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神秘身世
灰衣人怒聲道:「還不退下!」
李未央身後的青衣人立刻退了一步,卻還是警惕地舉著長劍站在不遠處。/./
李未央發現,對方似乎只關心李敏德生死,自己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根本無足輕重……但是出於某種原因,對方並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她的目光落在已經昏迷的李敏德身上。
「你們要對敏德怎樣!」李未央慢慢道。
眾人再次色變,這一次就連灰衣人都滿面驚訝。眼前這個不過是個小丫頭,遭遇性命之危,被刀劍所威脅,竟然還能冷靜地判斷形勢,甚至知道自己是衝著李敏德而來,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小姑娘能做到的,不得不讓他吃驚和震動了!
就在這時候,一旁的青衣人突然道:「他的氣息越發微弱了!」
灰衣人面色一變,趕緊蹲下身去抱起李敏德,李未央攔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指了指敏德,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不可以帶走他!」
灰衣人面上第一次出現遲疑之色,隨後他當機立斷:「你跟我們一起走!」
李未央面色微變,隨後迅速做出了決定。
灰衣人吩咐蒙上李未央的眼睛,然後似乎上了馬車,李未央突然道:「還有我的兩個丫頭。」
灰衣人深吸一口氣,道:「我會派人去找的。」
馬車走出了很遠,來到了一所宅子面前,李未央的眼罩才被摘下。
「大人,大夫準備好了……」婢女們迎過來,施禮說道,目光並沒有往李未央身上多看一眼。
「嗯,馬上開始診治。」灰衣人說道。
李未央觀察著這一切,心中越發懷疑這些人的真實身份。
「請縣主在這裡暫侯。」灰衣人的聲音淡淡的傳過來。
李未央看著他懷裡的李敏德,皺起眉頭:「我要確保他平安無事。」
灰衣人不再堅持,帶著李敏德進了房間,他邁步進去,突然回頭看了李未央一眼,「進來吧。」
李未央邁步而進,房門隨後被關上。
這人允許自己進入,說明情況還不是很糟糕,至少對方要的並不是他們的性命。李未央心裡輕輕鬆了口氣,抬起頭打量著整個房間。屋內擺著泥金描山水圍屏,鏤空熏爐裡清淡的溫香裊裊而起,字畫筆墨一應俱全,卻都是全新的……除了豪華莊重的擺設,卻看不出一點主人的喜好,也無法猜測出主人的身份。
一個鬚髮皆白的男子背著藥箱,戰戰兢兢地站在屋子裡,灰衣人將李敏德輕手輕腳地放在榻上,隨後低聲道:「替他診治。」
大夫點點頭,低下頭開始替李敏德查看傷口。
李敏德依舊昏睡,光潔如玉的肌膚不帶一絲血色,玉冠不知何時已經丟了,他一頭黑髮散在身下,如同錦緞。
「敏德——」李未央突然緊張起來,忍不住再一次低聲喚道。
「不會有事的……」灰衣人的聲音在旁響起,「他肯定不能有事!」說話的時候,他的拳頭微微攥起,聲音沙啞。為了找到他,他們付出了幾年的努力,躲過了多少凶險,如今人就在眼前……
大夫轉過頭來,面色沉重。
「他沒事吧?」灰衣人情緒激動,快速上前一步,迫視著大夫。
「雖然剛才已經清除了大量的毒素,可是還有餘毒進入了血液裡,現在,情形很危險……」大夫戰戰兢兢地道。
「你治不好?」灰衣人面上浮現一絲惱怒,抓住了大夫的衣領。
大夫整個臉色都變了,嚇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看到這場景,李未央也有些焦躁,她怒聲道:「放開大夫,你真的想要看敏德死嗎?」
灰衣人一愣。
屋子裡的婢女們都吃了一驚,隨即臉都綠了,她們絕對想不到,李未央居然敢這樣和灰衣人說話。
「我沒事。」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所有人都同時向榻上望去。
「你終於醒了……」灰衣人神色激動,丟下大夫,幾步上前。
李敏德的面色很不好看,而且他的眼睛裡沒有多少被救的喜悅和感激,有的只是厭煩。
李未央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當李敏德看到灰衣人的時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是厭煩。
