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落網之魚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頗為不以為然:「哦,對我有什麼好處?」
謝連城不由莞爾:「如果處置得當,就能夠警告那些鬼祟之輩,同時在謝家站穩腳根,不是好事嗎?」
江小樓眉頭輕輕佻起,笑容慢慢凝註:「大公子,此言是何意?」
謝連城一雙鳳目黑如點漆,面容端凝:「按照你的個性,若是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是不會留在謝家的。」
江小樓微微一怔,隨後哼了一聲:「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大公子的眼睛,謝伯父身邊有你這樣聰明的兒子,想必生意後繼有人了。」
她言談之餘,倒是真心為謝康河感到高興,不管經商還是從政,要找到一個合適的繼承人,實在是難於登天,通常第一代創業者皆是雷厲風行、兢兢業業;第二代往往差上一截、流於平庸;到了第三代,完完全全就只會享受果實,沒有任何奮鬥的動力和決心。富貴的花園只能養嬌弱的牡丹,即便是有決心有毅力的人,也早已在安逸的生活中磨滅了自信與魄力。
可是眼前的謝連城,容色俊美,一派沉凝端方的君子風範,卻是觀察入微言辭風趣,儒雅中透出一股醉人的風采,江小樓是發自內心的為謝康河感到高興。如果她的大哥還在世,就憑他那種爆竹一般的性子,恐怕還不如謝連城,不,遠遠不及。
謝連城說得不錯,這一次的事情對於江小樓而言是一個契機,如果她處理得當,那麼從今往後謝家就不會有人隨隨便便敢來捋她的虎鬚,可她不準備讓謝連城看出自己的打算,更不能讓他覺得處理此事十分容易。
所以,她垂著眼簾,安靜地喝茶,半晌之後才揚了臉,溫婉一笑道:「大公子,這件事情到底是謝家的私事,我只是一個上門作客的人,不會停留太久,出面處理此事多有不便。」
謝連城眼神明亮深沉,江小樓這樣說,分明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合適的處理辦法,但卻不願意插手謝家的家務事,所以只會裝作聽不懂,用話來搪塞。
目光相觸,一方是平靜如潭,似能容納一切風雨,另一方卻是神秘莫測,格外聰慧與嫵媚。
謝連城走南闖北,見過的女人無數,卻從未見過有這樣眼神的女子。
他長眸微動,輕輕頷首:「事情的確發生在謝家,我責無旁貸。」說得斬釘截鐵,字字如金石相擊。
江小樓臉上有了讚許之色:「既然如此,那還要請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未等對方作出回答,她已笑道:「否則……若是我下手不知輕重,把事情鬧大,或是做絕了,恐怕大公子臉上也不好看。」
謝連城和他的父親謝康河一樣是個生意人,往日東奔西走、到處忙碌,從來不過問後宅的事情。而謝夫人壓根就是一尊菩薩,只是天天在佛堂裡吃齋唸經,其他事一概不問、一概不管,所有的家庭事務都堆在了王寶珍的身上,王寶珍自然處處插手,精心細緻,上上下下做得頗為妥貼。雖然王氏母女在私底下有不少的小動作,但是謝連城知道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不預備一網打盡,更不預備斬盡殺絕。
江小樓說的不錯,家務事是最難處理的,尤其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白的事。但謝家的家風的確需要一正,他思忖片刻,便點頭道:「好,我答應你,這件事有任何需要我幫忙之處,一定盡心竭力。」
兩人都是聰明人,前因後果,早已心如明鏡,不由相視一笑。
在花園的另一邊,顧媽媽扶著謝瑜從花樹下走來。謝瑜眼睛望向涼亭的方向,眼中隱有怒火迸射,口中卻道:「秋天的風清得很,我想吹吹風,媽媽你先回去吧。」
顧媽媽一愣,順著她的眼光望向涼亭,隨即不由緊張起來,一把攥住她的手道:「小姐,外頭風大,您還是早點回去吧,奴婢哪都不去,就在這陪著您。」
謝瑜思緒漫漫,半晌才突然醒過神來,看了顧媽媽一眼,面上掠過一絲苦笑。她很清楚,這位完完全全是為了她好。如果此刻她衝到涼亭裡去,在盛怒之下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一旦被江小樓或者大哥看出端倪來,她今後就不要再想做人了。
