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上2)
到了大公主府,陶姑姑什麼也沒有問,便將她迎了進去。可想而知,最近肖重華的所作所為,大公主已經全都知道了。
然而進了府,卻沒看到大公主,歐陽暖看著陶姑姑,對方卻是掉下眼淚來:“公主聽說世子的所作所為,氣的病倒了。”
歐陽暖坐在大公主的床前,見她的臉一片蒼白,再也忍不住,不由自主的掉下了眼淚。從燕王府出來,她卻不想回到歐陽家,更不能去將軍府和鎮國侯府,所以只能回到公主府來,沒想到大公主卻為了這件事氣病了。
許是被那哭泣的聲音驚動,大公主睜開雙眼,看到歐陽暖滿臉的淚,有些急了,立刻掙扎著坐起來,只是急急地問:“暖兒,怎麼了?怎麼了?”
歐陽暖連忙擦了眼淚道:“我沒事,母親好些了嗎?”
大公主怔怔看著她,半晌之後,竟然恨得咬牙切齒,怒氣滿面:“重華這個小畜生,竟然敢這樣傷害你——”大公主素來矜持,臉上第一次凝起那麼可怕的表情,竟然氣得有些微微地發抖,表情猙獰地發著狠:“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不,女兒跟他再也沒有關係了。”歐陽暖倔強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淚,還是止不住言語中微微的哽咽,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陷進掌心,喚醒了幾欲痛斃的神魂,讓自己沸湧的情緒趨於平靜。
“傻孩子。”大公主搖了搖頭,恨不得把肖重華撥皮拆骨,大卸八塊。畢竟,是她親自把歐陽暖送到了燕王府。最近這些日子裡,肖重華的所作所為和那些紛飛的流言,她自然是知道的,幾乎氣個半死,若非不想鬧得太難看讓歐陽暖為難,她早已去和燕王府理論了!她不過是希望肖重華能夠回心轉意,可如今看來,歐陽暖卻是已經破釜沉舟,決絕地斷掉了最後的一條退路了。
“你真的不回燕王府了嗎?暖兒,你可要想清楚,你肚子裡的孩子——”大公主的目光中還是有一絲疑慮。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樣真的好嗎?或許肖重華只是一時的迷惑,還有回頭的一天。
歐陽暖扭過頭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只覺得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滿臉漠然,卻泛起一抹無神的笑,而此刻,她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空間裡,聽起來虛無飄渺,彷彿不是真實的:“母親,能夠做的,我已經都做了,我如今離開,也是為自己保有了最後的一點尊嚴。”
是的,她可以忍住難受,她可以倔強的壓抑痛苦,她可以強迫自己不要掉眼淚,可以狠狠的斬斷這段婚姻,可以偽裝成平靜,可以偽裝成不屑為肖重華傷懷,可是,這都不能讓她否認自己的傷心,這種傷心,絕不亞於前世被背叛之痛苦。
大公主看著歐陽暖,眼睛裡有苦楚,有不忍,還有無奈。可最終,她咬咬唇,硬生生忍住了所有的言語,只是輕輕地頷首,道:“只要你願意,就留下來陪我吧。”
歐陽暖看著大公主,擦掉了自己的眼淚,微笑著說:“好,我以後都陪著母親。”
燕王府
“世子,您這樣做真的好嗎?”慕紅雪在沒有人的時候,用的依舊是冷靜疏離的稱呼,絕不敢稱肖重華的名字。
肖重華像是聽而不聞,繼續埋頭批著折子,漠無感情點點頭,並未看一眼慕紅雪:“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你傷了她的心,縱然是為她好,你也該考慮到這樣做的後果,若是她以後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呢?”慕紅雪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一邊注意觀察著肖重華的反應。
肖重華手裡的折子微微地抖了一抖,就連心跳也陡然失去了節律,瞳孔一縮,雖然臉上仍舊帶著疏離而尊貴的表情,但胸腔中卻頓時漲滿了無奈和酸楚。
他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他希望她在他的懷裡,永遠都能開心。
可是,他不得不親手推開她,這種痛又有誰能知道?滿心的愧疚如同一把鋼刀,一遍一遍割裂他的心,他卻只能任由心底激起一陣又一陣極痛苦的痙攣,逼著自己面無表情,無動於衷。這樣的痛,幾乎是撕心裂肺的。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像是在陳述事不關己的話題,他眸中蕩漾起冷漠的陰霾,薄唇微微地一抿,就連語氣也漠然得不像話:“讓賀雨然去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他的醫術比宮中的太醫要強,也更能信得過,有他在,她不會有事的。”
看到肖重華連臉色也沒有一點點的改變,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幾乎無法置信的冰冷,平靜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感情,明知道他是為了歐陽暖好,可慕紅雪卻還是不贊同。明明他們兩人是那樣的相愛,誰也離不開誰,為什麼非要作出這種決定!而自己呢,從看到歐陽暖的第一眼開始,就那樣喜歡她,因為她的骨子裡,和自己是一樣的人,明知道自己耍詐騙她來,卻還是要幫助自己,看似無情,其實心底卻是柔軟的。像是歐陽暖那樣聰明溫和一個女子,誰忍得下心傷她?可是自己,也被她討厭了。
“公主有空關心她,不如想想下一步怎麼做最好!”肖重華抬頭瞥了他一眼,黑黝深邃的眸子教人看不清他的到底在思量什麼,然後,他便垂下頭繼續披著折子,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這齣戲,不只是做給高昌和南詔看的,也是做給太子看的,你明白嗎?”