「我什麼都沒說……」灰衣人忙說道,話說一半,想到什麼,目光落到安靜站在那裡的李未央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李未央暗暗歎了口氣,看來對方是不想她知道真相的。她看了李敏德一眼,心中有一絲難過。雖然她很驚奇自己居然還有難過的情緒,可是敏德明擺著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在意的是,之前他對她的隱瞞。
李未央淡淡道:「敏德,既然你們是認識的,你就留在這裡養傷吧。」隨後,她轉頭對灰衣人道,「看在我是無辜被連累的份上,請閣下送我回去。」
李敏德面色一白,連唇上的最後一絲血色都失去了,他掙扎著要坐起來:「不!我不留在這裡!」
口氣是那樣的堅決,這裡對他來說,彷彿有洪水猛獸一樣。
「不,你不能走……」灰衣人的目光掃過了李未央,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慢慢道,「在他確定安全之前,誰都不能走。」
李未央心裡冷笑一聲,慢慢道:「哦,閣下是要軟禁我?」
灰衣人沒有再說話,屋內一陣沉默。
李敏德掙扎著起來:「我要和她一起走。」
灰衣人立刻變了口氣,對著李未央,盡可能緩和語氣道:「縣主,他現在很危險,斷然不可移動,算是我求你——」
李未央微微皺起眉頭,目光落在李敏德蒼白的面孔上,他的眼底,有著惶恐,唯恐被她丟下的惶恐。李未央心中暗暗搖頭,她答應過三夫人,任何時候都不會丟下他不管,可是他究竟有什麼事情,非要瞞著她不可呢?難道這些人脅迫他?不,不對,灰衣人對他的態度十分的恭敬,彷彿是以他為主子一般。
李未央心念急轉之間,灰衣人也在警惕地望著她。
最終,李未央點了點頭:「好,不過天一亮我就要離開。」現在她沒有時間過多地思考其他問題,她必須遵守對三夫人的承諾。
李敏德鬆了口氣,扶在膝頭的手微微的僵了僵,突然倒了下去。灰衣人冰冷的面容一下子裂開,連忙吩咐婢女拿水來。
婢女誠惶誠恐地先拿水溫了溫茶杯,再斟上水,雙手捧著低頭走到床邊,跪下。
李未央看著,心裡的狐疑越來越深。她隱約覺得,這些人恐怕和敏德早已認識,不,或許,這一切都和敏德的身世有關。
可他曾經說過,他是一個沒有人要的棄嬰。
那麼這些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喝了水,李敏德突然暈了過去。一旁的大夫連忙上去把脈。
灰衣人猛地扭頭看向李未央,冷哼一聲。自從打過一次交道,他下意識的不把這姑娘當小姑娘看待,想必她也明白自己的處境。
他突然站了起來,一步步地走過去,突然拔出長劍,抵住李未央的咽喉。
李未央勃然變色。
「原來也不是一點兒不怕的!我說呢,這天下哪有人不怕死的!」他帶著嘲諷說道。
李未央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笑意:「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端看值不值得!若是我死了,他也會內疚到死的。」她說道,言語裡帶著幾分不屑,「那你今天費盡心思來救他,豈非全無意義。」
灰衣人面皮發僵,不情不願卻又無可奈何地從牙縫裡吐出「你有種」三個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不過是希望我保守秘密,但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我都還不知道,又怎麼說出去呢?」
灰衣人凝視著她,緩緩地,放下了劍。//他這麼做,並非是他覺得李未央一無所知所以不具備威脅,恰恰相反,他認為這個聰明的小姑娘一定猜到了什麼,但她說得對,若是他殺了李未央,小主人一定不會饒過他。
大夫的面色更加焦急,神色鄭重地回頭說道,「現在比剛才更危險了……」
李未央一怔,忍不住走過去:「不可能,他剛才還說話了。」
「他剛才一著急,血液流動的更快……」大夫慢慢說道,「這種毒,我沒有辦法,也從未見過……」
李未央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這是一種叫朱紅的毒藥……」灰衣人緩緩說道,看向李敏德,神色帶著微微的激動,「無色無味,不容易被人察覺,只要一點兒就會毒入肺腑,窒息而死。」若是剛才李未央沒有先行幫李敏德清除大部分毒素,現在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你怎麼知道?」李未央盯著他。
灰衣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卻沒有回答。
「實在不行,只能以毒攻毒。」大夫手心出了汗。
以毒攻毒?