想到這裡,她便只是站著,面向涼亭的方向癡癡而立。
微涼的秋風吹起她的衣裙,吹亂了她鬢邊的碎發,使得她整個人如同紙人一樣單薄。
顧媽媽分明瞧見,有晶瑩的眼淚從她的眼窩裡,緩緩淌了下來。心中不由一凜,在她的印象中,素來清高冷傲的小姐何時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做的,譬如對於大少爺的心思,一旦被外人知道,小姐縱是不被沉塘,也會被送去常伴青燈古佛。說來說去都是那個江小樓的不是,如果沒有她的出現,小姐是不會犯錯的。
顧媽媽瞪著江小樓的方向,不由咬牙切齒起來,她心中暗自盤算著,有機會一定要想方設法把這江小樓給趕出去,一方面替四小姐奪回老爺的愛寵,另一方面也算是驅逐了小姐的心魔。否則有她在一日,四小姐都不會安心的。
與此同時,三小姐謝香找到了王寶珍,她告訴王寶珍,家中鬧鬼十分厲害,最好請一位法師做做法事,驅驅鬼,到時候家裡自然就乾淨了。
王寶珍不由低聲叱責道:「你當謝家是什麼地方,老爺最不喜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你把法師請回家裡來,萬一出點什麼事,傳出風言風語,豈不是得不償失,我勸你還是歇了這門心思吧。」
謝香甜美地一笑,挽著王寶珍的手道:「王姨娘,我全都是在為你著想。」
王寶珍頓了一頓,沉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謝香唇畔勾起:「王姨娘,父親把諾大一個家交給你管理,現在陌兒死了不說,還出了鬧鬼的事,到處人心惶惶,人人議論不止。依我看,不如請個法師回來好好清理乾淨,把那些作祟的鬼啊、人啊,都給弄出府去。」
她這樣說著,一雙美麗的眼睛卻散發著狡黠而且邪惡的光芒。
王寶珍心頭一震,隨即便明白過來,不由斜睨了她一眼:「三小姐,老爺是把家務都交給了我,可越是如此我才越不能辜負他的信任,無緣無故把外人弄到家裡來,這實在是不成體統。」
謝香哼了一聲,不屑地道:「就是有些不相干的外人存在,咱們這個家才突然起了波瀾,難道你不希望一切恢復正常嗎?」她這樣說著,向王寶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十足溫柔可愛。
王寶珍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管怎樣,這事到底不妥,還是等你父親回來,找他商量商量再說吧。」
謝香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向王寶珍告退了。她出門的時候,正好和謝月碰個正著,謝月想要跟她說兩句話,誰知謝香將頭一低,只是微微一笑,就這麼走了。
謝月面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等她進到屋子裡,才向王寶珍道:「娘,三妹剛才怎麼了,我和她打招呼,她都是一副古古怪怪的模樣。」
王寶珍冷冷地一笑:「你別小瞧這丫頭,她鬼主意可多著呢。」說完這一句話卻是不肯再往下說了。
謝月聽了,眉頭微微蹙起:「閻王座下的小鬼,再如何也翻不了天去,娘你就放心吧。」
王寶珍神情止不住地流露出厭惡:「只怕好人難做,惡鬼難纏啊。」
沒過幾日,王寶珍在謝家的花園裡散步,突然看到一個黑影飄了過去,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有一陣怪風吹來,所有的草木都被帶得唰唰作響,這下王寶珍看清了,是一個白衣的女人站在角落裡,長髮覆面,壓根看不清面容,卻衝她筆直招手。等命令僕婦過去,卻見白影消失了。接下來的一連數日,謝家人每晚都會看到有鬼在庭院裡出沒,有時候是在花園裡,有時候是在書房,有時候是在婢女們的房間。但她出現最多的地方,仍舊是畫樓。
王寶珍經過這樣的事情,再有謝香一攛掇,終於同意向法師求助了。於是謝家專程派人請來了京城最有名的法師,這位法師年過四旬,是一個清風道骨的道士。
