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

劉詢不顧朝堂上的激烈反對,毅然下旨,宣佈冊封劉奭為太子,同時宣旨加封孟玨為太子太傅。

孟玨從一個百官之外、連品級都沒有的官員一躍而成為和大司馬、大將軍同品級的太子太傅,令不少官員又是嫉妒又是羨慕,暗中嘲笑,本朝專出「鯉魚躍龍門」的事情。一個皇上、一個皇后,如今又出來一個太子太傅。

許平君在孟玨被冊封為太子太傅的第二日,詔雲歌覲見,富裕一見到雲歌,兩個眼圈立即紅了,忙低下頭將她領進了大殿。

雲歌剛想下跪,許平君就跑了過來,將她一把挽住,還未開口說話,眼淚就已經在眼眶裡面打轉轉。

富裕見狀,忙命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雲歌默默地摟著許平君,好一會後,許平君才慢慢平靜下來,將自己的擔心恐懼一一告訴雲歌,最後問道:「雲歌,你覺得孟大哥會幫我和病已嗎?」

雲歌想了會兒,反問道:「皇上覺得呢?」

許平君面色有些難看,「皇上不完全相信孟大哥,他一面盡力想辦法提拔我家的人,希望將來能成為虎兒的助力;一面正在我的堂姐妹們中挑人,想給孟大哥賜婚。」說到後來,臉漲得通紅,極為不好意思。

雲歌卻是沒什麼反應,淡淡地說:「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姻親歷來是最好的結盟方式。」

「許氏家族中的男兒是什麼樣子,我心裡比誰都清楚,皇上若指望著能出半個衛青、霍去病的,純粹是做夢!我的指望全在孟大哥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相信他。有他在,虎兒的命肯定能保住,能不能坐江山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雲歌聽到許平君前面的話,皺著眉頭思索,似乎剛意識到一些東西,一瞬後,恢復了正常,靜靜聽著許平君的下文。

「我這次請你來,一是告訴你,皇上想賜婚給孟大哥,你若反對,我就絕不答應皇上如此做。二是想和你拿個主意,霍成君那邊我該怎麼辦?立太子這麼大的事情,她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害怕得要死。」

雲歌道:「大哥的性子不是你反對他就會不做的,何況他現在當了皇上,漸漸開始習慣高高在上,恐怕更不喜別人干涉他的決定,所以姐姐不必為了我惹得他不高興。霍成君的事情交給我,我會幫你處理好她的。」

許平君愕然。因為心中太過擔憂恐懼,她只是想找個人毫無顧忌地說說話,並沒指望真的能有什麼解決方法。未料到,雲歌竟然一口應諾,似乎早就想過如何對付霍成君。

雲歌看著許平君呆滯的表情,抿唇笑道:「皇上下詔明天晚上普天同賀太子殿下,那些個禮儀繁複著呢!姐姐趕緊去準備吧!我回去了。」

許平君歎了口氣,送雲歌出門。

劉奭正在殿門口探頭探腦地看,見到娘親忙撲了上去,「娘,富裕不讓我進來。」

許平君指著雲歌對劉奭說:「這就是娘常給你說的姑姑,快去給姑姑行禮。」

劉奭拽著娘親的手,不肯上前,只盯著雲歌瞧。

許平君很難為情,忙對雲歌說:「他有點怕生。」話出口,卻覺得這句解釋還不如不解釋,尷尬地推劉奭,「快叫姑姑呀!你不是老問姑姑長什麼樣子嗎?」不想,劉奭索性縮到了許平君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打量著雲歌。

許平君正想把他硬拖出來,卻看見雲歌對她眨了下眼睛,笑瞇瞇地蹲下,右手拿著一枚錢幣給劉奭看,然後將手掌合攏,再迅速打開,手掌中已無錢幣。劉奭瞪大眼睛,「咦」的一聲,湊到了雲歌身前。雲歌將左掌攤開,錢幣躺在左手掌心。劉奭用手指頭碰了下,確認的確是一枚錢幣,雲歌又將手掌合攏、張開,錢幣又沒了。劉奭「咯咯」笑起來,指著她的右手說:「我知道,在這裡!」雲歌笑著打開右手,空無一物。劉奭呆呆地看著她,再仔細瞧著雲歌的兩隻手,都沒有錢幣。雲歌笑著,右手在他的耳畔打了個響指,錢幣出現在她的指間。劉奭看直了眼睛,對雲歌一臉敬慕,拍著手直嚷:「再變一次,再變一次!」

雲歌笑問:「我是你的什麼人?你該怎麼說話?」

劉奭拉住了雲歌的手,一面搖,一面叫:「姑姑,姑姑!再給虎兒變一次!」

小手溫暖柔軟,雲歌卻心中陡地一顫,呆呆地看著又笑又叫的劉奭。

許平君見狀,立即明白過來,忙命富裕帶劉奭下去。劉奭不依,兩隻手緊拽著雲歌不肯放,眼見著就要哭起來。

雲歌強忍著心內的傷痛,給劉奭再變了次戲法,又把錢幣給了他,他才一步三回頭地跟富裕離開。

許平君想勸慰,卻根本想不出任何言語可以化解雲歌的傷痛,只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

雲歌強笑了笑,「我回去了,姐姐保重。」

許平君點了點頭,雲歌轉身而去。

雲歌坐在馬車上,只一遍遍想著,他要娶妻生子了!他的人生就這麼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了嗎?