李未央神色一怔,她心中有點不好的預感,不由道:「你要用什麼藥。」
大夫斟酌著,慢慢回答:「砒霜,辰砂,白石,九針,蠍尾,蛇信。」
李未央和灰衣人對視一眼,不由色變,這些都是……劇毒之物。
整個屋子裡,蔓延著一種凝固了的氣息,似乎連呼吸都變得清淺了。
灰衣人神色更加激動,他深吸一口氣,壓制自己強烈的情緒:「他必須活下來,否則我就殺了你。」
大夫的頭上,立刻有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李未央一抬手,打斷他:「你若是想讓大夫好好看病,就不要總是打打殺殺的。」
灰衣人勃然大怒,「用不著你教訓我!」
李未央看著他,不急不躁,神情不變。
灰衣人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才壓制下情緒,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察出眼前的少女身上有一種只有上位者才會有的威勢。這怎麼可能?!一個小小的丞相千金,不過被封了個縣主罷了,他還沒有放在眼裡,可是在她面前,他的那些魄力彷彿都失去了效用。
「你若是不想害他死,就閉上嘴巴。」李未央淡淡說道,隨後,她問那大夫:「沒別的辦法嗎?」
大夫謹慎地考慮了一會兒,鄭重地搖頭。
李未央略沉默一刻,抬頭看他道:「你被請來看診,這人——」她隨手指向灰衣人,「他一定會殺了你。但若是你能順利治好他,我向你保證,你能活著走出去。」
大夫望著李未央,不知為什麼,覺得這少女的心思深沉的讓人覺得害怕。
「誰給你的這個權力在這裡指手畫腳!」灰衣人禁不住道。
李未央看著他淡淡重複一遍:「我說了算!」
「你活得不耐煩了?」灰衣人一聲冷笑。
李未央答道,神色泰然:「除非你準備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看著他死。」
灰衣人說不出話來,他怔怔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覺得真是活見鬼了!因為李未央之前鎮定過了頭,已經在這男人心裡留下無比深刻的印象,雖然不斷的告訴自己不可信,但潛意識裡,他還是對她有一種信服感,這個姑娘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
眼神閃爍,激烈的鬥爭一番,他第一次正眼看李未央,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我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以及有什麼後果,你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未央望著他,沒有說話。
灰衣人終於點點頭,「好,暫時就聽你的,若是他有所不測,你要用性命賠償。」
第一個發現李未央失蹤的人就是拓跋真,其他的客人,都以為李未央是跟著李家的馬車一起回去的,而李家的人,也以為李未央是留在公主府繼續晚宴。只有拓跋真越想越不甘心,派人監視李未央的動靜,這才發現了不對勁。
「馬車不見了?」聽到下人的回報,拓跋真面上有些意外。
「好像臨時更改了路線,隨後進入小路,就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縱然是小路,卻也是官道,不會隨隨便便有什麼危險,所以拓跋真並沒有想到李未央被人追殺的事情上去,反而眉頭微皺,手指輕輕敲著桌面。
不可能,不應該啊,難道這個小丫頭跑了?想要從此脫離李家?這倒是真有可能的,畢竟他覺得李未央一直對李家懷有一種深深的怨恨。
「地上似乎有血跡,可是已經空無一人了。」下人忙說道。
血跡?這丫頭是鼓弄玄虛?還是真的遇到了危險?拓跋真點頭,隨意地擺擺手,下人知趣地退下了,他伸手端起茶杯,眼前浮過那李未央的臉,不由心中疑慮更深。地上有血跡,如果真是受到襲擊——李未央也不是省油的燈,誰敢在官道上動手呢?李家大夫人?不,她還沒有一手遮天到這個地步,若是真的要殺李未央,也該不知不覺才對,要是陛下親自冊封的縣主死在從公主府回去的路上,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大夫人不會這麼愚蠢。那麼,究竟是誰呢?
