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攀龍附鳳
老夫人身邊站著羅媽媽,屋子裡還站著四個李長樂從未見過的媽媽,都是面色凝重,一言不發。
老夫人看向李長樂的時候,目光冰冷,略帶厭憎,看得李長樂心中驚惶不安起來。
屋子裡很陰暗,只有一盞燈明明滅滅地晃動,不由李長樂說話,四個媽媽已經將她壓跪在冰冷的地上。
老夫人的神情向來是和藹的,從未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長樂,你竟然敢和男人私通。」
李長樂勃然變色:「老夫人,你不要聽李未央冤枉我!孫女絕對不敢做出有辱門楣的事情!」
「不用再狡辯了。」老夫人的神情慢慢變的木然,可是眼底卻瀰漫著一種殺機,「仗著你父親寵愛,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我早就說過,生得過於美貌就是一種禍患,偏偏你父親相信你,才造成這種禍事,簡直丟盡了李家的臉面!」
李長樂睜大了眼睛,她關了三天已經想得很清楚,李蕭然是不會對她怎樣的,所以她昂起頭:「老夫人,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三殿下一定會娶了我的!」
老夫人似笑非笑。
羅媽媽道:「大小姐,你還是不肯醒悟,縱然三殿下肯娶了你又如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這事情會被世人知道,到時候你如何自處,又將李家置於何地?」說著,她招了招手。
一旁的四個媽媽將李長樂按倒在地,李長樂頓時驚恐不已,她用盡力氣想要掙脫身上的八隻手,卻怎麼都掙脫不開。
她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很不對!老夫人這是想要——
其中一個媽媽取出了一個瓷瓶,在幽暗的光線之中,瓷瓶上的紅嘴仙鶴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老夫人從袖子裡拿出一塊手帕,掩住了鼻子:「我們李家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不知廉恥的丫頭,虧我還一直心慈手軟……如今為了李家,你必須死。」
老夫人這話是怎麼意思?李長樂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她晃動著肩膀,竭力反抗,「我是李家的大小姐,不可能無緣無故就死了,等到父親查起來,老夫人你怎麼交代……」
老夫人的聲音含著冷意:「你父親平日裡都很清楚,可他對你太過縱容,竟然分不清輕重了,到現在還讓你活著。等他想明白,會感激我的。」李蕭然早該除掉這個丫頭,偏偏他還心存消,縱然將李長樂嫁過去又怎麼樣,三年後拓跋真會不會娶還兩說,這之前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禍事!
「我不信!我不信!還有蔣家,老夫人,你想想看,我的外公和外祖母那麼疼愛我,我還有兩個舅舅,母親死了他們已經很生氣了,你現在若是處置了我,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老夫人的臉色,沒有了一絲的猶豫。她歎了口氣,「你還是這樣的不懂進退,有今天,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長樂睜大眼睛,她不敢相信。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輕易決定她的生死,她以為父親最多會將她嫁給拓跋真,怎麼會要她的性命!