“你在和肖衍做交易?”慕紅雪一愣,隨即問道。
“是,我在和他做交易。”肖重華淡漠地道,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肖衍,他已經對歐陽暖厭煩了,肖衍若是喜歡歐陽暖,以後有的是機會。“只是將南詔和高昌的打算告訴了他,我想,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只有讓肖衍相信自己和歐陽暖的決裂,對方才會同自己達成短暫的合作。這合作可能只有一兩個月,不,或許只有半個月,但,卻是最寶貴的時間!可是這個計劃十分的冒險,若是讓肖衍起了疑心,他會在自己去戰場的這段時間對暖兒動手,這樣的話,暖兒就會陷入危險之中,可若是讓肖衍相信,自己和暖兒已經徹底沒了可能,那麼肖衍就不會這樣心急。因為對方想要的,是歐陽暖的真心。為了得到她的真心,肖衍會付出足夠的時間和耐心,前提是,自己不在。最重要的是,在這個計劃中,肖衍一定會在中途有變,他不會希望自己再從戰場上平安歸來的,這就是一切的關鍵。肖重華有足夠的信心可以應付肖衍,可是面對肖天燁蓄勢待發的一百萬軍隊,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若是不能,他該怎樣讓暖兒傷心?既然如此,不如狠下心腸,將她推開!
慕紅雪歎了一口氣,要讓肖衍取信,可是沒那麼容易的,她轉身,輕輕離開了書房。
肖重華終於放下了手中折子,發現自己根本一頁都沒翻過去。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知道,只想要知道她在公主府好不好。然而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想她,只會讓他越來越分神,這無論是於他還是於她,都是一場災難。她已經不想再見到他了,甚至不想聽到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已經成為她深惡痛絕的人。可是,只要能保住歐陽暖,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太瞭解她,也太懂得她,知道該怎麼做,最能讓她心寒、最能讓她心痛、最能讓她心死……
當他的胸懷已不再安全,他別無選擇,只能狠下心,用盡所有方式,逼得她離開。
肖重華握緊雙拳,表情森冷,她平安無事就好,而他,還有一場惡戰要打。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歐陽暖搬回大公主府的事情,甚至,當皇帝嚴厲斥責肖重華不該冷落嫡妻的時候,他竟然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毫不在意地轉身就走,於是,京都貴人們中很快便有了新的爭論。之前本就因著香雪公主的美貌十分震動的人們,如今更是鬧得如同一鍋粥。現在大公主府、將軍府,甚至於鎮國侯府,為了歐陽暖幾乎都和肖重華撕破了臉。這樣一來,朝中的局勢也就變得微妙起來,因為大多數人雖然覺得歐陽暖不允許肖重華納妾是霸道了些,可人家也是有強硬後台的,有個公主母親,將軍弟弟,再加上一個太子側妃的表姐,一個鎮國侯的表哥,總的說來,任是誰也不敢得罪這樣背景的妻子,再加上肖重華誰不好選擇,偏偏選擇了一個高昌國的公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貴婦們表面對慕紅雪客客氣氣,暗地裡沒少給她使絆子,誰都不喜歡這個異國女人,縱然她交際手段驚人也是無用。而在男人們看來,肖重華做的過分了點,誰都喜歡美人,但誰也不會為了一個美人不顧利益和立場拋棄嫡妻的,這是很為人所不齒的。在這一片質疑聲音中,肖重華卻一意孤行,最奇怪的是,一直在朝堂上與他很不對盤的太子,竟然破天荒地站在他這一邊,支持他的行為。聯想到肖衍對歐陽暖傾心的傳言,眾人便不由得沉默了,大家隱約猜測,太子這樣的舉動,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不管怎樣,流言與輿論的力量是相當強大的,原本睿智的肖重華,不過數日之間,便被醜化成了一個拋棄正妻,無情無義的男人。
紅玉端著食盒走進屋子,“小姐,公主派人送來了補身的湯藥。”
“可我還吃不下。”歐陽暖皺皺眉頭,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她開始嘔吐,不僅是進食,就連喝水她都會想吐。
“這樣不行啊,小姐今天什麼都沒吃。”
“我只是沒有胃口。”
“不行,公主說了,您多少都得吃一些,不然身子會更虛弱下去的。”紅玉將食盒裡金絲燕窩端了出來,“汝娘也是這樣叮囑的,說請小姐一定要喝下去。”
歐陽暖不再拒絕,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湊到唇邊,卻還是食不下嚥。
聞著食物的香氣,她才喝了一小口甜湯,甚至連燕窩都還沒吞下肚,那種熟悉的感覺,再度湧了上來,酸澀的液體,從胃部竄出。她只來得及推開碗,接著就彎下身,難受的開始嘔著,嘔出了那口東西,空虛的胃部,還不肯放過她,一陣陣的痙攣,逼著她嘔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平息下來。