「殿下……」有人進來稟報。
拓跋真突然被打斷了思緒,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下人捧過來一封信,恭敬的遞過來:「這是剛剛接到的密報。」
拓跋真接過,一目數行掃去,面色不由微變。
七皇子受傷回府,匆匆包紮後又出府,擺脫了他的監視後不知所蹤。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窗外突然響起唰唰的雨聲,夜色更加深重了。
拓跋真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窗外的冷風帶著微微的寒意,撲面而來。
整個院落被雨霧籠罩,一片寂靜的夜色中,花園裡的樹木變得蒼茫而可怕。
拓跋真突然冷笑一聲,他最該考慮的,是李未央究竟是不是和拓跋玉攪合在了一起,拓跋玉明明受了傷卻還要出去尋找,找的人又是誰!
他忽然皺起眉頭,似乎對於自己花費這麼長時間走神而不滿,不知道為什麼,他想來想去,思緒都在那個女孩子身上打轉。
而此時,李未央卻是十分的緊張。
雨聲透過窗縫幽幽細細的傳了進來,屋子裡的氣氛顯得格外凝重。
餵下那一碗精心調製的藥,大夫的裡衣已經被汗濕透,他今天走的這一步凶險之極,若是這漂亮的少年活不成,他可要以命相陪了。
李未央取過一旁的薄被輕輕給李敏德搭在腰上,然而少年卻一直閉著雙眼,眉頭始終皺著,額頭上滿是汗珠。
一定很痛。李未央心中不捨,主動接過婢女手上的帕子替他輕輕地拭擦,她已經盡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觸還是讓李敏德的身體顫抖起來。
灰衣人低聲問道:「怎麼樣?」
「如果撐過天亮,就能活下來。」大夫抹著汗答道,「成敗,就看此一舉……」
「到底幾成把握。」灰衣人忍不住再一次問道。
每過半個時辰,這人就要問一遍。大夫被他問來問去的也不由緊張起來。他心裡真的一成把握都沒有,但不敢說實話,只能唯唯諾諾的。
就在這時候,李敏德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看著李未央,眼睛有片刻的痛苦神情,隨後消失不見,話卻是對灰衣人說的:「你出去。」
這是命令的口氣。
灰衣人一愣,脫口道:「殿下——」
李敏德面色陡然變了,灰衣人立刻明白過來,惡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不得已退了出去。
李未央明明什麼都聽見了,可是她臉上卻還是一如往常的笑容,彷彿沒有看到那一瞬間李敏德緊緊攥起的拳頭。她在他的身邊坐下,輕聲道:「好些了嗎?」
李敏德那雙漂亮的眼睛,仿若桃花不笑亦是含情,此刻他一頭烏黑的發散落下來,有幾縷黏膩在面頰上,神情竟然有幾分驚慌失措,他突然,緊緊抱住了李未央的腰。
李未央有一瞬間的牴觸,攬在腰上的手分明在顫抖,又讓她慢慢的放鬆了緊繃的脊背,緩緩地,盡量放低聲音溫和開口:
「怎麼了?」
此時一縷電光閃閃從窗戶落下,冷冷勾勒出李敏德極為精緻的面容,細密的睫毛猶在輕輕的顫著,沾染著零星淚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見慣了的李未央也不禁有一剎那失神,追問道:「究竟怎麼了?」
「不要丟下我……」
「我說慌了,他們來找我,說是我的親生父親花費了很大的心思,多年來一直在找我,要我跟他們回去,我不肯……」
李敏德伏在她的膝間,全身顫抖得幾乎帶著李未央也要跟著顫抖起來,她猜的沒錯,這件事情果然是和敏德的身世有關係。
她只長長吐了口氣,輕輕拍著他的背。懷裡的敏德並沒有察覺她的心思,停頓了片刻,重又抖著聲音開口:「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也不是故意瞞著你。」
然而他的心裡,卻懷著極深的恐懼,還有一件事,還有一件事,關於他的身世,他絕對不能告訴未央,否則她一定會厭惡他,覺得他很骯髒!他不要,絕對不要!哪怕是死,他也要保守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三姐知道!他手腳冰涼,心裡更是像被雪水浸過了一般,冷得全無一絲暖意,天地之間的黑暗連著屋脊一同重重壓在他的心上。
李未央見他這樣擔憂,不由笑了笑,道:「我不怪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有,就像是她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的重生,李敏德也會有自己的秘密,他願意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是對她的信任和依賴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怪你,更不會丟下你。」