「你娘突然去世,想必你會很傷心,傷心過了頭,染上風寒而死,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你還能博得一個孝女的美名。」老夫人淡淡地道,「總比將來身敗名裂的好,所以,不要怪我。」說著,她看了一眼羅媽媽,對方會意,手輕輕一揮。
那個媽媽立刻上去捏住李長樂的鼻子就要把藥灌進去,李長樂卻猛地掙脫,站了起來拚命就往外跑,羅媽媽厲聲道:「還不抓住她!」立刻便有媽媽們撲上去,如狼似虎地抓住李長樂,她依舊拼了命發瘋一般地掙扎,弄得滿屋子人仰馬翻。
老夫人沒想到她到現在還是不死心,大聲道:「抓住她,把藥灌下去!」
四個媽媽七手八腳地將李長樂按住,那藥眼看就要灌下去了,李長樂厲聲尖叫起來,一個媽媽連忙摀住她的嘴巴,李長樂只覺得無比驚恐,呼吸都要被這難聞的藥味熏地窒息,就在這時候,大門突然地被人踢開了。
一個人風捲殘雲地快步走進來:「老夫人,您這是幹什麼?!」李蕭然滿臉鐵青,上前一把抓住一個媽媽的手臂,「還不放手!」
老夫人怒聲道:「我在清理門戶!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麼?!」
李長樂沒命地爬到李蕭然的腳底下:「父親,父親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夫人要殺了我啊!」
李蕭然並不看她一眼,只是對老夫人道:「母親,我有話要對你說。」
老夫人皺起眉頭,看了趴在地上眼淚鼻涕都流出來,半點沒有往日美貌的李長樂,冷笑一聲道:「有什麼話說?!」
李蕭然冷眼望著羅媽媽,羅媽媽立刻揮了揮手,「把大小姐先關進側門。」
四個媽媽拎著四肢幾乎癱軟的李長樂,進了一旁的小側門,羅媽媽趕緊過去將門關好,守在門邊上。
老夫人冷冷道:「說吧。」
李蕭然面目凝重:「老夫人,不可以莽撞行事。」
老夫人面色不變:「這種沒臉沒皮的小賤人,難道你還要留著她給我們丟人現眼嗎?」
李蕭然咬牙,心中也是恨透了李長樂,可是有些話他不能不說:「老夫人,剛才三皇子已經向我許諾,三年後會迎娶長樂為他的側妃。」
「側妃?」老夫人冷冷地重複了一遍,隨後道,「虧他說得出口!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夫人剛死,他就迫不及待跑到李家來打你的臉面,你還真的允諾他不成?!他是皇子,輪不到我處置,長樂這個小賤人,我總歸是管得了的!她今天非死不可!」
李蕭然著急地上前一步,低聲道:「老夫人息怒,李家向來門風嚴謹,竟然出了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我又何嘗不心痛?!可是我們也要為大局著想,若是一個拓跋真,我還不放在眼裡,可是剛剛,宮裡派人傳了口信出來。」
老夫人一下子皺起眉頭:「武賢妃?」
李蕭然點了點頭,目光凝重道:「是,武賢妃派人送來了一塊玉珮,說是權作定親之用,等三年孝期一滿,便請陛下賜婚,將李長樂許給三殿下做側妃。」
老夫人原本就是擔心三年後的狀況,更擔心留著李長樂會生出無限流言蜚語,聽了這話,她緩緩坐下,道:「她倒是精乖得很,娶了李長樂,對我們有了交代,又拉濾蔣家,哼!」
李蕭然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他從來就不看好拓跋真,更加沒打算將女兒嫁給他。現在鬧出這種事,他原本的打算是先關著李長樂,等喪事一了再處置她,或殺或讓她出家,算是全了名聲,誰知武賢妃突然派人送來了玉珮,這就要另作打算了。若是他堅持不肯,非要殺了李長樂,便得罪了武賢妃,事情反而變得嚴重了。
「我知道您生氣,可這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殺了她也無濟於事,不如——」
老夫人卻不是這樣想的,自己要殺李長樂,自然是結下了嫌隙,這樣的人留下,將來恐怕後患無窮,更何況武賢妃和拓跋真理虧在先,縱然駁了他們的臉面,李家也並不畏懼。
