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同赴地獄
赫連笑怒從心起,冷笑一聲:「我的確是去過你的院子,卻並未進入內室,外頭那麼多婢女僕婦,她們都是瞎子聾子,任由我將嫁衣剪碎?」
赫連慧眼底波光盈盈:「你是郡主,她們不過是奴才,誰能攔你?大姐,如今我出嫁在即,你讓我去何處再尋一件嫁衣。你我是親姐妹,為何非要萬事做絕,逼得我無路可走?」
成婚人選已定,平日裡雖不喜赫連慧,但畢竟也是他的女兒,赫連笑任性妄為,死不悔改,上躥下跳要破壞親事,慶王越想越氣,恨不能上去扇赫連笑兩個耳刮子才好,可是他強忍住了怒氣,轉頭對著赫連慧道:「你放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斷不會影響婚期。」
赫連慧猶猶豫豫:「多謝父親,女兒還有個不情之請求父親恩准,大姐只是一時糊塗,懇請父親饒了她……」
赫連笑匍匐著跪倒在慶王面前,泣不成聲:「父親,真的不是女兒做的,請你不要聽信片面之言就定下我的罪過。」
慶王火氣騰騰往上冒,衝著赫連笑狠狠踢了一腳,赫連笑左肩遭受重創,整個人向後栽倒,慶王惱怒地道:「你口口聲聲說別人冤枉你,可知道慧兒剛才說了什麼,她是在請求我,可憐可憐你,將你的婚事和她一同辦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赫連笑猛然抬起頭來,卻聽見慶王道:「古來便有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慧兒雖然愚鈍,卻是一片好意,我剛剛還斥責她太過心善,全然不懂規矩,但比起你來,她已好得太多了……」
赫連笑聽了這話簡直是氣沖頭頂,原本她可以堂堂正正嫁給三皇子,可是轉眼之間正妃之位被奪不說,赫連慧還要故意羞辱她。側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情願孤獨終老,也不會區居赫連慧之下。對方這樣做,不過是想在慶王面前展現一副姐妹友愛之情。慶王的身份地位,怎會容許庶出長女與次女一同出嫁的情形發生,不但於理不合還會招人笑柄,赫連慧啊赫連慧,你當真是好歹毒!
「父親,大姐心心唸唸這門婚事,方才做下錯事,您寬宏為本,原諒了吧!」赫連慧柔聲道。
心頭恨毒了赫連慧,赫連笑卻知道再不能惹惱慶王,便只是淚水殷殷:「父親,娘和二哥都走了,這王府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若我有何閃失,大哥知道不知會有多麼傷心,請父親看在大哥的份上,饒恕了我吧!」
赫連笑也不傻,她知道慶王最疼愛的就是庶長子,只能將他搬出來。慶王的臉色慢慢地變了,他盯著她,目光閃爍不定。親娘死了,二弟也死的不明不白,如果赫連笑被關進庵堂,金陵郡王心中會怎麼想?
