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學聯考放榜的前一天。
江雁容在室內踱來踱去,坐立不安。明天,她的命運要決定了,她不敢相信自己能考上,也不相信自己會落榜,這種懸而未決的局面使她焦躁。江太太正在畫畫,江雁容的不安感染了給她,一連畫壞了三張紙。她望著江雁容,後者臉上那份煩躁使她開口了:「別在房裡跑來跑去,反正明天什麼都知道了!」
「嗯,」江雁容悶悶的應了一聲,突然說:「媽,我出去一下。」「又要出去?」江太太狐疑的望著江雁容:「你每天都往外跑,到底出去做什麼?」「找周雅安嘛!」江雁容說。
「每天找周雅安?你和周雅安有些什麼談不完的話?為什麼總是你去找她她不來找你?」江太太問,銳利的望著江雁容,近來,江雁容的行動使她滿肚子的懷疑。
「就是那些話嘛,我找她看電影去。」
「又看電影?你到底看了多少場電影?」
「媽媽怎麼回事嘛,像審犯人似的!」江雁容噘著嘴說。「雁容,」江太太說:「前兩天,在省立×中教書的胡先生說是在×中看到你,你去做什麼?」
江雁容的心猛跳了起來,但她平靜的說:
「哦,我和周雅安一起去看了一次康南,就是我們的導師,他現在轉到省立×中去教書了!」
「你常去看他嗎?」江太太緊盯著江雁容問。
「沒有呀,」江雁容臉在發燒,心跳得更厲害了,她把眼睛轉開,望著別處支吾的說:「只去了一兩次。」
「雁容,」江太太沉著臉說:「一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行為一定要小心,要知道蜚短流長,人言可畏。康南是個男老師,你是個女學生,常到他房間裡去會給別人講閒話的。當然我知道康南是個正經的好老師,但是嫌疑不能不避。上次我聽隔壁劉太太說,不知道是你們女中還是雁若的女中裡,有個男老師引誘了女學生,鬧得很不像話。你看,一個女孩子要是被人講了這種閒話,還做不做人呢?」
江雁容咬著下嘴唇,偷偷的看了江太太一眼,臉上燒得滾燙。從江太太的神色裡,她看出母親還沒有發現她的事,她故意跺了一下腳說:「媽媽跟我說這些,好像我做了什麼……」
「我不是說你做了什麼,我只是叫你小心!你知道人的嘴巴是最壞的!我是愛護你,你就跟我瞪眼睛跺腳!」江太太有點生氣的說。「我不過說了句要去找周雅安,媽媽就跑出這麼一大套話來。」江雁容低低的說。「好吧,你去吧!」江太太一肚子的不高興:「反正,在家裡是待不住的!這個家就是丈夫兒女的旅館,吃飯睡覺才會回來,我是你們燒鍋煮飯的老媽子!」
江雁容在椅子裡一坐,噘著嘴說:「好了,不去好了!」
「去吧!」江太太說:「不去我又要看你一個下午的臉色!把孩子帶大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好處!你要去就去吧,還發什麼呆?晚上早點回來!」江雁容遲疑了一下,終於走到玄關去穿上鞋子,直到走出大門,她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父親的一個朋友胡先生也在省立×中教書。自從康南搬到省立×中之後,她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去一次,看樣子,這秘密是保不住了!