她這樣回答。
李敏德仰起臉,認真盯著李未央的眼睛看,見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疏離,他一身形骸都似被火燒成了灰燼,連一顆心也經不住放下了,輕輕將頭靠在她的腿上:「嗯,我也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這個孩子,是不是對自己太過依賴了。李未央有一瞬間的哭笑不得,隨後想起,若是他不能熬過今晚,那就談不上什麼永遠了。就在這時候,李敏德道:「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
李未央心中明白,這時候若是讓他陷入深度的睡眠,那他可能就真的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所以她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睡,剛才玉冠丟了,明天我重新送你一個禮物吧,你喜歡什麼?」
李敏德的身體動了一下,隨後睜開了眼睛。
他緩緩開口了:「有一年,母親給我做了一碗壽麵,她親自做的……」李未央小心將他扶正,靠在軟枕上。
「原來你想要壽麵嗎?」李未央說道,面上的笑意也就散開了。
「嗯。」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廚藝不太好,比不上李府的廚子們,可是壽麵倒是沒問題的。回去以後,我給你做。」
李敏德笑了笑,臉色卻越發蒼白。李未央心中知道不好,臉上卻沒有露出什麼異樣。
「現在我也睡不著,你陪我說話,不要睡覺好不好。」她這樣道。
李敏德勉強睜著眼睛,點點頭。
「不如,我們玩遊戲。」李未央靈機一動,抬起頭說道。
李敏德認真地望著她,隨後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年紀,這遊戲都會喜歡的。」李未央輕笑說道,眼中閃過一絲自信,「我做給你看,是雜戲……」
「雜戲?」李敏德重複一遍。
李未央微微一笑,輕輕在李敏德面前晃了晃空空的手,隨後在他的後頸繞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出現了一朵沾了露水的牡丹花。李敏德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吃驚地看著,李未央晃了晃手,手中的牡丹花一下子又不見了,李敏德剛要問這是怎麼變的,李未央一揚手,袖子裡的牡丹花化成一白鴿,繞著屋子飛了兩圈,衝進了雨中。
「你什麼時候學了這個?」李敏德吃驚。
「明天再告訴你……」李未央看著他,面上浮現笑意。
李敏德正要問,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灰衣人道:「不過是些小把戲,小主人要看,奴才可以隨時表演給您看。」
他知道李敏德不喜歡聽到他叫那個稱呼,所以果斷換了一個中性詞,但是李敏德還是皺起眉:「不是讓你出去嗎?」
灰衣人歎息:「小主人,奴才不守在裡面,實在是不放心。」他覺得李未央這個小姑娘太厲害,小主人未免被她蠱惑。
李敏德卻沉下臉:「出去。」
他年紀雖小,可是剛才溫和的眼神此刻全都變了,隱隱透出一種冷酷。
李未央暗歎。三夫人雖然性子冷淡,可是對李敏德極為關照,所以他在李家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只可惜三夫人突然逝世,他頓失依靠,在這吃人的李家真是步步艱難。然而他聰明機變,性子又堅忍,表面上那些天真軟弱俱是裝出來蒙蔽敵人的。也許今晚,反而讓她窺見了他的另外一面。
忽然,窗縫裡鑽出條碧綠小蛇,吐著蛇信朝從外面爬進來。
李未央第一個瞧見,面色突然變了。
然而灰衣人卻沒有一絲驚訝,走上前去,伸出手來,竟然讓那小蛇爬到了他的手心裡,李未央狐疑地望著他,心中第一次感到震驚。她的確曾經聽說過有人馴養蛇來傳遞迷信,卻從未親眼見過,因為蛇極難掌控不說,很容易就會反咬一口,弄不好連自個兒命都丟了。
小蛇頸中系有一條絲帶,寫著密語兩行。灰衣人取出來,仔細看過,隨後走到燭台之前燒掉,然後又小心取出一條絲帶,不知在上面寫了什麼,仍然繫在蛇頸。
李未央看著那條比竹筷還細的小蛇消失在窗前,面上出現了點興味。
李敏德對那條蛇顯然並不感興趣,可是他瞧李未央似乎很感興趣,便輕聲道:「這蛇——怎麼養的?」
灰衣人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這還是李敏德第一次和顏悅色地和他說話,讓他激動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趕緊道:「這是我一直飼養的碧陽,小主人你看!」他解下腰間的香囊,小心翼翼遞過來,「這香囊裡有一種秘藥,這氣味人畜無覺,只有用此藥養大的碧陽才能嗅出。」