紅玉守在一旁,滿臉擔憂,急著遞上毛巾:“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歐陽暖搖搖頭,道:“不必了,太醫都來看過兩回,也沒別的法子。”倒不是她故意想不開什麼的,實在是這個孩子太鬧騰,簡直是鬧得她沒法安枕,的確是叫太醫都愁死了。大公主的病這兩日倒是好了,來來回回地喊太醫,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反倒更多人指責肖重華拋棄懷孕的嫡妻了,歐陽暖知道大公主是想要讓肖重華抬不起頭來,只是她太瞭解對方,肖重華不是那樣會在意別人眼光的人。當初他能頂住那麼多的壓力死活不肯納妾,今天自然也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奴婢扶著小姐出去走走。”
孩子已經四個月了,自己應該多走動走動,孩子才能健康的成長。歐陽暖點點頭,剛走到花園裡,卻看到了一個人,紅玉和菖蒲頓時嚇得不知所措,盯著歐陽暖的臉,面色十分緊張。
本以為不會再碰面,可終究還是遇上了。
歐陽暖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大公主想方設法讓他們再見面,是想要撮合他們吧。
他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是有意等著還是無意間經過,卻也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而她,便也就裝作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如同不相識的陌生人。
不知為什麼,她卻分明看見,他變得很消瘦,眼眸更深不見底,令人看不透猜不透。
然而,這樣的見面不止是一次,接連三天發生兩次。歐陽暖並不知道肖重華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她只是覺得,不想看見這個人而已,甚至不願意去猜測,他為什麼不帶一個護衛,突然出現在公主府。
第二天,賀雨然出現在了公主府,自請為歐陽暖診治,可歐陽暖卻連面也不曾見,便回絕了。她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診治,更不需要和肖重華有關的一切人。
直到,有一天的傍晚,他終於擋住了她的去路。
“暖兒。”他垂著頭,低低地喚了一聲。
歐陽暖的臉色很平淡,幾乎看不出絲毫的情緒:“世子,借過。”她掩在長袖下的手攥成拳頭握得死緊,可是聲音裡帶著一絲疏離和冷意,沒有絲毫的感情。
那刻意生分的語言在此時此刻,無疑是在肖重華備受煎熬的心裡火上澆油。他靜靜地看著她,五臟六腑攪成了一團,如無數的刀子攢鑽。他只想將她攬入懷裡抱緊,緊得再無一絲間隙。
可是,他卻不能。
“暖兒——”他的心弦難以壓抑而淒緊地搏動著,從懷著取出一支珠釵,“這是你的。”
赫然是那顆鮫人淚。原本是她送給魯王妃的禮物,現在卻出現在了這裡。
“我的?”歐陽暖神色漠然,表情始終是冷淡的,波瀾不興,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起伏,只是在看見珠釵時,細細的秀眉不經意地微微一跳,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輕輕晃動,揚起唇角,笑容冷漠,“世子,你我既然毫無瓜葛,這東西便不再屬於我了。”
聽著她一字一頓,毫無感情的描述,他不知該要如何辯解,也沒有一句反駁。然而,他還是將珠釵遞到她的面前,“不,這是屬於你的。”
她並不理會,就要越過他離去。
見她不肯收下,肖重華握緊了手,卻非常堅持:“暖兒,這是屬於你的!”
歐陽暖只是微笑,但這冰冷的笑容猶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種凍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蓋在眼睫之下,沒有讓他窺見分毫:“我不想看到這顆鮫人淚,每次看到我就會想起你是如何背叛我、羞辱我的。”隨著那一個又一個字從唇縫裡擠出,她便也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到了最後,她眼神裡全都是深切地恨意,就連那最後的話語也尖銳得不可思議:“你還在怕我將一切告訴別人嗎?我不會的!爵兒那裡只會以為我們一直在演戲,他不會破壞你的計劃!”
肖重華不說話,全無反應,只是那麼僵直地站立著,覺得胸口內浸透了刀刃翻剮,隨著她輕輕翕動的嘴唇和一字一句清晰的話語尖銳疼痛著。
她的懷疑,令他無地自容。在她的面前,他已經成了一個不可原諒的人,甚至於,卑劣齷齪。
後面的紅玉看到這一幕,不由自主掉下了眼淚,她是知道一切的,可是卻什麼都不能說,說了的話,世子的心血就會白費了。
歐陽暖極力用一種淡然的神色去面對他,“這珠釵,你還是自己留著吧,祝福你和香雪公主白頭偕老。”說到白頭偕老的時候,她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中有一種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冷漠。
然而,他卻執意地將那珠釵遞給了一旁的紅玉:“替你們小姐收起來!”