此次的道場做得很大,法師伍淳風特意在花園裡擺放了一個大大的香案,身邊有十來個小道士來回的走動,而他則自己頭上帶著一頂道帽,手裡拿著一把雕刻古樸精美的桃木劍在空中筆劃著。夜半子時,香爐裡煙霧繚繞,紙錢漫天飛揚,法師圍著花園繞來繞去,手中寶劍橫劈豎砍、煞有其事,引來無數婢女、僕人都在遠遠觀望,竊竊私語。
也許是這位法師鄭重的神情感染了大家,所有人都是面目凝重,就連一開始對此並不相信的王寶珍,也不由神情嚴肅起來,只是靜靜望著,一言不發。謝家幾位小姐不便出現在這樣的場合,生怕被外人驚了,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頭來到花園裡守著,有什麼情況趕緊回去稟報。
不多時,伍淳風收了桃木劍,轉頭便徑直向著王寶珍的方向而來,王寶珍道:「道長,不知這法事做的如何,可以驅散鬼魂嗎?」
伍淳風清面孔微凝,歎了一口氣道:「說句不當講的話,你這個宅子鬼氣森森,這家有人做過缺德事呀。」
王寶珍一愣,神色微沉:「道長此言到底是何意?我家老爺樂善好施、廣結善緣,我家夫人更是常年吃齋禮佛,連一隻螞蟻都不會踩死的,怎麼會做什麼缺德事,謝家絕無這種人。」
道長冷冷一笑,裝模作樣的招了招手,他的弟子很快捧著香爐,恭敬的站在他面前。
伍淳風重新點了一股香,插在香爐裡。不一會兒,那股香中間無緣無故斷了半截,變成一個凹字形。伍淳風冷冷地道:「瞧見了嗎,這把香燒的中間低,兩邊高,壓了香頭,這家人中肯定有人做過大孽,冤死了人命。」
王寶珍的面上終於出現一絲緊張,不由低聲道:「道長,可有何破解之法?」
伍淳風裝模作樣地晃著銅鈴,口中唸唸有詞了一陣,這才鄭重說道:「法子不是沒有,只要讓我找出這鬼盤桓的所在,找個法子鎮一鎮它,說不定也就能將它嚇退了。」
王寶珍連忙道:「如此,那就勞煩道長了。」說完,她轉身向身後僕婦道:「洪媽媽,你領著道長,各處院子門口轉一轉。」
王寶珍說話是很有講究的,她只說讓洪媽媽領著伍淳風轉一轉,驅鬼而已,並沒有說他可以進入院內,那可是女眷的所在,萬一出了什麼事她不好交代,所以才會特意吩咐洪媽媽,領著眾人一直跟著。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總不會出什麼事了。
於是,伍淳風便在洪媽媽的監督之下,一路向著內院而去。他在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院子門口都停留了一陣,然後又去謝家三位少爺所居住的院落仔細查看了一番,都搖搖頭道:「不在這裡,不在這裡,還有別人嗎?」
洪媽媽不得已,便又帶著他去了謝老爺和謝夫人居住的院落。
可是,依舊毫無所獲。
伍淳風拈著鬍鬚道:「哎呀,這可奇怪了,到底藏在何處呢?」
洪媽媽眼睛珠子一轉,陡然想到了一個人,不由道:「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檢查過,道長請跟奴婢來。」
伍淳風一路搖搖擺擺,跟著洪媽媽到了江小樓居住的畫樓。
剛一到門口,伍淳風觀察了一下方位,一聲大喝:「好濃的鬼氣。」
洪媽媽不由面色一變:「道長是說——那鬼就藏在裡頭?」
伍淳風點了點頭,他舉起手中的桃木劍,大聲道:「你們且等著,讓我進去將那鬼捉出來。」
洪媽媽連忙阻攔道:「道長,這裡頭居住的可不是一般的客人,那是我家老爺最貴重的世交之女,若是驚動了她,奴婢擔待不起。」
道長兩眼一撇,冷冷地道:「你家請我是來捉鬼,可顧忌不了那麼多。既然執意不肯,只好任由這鬼肆意妄為、傷人性命,算了,我還是走吧。」說完,他甩了袖子,便要離去。
洪媽媽趕緊道:「道長息怒,奴婢只是擔心貴客會生氣而已,這樣吧,先容奴婢進去通稟一番,再做計較。」
伍淳風並不說話,任由洪媽媽必恭必敬地走進了院落。不多時,院門大開,洪媽媽笑逐顏開地道:「江小姐說,道長請隨意。」
伍淳風淡淡一笑道:「我說嘛,捉鬼可是為了居住人的安全著想,她又有什麼不樂意的。」說著,他換了一副鄭重神色,一腳邁進了院落。其餘的丫鬟、僕婦看到這裡,便也期期艾艾地跟著,在門口探頭探腦。
江小樓和酈雪凝原本正坐在走廊上曬太陽說話,酈雪凝的手中還捧著花繃子。小蝶和箐箐站在一旁伺候,現在都是一副吃驚的模樣看著道長進來。
伍淳風看也不看那兩位小姐一眼,他只是舉起桃木劍,圍著整個院子繞了一通,不停的橫劈豎劈,彷彿在探測那鬼魂的所在。
