,跟在後面緊追。
    「小草!回來!小草!你要去哪裡?小草……」
    小草直衝往振廷的書房,門也不敲,就推開門衝了進去。把那正在練字的振廷嚇了好大的一跳。
    「我海爺爺不會偷錢,他不會偷錢,你冤枉了他……」
    她氣喘吁吁,滿面淚痕的站在振廷面前,雙手握著拳,激動的說著。「怎麼回事?」振廷勃然變色。「你這個小孩子懂不懂禮貌?懂不懂規矩……」「小草!我們出去!」青青追進來就拉小草。「出去再說!出去再說!」「不!」小草倔強的摔開了世緯等三人。「我不要出去!我要問清楚!老爺,你為什麼要趕走我海爺爺?你到底有沒有派人去找我海爺爺?」「反了!反了!」振廷氣得七竅生煙。「我就知道不應該把你們留下來!看看,這是什麼態度?我的家務事,要你一個小孩子來東問西問嗎?對!」他怒視著小草:「是我把李大海趕走的,怎樣?他確實偷了我的錢,怎樣?」
    「我不信,我不信!」小草的淚珠,成串成串的滾落,她哽咽著喊:「海爺爺是大好人,他從不做壞事情,他最喜歡幫別人的忙,連路邊的小狗小貓,他也幫忙的!見它們肚子餓了,就把手上的包子饅頭拿來餵它們吃!他那麼好,不會偷你的錢,一定是你自己算錯了!」
    「莫名其妙!」振廷挑高了眉毛,瞪大了眼睛:「讓我告訴你,就在這間房間裡,海爺爺親口對我承認了!他確實偷了我的錢,我沒有半點冤枉他,夠了嗎?」
    小草被打倒了。用雙手捂著臉,她哭了個上氣不接下氣。世緯、青青衝上前來,一邊一個架住小草,死命想把她拖出去。月娘急得手足失措,一疊連聲的說:
    「老爺請息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多嘴了!請老爺寬宏大量,就當她童言無忌……」
    月娘的話還沒說完,小草已掙脫青青世緯,對振廷仰著臉,急切的說:「你逼他說的!一定是你逼他承認的!你那麼凶,是很會逼人的!你逼過婆婆,你逼過元凱叔叔……你自己不知道,你是很凶很凶的,全世界的人都怕你……一定是這樣,你逼我海爺爺,他才會承認的……」「你有完沒完。」振廷怒不可遏了。尤其聽到「逼過元凱叔叔」這種句子,他簡直氣得要發瘋了。舉起手來,他很想對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一巴掌揮過去。世緯急叫了一聲:
    「伯父!不可以!」振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接觸到小草那勇敢的、帶淚的眸子,透過水霧,裡面似乎燃燒著炙熱的火焰。這火焰是對他的控訴,是對她海爺爺的信賴。他忽然間就洩了氣,這對閃亮的眼睛,這副無畏無懼的神情,這渾身上下綻放著的勇氣,和那一臉的悲切……居然是如此熟悉。「你那麼凶,是很會逼人的,你逼過婆婆,你逼過元凱叔叔……」他深抽了一口氣,頓時覺得五臟六腑都痛。
    「好了!」他色厲內荏的一揮手。「我就不跟你一般見識!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我冤枉了你海爺爺,我馬上派人,兵分四路,東南西北去找,一定要把你海爺爺找回來!等到把他找回來了,我們再當面對質,看是我冤枉了他,還是你冤枉了我!」小草盯著振廷,淚痕未乾,激動未消,卻像大人般鄭重的點了點頭。「好!你說過的話不能賴!你……要派人去東山村我表嬸兒家找一找!」「東山村西山村全去,行了嗎?」他抬頭看月娘。「去叫長貴來,我們立刻把人調派一下,也去大海山東老家跑一趟看看!」「是!」月娘迅速的應著。
    一場風波,總算有驚無險。而且,還坐實了「找大海」的行動。可是,小草從這天以後,就變得不太快樂了。常常在無人之處,掏出她的百寶囊來,一件件東西數著念著。有時,念著念著就掉下眼淚來。偏偏在這時候,又發生了桂姨娘的翡翠事件。
    桂姨娘就是紹文的娘,裴家的二姨太。
    這天,世緯、青青、小草三個,又被紹謙邀到裴家來作客。小草和紹文,跟哥三個大人「品茶」,實在覺得無聊勝了,紹文就拉著小草,去假山裡探陰,去石頭縫裡捉蟋蟀。把花園玩遍了,就開始逛房間,一間間東逛西逛,最後逛進了桂姨娘的臥室。房中正好無人,兩個孩子私心竊喜。
    「嗨!小草!」紹文眼珠一轉,想到一件事:「你不是有個百寶荷包嗎?我娘也有個百寶箱□!」
    「真的嗎?」小草好奇的問:「裡面裝什麼呢?」
    「我拿給你看!」紹文說著,就爬進床裡,打開床上的雕花小木櫥,捧出裡面一個精緻的雕花小木盒。把小木盒放在床上,他掀開盒蓋。「你瞧!」
    「哇!」小草驚喊著,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美麗的、光彩耀目的東西。原來,這是桂姨娘的首飾盒。「好漂亮啊!」她驚歎不已,一件件拿起來看,再小小心心的放回去。「怎麼有這麼多好看的東西呀!」「我娘最喜歡這塊綠石頭了!」紹文拿起一條金鏈子,下面懸著好大的一塊翡翠。「你戴上看看!戴上就可以扮蜘蛛精,我來演孫悟空。」他把項鏈往小草脖子上一套。然後從耳朵後面,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嘴裡大喝著:「變!」身子四面旋轉,找尋可以充當「金箍棒」的東西。一抬頭,看到床柱上懸掛的雞毛潭,他抄了起來,一路揮舞著,嘴裡大嚷著:「蜘蛛精你逃到哪裡去?我老孫殺將來也!」