回到霍府時,恰和打算出府回宮的霍成君迎面相遇。雲歌是姐姐,成君是妹妹,以前是成君要給雲歌行禮問安。可如今霍成君是君,雲歌是臣,雲歌該給成君行禮。雲歌卻連身子彎都沒彎地直直走到了霍成君面前,「我有話和你說。」

霍成君冷哼一聲,腳步未停地從雲歌身側走過。

雲歌道:「娘娘應該是為了孟玨的婚事回府的吧!」

霍成君停住了腳步,看了眼小青,小青立即命所有人都退下。霍成君笑對雲歌說:「的確是!皇上想讓孟玨和許家聯姻,父親卻想讓他和霍家聯姻,剛才正和我們商量族中哪個年齡適當的女子可靠。」

雲歌笑笑地問:「娘娘看我如何?」

霍成君愣住,一瞬後,盯著雲歌咬牙切齒地說:「你休想!」

雲歌說道:「娘娘甘心讓孟玨就這麼娶妻生子、前程錦繡、子孫滿堂嗎?他是什麼樣的人,娘娘心裡很清楚,一般的女子到了他身邊,只怕很快就會忘了自己姓誰,到時候不要跟他一起倒打娘娘一耙就是好的,娘娘還指望她能幫娘娘?」

霍成君鐵青著臉說:「那也輪不到你。」

雲歌笑著搖頭,似乎感歎霍成君怎地這麼愚蠢,「你若真恨他,又真恨我,就該讓我嫁給他。不費你吹灰之力,就能看著兩個你恨的人互相折磨,有什麼比這更快樂呢?」

霍成君怒氣全去,愣愣地看著雲歌。

雲歌淡淡地看著她說:「他真以為他做了那些事情後,還可以一個轉身,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地繼續他的錦繡前程?我絕不會讓他娶妻生子、子孫滿堂的。」

還是盛夏,霍成君卻覺得全身寒意嗖嗖。一會後,才冷笑道:「好!本宮如你所願!」

小青看霍成君在走回頭路,匆匆趕上來問:「娘娘,不是回宮嗎?」

霍成君寒著臉說:「本宮還有事情和父親說,你在府門口等著。」

小青打了個寒戰,忙退了下去。

霍成君再次出府時,看雲歌倚在她的馬車上,笑賞著街上景致,很是愜意的樣子,小青垂手站在一邊,一臉憤怒,卻不敢發作。

她走到馬車旁,喝斥:「下來!」

雲歌未動,只問道:「如何了?」

霍成君上車坐到她身邊,壓著聲音說:「父親倒是挺疼你,我剛提議時,他堅決不同意,後來我說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才不反對了。霍雲歌,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你血管裡面流的是霍氏的血!你和我的怨恨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你若做了對不起整個家族的事情,霍氏的列祖列宗不會原諒你!」

雲歌笑看了她一眼,跳下了馬車。

霍成君寒著臉吩咐:「回宮!」

馬蹄的「得得」聲漸去漸遠,雲歌的笑意盡數消失,眺望著遠方,神情迷茫。夕陽餘輝將整條長街暈染成緋紅色。溫暖的光暈中,她的身影顯得十分輕薄。

一輛馬車踩著青石路而來,她聞聲回頭,看到馬車上的於安,迷茫的眼中綻放出喜悅,卻在看清楚馬車的剎那,喜悅的光芒熄滅,一種透骨的哀傷漫上了眉頭。

一瞬間,於安竟不忍睹,低著頭說:「小姐,馬車已經備好了,您想去哪裡?」

雲歌呆了一下,才似完全清醒,微微笑著,跳上了馬車,「去給太子太傅大人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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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來給孟玨賀喜的人絡繹不絕,孟府門前的整條街上停的都是馬車,道路十分難行,常會有馬車擠在路中央動彈不得。幸虧於安馭馬技術高超,馬車上又印著「霍」字,所有的馬車看到他們,都會主動讓道,所以一路暢通地到了孟府。

幾個家丁正守在門前迎客、擋客,其中一個看到雲歌,忙轉頭對身旁的人吩咐了兩句,又趕著跑上來,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說:「雲姑娘……」