李蕭然繼續道:「還有,我那個大舅子——馬上要回京了。」
老夫人眉頭一動,隨即猛地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李蕭然的神情顯得有幾分不同尋常:「蔣旭,不日就要回京述職。」
老夫人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蔣旭是蔣國公的嫡長子,封征西大將軍,鎮守西疆,他已經有十年不曾回京,如今卻突然回來,只怕來者不善!她猛地站了起來:「他回來做什麼?!」
李蕭然輕聲道:「暫時還不知道,只怕是和蔣柔和魏國夫人的死有關係。」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的一聲,竟然被她硬生生掐斷了線,佛珠一下子咕嚕嚕地滾了滿地,那聲音像是落在了李蕭然的心上,令他極為難受。
「老夫人——蔣柔的死,蔣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一次,只怕是來興師問罪,若是這時候鬧出了長樂的事情,李家和蔣家的局面必定是雪上加霜了,我們暫時還不能和他們翻臉。」
老夫人慢慢重新坐了下來,仰面看著頭頂上的畫梁,長長歎了一口氣。一個武賢妃,她還不放在眼裡,可若是加上整個蔣家,這事情就要從長計議了。蔣旭一向很鍾愛蔣柔這個妹妹,她突然死亡,蔣旭只怕早就懷疑了,若是李長樂再跟著上黃泉,蔣家還不鬧翻了天!李家雖然已經是丞相之家,但若是比起根深的百年望族蔣氏,卻沒有多少勝算,更何況蔣家人手裡握著兵權,怎麼看都是李家吃虧。
這麼說,李長樂還只能留著了……老夫人只覺得如鯁在喉:「那個小賤人,有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難道我們還得繼續供著她不成?!」
李蕭然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未免節外生枝,還是將她送出去幽禁起來。我們留了她一條命,蔣家問起來,我們也算有了交代,畢竟是她先做出此等膽大妄為的事情。」
大家族,即使私底下有再多的波瀾,當著外人的面,卻是一點痕跡都不能露,此事尤其關乎李家的名聲,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老夫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就這麼辦吧。」
李蕭然突然道:「原本這件事,我怕告訴您引得生氣,所以就封閉了消息,不知道您是從何處得知?」若是李未央偷偷將事情告訴了老夫人,那她的心思就有些惡毒了。
老夫人冷冷道:「你以為這府裡什麼事情瞞得住我,不想想前幾日你還對那小賤人和顏悅色,一轉臉就把人關了起來!這不明擺著出事兒了嗎?!糊塗!」
李蕭然歎了一口氣,連忙告罪,隨後便吩咐人將李長樂連夜送到了山上的庵裡面。
這一晚上,李未央倒是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起床後,白芷端來東西伺候她洗漱過了,她笑著和丫頭們說了幾句話,便打發她們出去,自己在屋子裡寫字繡花,等到了時辰,這才出去給老夫人請安。
趙月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在門口攔著李未央,悄聲稟報道:「昨兒個夜裡悄悄把大小姐送出去了。」
李未央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後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進了荷香院時,就看到羅媽媽湊在老夫人耳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老夫人抬眼看見李未央,便向她招了招手。