江小樓抬起眼皮,饒有興趣地望著,像是在看猴戲表演。突然之間,伍淳風的額頭上開始冒血,殷紅的鮮血逐漸染紅了整個額頭,並且順著他的下巴和頭髮滴落下來,把整個前襟都給淋濕了。
在場眾人不由大驚失色,卻都不敢上前打擾。
好半晌的工夫,伍淳風才停了下來,一臉疲憊的模樣。
洪媽媽連忙迎上前去,驚恐地問道:「道長,您額頭上是怎麼回事?」
伍淳風道:「這鬼陰氣太重,剛才我與它爭鬥之時,它的戾氣太深,竟然傷了我。唉,怨恨如此之重,必有深深的冤屈,若是孽障不除,它執意不肯離去,我也是無法呀。」他說完這句話,便一拱手道:「還是請你家夫人另請高明吧。」隨即他便甩袖就要離去。
洪媽媽急了,焦慮地擋在他面前:「道長慢走,若是您離開了,這院子裡的人可怎麼辦呢?」
小蝶眨巴著眼睛,彷彿也緊張起來,下意識地上前兩步道:「道長,這院子裡真的有鬼,您好歹驅了鬼再走啊。」
江小樓看著似乎十分害怕的小蝶,微微含笑。
果然,其他人見到這一幕也都紛紛出言,希望道長能夠將陌兒的鬼魂想方設法捉住,消災解厄。
道長思來想去,似是左右為難,最終才說道:「這樣吧,我在道觀裡為這位姑娘建一個牌位,為她做上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道場,到時候她的冤屈便能夠得到申訴,早日投胎去,也不至於再在人世之間徘徊,受盡苦楚,驚擾活人。」
洪媽媽連連點頭:「好好好,只不過做道場得要七七四十九日,這段時間之內咱們又該怎麼辦呢?」
道長捻著鬍鬚,神情鄭重道:「這,貧道就沒有辦法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是天道常理,即便是我,也不可以干涉。」
聽了這話,洪媽媽臉上不由露出了忐忑的神情:「道長是說——」
就在此時,道士突然看見了江小樓,不由眼前一亮,隨即,他向前走了兩步,仔細端詳著她,神色有些異樣。洪媽媽怕他對江小樓不敬,趕緊道:「道長,既然已經驅鬼,那奴婢送您出去吧。」
道長擺了擺手道:「不急,不急,貧道還有幾句話要問一問這位小姐。」
江小樓見眾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盈盈一笑,站起身來,望著那伍淳風道:「不知道長有何見教。」
伍淳風看著她,雙目凝起:「請小姐報上你的生辰八字來。」
江小樓沉默不語,伍淳風堅持道:「多少達官貴人要請我看相我都執意不肯,今日算是破例,乃是另有緣故,還不快快報上來。」
江小樓低聲吩咐小蝶去取了紙筆來,她寫上之後,由小蝶遞給了伍淳風。伍淳風看了看,便開口道:「你三歲的時候,有一次被家人抱著出去看燈,差一點被人拐走。」
江小樓怔住,隨即含笑應道:「是。」
伍淳風揚眉一笑,如同得道仙人,又開口:「你十三歲的時候,有一次死劫,掉進水裡差點淹死,好容易才死裡逃生。」
江小樓唇角微微一勾,道:「道長鐵口金斷,說得不錯。」
眾人一陣驚歎,小蝶站在旁邊聽了這番問話,不由睜大了眼睛,露出極為驚訝的神情。
只聽道長又繼續說下去:「你命中當有兩次劫難,第一次已經平安度過,第二次若是不能安然度過,隨時會有性命之憂。」
洪媽媽聽到這裡,面上十分驚詫:「道長,此言是何意?」
伍淳風高深地長歎了一口氣道:「這宅子的風水我早已看過,最初是按風水布的局,你看,大廳門前六棵松樹,正合坎卦,大門口五棵松樹為巽卦,門北四棵松樹為震卦,非常符合卦理,是大富大貴的擺設。光從風水和八字上看,老爺和長子都是常年在外,走動大。二兒子聰明,有智謀。小兒子不好、身體差……算到這位小姐的八字,是水命,本應當適宜居住在南方,卻是經年到處奔波,遷徙命,與這屬火的宅子十分犯沖。如果再在這所宅子裡待下去,於她自己是真正的大凶。依我看,還不如盡早離開此地,也省得遭受無妄之災。」
江小樓微笑看了他一眼,卻是毫無反應。