赫連慧則靜靜注視著赫連笑,滿面皆是同情哀戚,眼底卻慢慢浮起一絲冷笑。
慶王神色慢慢和緩過來,他看了一眼赫連慧,柔聲說道:「你先下去吧。」
赫連慧聞言,只是輕輕地行了個禮,站起身便退了出去,沒有一字贅言。
赫連慧離去之後,赫連笑心頭一喜,以為慶王重新信賴了自己,趕緊到:「父親,我真的沒有——」
慶王望著她,目中慢慢流露出冷淡的神情:「回去之後,好好閉門思過。記住,這一次是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如果再有下一次,可別怪我不容情面。」
赫連笑赫然一驚,在意識到慶王並非開玩笑後,心底的驚恐終於鋪天蓋地地蔓延開來。
江小樓此刻卻在和慶王妃下棋。慶王妃落了一子,抬眸看向江小樓:「今天……你向赫連笑說了什麼?」
江小樓微微一笑:「從前我和伍道長學了幾日相面,今日發現她眉心似有一道黑線,只怕是命不久矣,所以實話實說罷了。」
慶王妃聞言一愣:「命不久矣,這從何說起?」
江小樓不緊不慢地下了一手:「母親,從雪凝入府開始,王府風波不斷,發生的一切看似與我有關,其實暗地裡有人推波助瀾。這只纖纖細手,不動聲色間便顛覆了乾坤啊。」
慶王妃越發疑慮重重,她不明白江小樓在說些什麼,慶王府哪裡來這樣厲害的人物。
江小樓輕輕一歎,神色和緩:「母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從頭到尾,有人僅憑口舌之利,便佔盡天時人和,誰又能與之相抗?」
慶王妃手中棋子落不下去,暗暗為這句話心驚,正待仔細問個清楚,就聽見外頭有人稟報說:「王妃,雲珠郡主拜見。」
慶王妃忙收了驚訝之色,吩咐道:「快請進來吧。」
赫連慧從門外快步走了進來,嬌美清秀的面容難掩淚痕,一瞧見慶王妃立刻飛撲過來,投入了她的懷中。江小樓見狀不過一聲淡笑,將棋子徑直丟在了棋盤之上,那棋子發出輕輕一聲脆響。
赫連慧陡然抬起眸子,身體不住地顫抖,看起來那麼楚楚可憐:「母親,我的嫁衣……嫁衣被大姐給絞了。」
慶王妃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赫連慧溫柔的眼睛裡,早有晶瑩的淚珠不停地湧出:「婚期在即,父親便請錦繡坊的繡娘趕製了一件嫁衣,昨日剛剛送來,我正待試穿,誰知祖母突然有事召見,我便把嫁衣放在一邊,誰知大姐趁我不在,竟然闖進我的屋中,把我的嫁衣都給絞爛了。如今那嫁衣已經變成碎片,再也穿不得,馬上就是出嫁的日子,我要怎麼辦才好呢?」
她就這樣伏在王妃懷中,身子顫抖個不停,珠淚不斷地落下,幾乎化為一尊悲痛欲絕的石像。
江小樓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眼神慢慢變得奇異。
慶王妃見她如此傷心,忍不住怒色道:「赫連笑也實在是太大膽了,絞人嫁衣,壞人姻緣,虧她做得出來!」
赫連笑幾次三番陷害江小樓的事,慶王妃還記在心裡,原以為這婚嫁既然已經定了,赫連笑也應該放下自己的怨恨,老老實實在慶王府裡頭待著,萬料不到她現在調轉了槍頭去對付赫連慧,竟然不惜剪碎別人的嫁衣,何等執拗,何等惡毒!
慶王妃連忙替赫連慧擦去眼淚,柔聲勸慰道:「慧兒,切莫哭了,母親一定替你想法子,如今距離婚禮還有大半個月,我會召集京城最好的繡娘,日夜趕工為你趕出一件嫁衣來,絕不會耽誤了婚期。」
赫連慧聞言不由喜出望外,淚汪汪地道:「多謝母親。」
慶王妃將她扶了起來,嗔道:「這是說得哪裡話,你既然叫我一聲母親,我怎能看著你沒有嫁衣出嫁,哎,赫連笑也太過分,居然能夠做出此等惡事,王爺對她可有什麼懲戒?」
赫連慧淒然垂頭,道:「父親原先是打算重重懲罰,可念及大哥還遠在邊疆,勞苦功高,所以便寬恕了大姐這一回。」