「你父親實在是心軟。」老夫人似乎很有幾分尷尬,說話的語氣怎麼聽怎麼彆扭,「看情形,三皇子倒是願意負責,只是要等你母親守喪期滿了,才能將人娶進門,而且也不是正妃,只是個側妃的位置,說出去雖然不光彩,倒也將就了,所以我們便都覺得很為難,這件事,你看著怎麼辦吧?」
老夫人肯說這樣的話,已經是很看重自己了,若是自己非要挑唆著老夫人要李長樂的性命,反倒顯得不近人情而且很殘忍。李未央當然不會這麼傻,畢竟,武賢妃來的太快,蔣家的威懾力又太強,兩相博弈之下,自然是要留著李長樂的性命。
李未央想了想,才道,「這個家裡做主的,說到底還是老夫人與父親,這件事要怎麼辦,還是得看您和父親的意思。」
她不禁在心底歎了口氣。太可惜,僅僅晚了一小步。
像李長樂這樣,母親才死,等不到葬禮結束就和男人有了苟且,換了任何人家的小姐,都是非死不可的,偏偏她命好,有蔣家這把保護傘,犯了什麼錯都可以被寬恕。
老夫人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她不禁歎了口氣,「我是最討厭這種事情的,但凡家風不正的,敗落的都快。原先五皇子看中她,非要娶她做正妃,已經是很勉強了,現在又鬧出這種事情,怎麼看都是我們李家的污點,這種人還不能除掉,必須活著,想想都憋氣。若是沒有蔣家,你父親也不會處處掣肘。」
家中出了一個傷風敗俗的孫女,老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李未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聽老夫人繼續道:「那小賤人不懂事,凡事就只想著自己,卻不想想咱們家的名聲,現在倒好,她犯了錯,卻要我們給她收拾爛攤子。」
老夫人難得有這樣情緒低落的時候,李未央卻並不把內心的情緒表現出來,而是勸說道:「老夫人說的哪裡話,大姐畢竟是李家的人,她犯了錯,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能將她置之不理,哪怕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李家,我們也要想方設法平息這件事。五殿下那裡,三皇子肯定會想辦法讓他住口,至於我家,倒也不難辦,落了這個把柄對父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於我們,不過是一個喪失德行的小姐,真的傳揚出去,名聲上當然不好聽,倒也沒有實質性的妨礙,可是對於三皇子,在陛下的面前可就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了,一輩子的前途都毀了,所以他比咱們更緊張這個事情,父親將來也可靠著這個掣肘他。更何況咱們家裡頭,知道的人很少,縱然知道也不敢往外說的。不過——大姐那邊,恐怕還是要有人照料著,免得再鬧出什麼事情來。」
老夫人一下就沒話說了,李未央已經把整件事情說的很清楚,她只能點點頭,對羅媽媽道:「多派些人去看著那丫頭,確彬事無虞。」
羅媽媽連忙道:「是。」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李未央,這個三小姐還真是……看著溫柔和順,笑容那麼輕飄飄軟綿綿的,可她若是說起話來,當真是綿裡藏針,厲害十分。原本大小姐靠著老爺的那點憐惜就要翻身了,偏偏出了這種事情,大小姐再想要挽回老爺的歡心,那是再也不可能了,不要說這個,性命都堪堪才保下來……
老夫人想來想去,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很不妥,只是暫時沒有別的法子,道:「就這麼辦吧。」
三皇子府書房
拓跋真的書房單獨佔了前院的一整個院子,內間存放各種珍貴典籍和字畫,外間則是起居會客的地方。然而,往日最是清靜的書房門口站了滿院子護衛,正房簷下則是更站著一溜六個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漢,每個人的手都按在刀柄上,滿臉的肅殺,顯示著他們正在嚴密戒備,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殿下,賢妃娘娘已經派人送去了一枚玉珮,並且許以側妃之位。」