雲歌笑著糾正道:「我姓霍,雲只是名。」

家丁立即改口,「霍姑娘,奴才已經命人去通知弄影姐姐了。」

正說著,三月已經跑了過來,笑道:「他們和我說,我還不信,竟真是姑娘!」

雲歌笑道了聲好,問:「孟大人方便見客嗎?」

三月一疊聲地說:「方便!方便!」她領著雲歌向花圃行去,「這會子,堂屋、書房都是人,鬧得不得了。我看花圃倒是還清靜,好多花也開得正好,姑娘就在那裡等等吧!我已經讓師弟去稟告公子了,他肯定很快就到。」

雲歌笑點點頭,「多謝你。」

三月問雲歌想坐在哪裡,雲歌說「隨便」。三月就在紫籐花架下鋪了湘妃竹蓆、設了楠木几案,烹了雲霧山茶,確定雲歌一切都方便舒適後,才退了下去。

雲歌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周,不遠處,幾叢芍葯花開得正好。望著花,雲歌腦海中忽地滑過一個人「懶臥芍葯」的不羈樣子。

於安見孟玨到了,向他行了個禮後,悄悄地離去。

孟玨立在花影中,目光專注地凝視著紫籐花架下的人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一時唇畔含笑,一時又在無聲歎氣,可不管笑還是歎氣,眉梢眼角卻總是挽著無數哀愁。

好半晌後,他才提步向她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臉上帶起了慣常的微笑。

雲歌正望著芍葯花出神,孟玨一直走到她身旁,她都沒有發覺。

視線內紅紅白白的芍葯花,忽地被一截藍袍擋住,雲歌呆了一呆,才回過神來。

無限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雲歌心中一聲長歎,緩緩抬頭,和孟玨視線相觸時,也已是笑若春風,「恭喜孟大人。」

孟玨坐到她面前,微笑著將手中的一個小木盒遞給她,「你應該是專程為此物而來。」

盒子內放著一塊錦帕,帕上壓著一個小陶瓶。雲歌將瓶子打開,倒了一粒藥丸到手中,一邊看,一邊問:「如何使用?」

「錦帕上有具體用法。此物遇水就化,小心收存。」

雲歌立即將一粒藥丸丟進茶杯中,端起輕抿了口,「有異味!我要的是無味無色,人不知鬼不覺的藥。」

「時間有限,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你若不滿意,就還給我。」

雲歌把陶瓶收到了荷包裡,「我要。」

孟玨說:「你要我做的東西,我已經給你,現在該你告訴我,你和霍光究竟是什麼關係了。」

雲歌湊到他眼前,下巴微揚,笑睨著他說:「我告訴你了,你肯定要後悔得晚上睡不著覺。」

孟玨往後退了一退,拉遠了與雲歌的距離,淡淡說:「洗耳恭聽。」

雲歌坐回了原位,「其實一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我和霍光的關係,我爹爹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叫『霍去病』。」

孟玨的笑在臉上僵了好一會兒後,才又恢復正常。

雲歌慢悠悠地說:「你別想著用這個對付霍光。一則,年代久遠,既無人證,也沒物證,你的話不會有人相信;二則,霍光和病已大哥沒什麼關係,我爹和病已大哥卻都是衛家的血脈,大哥心裡究竟會怎麼想,你可猜不准。」

她拍了拍裙上的落花,站了起來,「這次合作十分愉快,謝謝你了。」說完,轉身欲走,卻又突地回了頭,側眸笑道:「幾日內,你會收到我的一份大禮,不要表現得不開心哦!」一陣輕笑,步履輕快地走出了花圃。

為了慶賀太子冊立,未央宮的前殿裝飾一新,比起劉詢登基的時候都絲毫不差。劉詢、許平君並肩坐於金鑾殿上,霍婕妤、公孫長使、還有新近入宮的張良人也依各人身份列席。百官、命婦依照品級而坐。孟玨是將來的天子師,座位自然在最前面,和霍光同席。

劉詢今天晚上是真的開心,笑聲不斷。底下的官員們有真開心的,也有假開心的,可不管真假,笑聲卻是一點不能吝嗇,不停地陪著劉詢笑了又笑。

孟玨總覺得心裡有絲不安,劉詢和霍光的笑都別有意蘊。仔細想想,卻又實在想不出來,今天晚上這樣的日子他們能做什麼。

歌舞聲中,眾人紛紛恭賀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道完了喜,又向孟玨道喜。恭賀太子殿下是假,給孟玨道喜才是真。太子殿下還是個小不點,什麼都不懂,要巴結奉承也是日後的事情,和孟玨搞好關係才是現在的關鍵。

席間張安世一句笑問「孟太傅可定了親事」讓幾個正在敬酒的人一下豎起了耳朵,心中唉歎「完了!晚了!要被張家搶先了!」,直恨不得當場打自己一耳光。難怪人家是正一品,自己只能是個副二品,這就是差距!

