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見面
這一日,劉御史府的三少爺劉耀笑瞇瞇地陪著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進了門。金玉不禁笑著貼了上去:「劉三少許久不來,今日怎麼得空了?不知您身邊這一位是……」
秦甜兒沒來得及躲開,只感覺到一具溫熱豐滿的人體貼在自己身上直髮燙,一時勃然大怒:「滾開!」
金玉被一把推開,赫然吃了一驚。她是何等精乖的人物,眼睛一瞥便見對方耳朵上有個小小的孔,當即笑容不減:「劉三少,這地方可不是他這等人來的。」
劉耀哈哈一笑:「秦公子正是今兒主客,難道生意上門了還往外推不成!」
金玉微昂起下巴,不再理會旁邊的人,只顧貼上劉耀,故意滿不是滋味的怨聲道:「瞧您說的,客人既然上門來哪裡有往外推的道理,姑娘們可都盼著劉公子來,要不是您御史府的門第太高,早派人上門去請……」說著,人已經拽著劉耀往大廳走去。
秦甜兒被獨自丟下,一張小臉登時僵住,原地急的跺腳:「劉耀,你敢落下我!」
劉耀回過頭來,連忙推開金玉來哄她:「哪裡敢喲,今天你才是貴客!金玉,還不快去準備個上等雅座!」他一邊說,心裡一邊嘀咕起來:若是把這丫頭丟在這裡,回頭還不得被大姐撕了耳朵!
秦甜兒這才歡喜起來,兩人相攜著一同進去了。後頭原本跟著的四個平常裝束的壯漢只隔著三步的距離,隱隱的保護著他們兩人。金玉回頭瞧了一眼,這四人相貌都還平常,可是個個體格魁梧,走起路來虎虎生威,顯然是武功高強的護衛。
雅座門口一位相貌嬌俏的婢女上來替兩人脫去披風,兩人在桌前坐下,婢女們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往來,不一刻就擺上了佳餚美酒。秦甜兒蹙了蹙眉,斜眼看著劉耀:「難怪嫂嫂總說你不學無術,瞧你對這裡熟門熟路,顯然是常來了!」
劉耀原本就生得十分俊俏,在美人堆裡頭向來很吃得開,當下摸了摸鼻子笑了:「這個麼……甜兒就不懂了。國色天香是京城最出名的風月樓,雖為風月場所卻是清雅的很,剛才上樓的時候你沒瞧見麼,大多數人都在這裡談生意看演出,是個風流而不下流的地方呀!要不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將你帶到這裡來。不過你回去後可別告訴我大姐,否則她非活剝了我的皮不可!」
劉耀口中的大姐,便是劉御史的嫡長女劉嫣,如今的六品翰林院修撰秦思的夫人。翰林素有儲相之名,十分接近皇帝,陞遷的機會比同榜者快,能夠得到這樣的職司而非是被外派,足可見岳家得力的好處。
秦甜兒撅起了嘴巴,大眼睛更顯得嬌俏可人:「少來這一套,不是說最近有個名噪京城的桃夭姑娘麼,怎麼還不出來?」
話剛說完,就看見劉耀的目光一下子凝注了,秦甜兒疑惑地順著他的目光望下去。樓下的檯子上,一個美麗女子款款走出來,清麗的面上淡淡施了粉黛,晶瑩白嫩的肌膚帶著淺淺的紅暈,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橫波流轉之間動人心魄。
劉耀慢慢站了起來,面上大為震驚:「竟然是她……」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卻看見剛才還穩如泰山的秦甜兒一陣風似地刮了出去。
「甜兒!」劉耀心中叫了一聲糟糕,連忙追了出去。
江小樓剛剛出來便引起一陣騷動,還未開口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呼喝:「江小樓!」
在這國色天香樓,人人都叫她一聲桃夭姑娘,乍聽聞這三個字,江小樓的眉頭一皺,不由遠遠望去,一個穿著白色衣衫的少年蹬蹬瞪跑了下來。
少年杏眼桃腮,一雙嫵媚的大眼睛含著薄薄怒氣。
江小樓瞇起眼睛,一時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秦甜兒看她模樣,不知哪來的火氣,猛然間暴怒一般把旁邊桌子上的酒杯奪過來,呼嘯著就朝江小樓扔了過去。
小蝶一聲驚叫,江小樓卻輕輕側身,那酒杯瞬間撲了個空落在地上,琥珀色的液體傾倒而出,頓時驚了滿堂賓客。
秦甜兒還要發怒,劉耀連忙追下了樓,一把拉住秦甜兒:「甜兒,別惹事!」他穿著緋色袍子,玉冠束髮,膚色十分白皙,五官更是俊秀非常,一身打扮富貴之極。
江小樓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杯,微微一笑:「許久不見,秦小姐可還安好?」
金玉聞聲趕來,見狀收住了腳步,而原本預備干涉的其他客人聽到這裡都是一驚,這三個人顯然是認識的,不但認識,似乎還淵源頗深。
秦甜兒眼裡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鄙夷與厭惡,她滿是譏諷地看著對方:「江小樓,好端端的一個千金小姐到這裡來拋頭露面,秦家的門風真要被你敗壞了!」
江小樓看了看她,眼底波瀾不興:「秦小姐多慮,我和秦家如今毫無瓜葛,要做什麼都是我自己的事,何談敗壞你秦府門風?」
秦甜兒嬌俏面孔上的鄙薄之色更加深重,她沒想到素來溫柔忍讓的江小樓竟然變得如此牙尖嘴利,一時被噎了噎,卻又實在難掩怒氣:「虧你還沾沾自喜,看在我們曾經是朋友的份上,我就多勸你一句,與其倚樓賣笑還不如立時死了,省得丟人現眼!」
這話可真夠惡毒。
江小樓卻只是笑笑站在那裡,笑容裡雲淡風輕:「這世道果真變了,從前秦小姐身上穿著碧雲絲,平日喝著極品燕,享受著我的十萬兩嫁妝,用錢的時候就好姐姐好姐姐的叫著,一回頭就翻臉叫人去死。你這樣的人都不覺得羞憤欲死,我又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聽到這話,大堂裡的賓客們一時哄堂大笑。眾人只知道這位桃夭姑娘曾經也是好人家的小姐,卻不料和新貴秦府還有這等糾葛。
秦甜兒愕然,被眾人一笑,一張粉臉瞬間漲得通紅,指著江小樓手指顫抖:「你……你……你……」
江小樓語氣平和,卻字字如刀:「秦小姐,你父母花言巧語騙我老父信任,步步為營詐我十萬雪花銀;你那飽讀詩書的大哥為了追求榮華退婚,又為了仕途高昇而出賣我;你我本是多年好友,卻在關鍵時刻落井下石,幫著你大嫂百般欺凌虐待。秦家這一門寡廉鮮恥的人都還好端端活著,我又為何要死?劉公子,你說是不是?」
秦甜兒沒想到江小樓毫不在乎地全都捅了出來,站在那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劉耀一愣,一張白玉似的臉頓時陰沉下來。
江小樓笑容更深,秦甜兒固然是個口蜜腹劍、翻臉無情的東西,至於你劉耀——若非你為秦思牽線搭橋,教唆他將我送給紫衣侯,我又何至於淪落至此?