「閉嘴!」拓跋真怒氣沖沖地砸碎了一個茶杯,來人立刻噤聲。
來人正是三皇子身邊的第一謀士何靖,但他此刻也不敢面對拓跋真的雷霆之怒。
當自己被李未央設計陷害,拓跋真只感覺熱氣上湧,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彷彿看到李未央眼裡的不屑和挑釁,還有隱隱綽綽的深藏的鄙夷,他簡直恨得要發狂!這個女子,她竟然敢這樣做!
多年來,拓跋真心中一直藏著深深的怨恨,他恨皇帝,恨他為什麼要那麼寵愛拓跋玉!更恨自己的親生母親,恨她為什麼出身那麼寒微!他更怨的,卻是自己,為什麼十年忍辱,還是會因為一時不慎被人算計!還要被李長樂這個女人這般的拖帶侮辱。為什麼,李未央會這樣幫助拓跋玉,從不明白他一番逐鹿天下的雄心壯志,不明白他對她的真心!若非拓拔睿的鐵桿支持者田鏡受賄三萬兩黃金的把柄在他的手中,現在這件醜事已經傳揚到了大歷朝的每一個角落,這會讓他本就動彈不得的處境,更加艱難。為什麼,他拓跋玉得了皇帝歡心還不夠,那樣一個聰明能幹的女子,還是要留在他的身邊,幫著他來算計!心中萬千言語,化作滔天之恨,他的臉,因為過度的怒氣而讓五官猙獰在一起。
看到從來風度翩翩的三皇子忽然露出這樣的神色,何靖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盛怒之下,拓跋真猛地掀翻了書桌,掉落了一地的筆墨紙硯。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拓跋真終於察覺了自己的失態,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試圖吐出滯悶在心裡的濁息,幾番努力過後,他再轉身,已是面容沉靜如玉,笑容溫和一如往常,讓方才見過他那森然臉孔的何靖,都以為,自己剛才見到的,不過是產生了幻覺,他慢慢道:「我失態了,先生請起來吧。」說著,他甚至親自去扶起了何靖,何靖順勢起來,低聲道:「屬下知道三殿下心中不快,只是目前這局面,是危局也是一個機遇。」
拓跋真不由蹙眉:「什麼機遇?」
何靖笑道:「賢妃娘娘可全是為您著想,娶了李長樂,未必沒有好處。」
拓跋真自然是知道這一點,李長樂還有不少的利用價值,可是他不能忍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娶了這個女人,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更何況——「可是原本田鏡受賄的事情,該有更重要的用途!現在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浪費了三年的佈署,實在是讓我難以平息怒氣!」
何靖當然也覺得可惜,只是在這種時候將這種可惜表露出來,不啻於是一種火上澆油的做法,所以他若無其事地勸說道:「要是可以爭取到蔣家的支持,也是否極泰來。」
蔣家沒有嫡出的女兒,唯一的庶出是嫁給了太子,而且這個庶出在蔣家並不十分得寵。可是蔣家的人卻十分重視李長樂,若是能夠借此得到他們的支持,當然是意外收穫,可是這步棋,走得太早了,現在娶了李長樂,只會引起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忌憚!再加上,拓跋真心頭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隱秘,若是娶了李長樂,李未央更是不會嫁給他……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什麼否極泰來!只怕是樹大招風!」李未央,你果真好狠!此時此刻,他深吸一口氣,重重一拳擂在圈椅的扶手上!