孟玨心中明白過來,拱了拱手,正想用話語避開這個問題,劉詢已經笑道:「朕與孟愛卿是微時故交,這事朕倒是很清楚,他的終身大事還沒著落,張愛卿若有好人選,趕緊告訴朕。」

張賀站了起來,朗笑道:「臣最愛做媒,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臣給說到一起的,想當初許家婆子還不樂意,看如今這和和美美的!許夫人,你不再埋怨我了吧?」

許母臊得直想找個地洞去鑽,許父唯唯諾諾地賠著笑說:「不敢,不敢!」大殿上一片笑聲,張賀笑說:「今日,臣給孟大人也說個媒,仍是許家的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論模樣、論相貌都是出挑的,性子也好,絕不會委屈孟大人。」

劉詢趕在孟玨開口前,笑著說:「朕見過她,確是一門好親事。」

劉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眾人也都明白了這門親事是要把孟氏和許氏的利益連在一起。

金口玉言,眼見著一切就成定局,霍光忽地笑道:「老臣也湊個樂子,老臣也知道一位不錯的姑娘,和孟太傅十分般配,雖不敢說千里挑一,但這長安城裡若想再找一個更好的出來,卻有些難!」言語間雖然只誇著自己的人,卻句句在損許家的姑娘。

霍光一向謹慎恭敬,就是對一般人都很客氣有禮,今日竟然當眾擠損許家。大殿裡靜了一靜,才又笑起來,但是笑聲已經明顯透著勉強。

張賀正想當場發作,張安世在案下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他才閉了嘴,仍不滿地瞪著霍光。

劉詢笑道:「不知霍大人所說是誰?若真有這般好的人,朕和梓童也想見見。」

張賀小聲嘀咕:「就是!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別光是嘴裡吹!」

霍光笑道:「臣想說給孟太傅的姑娘,皇上和皇后都認識的,就是臣的義女霍雲歌。」

劉詢和許平君都愣在了金鑾座上,神色怪異。孟玨猛然側頭,盯向雲歌,卻見她深低著頭,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張賀看著雲歌,咂巴了下嘴,再沒吭聲,張安世看了眼兄長,奇怪起來,這人怎麼突地就心平氣和起來了?

從宴席開始就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許平君突然問道:「霍大人可徵詢過雲歌的意思?她自己可願意?」

霍光還沒開口,霍成君就笑道:「孟太傅人材出眾、臣妾的姐姐當然樂意的,臣妾求皇上允了這門婚事吧!」

雲歌抬頭,對著許平君疑問的視線點了點頭。

劉詢遲遲不肯說話,只是盯著雲歌。

許平君不解地望了會兒雲歌,毅然起身,面向劉詢跪了下來,求道:「皇上,臣妾覺得不論性情、還是容貌,雲歌都與孟太傅更般配,求皇上准了霍大人的媒!」

霍成君也跪了下來,滿臉誠懇地同求。

這是許平君和霍成君第一次意見一致,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殿下的百官徹底看傻了,不明白今天晚上唱的是哪出戲,只能靜悄悄地看著殿上的兩位娘娘同為霍家求婚。

劉詢強笑著說:「這事容後……」

孟玨突地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說:「臣煢然一人,霍小姐正是良配,求皇上准婚!」

霍光笑瞇瞇地說:「臣代小女求皇上准婚!」

現在的場面已成了射出去的箭。劉詢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許平君和霍成君,只得一手扶著一個,挽起了她們,朗笑道:「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霍雲歌山水清韻、花木風致,許香蘭性生婉順,質賦柔嘉,特賜婚於太子太傅孟玨,誥封霍氏正一品夫人,許氏從一品夫人。」一旁早有官員執筆將劉詢的話一一記錄,潤色整理成聖旨。

霍光笑著向劉詢謝恩,將不悅全放在了心底。孟玨卻僵跪在地上,沒有立即反應。

霍成君一泓秋波,從雲歌臉上掃過,落在了孟玨身上,笑著說:「皇上真是厚愛孟太傅!一門竟有兩位一品夫人。恭喜孟太傅!」

孟玨警醒,忙磕頭:「臣謝皇上隆恩。」殿上立即響起眾人七嘴八舌的道喜聲。

劉詢只抬了抬手,讓他起來,拿起桌上的酒杯欲喝,卻早已是空的,七喜忙端了酒壺過來斟酒,劉詢未等酒斟滿,就不耐煩地問:「歌舞呢?」

一旁侍奉的宦官立即命奏樂。因是賀太子冊立,歌舞喜慶歡快,滿殿的人也好似都喜氣洋洋,劉詢笑賞著歌舞,緩緩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雲歌等著兩曲歌舞完了,眾人對她的注意都散了時,藉著更衣,悄悄退避出了筵席。都是熟悉的路徑,不大會兒工夫已經行到宣室殿外。有宦官過來查問,見是她,倒是愣了,「姑娘怎麼在這裡?」