伍淳風冷冷一笑道:「貧道只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小姐若是不信那也無妨,如果你堅持己見,拒不離開此地,不但你自己有血光之災,在這宅子的人也都要受到很大影響,老天爺會給你們示警的,信或者不信,都隨你們去吧。」說完,他微笑著致意,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洪媽媽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眾人,轉身不好意思地向江小樓笑了笑:「江小姐,切莫聽那道士胡言亂語,您只管放心住下,決計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洪媽媽說完這一句話,便帶著其他的下人,神色張惶地退了下去。
酈雪凝看了江小樓一眼,歎息道:「這道士的話你信嗎?」
江小樓靈巧的眸子動了動,笑了:「你沒聽說嗎,那道士說我與謝家八字犯沖,再待下去我有性命之憂,而且還會連累這宅子裡的人呢。」
酈雪凝皺緊了眉頭,低斥道:「休得聽他胡言亂語,什麼犯沖,什麼生死劫難,我才不信。」
江小樓卻是有自己的看法:「關於這個……我倒是相信的。」
酈雪凝驚訝地看著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才那道士所言——你三歲走失,十三歲有死劫一事,真的發生過嗎?」
江小樓看了一眼箐箐,對方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
她笑道:「都是真的,三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出門,只顧著談生意把我差點弄丟了。十三歲的時候我被大哥戲弄,掉下了水池……的確是有性命之憂。」
見到小蝶眨巴著眼睛,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樣,箐箐得意起來。
江小樓眼眸微微閃動,歎息:「謝伯父好心收留我卻引來這許多禍事,原來一切都和我的八字有關,如此一來,我在謝家還真是住不下去了。」
她的神情中彷彿有一絲淡淡的傷感。
箐箐倚在廊柱之下,嘴角實在忍不住露出一絲冷笑,卻是低下了頭,不讓任何人看清她的表情。
等到箐箐轉身去倒茶,小蝶衝著她的背影比劃了一個豬頭的姿勢,隨後向著江小樓,唇角現出一個愉悅的淺笑。
此刻,她這一張原本圓圓的、質樸無華的臉,突然現出三分狡黠的神情來,酈雪凝愕然。
江小樓微微地彎起嘴角,帶著清清淺淺的艷麗。
酈雪凝思慮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指著小蝶道:「你呀!」
小蝶眨巴著眼睛,顯出越發無辜的模樣。然而等箐箐回來,她便又表現出一副蠢笨無知的樣子來了。
酈雪凝把一切看在眼底,不由失笑。小蝶自從跟了江小樓,扮豬吃老虎的功力可是見長。有些自以為是的人,真的是被賣了還要幫著數錢。傻,太傻,傻到家了。目光落在箐箐的身上,她最終搖了搖頭。這世上有人無心犯錯,這是可以原諒的。但有些人卻是故意為之,這樣的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在洪媽媽轉述了道長所說的話之後,王寶珍深為歉意,她親自登門,向江小樓再三道歉,保證謝家絕對不會再出任何事情,一定想方設法保護江小樓和家人的安全,希望她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更不要受那個道士的胡言亂語所迷惑。
江小樓表現出一副猶猶豫豫的模樣,顯然是對那道士的話信了三分。
王寶珍左勸右勸,見她執意如此,不由輕輕一歎,只能道:「不論如何,你是老爺請回來的客人,若是他不在的時候我把你放走了,他回來還不定怎麼怪罪我。哪怕看在我的面上,你也不要立刻就走,好歹向老爺說一聲……」
王寶珍殷切地看著江小樓,指望她能答應下來。江小樓流露出為難的神情,半響後才道:「王姨娘說得不錯,我總該跟謝伯父告個別再走。」
王寶珍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挽著她的手,溫柔道:「好姑娘,旁人要說什麼叫他們說去,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這件事情很快就在謝家傳開了。人人都在私底下議論,說伍淳風斷言江小樓八字與謝家大宅不和,若是繼續留她住下去,不光她自己有血光之災,謝家上下也有人要倒霉。一時都是人人自危,避她三尺。