看到他這樣,歐陽暖只覺得異常諷刺,她竟然上前一步,一把奪過那珠釵,將它狠狠地擲在地上——極其清脆鏗然的聲響之後,用來鑲嵌珍珠的玉在地上硬生生碎成了好幾塊。然後,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紅玉完全不敢去看肖重華臉上的表情,他就這麼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地上那碎成了幾塊的珠釵。
賀雨然終究還是留了下來,他身邊只帶著一個整日低頭垂目的侍從,還有一個看起來很破舊的藥箱,因為是大公主允許他留下的,歐陽暖也不能多說什麼,可她卻有權力不理睬他,當他不存在。這是遷怒,可歐陽暖卻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很快,京都就炸開了鍋。肖重華在酒後為了慕紅雪與太子大打出手,皇帝勃然大怒,將他囚禁在燕王府裡反省思過,不僅是他,連太子也被嚴厲申斥,一時京都人人震驚,沒想到這位公主竟然還是個紅顏禍水,讓大歷朝的兩個貴人為她反目成仇,徹底決裂了。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肖重華被關押在燕王府閉門思過的時候,當天晚上,他便和歐陽爵分赴兩地,他去了南邊,而讓歐陽爵去了東面。南詔在南邊,高昌在東邊,肖重華很清楚,南詔的一百萬軍隊由肖天燁統領,就算自己用慕紅雪迷惑了高昌人,讓他們期待於慕紅雪,可是肖天燁不是傻子,他絕不會相信的。所以南詔比高昌要危險得多。不止如此,他為了保護歐陽爵,甚至將這一個月來籌備的軍糧四分之三都讓給了對方。他知道,這對於他率領的部隊並不公平,但他不想讓歐陽暖傷心,自己本已經成為了她憎恨的人,她最重要的人便只剩下了歐陽爵,他不希望,讓她失去這最後一個重要的人。
到了邊境,肖重華手中只有自己的三十萬軍隊,還有原本邊境的駐軍十萬,他最需要解決的便是這麼多人的糧食問題。
“如果再這樣下去,肯定會發生兵變,我們只能鋌而走險。”軍帳內,從天而降的肖重華看著戰報,低語道。
“還有什麼辦法?”原本守城的將領被肖重華突如其來的到來嚇了一跳,隨後肖重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續殺了數位將領,這時候大家才知道,這邊境的異動原來都被這些人隱瞞下來,未有絲毫的異變傳到京都去。
“向人借糧!”肖重華笑了,笑的很冷靜,剛被提拔上來的副將周康看著那笑容,卻感覺有一股涼氣從腳底升上來。
傍晚時分,城中所有大商賈都接到了請帖,上面說京都聖旨到了,剛剛上任的將軍周康請大家登門一敘。
富商面面相覷,三三兩兩研究一番,卻也看不出這周康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天底下的富商,在賺錢的方法上都是有所取捨的,而這邊境上的富商,大多數都是靠戰爭發家致富的,對於他們來說,根本沒有什麼家國,什麼戰爭和平的觀念,什麼人給錢,他們就會給什麼人東西,平常他們就經常用糧食交換南詔人手中的貴重物品,到了發生戰爭的時候,他們就會想著法子偷偷製造兵器賣給他們。大歷朝禁止私自販售武器,可這些富商卻置國家法令於不顧,只要賺錢,殺人放火他們也照做不誤!局勢再亂,他們都是不著急的,這些人家中有金銀珠寶,有囤積的糧食,只怕他們還想要等南詔人來了,再賺上一筆!受苦受難的不過是尋常百姓!
守城的一把手將軍相邀,這些富商也是不得不來的。
宴會開始,眾位富商坐在席上,看到新上任的周康一臉忠厚,再加上一派歌舞昇平的氣氛,便紛紛放下心來。
“今日京都有一位貴客到,他想藉著這個機會與大家一聚,多謝各位賞光。”
“哪裡,將軍言重了,不知這位貴客是誰啊!”
就在這時候,屏風後面慢慢走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商人們面面相覷,突然有一個曾經見過肖重華的人大聲道:“是燕王世子!”
他叫的是燕王世子,而非明郡王,說明他對京都的情況十分的熟悉,那麼,想必連肖重華被拘禁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了,肖重華冷冷地看著他們,反而笑得更和氣:“大家好好享用,這頓飯想必是最後一頓了……”
這話一出,接連有好幾個富商變了臉色,手裡的酒杯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眾人面面相覷,很快有人聯想到自己最近賣物資給南詔人的事情,知道這一場分明是鴻門宴了。
然而卻還有很多人梗著脖子,紅著臉,卻絲毫不肯低頭認錯。他們雖然也意識到,肖重華必然已經知道他們倒賣糧食的事情了,可他們也在賭,看肖重華會不會在這種時刻將他們全部殺了洩憤!若是真的如此,他們的家丁護衛就會打開城門,和南詔裡應外合將這守軍一鍋端了!
“世子是什麼意思?”
“馬上就要打仗,一旦真的打仗了,你們覺得,還能平安無事地做太平商人嗎?”
“世子這麼說,難道是怕輸給南詔人?”有人這樣問道,揣測著肖重華的想法。
“諸位不要恐慌,南詔雖然有一百萬的隊伍,但城中守軍如今已有五十萬,還有六十萬的援軍就在路上,只是——”一旁的周康看著他們,淡淡笑道。
這群富商的首領,張恆站起來說:“殿下,既然援軍馬上就要到了,何必煩擾呢?”
肖重華冷笑一聲,看著他:“這還用問嗎?援軍和糧食還要五日才到,可惜我們的糧食卻已經不夠支持三日了。難道大家想要看著我們因為糧食不夠而活活餓死嗎?”
“世子恕罪!”張恆惶恐不已地叩頭說道:“殿下因何說出這樣的話?我們當然期盼援軍早到,方才可退南詔人啊!”
肖重華的眼中仿若射出無數冷酷的利劍,他慢慢說:“是麼,怎麼我卻聽聞城中傳言,你們之中有人與南詔勾結,等著城中糧食斷盡,便裡應外合與他們聯合攻城!”說完,他砰地一聲,砸碎了酒杯!
酒杯在張恆的腳下碎裂,他滿頭大汗,連連叩頭哭泣著說:“草民等決無此心!求世子明察!”