可他的面孔對雲歌而言,卻是陌生,「你在宣室殿當值?」

「是!皇上登基後,將奴才從驪山調到這裡。」

那病已大哥應是相信他的了,「麻煩你幫我帶個話給皇上,說我想私下見他一面。」

「姑娘客氣,奴才立即找人去給七喜總管傳話。」

雲歌點了點頭,眼睛一直望著殿內。

宦官請她進殿等候,她沉默地搖搖頭,可一會兒後,又向前行去,未走幾步,卻又猛地停住。她似想後退,又似想前進,幾番猶豫後,遲遲疑疑地走進了殿門。

宦官在前面帶路,想領著她去正殿,笑問:「姑娘想喝什麼茶?」身後沒有回應,一轉身,看見雲歌不知何時早停了腳步,呆呆立在院內。

宦官小步跑著回去。

雲歌似乎盯著院內的一草一木,眼中卻空無一物。他隱隱明白了緣由,輕輕說:「姑娘要用人,喚奴才就可以了。」說完,也不管雲歌有沒有聽到,悄悄退了下去。

劉詢進來時,雲歌正低頭立在蔦蘿架下,一手扶著竹架,一手輕撫著葉蔓。隔著疏落間離的綠葉看去,她的人如籠在氤氳流轉的青紗中。他身後的宦官想出聲命雲歌跪迎,劉詢擺了下手,令他下去。

他輕步走到籐架前,低聲說道:「你來晚了,花期剛過。」

雲歌抬頭,看見綠葉中,一雙黑漆的眼睛,若星辰一般,將她陰冷黑暗的迷途突然照亮,她笑了起來,「你說『蔦與女蘿,施於松柏』,很難種在庭院,可我種活了。」語聲輕得似怕打碎夢境,快樂卻盈滿了整個天地和她的眉眼。

雲歌走近,伸手想觸碰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即縮回了手,「我知道我一碰,你就會像以前一樣又走了。這次我不動,也不說話,你多陪我一會,就一會。」

她的目光沉靜纏綿,不管紅塵繁華、時光荏苒,天地在她的眼中,唯有他!

劉詢只覺得熏然欲醉,醉夢中,時光似將過去與現在最完美結合。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分開了擋在臉前的籐葉,輕聲說:「雲歌,我不會消失。」

雲歌怔怔地看著他,眼中有了一層霧氣,遮得她的人在迅速遠離,劉詢伸手欲握,雲歌恰後退了一步,躬身行禮,「皇上,臣女失禮了。」

劉詢遞到半空的手,突然改向,落在了一片籐葉上,好似本來就想去撫那片葉子,「雲歌,你還要和我玩君和臣的遊戲嗎?」

雲歌笑直起了身,「那你要我叫你什麼?還是『大哥』嗎?」

劉詢繞過籐架,站在了雲歌面前,「嗯。」

一個宦官抱著一卷湘妃竹蓆,鋪放在花架下。七喜端著一方小几過來,上面放著兩杯剛烹好的茶,劉詢淡笑著說:「給朕拿壺酒來。」

七喜忙去拿了壺酒,劉詢連酒杯都未用,拎著壺直接倒進了嘴裡。

雲歌本想等著他問「尋我何事」,可劉詢根本不開口,只倚坐在籐架下,笑喝著酒。

雲歌低著頭,將手中的茶杯轉了一圈又一圈,幾次想開口,卻都難以成言,心內紛亂忐忑,左思右想著,真的能行嗎?大哥他能答應嗎?

「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也一直沉默地坐在院子裡。」

暗沉的聲音在黑夜中突兀響起,雲歌呆了一下,真正地微笑起來,「嗯!那次我們還去見了衛皇后,我當時不知道她是……其實我該給她磕個頭的,我知道大哥正在給衛皇后重新修建陵寢,等遷葬後,我再去給她磕頭。」

劉詢俯過身子,緊盯著雲歌問:「你真願意嫁給孟玨嗎?你要不樂意……」

「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我呢?」

「什麼?」雲歌完全不能明白。

「我算什麼?」

「大哥,你喝醉了嗎?」雲歌身子後仰,想要避開劉詢。

劉詢猛地握住了雲歌的胳膊,「我身在監牢時,是誰花費了無數錢財買通獄卒,只為了讓我晚上能有一條毯子,白天能多一碗飯?是誰又是哀求又是重金的將當鋪裡的玉珮贖回?是誰為了向霍光求情,以廚技大鬧長安,還不惜得罪當時正權勢鼎盛的上官家族?」

雲歌搖頭,著急地說:「大哥,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劉詢笑起來,「雲歌,你看我的眼神,我不會誤會!雖然你總是躲在暗處,每次我一看你,你就閃避開了,可我心裡都明白。只是當時……當時我沒有辦法,自己的命都朝不保夕,我拿什麼去擁有你呢?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雲歌,那些東西呢?那些盛在你眼睛裡面的東西呢?為什麼沒有了?我想你像剛才那樣看我,我現在可以給你……」