說來十分奇怪,當天晚上又發生了一件離奇的死亡事件。謝府一個小廝因為醉酒,摔進了湖裡。若僅僅如此倒也沒什麼稀奇的,但西邊地勢較高,湖水原本是由西向東的水勢,小廝的屍體卻是由東向西飄。第二天早上被人發現,一時引來眾人的圍觀,因為湖水比較深,而那屍體又已經到了水中央,離得很遠,沒人能看清裡頭的門道,只看見他的屍體逆著水流一直飄,不由驚歎恐懼不已。
謝香趕到了現場,瞧見眾人鬧哄哄的很是不像樣子,便露出極為惱怒的神情,剛要喝斥眾人,卻不料一眼就瞧見了那逆水漂浮的屍體,不由花容失色。她特地吩咐幾個人下了湖,將那屍體抱上岸來,隨後又將此事報與王寶珍知道。
先前陌兒的事情已經讓眾人十分震驚,沒兩天小廝也死了。表面上看他是因為醉酒而失足落進了湖才會溺水,可屍體怎麼會逆著水流方向漂浮呢,這並不符合常理。眾人議論紛紛,臉上紛紛露出驚恐的神情。不知是誰想到了關鍵之處,悄悄道:「道長說得不錯呀,家裡果然出事了。」
謝香面上浮現了一絲隱隱的自得,她轉頭抓住王寶珍的袖子,低聲道:「姨娘您瞧見了吧,鬧出這麼大的事,可再不能遮掩下去了。道長分明說過江小樓的八字與謝家大宅不合,若是任由她繼續住下去,只怕還會剋死什麼人。」
聽了這話,眾人不由紛紛點頭,連連稱是。
王寶珍思來想去,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最終搖了搖頭:「不,一切還得等你父親回來再說,我做不了這個主。」
謝香眼珠子一轉,道:「那就去找母親,她總能作主了吧。」
王寶珍見到眾人群情激憤,便只能順應民意:「我這就去回稟夫人,家裡發生這樣的事,也的確應該讓她知道。」說著她便丟下眾人,帶著洪媽媽去了謝夫人的院子。
她到了院門口,卻被謝夫人身邊最親近的婢女錦繡給攔下了。錦繡滿面謙卑的笑,口中恭敬道:「王姨娘,夫人正在唸經,誰都不見的。」
王寶珍面頰上浮現一絲笑紋,道:「我自然是知道,只是家中發生了大事,先是四小姐的丫頭陌兒死了,接著又死了一個小廝,此事不能不讓夫人知道。錦繡,你去替我稟報一下吧。」
錦繡滿臉的驚訝,左思右想,還是轉身進了院子,不一會兒,她便出來稟報:「夫人請您進去。」
王寶珍大喜,一路急步進了院子。等她見到謝夫人,卻是滿臉的愧疚不安:「夫人將家務交託於我,我卻照顧不周。家中出現了此等怪事,到如今都說不出個名堂,我心裡實在難過得很,請夫人責罰。」
「不怪你。」謝夫人這樣說道。
王寶珍又察言觀色,悄然道:「奴婢們竊竊私語,到處亂成一團,道長說江小樓八字與謝家不合,不宜久住……」
謝夫人歎了一口氣,一絲不亂地拈著手中的佛珠,慢慢地道:「王姨娘,我不得不提醒你,江小樓是老爺請回來的客人,沒有老爺發話,誰也不能讓她走。」
王寶珍似乎猶豫了:「可是大家都信了他的話,怕是容易激起怨憤,反倒對她不好。」
謝夫人眼睛微抬,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王寶珍道:「這世上的確有許多真正的得道之人,可大多數不過是江湖術士,他的話又怎能全信。陌兒和那小廝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不過是意外碰到一起了。這麼多年以來,謝家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意外,想想原本謝月身邊的丫頭,還有那個無緣無故捐款潛逃的管家。家風若是真的嚴謹,怎麼會發生這些禍事。如今你們怎麼好意思一股腦全怪在一個無辜的姑娘身上?她無父無母,千里迢迢來投靠老爺,難道咱們就因為一點風言風語就將她趕出去嗎?老爺被你當成了什麼人,豈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這幾句話可是說得嚴重了,王寶珍臉色如雪般近乎透明,更顯得楚楚可憐。她心頭起了憤恨,面上卻謙卑道:「是,夫人教訓的是,是我一時糊塗。那些話,我會吩咐下人再也不許提了。」
謝夫人不再與她多言,只是繼續低頭念著自己的佛珠。王寶珍看她一眼,對這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有了幾分厭憎,可是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顯露,只是恭敬地低頭,退了下去。