金玉看情形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劉公子,我家桃夭脾氣不好,您可千萬別見怪!樓上請,我給您賠不是!」說得冠冕堂皇,面上卻無多少惶恐,劉耀不是楊閣老,她國色天香樓還不至於放在眼裡。
「請什麼請,似這等腌臢地方,我是一刻都呆不下去!」秦甜兒一把甩開劉耀,快步往外走,在走過江小樓身側的時候,趁其不備正預備狠狠的一個耳光抽甩過去,江小樓輕巧的一個退步,一把扼住秦甜兒的手腕。
秦甜兒怒道:「你敢怎麼樣?」
打人是一種藝術,打得鮮血淋漓不叫傷,打得痛不欲生才叫苦。眾目睽睽之下她這個苦主得演到底,這一筆賬要先記著,江小樓勾起嘴唇,輕輕放了手。
秦甜兒尷尬地收回了手,原本想要讓身後護衛為自己出頭,可轉眼一瞧滿堂賓客都虎視眈眈的瞧著,知道今天要是鬧大了怕是會損壞自家名聲,不由忍下怒氣,極其不屑用鼻子「哼」了一聲:「等著瞧!」隨即便帶著護衛揚長而去。
劉耀正待跟著離去,金玉笑著拉住他:「劉公子,當真不喝一杯酒再走?」
劉耀回頭看了一眼,卻瞧見燭火之下江小樓正含笑望著他,眼底不見憤怒卻是盈盈如水,登時心頭一跳,鬼使神差一般地:「好,不過桃夭姑娘可得敬我一杯酒!」
劉耀是紈褲中的紈褲,表面風流卻是壞到了骨子裡,他這一句話,明擺著不懷好意!
上樓之前,金玉盯著江小樓,鄭重提醒:「他畢竟是劉御史的兒子,你可不要鬧我的場!」
江小樓腳步一頓,似笑非笑:「金玉姐這是什麼話?」
金玉冷笑:「我不是糊塗人,從你第一天進國色天香樓,旁人不知道你是什麼底細,我卻是再清楚不過的。我知道你和那些人都有仇,但我這裡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地方,你好好替我賺錢也就罷了,如果想要藉機會報仇,我只有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些人誰都不是好惹的,你一個無權無勢的丫頭可得小心了!」
江小樓聞言卻是輕笑起來:「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在國色天香樓裡跟人正面起衝突,更加不會連累你,但……」
金玉眉頭一皺:「但是什麼?」
江小樓一雙瀲灩的眸子生生帶出鋒芒:「若是跟國色天香樓無關呢——」
金玉嘴巴輕輕一掀,露出一絲笑容:「只要跟國色天香樓無關,你要殺人放火我都管不著。不過,你不是笨人,也應該好好掂量著對方的身家背景,凡事要想想後果,一個弄不好屍骨無存都是有的。這可是天子腳下……」
江小樓定定望著金玉:「天子腳下又如何?」
金玉被她那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望著,心裡一突,聲音卻刻薄:「我是提醒你,所謂天子腳下,你這樣身份低賤的人哪怕有滿腹委屈也沒處告狀,相反,若是裡頭那位劉公子少了一根寒毛,你可就沒命在了!」
江小樓並不如金玉所想的那般生氣,只是神色如水:「誰說我要殺他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身份又是如此低賤,如何才能殺得了一個出身顯赫的貴公子?金玉姐未免太高看我了。」
金玉輕輕吁出一口氣,這才緩和了語氣:「那就好,隨著我進去敬一杯酒,這就一笑泯恩仇吧!」
一笑泯恩仇?江小樓唇畔勾了起來。
因為這些人,她受盡了天下人的白眼和欺凌,被人裝進棺材九死一生,現在對方居然輕飄飄的一句一笑泯恩仇就想要抹平一切。
不,絕不!她江小樓這一輩子決不原諒任何傷害過她的人,也不企求任何人的幫助。
忍、等、狠,這就是江小樓反覆告訴自己的要訣。
她要等多久,才會有出頭的機會?
沒人知道。
但她會等,能等,必須等!而且她知道,這一天馬上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