“我知道你是沒有這種大逆不道、要誅九族的想法,可難保在座其他人沒有這種念頭!就算現在沒有,等到了關鍵時刻,南詔人威逼利誘,只怕也由不得你們了!”肖重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這話一說,立刻有數位富商離座,和張恆跪到一起,連聲道:“草民等愚昧無知,還沒想到這一步,只求殿下憐憫,給我們指條生路。”
周康輕聲道:“殿下息怒,我知道殿下是憂心時局,可我也相信,在座各位都是對大歷朝忠心耿耿的人,若是殿下聽信傳言,枉殺了他們,便是中了南詔人的詭計,自毀棟樑之才啊!”
“周將軍說的對,一定是南詔人的奸計啊!”
“世子寬宏大量,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是啊是啊,我們都是被冤枉的!”
眾人回頭看見湧進來的士兵手上都拿著鋒利的刀劍,頓時哭喊聲連成一片!周康笑了:“諸位都是聰明睿智的大商人,到了這樣的危急時刻,是不是應該向大歷表白一下赤膽忠心呢?”
張恆一愣,看了一眼神情喜怒莫辨的肖重華,終於明白了這一場宴會的原因,不是問罪,不是殺人,竟然是……這種關鍵時刻,還是保命要緊,什麼金銀財寶,以後可以再掙!
“我願意捐五千擔糧食!以表絕無勾結南詔之心!”張恆一咬牙,慷慨道。
“對,我們也願意捐,我也捐五千擔!”
“我捐三千擔!”……這樣,一個接一個的,這些平日裡吝嗇無比的商人,在明晃晃的刀劍之下,全都爭先恐後地捐出了本想在戰後大發一筆錢財的餘糧。
周康按照肖重華之前教他說的話說著:“各位,你們都是謀求富貴之人,並不是真正的通敵叛國,也無需和狡猾陰險的南詔人做交易!你們今天所付出的,殿下不會忘記的,等將來這場戰爭贏了,他一定會稟報朝廷,將你們的豐功偉績載入史冊,讓人稱頌,你們的兒子中有才能出眾的,也會優先向朝廷推薦,讓他們為官。”
商人們聽了頓時大喜,他們辛辛苦苦攢下錢財,就是為了讓子孫可以衣食無憂,但商人畢竟地位不高,遠比不上讀書人,若是可以當官,多捐糧食又算得了什麼!他們紛紛叩首再拜,又爭著搶著將自己的行為說的大義凜然。事後將這些人所捐出的糧食一合計,竟然足以四十萬部隊再維持一個月!
肖重華離京的第三天,在朝臣們的請求下,肖衍獲得皇帝的赦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了大公主府,可惜被歐陽暖拒之門外。若是歐陽府,沒有人敢攔著他,可偏偏是在大公主府,大公主可是他的姑母,他父皇還要讓其三分,更何況是他,所以他只能忍住氣,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肖衍明明氣急敗壞,卻隱忍不發,只因為他知道,肖重華就算贏了這場仗,也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他不著急,他有的是時間贏得歐陽暖。
可惜的是,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
就在晚上,周芝蘭伺候肖衍沐浴時,發現他兩臂肩背等處,有許多斑點,顏色淡紅,艷如薔薇,不覺失聲輕呼:“啊!”
“怎麼了?”肖衍沉下臉,冷冷地回頭。
“殿下身上長了奇怪的東西。”周芝蘭很是忐忑地答道,對旁邊的丫頭斥道,“還不快取鏡子來請殿下自己瞧。”
丫頭取來一面大鏡子,跪著往上一舉,肖衍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異樣,“這是怎麼了?”他臉色微沉,“傳太醫來!”
周太醫看了那奇怪的斑點,心中忐忑,口中道:“不知殿下可有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都沒有。”肖衍皺眉回答。
周太醫心裡一沉,口中卻笑道:“不礙事的,可能是天氣太熱上火了,我給殿下配上一服清火敗毒的藥,讓紅斑消掉,就沒事了。”
“究竟是什麼病!”肖衍是個十分多疑的人,哪裡肯相信,便厲聲問道。
周太醫因為常給太子看病,知道他的脾氣,趕緊跪下來說:“殿下放心,不過是天氣燥熱後人身體的熱氣散不出來,跑毒氣而已。”
周太醫給他看了那麼多年的病,從來沒出過一點差錯。肖衍點了點頭,並沒有過於懷疑。
於是周太醫開了一張方子,不過輕描淡寫的金銀花之類,從表面看只是輕微的去毒氣的藥物,而暗中卻大為緊張,悄悄派人去給林妃娘娘通了消息。自從三天前皇帝親臨太子府,林妃娘娘就被太子放了出來,如今還是這府裡的主事娘娘。
過了三天,周太醫再去看肖衍,他身上的斑點已經消了。肖衍不再懷疑周太醫,命人賞他不少禮物。周太醫謝了恩,心中卻越發害怕了。他思來想去,太子的肩上、背上、手臂上,都出現大大小的紅斑,卻不疼也不癢,摸了之後很平滑,分明是那種……病。可是,堂堂一國的太子,從未去過花街柳巷,怎麼會有那種病,簡直是匪夷所思!
周太醫立刻尋了沒人的空擋,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林妃,林元馨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周太醫,你是一時眼花,看錯了吧。”
周太醫連忙道:“不會,絕不會看錯的!”