聽她這樣說,慶王妃臉色微沉:「王爺心已經長得偏了,永遠也不會有明白事理的時候,算了,不去理會她就是,我會另外找人盯著丹鳳,不再讓她破壞你的好事。」
赫連慧連忙擦去了眼淚,柔聲道:「母親切莫怪責大姐,此事她雖然有錯,然慧兒可以體諒她的苦心,母親試想一想,這樁婚事原本就是屬於大姐的,雖不是慧兒有意搶走,可在大姐看來事實就是如此,她原先無比怨恨小樓,如今這恨就同樣轉嫁到了我的身上。她怨我,怪我,責我,打我都不要緊,關鍵是她能夠放開心胸,不再嫉恨小樓,我也算為母親分憂了。」
赫連慧到了這個份上,卻依舊格外關懷江小樓,慶王妃不禁十分感動。
江小樓卻是輕輕一笑,眼神淡漠如冰:「雲珠郡主可真是寬宏大量,想必丹鳳郡主如果知道了你的苦心,亦會對你十分感激的。」
赫連慧語聲格外溫柔:「我不要她的感激,橫豎都是姐妹,也分不出你我,其實之前我已經向父親稟報過,想要效仿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母親,這話本不該女兒提出,沒羞沒臊的。但是看到大姐悲痛不已,女兒心中愧悔難安,這才厚著臉皮向父親提出這個建議,萬料大姐並不領情,反將女兒痛斥一頓,也許側妃是太委屈她了,可女兒絕沒有故意羞辱之意……」
赫連慧實在太過柔弱、太過溫和,叫人看了心頭發軟、鼻頭發酸,慶王妃心中難過,拍了拍她的手:「母親自然知道你的苦心,等再過一些日子,我會想方設法在外頭替她謀一門婚事,斷不會委屈了她就是。如今王府是多事之秋,我還想藉著你的這樁婚事,好好的沖一沖喜,快把眼淚擦了,莫再傷心。」
赫連慧只是輕輕依入王妃的懷中,聲音更加溫順:「女兒一切都聽母親的。」
恰在此刻,她無意中撞入江小樓的眼睛。那雙清澈、冷淡的眼睛正認真地望著她,眼底分明帶著一分嘲諷。她卻輕輕勾起唇畔,將面孔倚入王妃懷中,視而不見。
第二天一早,江小樓正在梳洗,小蝶急匆匆地進了房門,稟報道:「小姐——。」
江小樓輕輕理了理袖口,語氣格外平靜:「赫連笑出事了。」
「是,小姐,昨兒個半夜丹鳳郡主投井了!」
江小樓望著銅鏡中的人,目光變得越發幽深,開口道:「走吧,咱們去瞧瞧。」
一路行來,花園裡、走廊上、拱橋邊,早已經圍攏了一圈的人,所有的婢女僕婦們都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傳遞著關於赫連笑的秘密。
江小樓將流言蜚語聽入耳中,腳步卻片刻不停,直奔赫連笑的院子。所有人都已經在了,婢女哭哭啼啼地道:「昨兒個半夜小姐只說口渴,吩咐奴婢倒茶去,奴婢剛回來就瞧見小姐不見人影。四處搜羅了片刻,始終不見小姐蹤影,不得已才把整個院子的人都叫起來,又匆忙去稟報了王爺、王妃,忙了好一氣,才在井裡頭發現了……」她泣不成聲,眼淚把衣裳都給打濕了。
江小樓望向床上的赫連笑,她剛剛被人撈了起來,渾身都是濕淋淋的,身下的被褥早已被冰冷的井水打濕,一張秀美的面容白煞煞的一片,雙眼卻還大睜著,臉上的肌肉已經鬆弛下來,卻給人一種猙獰痛苦的錯覺。
慶王惱怒地道:「連個人都看不住,真是一幫沒用的廢物!」
他越說越是生氣,額頭上青筋突突地跳。
慶王妃不由自主歎了一口氣,昨日還覺得丹鳳郡主無比可惡,如今看她慘死,心頭卻不由自主湧起了憐憫:「這孩子真是太想不開了,傷人傷己,傷人傷己啊……」
慶王冷冷哼了一聲:「是她自己沒有福氣,又怪得了誰?」說完他陰著臉道:「今天這件事不許任何人傳出去,丹鳳郡主是去別院養病了,而非投井自殺,如果讓我聽到外面有什麼流言蜚語,小心你們的狗命!」
一眾婢女媽媽連忙跪倒在地,丹鳳郡主畢竟是得到皇家敕封的郡主,她因為想不開死在了井裡,事情一旦傳出去,不知會引起多大的紛亂,誰又敢胡說八道。所以每個人皆是垂了頭,一言不發。
慶王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慶王妃則吩咐道:「趕緊替她收拾一下,下午悄悄送去別院,暫時什麼也別說出去,待下月辦完了婚事,再行發喪。」