原來是這樣,李未央露出些微的喜愛之意,李敏德立刻道:「別人可以驅使這蛇嗎?」
灰衣人一愣,隨即搖頭,這蛇便是他苦心訓練出來,在非常時期與部下保持聯絡的秘密信使,別人不要說碰一下,靠近都會被咬死。
別看這碧陽個頭小,卻是劇毒之物。
李未央頓時感到失望,她對這條小蛇非常感興趣。
李敏德當然看得出來李未央的細微表情,輕聲道:「沒別的辦法?」
灰衣人以為他喜歡,大喜過望,「若是小主人喜歡,奴才可以替您養兩條,只聽您吩咐,絕不會傷害到您的。」
李敏德點點頭。
隨後,灰衣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未央見狀,知道他有話不好說,所以乾脆站起來,道:「在屋子裡呆了太久,我出去走走。」
灰衣人冷哼一聲,他倒是不怕李未央離開,因為外面都是他們的人,沒有他的同意,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李敏德等李未央一出去,就虛弱地靠在了軟墊上,很顯然,剛才他都是裝出來的平靜,實際上他全身都痛得要命,有一股火氣從喉嚨裡一直燃燒到五臟六腑,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撕裂,這種痛苦,他還從來沒有嘗到過。
灰衣人上前一步,低聲道:「小主人,外面那個姑娘,奴才左思右想,還是不能留下她,您想想看,萬一她知道了您的身份——」
「若是你要傷她,就從我的屍體踩過去!」李敏德心裡一急,猛地從榻上坐起來,然而他一動便立時覺得彷彿有人在他胸腔裡放了一盆火焰,不斷地在灼燒,口鼻處卻似多了一塊棉花,堵塞住呼吸,拼盡全身力氣也吸不進一口空氣來,立時又倒下去!
灰衣人萬萬沒料到看似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的李敏德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凜冽森然的話來,被他驚得變色。原本他以為小主人容貌過於漂亮,又在李家長大,與主子並不相像,現在再看對方時忽覺得這個少年從骨子裡透出煞氣堅忍,倒真有幾分動人心魄的別樣意味了。他要是想護著一個人,哪怕拼卻性命不要,這和主子是何其相似,真真是要命!
雖然這樣想,他卻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趕緊跪下道:「小主人不要生氣,奴才再不敢了!」
李敏德想要說話,然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到血液發了瘋一般在血管裡左突右撞,忽而又一層層地上湧,湧上頭頂,像快要衝開天靈蓋噴射出去似的。全身上下又如同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四肢百骸酸痛難忍,眼前如同七彩光芒閃爍交疊,晃得他頭暈,呼吸也越來越艱難,整個人煎熬得都要炸開了。
他突然覺得很害怕,拚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下意識地叫著李未央的名字,灰衣人一看不好,立刻衝出去叫人。
李敏德只覺得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就在這時,一雙手接住了他,滾燙而溫柔。他拚命睜大眼睛,清晰地看見李未央的臉,此刻,她的臉上已經看不見往日的平靜和溫和,慢慢都是驚惶。
李未央沒有想到,自己回來就見到這場景,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什麼時候,這個少年已經成為她身邊很在意的人,她原先以為,他是她的包袱和責任,可是現在她卻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敏德,你要撐下去!我向你母親發了誓,你不要讓我愧對她!敏德!你聽我說話!」李未央不停地和李敏德說話,直到他重新有了意識。
看到李未央在自己眼前,李敏德咬住嘴唇,強撐過一陣疼痛,這才勉強忍住,笑道:「我沒事——」
他的嘴唇乾裂,隱隱帶著血絲。
李未央回過神,接過一旁婢女遞過來的茶杯,沾著溫水,輕輕點在他的唇上,「你一定會撐過去,我還要教你怎麼玩雜戲呢……」
李敏德不由輕笑了下,微微閉上眼,至少,他用自己的痛,換來她的憐惜。這很好,她沒有和母親一樣丟下他。
母親曾經答應過,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可是她還是被死亡奪走了性命。現在,他只剩下她了,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她。