林元馨表情淡淡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只是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久才問:“這一次是按捺下去了,那要到什麼時候才又會發作?”
“這很難說,而且就算勉強用藥克制住,將來生的孩子,也會有胎毒。”周太醫黯然歎息。
林元馨點點頭,道:“這件事情若是聲張出去,你可知道後果?”
周太醫連忙磕頭道:“是,我明白娘娘的意思,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林妃一雙美目注視著他,帶了一絲隱隱的笑意:“這任何人,也應當包括太子和皇帝,你明白了嗎?”
周太醫的額頭上冷汗都下來了,但他擦了一把汗,低下頭去:“是。”
林妃緩了緩語氣,道:“對了,聽說你對婦人孕吐的治療很有法子?”
周太醫臉色緩了緩,道:“是,我家中有一副祖傳的方子,三劑下去,便不會再影響正常飲食和休息,不知林妃是——”
林妃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好,那你過兩日跟著我去公主府,只要有效,一定會重重酬謝你。”
公主府住著的孕婦?周太醫一下子聯想到那個傳言,隨即明白過來:“是,娘娘放心。”
像是要印證周太醫所說的,當天夜裡肖衍便發寒發熱,立刻召了周太醫來請脈。
“殿下放心,不過是一點風寒,來勢雖凶,也不過幾日就可痊癒,”周太醫微笑著道。
一夜過去,太子寒熱依舊,林妃將此事稟報給了皇帝,皇帝聽到這件事很著急,親自來看了一回,隨後留下太醫院最好的三位太醫,與周太醫一起會診。因為院判大人告老還鄉,所以目前整個太醫院都是以周太醫馬首是瞻的,留下的這三人不敢多言,周太醫怎麼說,他們便怎麼治。先只當普通的感冒治,無非退燒發散,但一連三天,長熱不退,只是喊口渴、腰疼,其他三位太醫因為沒看到先前的紅斑,摸不透什麼毛病,可是到了第四天,卻發現太子的頸項肩背等處,發出紫紅色的斑塊,這下所有人才慌了神,然而周太醫信誓旦旦地說這是寒毒,大家也就不敢多說什麼。
第五日,周太醫被林元馨請到了大公主府,專門為歐陽暖診治,他診了脈,如實道:“無礙的,這只是正常反應,大人孩子都很好,不必擔心。”
歐陽暖點點頭,一旁的紅玉暗自心道,這可是多虧了賀雨然的藥膳調理,原本小姐吃什麼藥都會吐,現在有了賀雨然,這難題也就解決了。
歐陽暖謝過了周太醫,看了看林元馨容光煥發的模樣,問了句:“太子的病,還好嗎?”
林元馨挑起眉看著周太醫,周太醫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小心回答道:“回郡主的話,太子不過是受了點風寒,只要內熱發透了就好了,不妨事的。”
“哦,是嗎?”歐陽暖知道不會這麼容易,她揮了揮手,讓公主府的下人們都出去,只留下林元馨和周太醫,這才問道,“究竟是什麼病?”
林元馨便向周太醫點了點頭,周太醫道:“太子的病,一望便知,是天花。”
歐陽暖的面色變了,天花這種東西,越是年紀小越是容易痊癒,肖衍這個年紀,卻是十分的危險。“表姐,這天花——”
林元馨的眼睛裡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天花麼,有人終身不出,出過以後,就不再出,凡事要從好處去想,得了天花自然是要命,但過了這一道難關,便可終身不再擔心再得天花,也是好事,所以我已經向陛下討了個口采,天花要當作喜事來辦。”
當初盛兒得了天花,肖衍將一個幼小的孩子遷入別院,而現在他自己得了病,林元馨還會放過他嗎?歐陽暖心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看向林元馨,不知她究竟在想什麼主意,不由自主道:“表姐,表哥那裡——”他可是不支持表姐這種行為的。
林元馨卻只是淡淡笑了笑:“大哥那裡,自然有老太君和母親去想辦法,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什麼事情都要由著大義去決定的。”
歐陽暖不說話了,她直覺,肖衍這次發病並不簡單,一切似乎都和表姐有關係。
林元馨看看歐陽暖為自己擔心的神情,搖了搖頭,主動握住她的手,掌心微暖:“傻丫頭,顧好你自己才是真的,旁人你就不要擔心了,橫豎他現在自顧不暇,更沒心思來理會你,你就好好養著吧。”
聽了這句話,歐陽暖越發的疑惑了,聽林元馨這句話的意思,彷彿她早已算好了肖衍會在這時候發病一樣,可是,為什麼?她想了想,突然問道:“表姐,綠腰呢?最近太子似乎沒有帶她出過門?”
外界隱隱謠傳,綠腰已經失寵了,可是林元馨卻笑了起來,笑容中有一絲詭譎:“她?她半個月前就染了病,被我送到鄉下養病去了。”
綠腰也生病了?歐陽暖試探著道:“那麼,太子知道綠腰染病的事情麼?”