赫連慧卻是紅了眼圈,恭敬地上前道:「母親,可不可以讓我留下來,再陪一會兒大姐。」
慶王妃剛要開口,江小樓卻淡淡一笑:「雲珠郡主不適宜留在此地,還是早些回去吧。」
這話說得極為淡漠薄情,赫連慧眼淚便落了下來,看著江小樓道:「我不知到底是何處得罪了小樓你,以至於你處處與我作難,我與大姐從小一塊長大,雖提不上姐妹情深,倒也是骨肉至親,難道我會巴不得她死嗎?我只是想要陪陪她,送她最後一程而已,你又何必把我的心思想得那樣壞。」
江小樓笑道:「你真是誤會我了,下月便是婚期,到底要講究忌諱,染了晦氣實在不妥,母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慶王妃聞言,深以為然:「你還是趕緊回去,好好備嫁,其他的一概不要你問了。」
慶王妃都發了話,赫連慧縱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道:「是,母親。」
深夜,赫連慧坐在一面蛇形紋地花瓣鏡面前,輕輕摘下耳畔的墜子,向著鏡中的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這笑容無比動人,怯弱不勝之間,卻有一種叫人不得不憐愛、不得不折服的魅力。
通常赫連慧在照鏡子的時候,無人敢輕易打擾,只是今日情況特殊,婢女不得不輕聲稟報道:「小姐,明月郡主求見。」
江小樓?
赫連慧復又看了銅鏡中的自己一眼,只覺面色有些許蒼白,不覺微微一笑,靜靜吩咐人道:「請她進來吧。」
赫連慧並未起身,甚至沒有轉過頭來。再過幾日,她就會成為三皇子妃,真正的天家兒媳,並非江小樓可比,無需再對任何人卑躬屈膝,小心翼翼。
江小樓輕輕走到她的身後,注視著銅鏡裡的赫連慧:「看來雲珠郡主的心情,此刻一定好極了。」
「江小樓,從你入府以來,就對我格外冷淡疏離,可我自省言行,從無得罪之處。今天,你是來告知我原因的麼?」
江小樓只是在桌邊坐下,神色平靜地道:「這世上有很多美麗的女子,有人天生習慣以柔弱示人。」
「哦,你是在說瑤雪郡主嗎?」
「不,瑤雪是天生的溫柔善良,她經歷過痛苦,遭受過不幸,卻自甘忍受命運的不公,人世的無情。你卻不同——」
赫連慧轉過身來,靜靜注視著對方。紅燭之下,江小樓美麗的面孔染了三分鬼魅,卻也更加妖異美麗。
赫連慧眼波輕輕一轉,微笑著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江小樓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淡淡地道:「你在說赫連笑的死。」
「大姐?她不是因為婚事受挫才會自殺的麼?」
「自殺?」江小樓似乎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情,「這當然是一種可能,而另一種可能,我不說雲珠郡主也很清楚。王爺最討厭擋路的人,他鐵了心跟三皇子結親,誰若是攔在前頭,自然要付出血的代價。」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污蔑父親,大姐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他怎麼會下此狠手——」赫連慧冷冷地道。
江小樓溫柔地笑了笑:「有的時候我只說半截話,雲珠郡主就什麼都明白了,可見你才是這王府最聰明的人。」
赫連慧只覺喉嚨裡發癢,輕輕咳嗽了一聲,才柔聲道:「父親雖然嚴厲,卻是一個真正的慈父,他斷不會這樣做的,一定是你誤會了。」
「王爺不過是個下手的人,真正的陰謀家,只是輕輕動了動嘴皮子,就能殺人於無形。」江小樓直言不諱,目光緊緊盯著赫連慧。