站在家門口,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歎了口氣,選擇了那條到省立×中的路線。她知道她不應該再去了,但她不能自已,一種強而有力的吸引力控制了她。她對自己不滿的搖頭,但她仍然向那條路走著,直到她走進了×中的大門,又走進了教員單身宿舍的走廊,她還在和自己生氣。停在康南門口,她敲了門,心裡還在想:「我應該回去,我不應該到這裡來!」但,當康南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這一切的思想都遁走了。
關上了房門,康南把桌上已經泡好的一杯香片遞給江雁容,江雁容接了過來,望著茶杯裡的茉莉花問:
「你算準了我今天要來?」
「我每天都泡兩杯茶,你不來也像來了一樣,有時弄糊塗了,我會對著你的茶杯說上一大堆話。」
江雁容微微的笑了,默默的端著杯子。康南凝視著她,她的睫毛低垂,眼睛裡有一層薄霧,牙齒習慣性的咬著下嘴唇,這神情是他熟悉的,他知道她又有了心事。他拿起她的一隻手,扳開她的手指,注視著她掌心中的紋路。江雁容笑笑說:
「你真會看手相?我的命運到底怎樣?」
「不,我看不出來,你的手相太複雜!」
「那一次你看的手相呢?怎麼看出那麼多?記得嗎?你說我老運很好,會享兒女的福。兒女,我和誰的兒女,會是你的嗎?」「你說過,那些都是江湖話!」他把她的手合攏,讓她握成拳,用自己的大手掌握住了她:「小容容,你那麼小,但是你比我堅強。」「我不堅強,我下過一百次決心不到你這裡來,但是我仍然來了!」「我也下過一百次決心,要冷淡你,疏遠你。」
「為什麼不呢?」她昂起頭,有一股挑戰的味道。
康南看著她,然後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他的嘴唇輕觸了一下她的,十分溫柔。「我要你,小容,」他低低的說,他的手在發抖:「我要你。」他用嘴唇從她面頰上擦過去,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半垂,黑眼珠是濕潤的。「告訴我,你永不會屬於別人,告訴我!」
「用不著我告訴你,」她低聲說:「你還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心,但是我怕命運,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支配命運的。」「你認為命運不會把我判給你?」
「是的,因為你太好,我不配!」
「誰配呢?如果連你都不配?」
「有比我年輕有為有前途的人。」「但是他們不是康南,他們沒有康南的一個毛孔和一個細胞,他們是他們!」康南擁緊她,他的嘴唇緊貼著她的。她被動的仰著頭,眼淚從她眼角滑下去。「你又哭了。」「我知道,我們在說夢話,」她淒苦的微笑。「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是什麼,我有預感,有一大堆的不幸正等著我。」
「不會,明天放榜了,我猜……」
「不要猜!我有預感。康南,我很害怕,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不要怕,天倒下來,讓我幫你撐,行嗎?」
「只怕你撐不住!」她走開,走到書桌旁邊去,隨手翻弄著桌上的東西,一面低聲說:「媽媽已經懷疑我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康南,我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媽媽,反正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如果風暴一定會來,還不如讓它早一點來。」康南默然不語。江雁容從桌上拿起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打開來看,康南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昨天我不在家,她們從門縫裡塞進來的條子,沒有什麼。」「讓我看!」江雁容說,打開了紙條,筆跡並不陌生,這是兩個同學寫的:
「老師:
這兩天大家都很忙,好久都沒有機會和您談話了,但您永遠是我們最尊敬最愛戴的老師。今天來訪,又正逢老師外出,非常遺憾。現在我們有幾個小問題,能否請您為我們解答一下?
一、您認為一個為人師表者最值得尊敬的是什麼?如果他因一時的衝動而失去了它,是不是非常的可惜?
二、我們有老師和同學的感情超過了師生的範圍,您對這事有什麼感想?那位老師向來是同學所最尊敬的,而這事卻發生在他的身上,您認為這位老師是不是應該?他有沒有錯誤?假如您是那位老師,您會採取什麼態度?
三、您認為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是不是都是虛情假意?
四、您為何離開女中?
老師,我們都不會說話,但我們都非常誠懇,如果這紙條上有不禮貌的地方,請您原諒我們!