林元馨搖了搖頭:“綠腰不過是個沒名分的風塵女子,上不得檯面的,說是染了風寒不能侍寢,久而久之,太子就不再理會她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歐陽暖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了,她看得出來,林元馨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她隱隱可以猜到原因,若是太子的病真的是被動過手腳的,那麼若是多一個人知道,一旦暴露出來就要多一個人受到責罰。表姐今天帶著周太醫來這裡,就是要告訴自己,太子病了,而且病的不輕,這樣的肖衍,是不會對自己再做什麼的,所以,讓自己放心。很多事,心裡有數就好,肖衍其人,多活一天,對自己越是沒有好處。
她想到這裡,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元馨一眼,道:“賀雨然賀公子也在公主府,表姐要不要見一見?”
當初盛兒的平安出生,賀雨然是盡了很大力的,歐陽暖以為,林元馨會願意見一見這位賀大夫。然而林元馨聽了這句話,面色卻是微微一變,隨後恢復平靜,慢慢道:“不必了。”
不久,林元馨便帶著周太醫離開,當真沒有見賀雨然一眼,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雖然猜到當初表姐所說愛著的人就是賀雨然,可今天,歐陽暖才能真正確定。
皇宮裡
“太子真的是天花?”肖欽武滿目凝重。
“是。”周太醫叩頭,回答道。
“那——會怎麼樣?”
“陛下放心,天花前後十八天,天天有險,但只要太子靜心養病,天花一發出來,就好了,也不過半月的事情,陛下不必過於憂慮。”
“你預備用什麼藥?”
“自然是涼潤之品,容臣等細心斟酌,自然會呈送陛下玉覽!”
皇帝兩道劍樣的眉,幾乎擰成一個結,以輕而急促的聲音問:“有完全的把握治好嗎?”
這種病根本不是天花,周太醫知道根本是不治之症,卻要當做天花來治,這怎麼可能治得好呢,周太醫只好搖了搖頭,不作聲了。
周太醫走了以後,皇帝在大殿內走來走去不得安寧,旁邊的石貴妃安慰道:“陛下放心,太子一定可以痊癒的。”
皇帝搖了搖頭:“太子是什麼人?他性子那麼堅強,若是能爬起來早就爬起來了,可他已經臥床五天了,這說明病的不輕。朕怕——萬一……”
石貴妃笑道:“陛下多慮了,太子身體康健,這點小風浪不會有什麼的,我只是擔心,太子長期不能理政,外頭的議論可能壓不過去。”
“外頭的議論?”
“陛下不知情嗎?”石貴妃輕歎著搖了搖頭,“太子到底年紀還輕,總要找點消遣,如果偶爾荒唐什麼的,想來外頭能夠體諒,不會有什麼議論。若是太子痊癒了,還請陛下好好約束太子,消遣的法兒多得很,種花養鳥,玩玩古董字畫,哪樣都不會有什麼議論,再不能讓他把風塵女子招進府裡去了!實在是有損太子殿下的清譽。”
一聽最後這兩句話,肖欽武的臉色變了:“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風塵女子?”
“陛下不知道嗎?哎呀,太子殿下也是荒唐,他身邊那個綠腰,可是個風塵女子呢!”石貴妃心裡暗喜,臉上卻憂心忡忡地說道:“外面的傳言亦很多,我實在聽得不少,好比骨鯁在喉。如太子寵愛綠腰,足足有一年未曾進林妃娘娘的屋子了,在民間,患難夫婦,總是應當有真情在的,說句不中聽的話,當初患難的時候,只有林妃娘娘一直苦苦等著殿下,還為他生下了長子,所以殿下這樣對待林妃,又那麼寵愛綠腰,當然會引人議論了。”
皇帝的面色越來越難看,對肖衍積累的怒氣也一時到達了極點:“他竟然這樣混賬!”
石貴妃擦了擦眼淚,道:“唉,也是林妃老實,上次規勸了幾句居然還被太子軟禁了,多虧上回我陪著陛下去太子府,林妃娘娘才被放了出來,她也實在是命苦,得不到夫君憐愛……”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她緩了緩口氣,“好在盛兒爭氣,小小年紀十分懂事,又是文武雙全……她也算是有安慰了。”
提到長孫,皇帝的臉色才好看了許多,道:“你就別相信外頭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言了,只是你有一樣說的沒錯,朕還有盛兒。”
石貴妃見他目光奇異,彷彿想到了什麼特別之事,頓時住了口,含笑不語。
傍晚的時候,林妃去看望太子,問周太醫:“情形如何了?”
明明是已經十分嚴重,周太醫當著人面卻道:“雖然凶險,卻還不算危局,料想過了這一兩日,方能下結論。”
林妃當著一屋子的人,又說,“我是一天三遍拜佛,想殿下福大如天,一定蒙老天保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等殿下康復了,我自然稟明陛下,重重獎賞你們四位。”林妃又正色警告,“但你們若是偷懶大意,伺候得不周到,我可饒不了你們!”
“萬萬不敢。”四位太醫齊聲回答。
“陛下今天來看過太子沒有?”林妃問。
“今兒還沒有。”一旁自然有人答道,“昨兒陛下親臨,歇了一個時辰才回宮。”
“哦?陛下說了些什麼?”林妃凝目,微笑著問。
“陛下吩咐,要我們盡心伺候。說殿下身體不適,胃口不開,若是想傳什麼,通知宮中的御膳房預備送來。”
林妃點點頭。昨天皇帝在肖衍這裡只待了一個時辰,卻考較了盛兒的功課整整兩個時辰,聽石貴妃說,皇帝還親自將盛兒抱在懷裡,問他為君之道該當如何。林妃回頭看了一眼,重重簾幔的後面,肖衍的臉上、手臂、肩項等處,全是紫色的斑皰,亂糟糟連成一大片,看起來十分可怕。林元馨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肖衍啊肖衍,你可知道綠腰在進府之前一直是紅牌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帶著病症入府的,你可知道這病症要麼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是必死無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糾纏暖兒,給了我可趁之機。
肖衍突然醒了,他聽見外面的聲音,突然叫著林元馨的名字,林妃揮退了眾人,輕輕走到肖衍身旁:“太子有事?”
