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了,含煙仍然如石沉大海。柏霈文用盡了一切可以用的方式去找尋,他詢問了顏麗麗,他在報上登了尋人啟事,他甚至托人去派出所調查戶口的登記,但是,含煙像是一個消失在大海中的泡沫,一點蹤跡都找尋不出來。
他懊惱往日從沒有問過含煙關於她養父母的姓名地址,如今,他失去了一切的線索,報上的尋人啟事由小而擴大,連續登了一星期,含煙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柏霈文迅速的消瘦和憔悴了,他食不知味,寢不安席,終日惶惶然如一隻喪家之犬。他在家裡一分鐘都待不住,他怕含煙會有電話打到工廠裡,但是,在工廠中,他同樣一分鐘也坐不住,隨時隨刻,他就會在一種突來的驚懼中驚跳起來,幻想她已經結婚了,嫁給了那個白癡。於是,他會週身打著寒戰,全身心都痙攣起來。這一切逃不過柏老太太和高立德的眼光。高立德,這是個苦學出來的年輕人,大陸淪陷後,他隻身來台,在大學中念農學院,和柏霈文同學。由於談得投機,兩人竟成莫逆之交。因此,高立德畢業之後,就搬到柏宅來住,柏霈文把整個的茶園,都交給高立德管理。高立德學以致用,再加上他對茶園有興趣,又肯苦幹,竟弄得有聲有色,柏家茶能歲收七、八次,都是高立德的功勞。柏霈文為了感激高立德,就算了他股份,每年付與高額的紅利。因此,高立德在柏家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是柏霈文的知己、兄弟,及助手。這天晚上,高立德和柏老太太都在客廳中,柏霈文又在室內來來往往的走個不停,最近,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是這樣走來走去,甚至深夜裡,他在臥室中,也這樣走個不停,常常一直走到天亮。「霈文,」柏老太太忍不住喊:「你怎麼了?」
「哦?」柏霈文站住了,茫然的看了母親一眼。
「一個小女工,就能把你弄得這樣神魂不屬嗎?」柏老太太盯著他。「哦?媽?」他驚異的說:「你怎麼知道——」
「我都知道,」柏老太太點點頭。「霈文,我勸你算了吧!她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我們這個家庭,她是在吊你胃口,你別上這個女孩的當!」「媽!」柏霈文反抗的說:「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不認得她!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
「我不知道?」柏老太太挑了挑眉毛。「這種女孩子我才清楚呢,我勸你別執迷不悟吧!瞧她把你弄成什麼樣子了!你去照照鏡子去,還有幾分人樣沒有?你也真奇怪,千挑萬選,多少名門閨秀都看不中意,倒看上了廠裡一個女工!」
「人家也是高中畢業呢!」柏霈文大聲說。「當女工又怎樣呢,多少大人物還是工人出身呢!」
「當然,」柏老太太冷笑了一聲。「這個女工也已經快成為老闆娘了!」「別這樣說,媽,」柏霈文站在母親的面前,像一尊石像,臉色蒼白,眼光陰鬱。「她並不稀奇嫁給我,她已經失蹤一個月了。」「她會出現的,」柏老太太安靜的說:「她已經下了釣餌,總會來收竿子的。不過,霈文,我告訴你,我不要這樣的兒媳婦。」柏霈文僵立在那兒。老太太說完,就自顧自的站起身來,逕自走上樓去了。柏霈文仍然站在那兒發愣,直到高立德走到他的面前來,遞給他一支燃著了的煙。
「我看你需要一支香煙。」高立德微笑的說。
柏霈文接過了煙,長歎一聲,廢然的坐進沙發裡,把手指深深的插進頭髮中。高立德也燃起一支煙,坐在柏霈文的對面,他靜靜的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出來讓我幫你拿拿主意。」
柏霈文抬起頭來,看了高立德一眼,高立德的眼光是鼓勵的。他又歎了口氣,深深的吸了一口煙,那濃濃的煙霧在兩個男人之間瀰漫。高立德交疊著腿,樣子是閒散而瀟灑的,柏霈文緊鎖著眉,卻是滿臉的煩悶和苦惱。
「媽怎麼知道含煙的事?」柏霈文問高立德。
「她打電話給趙經理問的。」高立德說。「怎麼,真是個女工嗎?」「女工!」柏霈文激動的喊著:「如果你看到過這個女工!如果你看過!」高立德微微一笑。「怎會失蹤的呢?」他問。
柏霈文垂下了頭,他又沉默了,好半天,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高立德也不催促他,只是自顧自的噴著煙霧。過了好久好久,柏霈文才慢吞吞的說: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四個月之前。」他噴出一口煙,注視著那煙霧的擴散,在那縹縹緲緲的煙霧中,他似乎又看到含煙的臉,隱現在那層煙霧裡,柔弱、飄逸,而虛幻。他慢慢的敘述出他和含煙的故事,沒有保留的,完完全全的。在高立德面前,他沒有秘密。敘述完了,他仰靠在沙發裡,看著天花板,呆瞪瞪的睜著一對無神的眸子,輕輕的說:
「我願用整個世界去換取她!整個世界!」
高立德沉思不語,他是個最善於用思想的人。好一會兒,他才忽然說:「你有沒有去各舞廳打聽一下?」
「舞廳?」柏霈文一怔。
「你看,她原來在舞廳做過,因為想新生,才毅然擺脫舞廳去當女工。可是,你打擊了她,粉碎了她的希望,一個在絕望中的女孩子,她既然發現新生不能帶給她尊敬和榮譽,甚至不能使愛她的人看得起她,她會怎樣呢?」
「怎樣呢?」柏霈文的額上沁出了冷汗。
「自暴自棄!所以,她說要『隨波浮沉』,所以,她說要毀滅,要沉淪,因為她已經心灰意冷。現在,她有兩個可能性,一個是她已經嫁給那個白癡了,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回到舞廳去當舞女,所以,我建議你,不妨到舞廳去找找看!」
柏霈文深深的看著高立德,半晌不言也不語。然後,他就直跳了起來,抓起椅背上搭著的一件夾克,他向屋外就走,高立德驚訝的喊:「你到哪裡去?」「舞廳!」「什麼舞廳?你一點線索都沒有怎麼行?」
「我一家家去找!」衝出了屋外,高立德立即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目送柏霈文的車子如箭離弦般駛出去。他揚了揚眉,微微側了一下頭,把雙手插在夾克的口袋裡,自言自語的說:「唔,我倒真想見見這個章含煙呢!」
又是三天過去了,柏霈文跑了總有十幾家舞廳,但,含煙的蹤跡仍然杳不可尋。一來,柏霈文不知含煙在舞廳中所用的名字,二來,他手邊又沒有含煙的照片,因此,他只有賄賂舞廳大班,把舞女們的照片拿給他看。不過,這樣並不科學,因為許多舞女,並沒有照片,於是,他常默默的坐在舞廳的角落裡,猛抽著香煙,注視著那些舞女,再默默的離去。可是,這天晚上,他終於看到含煙了!
那是個第二、三流的舞廳,嘈雜,凌亂,煙霧騰騰。一個小型樂隊,正在奏著喧鬧的音樂,狹小的舞池,擠滿了一對對的舞客,在跳著竭特巴。含煙就在一個中年人的懷抱中旋轉,暗沉沉的燈光下,她耳際和頸項上的耳環項鏈在迎著燈光閃亮。雖然燈光那樣幽暗,雖然舞池中那樣擁擠,雖然含煙的打扮已大異往日……但是,柏霈文仍然一眼就認出她來了。他走進舞廳的一剎那就認出來了!他心跳,他暈眩,他震動而戰慄,在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他對舞女大班說了幾句話,指指在舞池中的含煙,然後,他開出一張支票給舞女大班。那大班驚異的望著他,走開了。他叫了一瓶酒,燃起一支煙,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那兒等待著,一面把酒一杯杯的傾入腹中。然後,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陰暗罩住了他,有個人影遮在他的面前,他慢慢的抬起頭來,一件黑絲絨的洋裝,裹著一個怯弱纖小的身子,敞開的領口,靈出修長秀氣的頸項,那瘦弱的肩膀是蒼白而楚楚可憐的,那貼肉的發亮的項鏈一定冰凍著那細膩的肌膚。他的目光向上揚,和她的眼光接觸了。
她似乎受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大震動,血色迅速的離開了她的面頰和嘴唇,她用手扶著桌子,身子搖搖欲墜。他站起身來,一把扶住了她,然後,他讓她在椅子裡坐了下來。他用顫抖的手,給她倒了一杯酒,遞到她的面前。她端起杯子,很快的把它一口喝乾。他坐在她的對面,在一層突然上湧的淚霧中凝視著她。她更瘦了,更憔悴了,脂粉掩飾不住她的蒼白和疲倦,她的眼睛下有著明顯的黑圈,長睫毛好無力的扇動著,掩映著一對朦朧而瑟縮的眸子。他咬住了嘴唇,他的心在絞緊,絞得好痛好痛。
「含煙!」他輕喚著,把一隻顫抖的手蓋在她放在桌上那只纖小的手上。「你讓我找得好苦!」
她輕輕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來,抬起眉毛,她的眼光是今晚第一次正視他,帶著一層薄薄的審判意味,和一份淡淡的冷漠。「你要跳舞嗎?先生?」她問,那張小臉顯得冷冰冰的。「謝謝你捧我的場!」「含煙!」他喊著,急切中不知該說些什麼,含煙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刺痛了他,他慌亂了,緊張了,在慌亂與緊張之餘,他五臟六腑都可怕的翻攪痛楚了起來。「含煙,別這樣,我來道歉,我來接你出去!」他急急的說,手心被汗所濡濕了。
「接我出去?」她喃喃的說。「對了,你付了帶出場的錢,你可以帶我出場。」她站起身來,靜靜的望著他。「現在就走嗎?先生?」他看著她,那憔悴的面龐,那疲倦的神色,那冷漠的表情,好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舞客,距離她很遙遠很遙遠的一個陌生人。他的心被撕裂了,被她的神態所撕裂了。他知道了一件事;她不願再繼續那段感情了,他失去了她!他曾把握在手中的,但是,現在,他失去了她!