敬祝快樂
兩個最尊敬您的學生何淇蔡秀華同上」
江雁容放下紙條,望著康南。她想起以前曾和何淇談起朱自清的給亡婦一文,認為朱自清有點矯揉造作,尤其最後一段,因後妻不適而不上墳,更顯得他的虛情假意,而今,她們竟拿出朱自清的給亡婦來提醒康南的亡妻,這是相當厲害的一針。她把紙條鋪平,淡淡的說:
「康南,你一生高傲,可是,現在你卻在忍受這些!」「我當初沒有要人說我好,現在也不在乎人說我壞!」康南說,把紙條撕碎了。「康南,」江雁容審視著他:「你是在乎的,這張紙條已經刺傷了你!」「我不能希望她們能瞭解我,她們只是些毛孩子!」
「大人呢?大人能瞭解嗎?曹老頭、行屍走肉、唐老鴨,那些人能瞭解嗎?我的父母會瞭解嗎?教務主任、校長瞭解嗎?這世界上誰會瞭解呢?康南,你做了老師,有過妻子,又超過了四十歲,所以,你是不應該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你應該是一塊石頭,如果你不是石頭,那麼你就是壞蛋,你就該受萬人唾罵!」康南不說話,江雁容靠著桌子站著,眼睛裡冒著火焰。突然,她彎下腰來,僕在康南的膝上。
「康南,我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沒有錯,」康南撫摸著她的後頸,頸上有一圈細細的毫毛。「別難過!」「我願意有人給我力量,使我能離開你!」
他攬緊她,說:「不!」
「康南,我有預感,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你。」
「我怕你的預感,你最好沒有預感。」
他們靜靜的望著,時間消失得很快,暮色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室內已經很暗了。康南開了燈,望著沉坐在椅中凝思的江雁容,問:「想什麼?」「就這樣,靜靜的坐著,我看著你,你看著我,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什麼,讓兩人的心去彼此接近,不管世界上還有什麼,不管別人會怎麼說,這多美!」她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假如沒有那些多管閒事的人就好了!他們自以為在做好事,在救我,在幫助我,康南,你不覺得可笑嗎?這是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我會被這些救我的人逼到毀滅的路上去,假如我自殺了,他們不知會說什麼!」
「會罵我!」「如果你也自殺呢?」「他們會說這是兩個大傻瓜,大糊塗蟲,兩個因情自誤的人!」「唉!」她把頭靠在椅背上,歎了口長氣。
「怎麼了?」「我餓了!想吃飯。」「走吧,到門口的小館子裡去吃一頓。」
江雁容懶懶的站起身來,跟著康南走出校門。在校門口的一個湖南館子裡,他們揀了兩個位子坐下。剛剛坐定,江雁容就「啊!」了一聲,接著,裡面一個人走了出來,驚異的望著江雁容和康南,江雁容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說:
「胡先生,你也在這兒!」
這就是那個曾看見她的胡先生,是個年紀很輕的教員,以前是江仰止的學生。「哦,江小姐,來吃飯?」胡先生問,又看了康南一眼。
「這是胡先生,」江雁容對康南說。
「我們認識,」胡先生對康南打了個招呼。「我們的宿舍只隔了三間房間。」「胡先生吃了嗎?」康南客氣的說:「再吃一點吧!」
「不,謝謝!」胡先生對江雁容又看了一眼:「我先走了,晚上還有事。」江雁容目送胡先生走出去,用手指頭蘸了茶碗裡的茶,在桌子上寫:「麻煩來了!」然後望望康南,無可奈何的挑了挑眉毛。「該來的總會來,叫菜吧!」
「不反對我喝酒嗎?」康南問。
「不,我也想喝一點!」
「你喝過酒?」「從來滴酒不沾的,但是今天想喝一點,人生不知道能醉幾次?今天真想一醉!」康南叫了酒和一個拼盤,同時給江雁容叫了一瓶汽水。酒菜送來後,江雁容抗議的說:
「我說過我要喝酒!」「醉的滋味並不好受。」康南說。
「我不管!」她搶過康南手中的瓶子,注滿了自己的杯子,康南按住她的手說:「你知道這是高粱?會喝酒的人都不敢多喝,別開玩笑!喝醉了怎麼回家?」「別管我!我豁出去了!一醉解千愁,不是嗎?我現在有萬愁,應該十醉才解得開!我希望醉死呢!」拿起杯子,她對著嘴直灌了下去,一股辛辣的味道從胸口直衝進胃裡,她立刻嗆咳了起來。康南望著她,緊緊的皺起眉頭:
「何苦呢!」他說,拿開了她的杯子。「給我吧!我慢慢喝。」江雁容說,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愛酒,這東西跟喝毒藥差不多,這樣也好,如果我要服毒,先拿酒來練習!」
「你胡說些什要?」「沒有什麼,我再喝一點,一點點!」
康南把杯子遞給她。「只許一點點,別喝醉!慢慢喝。」
江雁容抿了一口酒,費力的把它咽進肚子裡去,直皺著眉頭。然後,她望著康南說:
「康南,我真的下決心了,我不再來看你了,今天是最後一次!」「是嗎?」康南望著她,她蒼白的臉頰已經染上一層紅暈,眼睛水汪汪的。「不要再喝了,你真的不能喝!」
「管他呢!」江雁容又嚥了一口酒。「這世界上關心我們的人太多了!到最後,我還是要離開你的。我已經毀了半個你,我必須手下留情,讓另外那半個你在省立×中好好的待下去!」「你不是餓了嗎?我叫他們給你添飯來。」康南說。
「我現在不餓了,一點都不想吃飯,我胸口在發燒!」江雁容皺著眉說。「你已經醉了!」「沒有醉!」江雁容搖搖頭。「我還可以喝一杯!」
康南撤去酒杯,哄孩子似的說:
「我們都不喝了,吃飯吧!」
吃完飯,江雁容感到臉在發燒,胸中熱得難受。走出飯館,她只覺得頭昏眼花,不由自主的扶著康南的手臂,康南拉住她說:「何苦來!叫你不要喝!到我屋裡去躺一躺吧!等下鬧上酒來就更難過了!」回到康南屋裡,江雁容順從的靠在康南的床上。康南為她擰了一把手巾拿過來,走到床邊,他怔住了。江雁容仰天躺著,她的短髮散亂的拂在額前耳邊,兩頰如火,嘴唇紅灩灩的微張著,闔著兩排黑而密的睫毛,手無力的垂在床邊。康南定定的凝視著這張臉龐,把手巾放在一邊。江雁容的睫毛動了動,微微的張開眼睛來,朦朦朧朧的看了康南一眼,嘴邊浮起一個淺笑。「康南,」她低低的說:「我要離開你了!多看看我吧,說不定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
「不!」康南說,在床邊坐下來,握緊了她的手。「讓我們從長計議,我們還有未來!」
江雁容搖搖頭。「沒有,你知道我們不會有未來,我自己也知道!我們何必騙自己呢?」她閉上眼睛,嘴邊仍然帶著笑。「媽媽馬上就會知道了,假如她看到我這樣子躺在你的床上,她會撕碎我!」她歎口氣,睜開眼睛:「我累了,康南,我只是個小女孩,我沒有力量和全世界作戰!」她把頭轉向床裡,突然哭了起來。康南伏下身去吻她。「不要哭,堅強起來!」
「我哭了嗎?」她模模糊糊的問:「我沒有哭!」她張開眼睛:「康南,你不離開我嗎?」「不!」「你會的,你不喜歡我,你喜歡你的妻子。」
「小容,你醉了!要不要喝水?」
「不要!」她生氣的扭轉頭。「你跟我講別的,因為你不愛我,你只是對我發生興趣,你不愛我!」
「是嗎?」他吻她:「我愛你!」他再吻她:「你不知道愛到什麼程度!愛得我心痛!」他再吻她,感到自己的眼角濕潤:「雁容,我愛你!愛你!愛你!」