何靖看著滿臉戾氣的拓跋真,看著他神經質地咬牙切齒,衣袍下的雙腿還在微微顫動,心裡一面飛速思量著,一面暗自歎息,這件事情,的確於三皇子太不利了!
「殿下不要著急,我們從長計議就是,定能轉危為安!」
而另一邊,從荷香院回來的李未央同樣心裡有些微不爽。若是李蕭然去的沒那麼快,李長樂現在就是死屍一具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給李長樂一點點機會,她都有可能緩過氣來。
李未央手裡隨意地採了一朵牡丹花把玩,陡然之間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緊跟著就是一聲炸雷。不單單是她,旁邊的白芷和墨竹全都被凰一跳,只倏忽間,豆大的雨點就從天空中砸落了下來。
李未央向窗外看,恰能看見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在天地間連成了一道白幕,李未央不自覺地走進了窗戶,望著外頭濺起的一朵朵水花出神。
「怎麼突然下這樣大的雨!」墨竹嘟囔了一句,忙不迭地去關窗子。
下一刻又是一聲隆隆炸雷,屋子外面幾個小丫頭嚇得抱成一團,院子裡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穿著斗笠的少年,飛快地跑進來了。李未央原本心情很不好,現在看到這種場景不禁莞爾一笑,回頭道:「去準備點乾淨的帕子。」
白芷探頭一看,立刻笑道:「是。」
李敏德進了屋子,早已成了落湯雞,白芷和墨竹連忙準備乾淨的帕子替他擦乾淨,他頭髮都濕透了,一個勁兒地往下滴水,李未央笑道:「這下大雨呢,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李敏德皺眉,道:「半夜的時候——」
李未央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丫頭都下去,才道:「趙楠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吧。」趙楠趙月兄妹都是李敏德的人,他們會說出實話並不奇怪,然而李敏德卻有點不好意思,白玉一樣的臉孔頓時紅了,他這麼做彷彿有點在監視的意思,便擔心李未央會誤會,剛要解釋,李未央搖了搖頭,顯然沒有放在心上:「這件事情,我本來也沒想瞞著你。」
李敏德放了心,繼續道:「可是大伯父並沒有處置李長樂,還派人將她送回山上,這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了。」
李未央看著外面傾盆大雨,不由冷笑道:「他是忌諱蔣家,否則這樣喪德敗行的女兒,早就已經除掉了。」
李敏德緊緊皺起眉頭:「從五皇子換成三皇子,怎麼看,李長樂都不吃虧。」
李未央突然笑出聲音來:「傻瓜,她當然吃虧,而且吃大虧了。」
李敏德想了想,立刻回過味來:「對!五皇子那麼喜歡她,還許以正妃之位,偏偏她不識抬舉,拓拔睿一定不會就此放過她和拓跋真的!現在就跟拓拔睿撕破臉,受到五皇子和七皇子的連番攻擊,夠拓跋真喝一壺了!」
李未央微笑:「這只是其一,其二,用這樣的法子嫁過去,拓跋真一定恨透了李長樂的愚蠢,依照他的性格,會將這種仇恨千百倍地報復在她的身上,這樣一對怨偶,不知會多麼有趣。」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浮現的是無盡的嘲諷,李敏德卻並不在意,或者明明看見了,他卻只能當作沒有看見。在任何時候,他都是無條件的支持她、相信她,只不過——「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而且我得到消息,蔣旭就要回京了。」
「哦——原來大舅舅就要回來了。」李未央失笑,怪不得李蕭然會改變主意,留下李長樂的性命。「這是回來奔喪了,」接連失去兩個妹妹,終於坐不住了嗎?她想像,又問道:「隨行的還有何人?」
「暫時還不清楚,我派去的人只查到最多不過三日,蔣旭就要抵達京都。」
李未央點點頭,目光看著窗外的大雨,冷笑了一聲,這場暴風雨,終歸都會來,無非早晚而已。
第二天一早,宮中傳來旨意,太后召見李未央,這消息一傳開,所有人都十分驚訝。
李未央收拾好了,便隨著宣旨的太監一起入宮。到了太后宮門口,她小心地將精心準備的錦囊塞進女官手中,女官掂量了一下,隨後笑道:「縣主請。」等李未央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女官低聲道:「昨日晚上德妃娘娘來過了。」
李未央一怔,隨後皺起眉頭。
張德妃,她又想要幹什麼!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給她找麻煩!
女官見李未央已經明白過來,便笑著將她引了進去。李未央走入大殿,只是這一回,她的心情卻不太輕鬆了。太后坐在高高的位置上,隔著空氣中繚繞的檀香,她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嚴肅。
李未央鄭重行禮,道:「未央見過太后。」
太后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很和氣的,可是現在她卻沒有任何讓李未央起身的表示,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上下打量著她。
李未央神情平常,足足有半刻鐘,她的姿勢甚至都沒有半點的變化,從始至終姿態優美。
這份氣度和膽量,便是自己的孫女們也是沒有的,太后想到張德妃的話,不由自主就歎了一口氣:「聽說你的母親剛剛去世。」
「回太后,是。」因太后並未賜座,李未央只能站著作答。
太后的語氣裡,就有多了幾分嚴肅:「母親去世,女兒是要守孝三年的,在這三年期間,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是,未央明白。」李未央想到太后最心愛的孫子便是七皇子拓跋玉,面上神色不變,口中畢恭畢敬地答道,沒有流露絲毫不滿。事實上,她的心中卻是非常不悅,張德妃上次沒有佔到便宜,竟然把主意打到太后跟前來了,想讓太后阻止她和拓跋玉的來往嗎?這個張德妃,是不是太高看她的兒子了,她如珠如寶的東西,李未央可不稀罕!別說一個區區的皇子側妃,哪怕是正妃,哪怕將來拓跋玉做了皇帝,許給她皇后的位置,她也不會稀罕!