大夫又來送第二次藥,李敏德的精神極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軟軟的靠在枕頭上,燭燈發出昏黃的光,除了李未央的面孔,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苦苦的藥送到嘴裡,因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壓制的倦意讓他下意識的抗拒。
「敏德,這是第二劑藥。」
「……再吃這一次,你就會好了……」
柔軟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蕩蕩悠悠,讓他一口接一口的吃著那苦苦的令人作嘔的藥。
「你答應過我的,也會陪著我,你忘記了嗎?」
李敏德幾乎沒了回應,灰衣人猛地回頭:「你不是說只要想法子去掉那些東西的劇毒,就能救他嗎?」
老大夫滿頭的汗,他已經盡力了,為了減輕那些毒物的藥性,他特意將那些東西煮過三遍碾成粉,又加了好多珍稀的藥材進去中和藥性,可劇毒就是劇毒,不會因此就完全去除,話說回來,若是真的一點毒性都沒了,那這藥也就沒用了。就是要留著毒性,與這少年體內的毒互相沖銷。
「閉嘴!」李未央皺眉,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遷怒。
灰衣人一時氣結,他這把年紀了,除了主子,還沒人敢這樣和他說話。
室內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李敏德感覺自己行走在黑暗裡,飄飄蕩蕩永無止境一般,直到身邊浮現一點點的火光,雖然微小,但卻讓他不至於徹底失去意識。
他知道,李未央一直在和他說話,始終,沒有放棄過他。刺痛的感覺慢慢變成了溫暖,身體的疼痛也一點一點消失,他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出聲。他拚命掙扎,突然喊了一聲,隨後睜開了眼。
趴在床邊的李未央一下子驚醒了,她看到李敏德睜開眼睛,一直懸著的心這才鬆了下來。
「三姐?」李敏德吃驚地望著她,她在這裡趴了一夜?
李未央握住他的手,「你沒事就好了。」
李敏德一愣,他一直覺得三姐的眼睛很漂亮,黑亮的睫毛整齊地長著,微微地打著卷兒,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然而此刻,那湖面卻佈滿了血絲,預示著主人的疲勞。李敏德掙扎著坐了起來:「我們必須馬上回去!」
李未央有一絲吃驚,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丞相千金一夜不歸,這一定會成為今天的頭條!想也知道,大夫人他們會如何抹黑她!哪怕她真的是遇到歹人劫持,誰也不會給予半點同情,在他們眼中,她將會成為失貞的女子,一輩子受人唾棄!
早在昨天晚上,她就想到了這一點,但縱然如此,她也不能丟下李敏德不管。
灰衣人見狀連忙阻止:「小主人,您不可以離開這裡!」
李敏德冷冷望了他一眼,道:「去準備馬車!」
「他們已經知道你在李家,將來會有數不盡的麻煩!說不定這種事情還會再次發生的!」灰衣人忍不住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已經濛濛透出的光,天馬上就要亮了,她不能再耽擱了。
李敏德又說了一遍:「去準備馬車,立刻!」
灰衣人咬牙切齒地看著李未央,然而對方卻轉移了視線,他不得已道:「是。」
馬車一路顛簸,並不適合病人,李敏德面色發白,卻堅持要和李未央一起走,灰衣人氣得要死卻無可奈何,只能吩咐人用最好的陳設、最軟的墊子,李敏德被抬上了馬車,李未央看他的模樣,知道這樣子回去一定會惹麻煩,下意識地向外看了一眼。
灰衣人還站在馬車前。
「前面拐彎處你會見到你的兩個婢女,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昨晚的事情說出去……」他低聲冷冷說道。
「愚不可及……」李未央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四個字。她為什麼要把事情說出去,腦子壞了嗎?
活到這把年紀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灰衣人還是頭一次聽人說自己是蠢笨,頓時臉色鐵青,「你好大的膽子!」
「多謝誇獎,就此告辭了。」李未央淡淡掃了他一眼,吩咐車伕快點走。
馬車晃了晃幾下,傳出一聲悶響,很快走開了
大門前,灰衣人重重吐了一口氣,旁邊的人走過來,他低聲道:「告訴主子,小主人受傷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