赫連慧怔住:「陰謀家?」
江小樓面帶微笑,卻故意歎氣道:「是啊,陰謀家。從前我以為只有自己精通此道,卻不料王府裡還有一個高手。」
赫連慧一雙剪水雙瞳眨了眨,眼波依舊柔弱多情,如果江小樓是個男子,此刻定然要被她的楚楚可憐所打動。
江小樓神色平緩地道:「我不在意赫連笑,我在意的是瑤雪郡主。」
赫連慧心頭輕輕一顫,旋即才道:「我不懂。」
「不,你懂的。」
「不,我半點都不明白!江小樓,你以什麼立場來這裡責問我?」赫連慧輕輕提高了音量,卻已有隱隱怒意在眼底流轉。
江小樓呼吸不頓,目光冷漠:「正因為你很快就會離開王府,所以我想知道一句實話。」
赫連慧盯著她,慢慢地,輕輕地,展開了一絲笑顏:「明月郡主是天下間少有的聰明人,你在王府周旋半年,目的不過就是查出瑤雪姐姐的真正死因。只可惜,你非但查不到證據,還喜歡胡亂冤枉別人,瑤雪姐姐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羞愧的。」
是啊,江小樓沒有證據,順籐摸瓜查下去,太子妃便是直接殺人兇手,順姨娘是王府內應,可她分明感覺還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輕描淡寫地推動別人去殺人。這麼多人死去,她的手上卻未曾沾染半滴血。哪怕江小樓早已起了疑心,卻不能光憑懷疑定對方的罪過。
言語無形,可言語的力量叫人畏懼,因為它可以在頃刻間徹底摧毀一個人,殺死一個人。一句話從嘴巴裡說出,很快隨風而逝,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縱然江小樓智謀超群,深謀遠慮,也抓不到一絲半點言語的影子。
「是啊,你說的對,我沒有證據,但我很清楚的知道,哪怕順姨娘有通天之能,她也無法策動雪凝心甘情願去死。」
殺人兇手如果是太子妃,那雪凝或許會畏懼於她的權勢不敢告知任何人,甚至和江小樓劃清界限,生怕連累了她。可她為什麼明知道自己必死,卻不採取任何行動來躲避或者自救。這一點,江小樓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裡,突然有人舉刀相向,哪怕不能反抗,至少應該躲避,求生是人的本能,是什麼讓雪凝心甘情願赴死。
到底是什麼?!
江小樓靜靜地望著赫連慧,聲音已然十分篤定:「所以,定然有一個人,在背地裡策動她,勸說她,用可怕的言語去刺激她。想方設法摧毀了她生的信念,讓她覺得自己活著就是牽累,自己死了就能挽救別人。通過誅心之言,徹底控制她的思想,讓她成為一個被牽著線的木偶,任憑別人擺佈。」
赫連慧望著她,露出驚訝的神情。
恰在此刻,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推開,一名婢女跪在門外,臉上又驚恐又畏懼,簡直是害怕到了極點,而她身畔站著一人,臉色發白,目光冷漠,正是慶王妃。她的目光突然如同利箭般望向赫連慧,聲音都有些發顫:「小樓說的都是真的?」
赫連慧一下子站起來,眼圈瞬間就紅了:「母親……難道你懷疑是我?」
慶王妃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原本有體己話要關照赫連慧,走到門口卻聽婢女說小樓在裡頭,正在驚訝之間便聽到了那句話。江小樓不是糊塗的人,深夜到訪定然有極為重要的事,而她所說的一切更令自己無比震驚。
「我希望不是你,可——」
赫連慧忍不住流下眼淚:「母親,江小樓雖然聰慧,卻也不是萬能的,難道她說什麼話,母親都要信麼?」
慶王妃默然半晌,喃喃道:「小樓絕不會信口雌黃。」