「大哥!別說了!那些事情是我的錯!你已經有一個天下最好的妻子,現在後宮裡面還有張良人、公孫長使,以前的事情,你就別再想了,那些事情真的是誤會。」

她竟然將以往的一切一筆勾銷,好似那些東西都是他幻想出來的。劉詢傷怒交加,「誤會?我不相信我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是誤會。在你心中,我先孟玨一步,如果不是我無奈退讓,他哪裡會有機會?雲歌,不要嫁給他!我如今哪裡比他弱了?」他想拉她入懷,雲歌扭著身子要閃。

劉詢武功高強,雖然因醉只剩了六七分,可武功大進的雲歌也只勉強和他打了個平手。兩人一逼一躲,整個蔦蘿花架都顫起來,酒壺、茶杯全摔在了地上,叮叮噹噹地響,可整個宣室殿似乎只有他們。

纏鬥中,劉詢漸佔上風,雲歌的兩隻手都被他縛住,動彈不得。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喃喃說著,「雲歌,所有可望不可及的東西,我都得到了,只剩你了……」手指摸過她的唇時,雲歌猛地張口重重咬在了他的掌上。

猝不及防受到攻擊,巨痛下,他立即收回縛著雲歌雙手的手,本能防護地揮掌。剎那,掌風已經掃到雲歌太陽穴前,雲歌根本沒有辦法閃避,只抬眸望向了他。被那雙眸內的清寒波光一映,他突地打了個冷戰,生生地頓住掌勢,酒立即驚醒了一半。

雲歌趁著他愣神,立即退後,緊緊地拉著自己的衣服,遠遠地縮坐到了花架盡頭。

「我……我……」劉詢看著自己的手掌,不能說話。

「大哥,以前的事情,你看到的、聽到的都是真的,可那只是因為我誤會了你的身份。我和陵哥哥小時候就有婚誓,我來長安是為了尋他,因為你長得和他有些像,又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玉珮,所以我將你誤認作了他。你所看到的,聽到的,其實都是我為他而做,不是因為你。」

雲歌躲在花影中,整理衣裙,不知道是因為語聲模糊不清,還是他根本就不想聽,一切的語句都變得支離破碎,晦澀難解,只是落到心底時,扎得心一陣陣尖銳的疼痛。

「大哥,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當時的行為會引起這麼大的誤會,請大哥原諒我。許姐姐對大哥情深意重,大哥也一直對姐姐呵護疼愛,你們一定要幸福。」

劉詢好似已經完全清醒,理了下長袍,揮揮衣袖站起來,微笑著說:「她是對我『情深意重』!」最後四字有著異樣的重音。

雲歌整理好衣裙,走了出來,臉上仍帶著紅暈,神態卻已經坦然大方,「大哥懂得就好,要好好珍惜她。你是皇帝,可以找到無數美麗出眾、溫柔婉約的女子,可世間再不會找到第二個人如此對你。」

劉詢的微笑下,有著疏離冷漠,「你找我什麼事?」

雲歌咬了咬唇,鼓起勇氣問:「大哥,你想要霍成君為你生孩子嗎?」

劉詢盯著雲歌,沉吟著沒有回答。

「大哥,告訴我真話!也許我可以幫到你。」

劉詢低垂了眸,「她若有了孩子,虎兒就會很危險。這一生,我也許還會有很多孩子,可他肯定是我最愛的孩子。」他的唇邊有微笑,「我親手給他做搖籃,親手給他做木馬,親手給他洗尿布,就是現在,我仍然願意趴在地上,讓他騎在我的背上,陪著他玩騎馬。虎兒永遠是我的兒子,而別的孩子從一出生,就還有另一個身份,他們還是我的臣子,不管他們再怎麼聰慧可人,這些東西,我給不了了。」

雲歌彎著腰尋了好一會兒,將先頭滾落在地上的一個小陶瓶撿起,遞給劉詢。

劉詢接過,打開看了一眼,「這是什麼東西?」

「每次和霍成君行房事前,給她吃一粒,她就不會有你的孩子。」

竟然有這樣的藥?劉詢眼中射出狂喜,匆匆將藥丸倒到掌心,放到唇邊嘗了下,「異味太重。霍成君不是一般女子,她自幼出入宮闈,在這些方面一直很小心。」

「我試過了,這個藥丸遇水立化,放在當歸、鹿茸燉的山雞湯中,就嘗不出來異味。大哥可以想個辦法,常陪著她喝一些。當歸、鹿茸對男子溫補腎陽,對女子調經養血。就算她命太醫去查,只要查不到當時喝的那一碗,就沒事,反而會因為大哥的恩寵而高興。」