肖衍凝目望著林元馨,突然說了一句:“我什麼時候才能好!”
“殿下要聽實話嗎?”林妃笑著,一如往常一般的溫婉。
肖衍皺眉,只覺得昏昏沉沉,身體已然十分虛弱:“你什麼意思?”
林妃歎了口氣,用帕子掩住了唇畔的冷笑:“殿下得的不是天花,是只有花街柳巷才會染上的絕症!殿下是聰明人,你說得了這種病,還可能痊癒嗎?”
肖衍睜大了眼睛,一張臉已經腫脹可怕地看不出絲毫原先的俊美逼人:“我中了你的計!”
林元馨只是笑道:“有什麼計呢?太子殿下是被綠腰的美人計害了,那賤婢明明染病,卻還敢親近殿下,殿下放心,我一定會重重懲罰她!”
肖衍一下子要從床上爬起來,林妃倒退了一步,卻看到他的手徒勞無功地垂了下來,整個人又摔倒在床上,幾乎氣喘不及:“你這個賤人!是你,一切都是你!”
林妃笑了笑,道:“可惜殿下知道的太晚了,對了,我還忘記告訴你,你身邊的暗衛,全部被我以你有病需要靜養的借口驅逐回了宮中,至於陛下麼,他早已對你失望了,我會讓太醫對所有人說,這病傳染的十分厲害,需要將你隔絕起來。哦,對了,不只是你,還有這兩年你寵愛的那幾位側妃和美人,都是一樣的,誰知她們會不會突然發病呢?就連蔣側妃的兒子,你預備用來對付盛兒的那個孩子,也許一出生就帶著毒呢,所以,一切都不能如太子所願了。”
林元馨說這句話,就是為了氣肖衍,其實蔣側妃懷孕後,肖衍並沒進過她的屋子,綠腰進府也不過是半年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感染到孩子身上呢?然而肖衍卻因為病重而氣的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惡狠狠地瞪著林元馨。
林元馨微笑著看向他:“肖衍,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麼恨你,你才是個真正的賤人。有了這麼多美人,卻還得隴望蜀,非要拆散暖兒和肖重華一對璧人,明明有了盛兒,卻還不斷地讓其他女人利用你的寵愛來謀害他,還想要讓其他人取代盛兒的地位!我當年能夠為了你不顧一切地生下盛兒,今天就能為了盛兒要你的命!你也別怪我心狠,你但凡對我有一絲情意,我也不會對你這樣狠毒,言盡於此,太子殿下好好養病吧,我就告退了。”
林妃走出了屋子,隨後吩咐道:“太子身邊的兩名內監都被傳染了,這病情顯然十分嚴重,周太醫,你去稟明陛下,從今日起隔離這個屋子,除了太醫,任何人不得進入!還有——”她看了一眼周太醫,“太子似乎病的不輕,連人都不認識了,還整日胡言亂語的,你開些安神的藥,讓他多休息吧。”
周太醫心領神會,道:“遵林妃娘娘的旨意。”
三天後,皇帝的旨意下來,冊封盛兒為皇長孫,這消息一傳出來,朝野震動。這世上只有太子不在,才會冊封孫子的道理,怎麼太子還病著,皇帝就給了冊封呢?一時之間,太子的親信們紛紛跑太子府去了,可惜太子病重,又接連兩個伺候他的人病倒,大家不敢進入內室,只敢向太醫打聽情況,聽到太醫說傳染性極強,誰都不敢冒生命危險闖進去,也就都偃旗息鼓了。
太子的病勢劇變,完全昏迷,誰叫都叫不醒,林妃知道時候到了,趕緊派出人去,分頭通知,近支親貴、朝廷重臣紛紛趕到,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傳染了,他們站在太子寢室的外頭,個個面色凝重。等到林妃從裡面走出來,向大家點了點頭,眾人便快步走了進去,林妃看著他們的背影,只是冷笑。
歐陽暖是陪著大公主到的,卻看到燕王面色沉沉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也不進去看太子,只是盯著自己的腹部看,歐陽暖淡淡看了這位前公公一眼,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燕王歎了一口氣,想要說什麼卻只是低了頭,快步走進屋子去了。
看到眾人紛紛進去,大公主也要走進去,歐陽暖輕聲道:“母親,太子殿下這病是要傳染的,您身子弱,進去很是不妥,若是您堅持,我便陪您一起進去吧。”
大公主面色一變,頓時止住了腳步,道:“傻丫頭,你跟著湊什麼熱鬧,我不去了,你也不許去。”
歐陽暖淡淡地笑著點點頭,林元馨走過來道:“來人,為公主和郡主準備椅子,”隨後她對她們道,“去陰涼處等著消息吧。”
等消息,這話的意識是——歐陽暖看著林元馨,卻看到她只是微笑看向自己,目中似乎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