    這一「殺將來也」,就把梳妝台上的一面鏡子,殺到地下去了。鏡子打破了,碎片濺得到處都是。紹文看到闖了禍,丟下雞毛毯,拉著蜘蛛精就向外逃。
    「快走快走!別讓我娘知道是我們打破的!」
    小草嚇壞了,跟著紹文就向外跑,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取下脖子上的「綠石頭」,奔回床邊,匆匆往首飾箱裡一丟。紹文在門口直著脖子叫「快」,小草也無暇細看,就轉身飛奔而去。這條翡翠項鏈,並沒落進首飾盒,它掉在光滑的紅緞被面上,又順著被面,滑落到床底下去了。
    桂姨娘的鏡子打碎了事小,翡翠項鏈丟了事大。半小時以後,此事已經鬧了個人盡皆知。她在亭子裡,找著小草,氣極敗壞的說:「那塊翡翠可不是普通東西啊,那是老爺送我的生日禮物呀!好貴重的東西,你怎麼敢拿呢?趕快還給我!」
    「娘!你說哪個綠石頭呀?」紹文問。
    「不是石頭,是翡翠,翡翠啊!」
    「小草!」青青急了。「你怎麼亂拿人家的東西?快還給桂姨娘!」「我……我……」小草又急又怕。「我放回去了呀!紹文,你不是看到我放回去的嗎?」
    「是呀!是呀!」紹文慌忙說,「她放回去了!真的!我親眼看到她放回去的!」「你放到哪裡去了?現在是不見了!」桂姨娘嚴厲的盯著小草。「如果你看著喜歡,拿去玩一玩,我也就不追究了,只要你現在把東西交出來就好了!」
    世緯忍不住蹲下去,一把握住小草的肩膀。
    「聽著,要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拿?」
    小草一急,眼淚水就湧了出來。
    「沒有嘛,我放回去了!真的放回去了!」
    「桂姨娘!」紹謙挺身而出。「你有沒有好好找啊?也許她把它放到別的盒子裡去了……」
    「哎!」桂姨娘變了臉。「你們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會誣賴她不成?那有一個懂規矩的孩子會進別人房間去翻首飾盒?我那首飾盒整個攤開,東西全動過了!難道首飾自己有腳會跑路?真是!我就說嘛,交朋友要小心!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那李大海手腳不乾不淨,孫女兒八成有遺傳!」小草臉色慘白,倒退好大一步。青青已氣極的往前一衝,激動的喊:「你怎麼要這樣說話?幹嘛要扯上她海爺爺?」
    「桂姨娘!」紹謙比青青還氣,臉都漲紅了。「你這說的是些什麼話!你不怕丟了咱們裴家的臉嗎?……」
    「我們就事論事,何需出口傷人!」世緯接口:「如果真是小草把項鏈弄丟了,我賠償你就是了!」
    小草這下子,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淚水爬滿了臉,她極受傷,極委屈,極難過的喊:
    「我沒有拿就是沒有拿嘛!我不知道它為什麼不在盒子裡……你冤枉我,還要罵我的海爺爺!你太欺侮人了嘛……你不信,我給你搜,我只有這個荷包……」她從衣領中掏出荷包來,打開繩結,把裡面的東西往地上倒。「給你看,都給你看……」這一倒,亂七八糟的東西散了一地,兩粒彈珠跳了跳滾跑了。小草一邊擦眼淚,一邊滿地爬著找彈珠,模樣甚是淒慘。「彈珠……」她喃喃的啜泣著。「我的彈珠……」
    「我幫你撿!我幫你收起來!」紹文急忙說,看到自己給小草帶來這樣的災難,他心中真是難過極了。他手忙腳亂的收著小草的荷包,一面回頭對桂姨娘狠狠一跺腳:「娘!一塊石頭丟了就丟了嘛,你為什麼要這樣子?我恨你!我恨你!」
    「啊?」桂姨娘驚愕得眼睛都圓了。「是我丟了東西呀,你們一個個叫得比我都大聲……這還有天理嗎?」
    「不是都給你搜了嗎?」青青氣極的:「你還要怎樣?把她的皮剝下來給你不成?」「呵!你凶什麼凶?反正項鏈最後在小草手上……」
    小草收好荷包站起來。又無奈,又情急,哽咽著脫口而出:「會不會是那隻大狗叼走了?我們出來的時候,瞧見你家那隻大黃狗在門口走來走去……說不定你忘了餵它,它太餓了,就把項鏈給吃了!」「胡說八道!」桂姨娘怒極了,一甩袖子。「如此狡猾的孩子,分明就是李大海的真傳!」
    小草受不了了,她掩面痛哭著,奪門而去。紹文追在她後面,紹謙直著脖子對紹文喊:
    「紹文!你陪著小草,不要走遠了!我們去找項鏈!知道嗎?」「知道了!」紹文頭也不回的,追著小草去了。
    兩小時後,項鏈找到了。是紹謙堅持搬開所有傢俱,做地毯式的搜尋,給找回來的。紹謙說:
    「這項煉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還在房間裡,一個就是那隻狗!如果房間裡找不著,我再來剖狗肚子!」
    當項鏈在床底現了形,桂姨娘是說有多歉疚,就有多歉疚。其實,她是個很單純的女人,就是有些小家子氣罷了。訕訕的握著項鏈,她一疊連聲的說:
    「真不好意思,冤枉她了!怎麼辦?怎麼辦?快把兩個孩子找回來!我去廚房,給他們做豆沙鍋餅吃!」
    但是,小草和紹文沒有找回來,他們兩個失蹤了!

《青青河邊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