「康南,不要愛我,我代表不幸,從今天起,不許你愛我,也不許任何人愛我!」「雁容!」「我頭痛。」「你醉了。」「康南,」她突然翻身從床上坐起來,興奮的望著他,急急的說:「你帶我走,趕快,就是今晚,帶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走!我們馬上走!走到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去!趕快,好嗎?」「雁容,我們是沒有地方可去的!」康南悲哀的望著江雁容那興奮得發亮的眼睛。「我們不能憑衝動,我們要吃,要喝,要生存,是不?」「康南,你懦弱!你沒種!」江雁容生氣的說:「你不敢帶著我逃走,你怕事!你只是個屠格涅夫筆下的羅亭!康南,你沒骨氣,我討厭你!」康南站起身來,燃起一支煙,他的手在發抖。走到窗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對著窗外黑暗的長空噴出去。江雁容溜下床來,搖晃著走到他面前,她一隻手扶著頭,緊鎖著眉,另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眼睛乞求的仰望著他。
「我不是存心這麼說,」她說:「我不知道在說什麼,我頭痛得好厲害,讓我抽一口煙。」
他伸手扶住了她。「雁容,」他輕聲說:「我不能帶你逃走,我必須顧慮後果,台灣太小了,我們會馬上被找出來,而且,我沒錢,我們能到哪裡去呢!」「別談了,」江雁容說:「我要抽一口煙,」她把煙從他手中取出來,猛吸了一口。立即,一陣嗆咳使她反胃,她拉住他的手,大大的嘔吐了起來。康南扶住她,讓她吐了個痛快,她吐完了,頭昏眼花,額上全是汗,康南遞了杯水給她,她漱過口,又洗了把臉,反而清醒了許多。在椅子裡坐下來,她休息了一段時間,覺得精神恢復了一些。
「好些嗎?」康南問,給她喝了口茶。
「幾點鐘了?」她問,回到現實中來了。
「快九點了。」他看看表。
「我應該回去了,要不然媽媽更會懷疑了。」她振作了一下:「我身上有酒味嗎?希望媽媽聞不出來。」
「我送你回去。」康南說。
走到外面,清新的空氣使她精神一爽。到了校門口,她叫了一輛三輪車,轉頭對康南說:
「別送我,我自己回去!」站在那兒,她欲言又止的看了康南,一會兒,終於說:「康南,我真的不再來了!」
「你還會來的!」康南說,握緊她的手。「不怕我毀了你?」她問。
「只怕我毀了你!」他憂鬱的說。
「康南,記得秦觀的詞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江雁容跨上了三輪車,對康南揮揮手:「再見,康南,再見!」三輪車迅速的踩動了,她回頭望著康南,他仍然站在那兒,像一株生根的樹。一會兒,他就只剩下個模糊的黑影,再一會兒,連影子都沒有了。她歎口氣,坐正了身子,開始恐懼回家後如何編排謊話了。她用手按按面頰,手是冷的,面頰卻熱得燙手。在路口,她叫車子停下,下了車,她迅速的向家中跑去,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按了鈴,來開門的是雁若,她望了姐姐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奇異的憐憫和同情。她緊張的走進家門,江太太已經站在玄關等她。
「你整個下午到哪裡去了?」江太太板著臉,嚴厲的問。
「去找周雅安。」她囁嚅的說。
「你還要對我說謊,周雅安下午來找過你!」
江雁容語塞的望著母親,江太太臉上那層嚴霜使她害怕。在江太太身後,她看到了父親和江麟,江仰止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正默默的搖頭,望著她歎氣。江麟也呆呆的望著她,那神情就像她是個已經死去的人。恐懼升上了她的心頭,她喃喃的說:「怎麼,有……什麼……」
「今天爸爸到大專聯考負責處去查了你的分數,」江太太冷峻的說:「你已經落榜了!」
江雁容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巨響,她退了幾步靠在牆上,眼前父母和江麟的影子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她仰首看看天花板,喉頭像被扼緊似的緊逼著,她喃喃的自語著:
「天哪,你竟沒有給我留下一條活路!」
說完,她向前面栽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