劉詢看著雲歌的目光透著怪異,遲遲沒有說要還是不要。

雲歌忐忑不安,細聲說:「大哥是皇帝,她是你的妃子,說話間可以很容易地將藥丸順入湯碗中,再精明的太醫、宮女都看不出異樣的。」

劉詢淡淡地笑起來,將陶瓶仔細地收入懷中,一邊向外行去,一邊說:「雲歌,你變了。」

雲歌的緊張消散,隨著他的步履走出大殿,淡笑著說:「大哥不也變了許多?」

劉詢緊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暗夜中,不聞它音,只兩人衣袍的悉悉簌簌聲。

這般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只瀰漫著沉默;那個荒草沒膝的野墳堆裡卻蕩漾著一串串的笑聲。

恍恍惚惚間,劉詢覺得耳畔似有笑聲,猛地側頭,卻只看到她清冷的側臉,那些荒墳上的笑聲,越飄越遠,越飄越遠……

雲歌看到一個軍官打扮的人影從宮牆間閃過,她突地拔腳就追了過去。那個人影也發現了她,立即加快了步伐。

劉詢叫道:「雲歌,你做什麼?趕緊回來!」

雲歌卻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只像瘋了一樣地追著那個人影,劉詢無奈,也追了過去。

宮牆間,越走越偏,都是雲歌從沒有到過的地方,有侍衛發現了雲歌的蹤跡,喝斥道:「皇宮禁地,豈能狂奔亂走,來者立即止步!」

雲歌眼看著那個身影閃入了宮牆暗影中,急得不顧一切往前衝。

侍衛拔了刀出來,將她攔住,正要動手,劉詢在後面叫:「都住手!」

侍衛看清楚來人,忙跪了下來。

雲歌在各個廊柱殿門間快速遊走,卻根本沒有了那人的身影。

劉詢問:「你究竟在找什麼?說出來,朕命人幫你一起找。」

「一個穿著黑色軍官衣服的人,剛剛從屋簷下掠過。」

跪在地上的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齊齊搖頭,「臣等只看見姑娘跑了過來。」

雲歌不肯罷休,裡裡外外地翻找了一遍,仍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劉詢勸道:「回去吧!這麼長時間不見你人影,你義父肯定已經開始著急了。說不準,是你一時眼花,把野貓當了人影。」

雲歌尋不到人,也只能先回去,她靜靜走了會兒,說道:「那個人殺了抹茶,我絕對不會看錯!我一定會找了他出來的。」

劉詢說:「這裡的侍衛全是霍光的人,你找到了又能如何?你既然都已經原諒了霍光,也認了他做義父,有些事情就索性忘記吧!」

雲歌只固執地說:「我要找到他,這是我欠抹茶的。」

劉詢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會命人盡力幫你去找。」

「謝謝大哥。」

雲歌微弱的笑容中流露出他熟悉和渴望留住的東西,但他竟不敢多看,匆匆撇開了目光。

接近前殿時,兩人分路而行。雖然已經刻意避嫌,一前一後回到宴席,可他們離席時間這麼長,一直留心著二人的人心中都早有了各種猜測。

許平君剛看到雲歌時,臉色突變,一瞬後,卻笑著搖了搖頭,神態安然地給虎兒夾菜。霍成君卻是一時臉色鐵青地看向劉詢,一時又笑意綿綿地看向孟玨。孟玨面無表情地凝視了會兒雲歌,轉過了頭,背脊孤獨倨傲地挺著,整個人好似已經和黑夜融為一體。

雲歌根本沒留意到席上的一切,心中仍縈繞著抹茶的身影,端起酒就灌了一大杯。旁邊的宮女藉著給雲歌倒酒,小聲說:「小姐,你的頭髮,避席理一下吧!」

雲歌臉刷地通紅,忙站了起來,匆匆迴避出席,早有宮女捧了妝盒鏡匣過來,伺候她重新梳妝。

髮髻有些鬆散,倒還不至於凌亂,只是簪子上勾了一縷蔦蘿翠葉,夾雜在烏髮間,有些扎眼。一對翡翠耳環,只剩了一隻,另一隻耳朵看著空落落的。宮女替她梳好頭髮,耳環一時找不到配對的,索性把另一隻摘了下來,看看一切都妥當了,笑稟:「霍小姐,奴婢告退。」

雲歌臉埋在粉盒前,不想再出去,實在太尷尬了,人家會怎麼想她和皇上?呀!許姐姐!雲歌跳起來,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許平君似已料到雲歌返來,第一個尋的就是自己,雲歌剛進去,她就迎著雲歌急切的視線,盈盈笑開,雲歌心中驟暖,也盈盈笑起來,目光看向劉詢時,卻不免有些惱。