等到王寶珍一走,謝夫人才輕聲地道:「出來吧,不過是陪娘坐一坐,何必這樣鬼鬼祟祟的。」
謝連城笑盈盈的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他看著謝夫人,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溫情道:「娘這話倒是說錯了,我不是鬼鬼祟祟,也不是避著王姨娘,只不過她要說的話並不方便讓我在場。」
謝夫人聽了這話,不由有些驚訝道:「看來你早已經知道她要說些什麼了。」
謝連城輕輕一笑道,目若流星:「不只我知道,江小樓也知道。」
謝夫人更加不敢置信:「她也知道?」
謝連城自然道:「她自然是知道的——這府裡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她的眼睛。」他說完這話,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不由彎起了嘴角。
謝夫人端詳了他一會兒,神色變得古怪:「你什麼時候和這位江小姐變得熟悉了,莫非是準備遵從你父親的心願了?」
謝連城驚愕,隨即失笑:「母親多慮了,我已經拒絕了父親的要求。他貿貿然說這樣的話,不只我不會答應,若他向江小姐提一字半語,只怕人家壓根不會稀罕謝家的富貴,轉身就走了。」
謝夫人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長子,手中的佛珠都停了轉動:「你這樣相信她,這倒是很稀奇。不過現在外面風聲很不好,你要提醒她多加小心。」
謝連城溫言道:「娘,你就放心吧,這家中的鬼魅我們會捉乾淨的。」
他用的是我們,除了他還有誰?謝夫人聞絃歌而知雅意:「你難得管這些閒事。」
謝連城笑而不語。
謝夫人想了想,心中有了自己的看法。謝連城總是面帶微笑,骨子裡卻是一個冷情的人,想要獲得他的好感並不難,想要得到他的心是絕無可能。他將自己封閉的很深,誰也看不透那層外表下藏著的究竟是什麼,連她這個母親……有時候也無法猜到他的心意。情緒永遠四平八穩,個性始終溫文有禮,不會愛,不會恨,不會喜悅,不會悲傷,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他是一個人,不是賺錢的法器,除了生意之外他的生命裡什麼都沒有,實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撥開那層雲霧,她會感到很欣慰。
屋子裡的檀香裊裊升起,逐漸模糊了謝夫人的眉眼,使得她整個面孔變得異常柔和。她看著自己的兒子,剛才面對王寶珍的冷漠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都是默默的溫情。
伍淳風打發了一眾弟子,悄悄換裝出門,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道觀。剛到了門口就發現門外站了幾個身形彪壯的大漢,他心裡覺得不對,立馬轉身就走。
誰知他剛走到巷子口就被一名大漢攔住,那如一堵牆攔在跟前的男人冷笑一聲,指著他道:「就是他,抓住了!」
伍淳風拚命掙扎,卻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大漢堵住嘴巴,硬塞進一個麻袋。一路顛著、扛著,他在麻袋裡被撞的鼻青臉腫、頭暈腦脹,卻壓根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終於那些人到了地方,一把將他摔在地上。他悶哼一聲,渾身一痛,只覺得肋骨都斷了三根。好不容易從麻袋裡滾出來,陡然看見光亮,立刻頭腦一蒙。夕陽之下,一個身著藍衣的女子,正笑吟吟地望著他。
這女子神色溫柔,笑容楚楚,叫人不由自主的心頭一顫。
伍淳風猛地一怔,心中驚懼止不住的直溢了出來。
江小樓眼睛裡帶著異樣的光亮,若有還無地輕笑了出來:「道長,還記得我嗎?」
伍淳風想要爬起來,卻是渾身無力,彷彿一隻落入網中的魚,只能垂死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