太后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冷淡:「明白就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應該知道什麼當做,什麼不當做。」她說完,便沒有繼續深入地說下去,只是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李未央雖然聰明懂事,但還配不上拓跋玉,更加不可能被選為正妃,因為她是一個下賤的丫頭所生的女兒,哪怕她再聰明,太后再欣賞她,都不可能讓她坐上七皇子妃的位置。
李未央很明白地聽清了太后的言外之意,對太后,她是很瞭解的,當年太后也曾因為她的庶出身份,對她不冷不熱,她耗費了很多的心力才讓太后喜歡她、接納她,當年不過是一個不受寵愛的拓跋真尚且如此,換了太后的心肝寶貝拓跋玉,李未央當然明白對方的心情,只是太后畢竟是大歷朝至高無上的人,她沒必要當面頂撞,這樣不理智而且愚蠢,李未央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太后淡淡道:「既然進了宮,便順便幫哀家抄一抄佛經吧。」
李未央低頭應了一聲:「是。」
太后的佛堂就在大殿的後面,太后站起身,扶著女官的手向後走,李未央連忙跟著,到了佛堂,太后逕自念起佛經來,女官向李未央示意,她便走到一旁的剔紅福壽案邊去。案上,已有小宮女擺好了筆墨紙硯和厚厚的三本經書。
「這三本經書,請縣主抄完再回去。」女官輕聲傳達了太后的旨意。
隔著重重的簾幕,李未央望了太后一眼,笑道:「是。」
足足四個時辰,李未央對著經書,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著。佛經上的字體很小,時間長了便會頭暈眼花,若是換了旁人,早已經腰酸背痛堅持不住了,可是李未央卻一直站著抄寫經書,既沒有說一聲累,也沒有要求一個凳子,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認真地垂手抄寫著。
太后看著她,不由得舒展開了眉頭。其實她對李未央倒是沒有什麼反感,相反,她還有幾分喜歡這個夠聰明和膽量的小姑娘,只可惜——她的親娘身份實在是太低了,之前皇帝又將她捧得過高,若是不讓她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怕將來她會起了那些個攀龍附鳳的心思。
拓跋玉,絕對不是李未央可以高攀的人!太后心中這樣想著,手中的佛珠也在不斷地捻著。
又是兩個時辰過去,中間已經錯過了一次用午膳和晚膳的時辰,太后是早已用了點心,可是李未央卻是飢腸轆轆,然而旁邊的女官看她,卻連手都沒有抖一下,不由嘖嘖稱奇。
這些人哪裡知道,李未央曾經在冷宮呆過那麼多年,對於忍饑挨餓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根本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的懲罰。與此相反,時間越長,她抄寫的速度越快,字體也越是端正有力,久而久之,便連太后都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一旁的周女官提醒道:「太后娘娘,您該歇息了。」
太后站了起來,緩步走了出去,到了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李未央連頭都沒有抬一下,認真地抄寫著手裡的佛經,彷彿絲毫也沒有注意到她的離去。太后心中,對這個堅強有耐力的小姑娘終於有了一點佩服。可惜啊,她沒有一個出身高貴的母親,這樣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夠格做玉兒的正妃。也許,可以將她配給出身不高的皇子或者是勳貴之家,這樣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后心中這樣想到,隨後走了出去。
終於,李未央停下了手中的毛筆,這時候,外面已經是快要天亮了。
李未央抬起眼睛:「佛經抄完了,不知太后還有什麼吩咐?」
周女官馬上出去稟報,過了一會兒,進來回話,道:「太后有旨,縣主把抄好的佛經供到佛前,就可以回去了。」
李未央聞言,臉上沒有絲毫的怨懟,認真地將佛經供奉到佛祖面前,認真叩了頭,然後才起身離開。
一旁的小宮女道:「這個安平縣主,真是沉得住氣啊,上次六公主被太后娘娘罰抄寫經書的時候,哭鬧了兩個時辰呢!她倒好,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周女官歎息道:「這就是修養和風度了,太后娘娘明著是懲罰她,實際上是提醒她,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德妃娘娘能夠在宮中屹立不倒,絕非是一時僥倖,她若是好好聽話,太后娘娘自然會許給她一個好前程,可若是不自量力地想要去攀龍附鳳,那後果可是——」她說到一半,不再往下說了,只是遠遠看著李未央的背影,轉頭道,「不過我瞧著她,倒不像是池中之魚,將來說不定有大造化也未可知啊。」
小宮女看著李未央遠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大造化?什麼大造化!得罪了德妃娘娘,那可是死路一條啊!將來還能有什麼好前程,這不是異想天開嗎?
李未央由宮女引著,慢慢朝外走,於宮門處遇見了一名太監,他尖聲道:「來者何人?!」
宮女連忙道:「劉公公,這位是安平縣主。」
劉公公年紀三十左右,面白無鬚,生著一雙特別精明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李未央的臉上轉了轉,忽然笑道:「原來是安平縣主啊——你可真是好運氣,賢妃娘娘正吩咐宮女們在御花園採集露水,你既然路過這裡,自然應當去拜見一二的。」
賢妃娘娘?這宮裡頭被這樣稱呼的人,只有武賢妃一個人了。李未央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這位武賢妃,就是拓跋真的養母!她為什麼要見自己?!只是因為偶然撞見?不,這絕對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