赫連慧撲倒在她的腳邊,眼淚不停地落下:「我雖然名為郡主,實則與孤女無異,世上從無任何人關懷照料,唯獨母親……只有母親你啊……如果連母親都懷疑我,厭棄我,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慶王妃望著她,眼睛隱隱發酸。
赫連慧仰起頭,淚水已經蓄滿了眼眶,嘴唇不停地顫抖著:「母親,我和瑤雪姐姐感情極好,怎麼會無緣無故去害她?這等損人不利己,又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我會去做麼?」
說完,她轉頭望向江小樓:「你有證據麼?」
江小樓靜靜望著她,輕歎了一口氣:「沒有。」
「沒有證據,怎麼可以隨便這樣指責一個人?你可知道自己的一句話,會徹底毀掉我的人生?你生得這麼美,為何要說出那麼可怕的話,為何要讓母親怨恨我……」赫連慧看向慶王妃,滿是悲慼:「如果母親為了別人的三言兩語就懷疑我,女兒無言以對,任憑母親處置就是。」
良久,慶王妃說不出話。這年輕美麗的少女跪伏在自己腳下,淚水不停地留著,那樣溫柔美麗的姿態……
哪怕慶王妃心如鐵石,也不得不融化。
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啊……
不知過了多久,慶王妃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你起來吧。」
「母親肯信我的無辜麼?」赫連慧充滿希望地抬起頭,望著她。
「是的,我相信你。」慶王妃勉強一笑,目光望向江小樓,「但是我請你不要怪罪小樓,瑤雪的死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以至於她不得不懷疑每一個人。」
「我……我明白,她不是故意的。」赫連慧站起身來,「世上再無比小樓更心善更正直的人了,她雖然總是冷遇、懷疑我,但卻全然都是出自於公心。哪怕錯怪了我,我也絕不會怨恨她的……」
江小樓同樣望著慶王妃,原本要說的話全都嚥了下去。
慶王妃由婢女攙扶著離去了,江小樓遠遠落在後面,卻突然聽見門內傳來了一句輕飄飄的話。
「到此為止了。」
江小樓駐足,回頭望了一眼,赫連慧正倚在門邊,目光幽冷。
江小樓突然冷笑了一聲,再也不看她一眼,轉身下了樓梯。
婚禮前夕,赫連慧被召入了慶王妃的院子,她心頭還有些忐忑,擔心江小樓在王妃面前說長道短。可是轉念一想,慶王妃深信自己,不會相信江小樓三言兩語的挑撥離間,更何況對方壓根沒有證據。如果王妃問起,她自有法子取得她的信任。
「女兒給母親請安。」
慶王妃原本垂頭飲茶,聽見這一聲,慢慢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她的面上。這些年來,赫連慧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這個孩子很懂得禮儀與規矩,乖巧可愛、孝順溫柔,處處皆好,無一不美。那樣一個小孩子,也慢慢長大,眼看就要出嫁了。
赫連慧心頭一跳:「母親?」
慶王妃微微一笑:「慧兒,我都不敢認你了。」
「母親怎麼這樣說?」赫連慧心頭一窒,莫名覺得那眼神染了些複雜。
慶王妃靜靜望著她,良久才開口道:「我只是不敢相信,從前那個善良可愛的小女孩,一晃眼的功夫都到了出嫁的年紀了。」
赫連慧一愣,目中慢慢浮起一絲依戀。她從小失去了母親,又不得父親寵愛。所以在她幼小的心靈裡,一直有一道難以癒合的傷痕。若非是王妃悉心照料,仔細關懷,她這樣的人根本難以存活。她忍不住眼眶含了淚珠:「母親,女兒有今日,全賴您的愛護。」
慶王妃眼圈慢慢紅了,表情極為悲傷:「明日你就要出嫁了,母親真捨不得你呀。」
赫連慧不自覺地依入慶王妃的懷中,任由她撫摸自己的頭髮。
江小樓穿過走廊,望見的便是這一幕。小蝶開口道:「小姐?」