劉詢右手攏在袖中,左手端了酒杯正與孟玨喝酒,小手指上戴著個翡翠指環,映著白玉杯十分顯眼,看仔細了,發覺正是自己掉落的那只耳環。

似感覺到有人看他,劉詢側眸看向雲歌,未理會她的惱意,反倒唇角似笑非笑,一味地盯著雲歌。

雲歌眸光流轉間,掃到霍成君和孟玨,忽地唇角微翹,似羞似惱地嗔了劉詢一眼,低下了頭。

殿堂坐滿了人,又歌舞喧嘩,笑語鼎沸,大部分的臣子都未留意到雲歌的出出進進,皇上指上的一個小指環,就更不會有人注意。但察覺到異樣的人都噤若寒蟬。張賀雖然一直留意著幾人,可仍然似明白、非明白,不能相信地問弟弟,「皇上他……他和雲歌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張安世歎了口氣,低聲說:「這個雲歌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妖女。」

張賀義憤填膺,氣得臉色鐵青,「皇上怎麼能……怎麼可以這樣?他剛當眾賜婚,就……就把人家未過門的妻子……太羞辱人了……」

張安世肅容說:「大哥,現在坐在上面的人是君,你只是個臣,你絕對不能說任何不敬的話。否則,即使你以前救過他一千次,我們張家也會被你牽累,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再多管閒事了。」

張賀面容隱有悲慼,「我是好管這種閒事的人嗎?孟玨是故人之子,他和皇上應該是同舟共濟的好兄弟,我答應幫許家做媒,只是想著他們兩個通過姻親也就結成親人了。」

張安世疑惑地問:「他是誰的孩子?」

張賀黯然:「我覺得是……唉!自從當年在皇上婚宴上見到他,我試探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肯承認,只說自己姓孟。」

張安世知道哥哥的俠義心腸,可這些東西在朝堂上行不通,所以哥哥做了一輩子鬱鬱不得志的小官。

「大哥,有些東西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即使結成了姻親,也不見得就真親近了。我不反對你替故人盡心,別的事情上,你怎麼幫孟玨都行,但朝堂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咱們張家還有一門老幼,你得為他們多想想。皇上為顯不忘舊恩,以後肯定還要給你加官晉爵,你一定要力拒。」

張賀本想著劉詢登基後,他要盡心輔助皇上,做個能名留青史的忠臣,可發現這個朝堂仍然是他看不懂的朝堂,而那個坐在上面的人也不是他想像中的劉病已。

「知道了,我就在未央宮掛個御前的閒職,仍像以前一樣,與我的『狗肉朋友』們推杯換盞,到民間打抱不平去。」

張安世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多謝大哥!」

張賀笑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是我這個沒用的兄長該謝你。自打爹死在牢中,若沒有你,張家早垮了!看看你,年紀比我小,白頭髮卻比我多。」張賀說著,聲音有些暗啞,匆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張安世拍了拍哥哥的背,微笑著端起酒杯與兄長幹了一下,也一口飲盡。再多的艱難,兄長能懂就足夠了!

散席後,雲歌上了馬車,沒行多遠,就聽到一把暗沉沉的聲音,「你們都下去。」

霍府奴僕看是新姑爺,都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說:「小姐,奴才們先告退。」聽雲歌沒有說話,估摸著肯定不反對,遂都笑著避開。

孟玨一把抓起簾子,一股酒氣隨風而進,雲歌掩著鼻子往後退了一退。

孟玨定定地盯著她,「你不用為了刺激我去糟蹋自己,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我!你在我心中還算不得什麼,我也從來不是癡情公子!」

雲歌冷嘲,「你怎麼知道是『糟蹋』呢?」一會後,又緩緩說:「他的眼睛和陵哥哥一模一樣,尤其是黑暗中兩人貼得近了時,看不見其它地方,只有眼睛。」她看向孟玨,微微笑著,「不,不是糟蹋!我很快樂!」

孟玨臉色煞白。他一直不相信一切會是真的,劉詢也許有意,雲歌卻絕對無情。可現在他相信了,因為雲歌追逐的是劉弗陵,而不是劉詢。

「你瘋了嗎?他是你的……」

「你別拿漢人那一套來說事!在匈奴和西域,子繼父妻、弟繼兄妻都很正常。何況就算是漢人,惠帝不也娶了自己的親外甥女?我和劉詢算得了什麼?」

孟玨蒼白著臉,一步步向後退去,不知道是因為醉酒、還是其它原因,他的身子搖搖晃晃,好似就要摔倒,「雲歌,你究竟要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雲歌一句話不說,只盯著他,眼中的冰冷如萬載的玄冰。

孟玨猛然轉身,一邊笑往嘴裡灌著酒,一邊踉蹌著離去,月夜下,他的身影歪歪斜斜、東偏西倒。

雲歌不堪重負,身子軟綿綿地靠在了車壁上,原來恨一個人也需要這麼多力量和勇氣!

《雲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