「怎樣呢?」她問:「出去?或者是跳舞?」他咬咬牙,然後,他突然的站起身來。「好,我們先出去再說!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含煙取來了她的風衣,柏霈文幫她披上,攬住她的腰,他們走出了那家舞廳。含煙並沒有拒絕他攬住自己,這使他心頭萌現出一線希望,從睫毛下凝視著她,他發現她臉上有種無所謂的,不在乎的神情,他重新被刺痛了。
「到哪兒去?」她問他。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就在附近。」「能到你那兒去坐坐嗎?」「可以。」她揚揚眉毛。「只要你高興。」
她不再說話了,只是往前走著,深秋的風迎面撲來,帶著深深的涼意,她有些兒瑟縮,他不自禁的攬緊了她,她也沒有抗拒。這是中山北路,轉入一條巷子,他們走進了一家公寓,上了二樓,含煙從手提包裡取出了鑰匙,打開房門。柏霈文置身在一間小而精緻的客廳中了,這是一個和以前的小屋完全不能相比的房間,牆上裱著壁紙,屋頂上垂著豪華的吊燈,有唱機,有酒櫃,櫃中陳列著幾十種不同的酒,一套雅致的沙發,落地窗上垂著暗紅色的窗簾……柏霈文環室四顧,心中卻在隱隱作痛,他看到了一個典型的、歡場女人的房間,而且,他知道,這兒是常有客人來的。
「房間佈置得不錯。」他言不由衷的說。
「是嗎?」她淡淡的問:「租來的房子,連傢俱和佈置一起租的,我沒再變過,假如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會選用米色和咖啡色佈置客廳,白色、金色和黑色佈置臥室,再加個紅床罩什麼的。」她指指沙發:
「請坐吧!」打開了小几上的煙罐,她問:「抽煙嗎?」
「不。」「要喝點什麼酒嗎?」她走到酒櫃前面,取出了酒杯,「愛喝什麼?白蘭地還是威士忌?」
「不,什麼都不要。」他有些激動的說,他的眼光緊緊的盯著她。「那麼,其他的呢?橘子汁?汽水?可樂?總要喝點東西呀!你為我花了那麼多錢,我總應該好好的招待你才對!」她說,故意避開了他的眼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扭轉過來,他強迫她面對著自己。然後,他深深的望著她的臉,他的眼睛裡佈滿了紅絲,他的頭髮篷亂,他的呼吸急促,他的臉色蒼白而憔悴。
「夠了!」他啞著嗓子說。「別折磨我了,含煙。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折磨我了吧!」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緊緊的把她攬進懷裡,就痛苦的把臉埋進她的衣領中。「你發脾氣吧!你打我罵我吧,你對我吼對我叫吧,你告訴我我是最大的傻瓜吧,但是,別這樣用冷淡來折磨我!別這樣!你知道這一個月以來,我除了找尋你,什麼事都沒有做,你給我的懲罰已經夠了,已經夠了!含煙,你饒了我吧!」
她掙扎著跳了開去,背靠在牆上,她睜著一對大大的眼睛,瞪視著他。她的臉色蒼白如死,她的神情瑟縮而迷惘。
「你——你要做什麼?先生?」她問,好像他仍然是個陌生人。「我要向你求婚。」他急促的說。「我請求你做我的妻子,我愛你,我要你。」她望著他,臉色更蒼白了,一層疲倦的神色浮現在她的眼底,她慢慢的轉開了頭,垂下了眼瞼。
「如果你是在向我求婚,那麼,我拒絕了,先生。」她說,聲音平淡而無力。「含煙!」他嚷著,衝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雙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你恨我,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不要說得這樣決絕,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再考驗我一次,請求你,含煙!」「不,」她輕聲的說,她的眼睛空空洞洞的看著窗外,臉上一無表情。「你輕視我,你認為我是污穢的,我不能嫁給一個輕視我的人。不,不行,先生,我早就說過,我配不上你!」