江小樓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言語,隨後她就站在原地,這樣默默地望著。赫連慧是個極為複雜的人,但這一刻,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都會知道她的感情全部發自內心,絕無一絲虛假的成分。
那是女兒對待母親的依戀,那是純摯的愛,就好像慶王妃是她的一切。
江小樓深吸一口氣,神情慢慢變得格外複雜。
良久,慶王妃才放下赫連慧,轉頭指著那箱子道:「來,瞧瞧我送給你的禮物。」
赫連慧無比感激,卻主動開口拒絕:「母親為我操勞婚事,女兒心頭已是十分感激,又何必如此費神?」說完這句話,她才發現有一個人站在門外,不由嚇了一跳。
江小樓跨進了門,面上慢慢浮起一絲笑意:「這都是母親的一片心意,雲珠郡主不必推卻。」
慶王妃笑著親自從箱中取出一件嫁衣,淡淡道:「你瞧,喜服我已經派人準備好了,看看滿不滿意。」說完她手一抖,那套華麗的喜服立刻展現在赫連慧的眼前。
這是一套大紅色的嫁衣,每一分每一寸都閃爍著耀目的光澤。即便此刻已是近了黃昏,還未燃起燭火,它卻依舊閃閃發光。只因為衣服上栩栩如生的鸞鳳皆是由赤金絲線繡成,上面串著極為閃爍的珍珠和寶石,簡直是曠世珍品。
這嫁衣的美麗令人眼前一亮,就連赫連慧也不禁呆住了。她沒有想到慶王妃竟會選了如此華麗的嫁衣,慶王妃不待她拒絕,就微笑道:「你放心,一切的規格我都是按照皇子正妃來的,絕不會有逾距的地方。」
赫連慧感動不已,不由自主地眼中便含了淚光,嘴唇張張合合,幾乎說不出話來。
江小樓靜靜望著這一幕,原本她可以揭穿赫連慧,可是她看到了慶王妃的眼神,那眼神非常奇異,似是滿是欣慰,卻又帶著一種隱隱的悲哀。她心頭一動,最終把要出口的話全都嚥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麼,她隱約覺得此刻的慶王妃與往常不一樣,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
王妃昨天晚上應當什麼都聽見了,她卻還是這樣信賴赫連慧麼?如果江小樓真的拆穿對方,一切會落到怎樣的局面?
赫連慧滿是感激,顫聲道:「母親的大恩大德,女兒這輩子都難以報答。」
慶王妃輕輕一笑,神色莫名:「我對你好,只因為把你當成親生的女兒,並不是要求你的報答。雪兒去的早,你對我來說和親生之女沒有任何的區別。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希望——你可以記住這一點。」
「是。」
「這些年來,雖然你不得王爺寵愛,身子又非常孱弱。可我總算沒有虧待你,也對得起你那去世的母親,是也不是?」
赫連慧連忙道:「母親說的極是。」
慶王妃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控制著激越的情緒:「三皇子府與咱們王府不同,往日裡不管你做錯了什麼事,或者使個小性子,母親都能體諒,想方設法的護著你。可一旦嫁為人婦,定要恪守禮節、萬事忍耐,不要讓人說母親的家教不好……」
赫連慧眨了眨眼睛,喜色從心底沁出來:「女兒一定效仿母親。」
慶王妃一怔,旋即失笑:「效仿我?我不過是個傻子,被人蒙騙了這麼多年卻不曾醒悟,你很好,真的很好,一點也不像我。」
「母親……」
「沒事,我說的不過是順姨娘,時候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聽了這話,赫連慧連忙拜謝:「是,母親。」
婚禮那一日,陽光普照,春風和煦。一大早,慶王府早已熱鬧起來了,門前車馬雲集,人流穿梭不停。三皇子獨孤克面上帶著笑容,騎著高頭大馬,踏著陽光而來。一隊鑾儀兵緊跟在後,接著是宮廷樂隊和手捧托盤的美貌婢女。儀仗隊一路走來,喜樂一路高揚,路人遠遠望著這前呼後擁的場面,不由十分欣羨。
赫連慧要隨著三皇子入宮朝拜,所以三皇子一早便特意來迎接新娘。
赫連慧出門的時候,身著紅艷艷的喜服,烏黑的髮絲梳理成高聳的髻,耳畔的珍珠墜子搖搖晃晃,縱然一襲帕子掩住了她嬌艷的面龐,那一身絢麗耀目的喜服卻依舊叫人印象深刻。兩名婢女攙扶著她上了轎,儀仗隊浩浩蕩蕩入了皇宮。皇帝皇后端坐高位,三皇子與赫連慧正式拜見帝后。宣召大臣手捧召書,佈告天下。從今日起,赫連慧被正式冊封為三皇子正妃。禮畢,獨孤克便帶著新娘的轎子回到自己的府第。
按照大周禮儀,皇子成親必須先入宮參拜,得到詔書後方可回府,按照正常程序再走一遍,可以說極為繁瑣。
江小樓只是站在大廳的觀禮人群中,遠遠瞧著婚禮的儀式。贊禮人發出號令:「一拜天地,二拜祖先,夫妻交拜!」就在他說到夫妻交拜四個字的時候,赫連慧卻突然渾身巨顫了一下,手中的紅綢也落在了地上。
喜娘吃了一驚,連忙上去替她撿起,又塞回她的手上。可是新娘子的手指幾乎泛出青白,死死攥住了那方紅綢,身體抖得連站都站不住了。
所有賓客都注意到了這一幕,不由議論紛紛起來。
「新娘子這是怎麼了?」
「對啊,雲珠郡主素來注重儀態,怎麼搖搖晃晃的?」
「該不是喝醉酒了吧!」有人大聲調笑起來,「哎,三殿下,快摟緊新娘子啊!」
眾人聞言,不禁釋然地大笑。
下一刻,赫連慧整個人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面上的紅帕陡然飄落在地。喜娘不由驚叫起來:「哎呀,帕子落地,不吉利呀!」
獨孤克已經發現了赫連慧的不對勁,她雖然面上施了脂粉,依舊紅艷艷的,整個人卻是上氣不接下氣,完全喘不過氣來,她不停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彷彿已經承受不了負荷。
獨孤克連忙上去攙扶她,可人到了這種時刻,怎麼扶也扶不起來,那一身喜服彷彿有千斤之重,把赫連慧壓得連骨頭都軟了。
獨孤克面色全然變了,鐵青著一張臉大叫道:「大夫,快去請大夫!」
觀禮的賓客全都愣住了,新娘子在大堂之上突然暈倒,真是千古未聞的奇事!
「小姐,您看這——」小蝶掩住自己的唇,滿是震驚。
江小樓望著這一幕,目中流露出一絲奇異的色彩。
赫連慧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喘息著,大口大口地,彷彿貪婪地想要把所有的空氣吸入肺部,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卻是無濟於事,整個人彷彿一條突然跳上岸的魚,竭力想要重新躍入賴以生存的湖水中。卻只能徒勞無功地留在岸上,等待著死神的降臨。她的手指死死攥緊了三皇子的袍角,指節用力到幾乎發青,頭重重地揚起,原本發間的金鳳釵已經落在了地上,被一個趕來扶她的婢女一腳踩到,卻再也無人注意。她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巴,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江小樓。
穿過重重人群,那眼神在這一剎那間充滿了怨恨——
很顯然,她認為江小樓是造成一切的根源,所以她才這樣望著她。
江小樓的目光很是平靜,映著她一副垂死的模樣,越發冷漠,然而下一刻,江小樓卻向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她清晰地傳達出這樣的意味。
赫連慧的目光陡然變得震驚,充滿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