「不,不,含煙,不是這樣的。是我配不上你,我庸俗,我狹小,我自私,現在,我想通了,那件事一點也不損你的清白和美好,我太愚蠢,含煙!現在沒有什麼可以阻礙我們了,我不介意你的出身,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你在我的心目中永遠完美,我請求你,含煙,嫁我吧!嫁我吧!含煙,別拒絕我!」她戰慄了一下,她的眼睛仍然看著窗外,但是,一層淚浪湧了上來,那對黑濛濛的眸子浸在水霧之中了。她的嘴唇輕輕的蠕動著,唇邊浮起一個無力的微笑。
「如果一個月以前,你肯對我說這幾句話,」她幽幽的說:「我會跪在你的腳下,吻你的腳。可是,現在,沒有用了,我已經重回舞廳,我已經不再夢想了。我不嫁你,柏先生。不過,你可以到舞廳裡來,你有錢,你可以買我的鐘點,或者帶我出場。」「不!含煙!」他喊,迫切的搖撼著她,撫摩她的面頰、頭髮,他的眼光燒灼般的落在她的臉上。「我不會讓你留在舞廳,我不會!我一定要娶你!隨你怎麼說!別對我太殘忍,含煙……」「是你殘忍,柏先生!」她說,眼光終於從窗外掉了回來,注視著他。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滴落在她的衣服上。「請你放了我吧,別再纏繞我。」她說,開始輕輕的、忍聲的啜泣起來。
她的啜泣使他心碎,使他心痛。他捧起她的臉,用嘴唇吻去了她的淚,懇求的說:
「饒恕我,饒恕我,含煙。我錯了,我像一隻蠢驢,我讓你白白受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我錯了,含煙,給我機會,給我機會來贖罪,我要彌補我的過失,我向你保證,含煙。你這一生苦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我要給你一份最甜蜜,最幸福的生活。含煙,答應我,嫁給我!含煙,答應我!」
「你……你會後悔,」她哭泣的說:「你終究有一天會嫌棄我……」「我不會,絕對不會!」
「你會,你已經嫌棄過我一次,以後你還會嫌棄我,我怕那一天,我不敢接受你,我不敢!」她用手蒙住臉,哭泣使她的雙肩抽搐,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流出來。「我說過,我自慚形穢,我卑賤,我渺小……我不願嫁你,我不願!當有一天,你不再愛我,那時你會詛咒找,你會後悔……啊,不,不,」她在掌心中搖著頭。「你放了我吧!讓我去吧!我那麼卑微,你別尋我的開心……」她說不下去了,她已經泣不成聲。柏霈文把她的手用力的從臉上拉下來,看著那張淚痕狼藉的小臉,那份委屈的、瑟縮的神色,他的心臟抽搐痙攣起來,他明白了,明白自己怎樣傷害了這顆脆弱的心,傷害得這樣嚴重,使她已不敢再相信或再接受愛情了。他注視著她,深深的、長久的注視著她,然後,他喊了一聲,惶悚的把她擁進了懷裡,戰慄的緊抱著她的頭,喊著說:「哦,含煙!我對你做了些什麼?我該死,該進入十八層地獄!哦,含煙!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托起她的頭來,他把嘴唇緊壓在那兩片顫抖的唇上。含煙仍然在哭泣,一邊哭泣,她一邊用手環抱住了他,緊緊的環抱住了他,啜泣著說:「你……你……你真……真要我嗎?」
「是的,是的,含煙!我每根骨頭,每條纖維都要你!我要你!要你!含煙!我們明天就結婚,我會幫你還掉欠養父母的那筆債,我會代你結束舞廳裡的合同。含煙,你再也沒有困苦的日子了!我保證。我將保護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你……不是真心……」
「是真心,是真心!」他一疊連聲的說。
「你知道我……不是好女孩,我不純潔,不……」
他用手蒙住了她的嘴。
「你是好女孩,你純潔!你完美,你像一塊璞玉!你是我夢寐所求的那個女孩子!」
含煙抬起頭來了,閃動著那滿是淚霧的眸子,她望著柏霈文,好一會兒,她就這樣望著他,然後,她怯怯的、柔弱的說:「你——不會——後悔?」
「後悔?」他凝視著她。「是的,我後悔我耽誤了一個月的時間,我後悔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她垂下了眼瞼,一動也不動的站著。
「含煙,」他輕喚著。「你原諒我了嗎?」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的用手抱住了他,輕輕的倚進了他的懷裡,再輕輕的把面頰靠在他那堅強而寬闊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