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蔣家四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不知道武威將軍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男子冷笑一聲:「李未央,你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敢這樣與我說話!」
    李未央微微一笑:「南表哥,你不過是正三品將軍,我卻是二品的縣主,見到我不行禮也就罷了,還這樣囂張跋扈,你是將品級尊卑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蔣南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怔忪,隨即淡淡笑了笑。
    李未央說的沒有錯,她是縣主,正二品,論起品級來的確比他這個三品的武威將軍還要高一級,兩人見面的話,自然是該他行禮的,可他的三品是實打實的軍功,和女子們獲得品級完全不一樣,更何況大歷朝女子中少有因為功勞獲得這樣殊榮的,所以蔣南一開始還真沒想起來。再加上現在不是正式場合,將軍無需行大禮,傳出去並不好聽,所以蔣南絲毫沒有下馬行禮的意思,反倒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未央,面孔有一絲倨傲:「李未央,你的眼力倒是不錯,我們從前沒有見過吧。」
    李未央笑了笑,眼前的這個人是蔣旭第四個兒子蔣南,相貌上繼承了蔣家人一貫的高貴出眾,再加上僅僅這樣的年紀就穿著三品將軍的盔甲,整個大歷朝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她從前,對這個一直征戰在外的蔣四公子,倒是十分傾慕的。
    在她的印象中,蔣家五個年輕人中,最沉穩的是蔣大公子,最陰沉的是蔣二公子,最聰明的是蔣三,最能征善戰的,反而是這個排行第四的蔣南,撇去神秘的蔣家五公子不談,蔣四年紀小小,卻是最出風頭的人。
    當然,蔣四如果沒有命運之神的青睞,他將會是一個出身富貴的平庸之輩,渾渾噩噩過一生的平凡人。然而他偏偏出生在蔣家,所以自幼追隨其父,耳濡目染最多的就是兵法。8歲的時候蔣旭便帶他上戰場,剛開始他年紀小,並不讓他上戰場,他便獨自留在帳中,人們看他一個八歲頑童居然能耐得住性子不由感到好奇,後來才發現他居然自己一個人在軍帳中用左手和右手下棋。不過直到蔣南十三歲的時候才慢慢走入人們的視野,他的軍事才能就是從縱橫捭闔的棋術中鍛煉出來了。可謂一子錯滿盤皆落索。深喑此道的蔣南在戰場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不止做到了以功為守,步步為營,一子三思的棋路,還在作戰中,不急不徐,充分顯示了大將風範。當年蔣旭出征閩楊,有一次叛軍趁著蔣旭和其他人都不在軍中夜襲軍帳,誰知蔣南早已帶人埋伏在原地,將敵人一網打盡,隨後他乘著夜色,率軍偷襲閩楊城周圍的叛軍據點,一夜攻下四個。天亮後,他命叛軍俘虜排開陣勢,衝在前面,自己的軍隊則緊隨在後,攻打叛軍餘下的九個據點,直殺得閩楊城外屍首成山,江水斷流↓是因為這一戰,蔣南一夜成名。然而最讓人佩服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軍事才能,更重要的是,他每次作戰都身先士卒,古書云:兵家最忌孤軍深入,然而這句話在蔣南身上卻是行不通的,他最擅長的是以少勝多,而且每每遇到人數十倍甚至二十倍於自己的敵人,必能奮起主攻,沉穩應對,兵之所過,所向披靡!因此,年紀不大就被皇帝封為武威將軍,可以稱得上將會名流千古的一個將帥奇才。
    蔣南尚且如此優秀,更別提他還有三個了不得的哥哥,這蔣家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男子一個賽一個出眾。李未央心中不免感歎,她是真心不想和這彪悍的一家子扯上關係,但很多人生來的立場就是注定敵對的,譬如她和李長樂,譬如拓跋玉和拓跋真,這輩子早已注定站在對立面,不死不休。想到這裡,她吩咐不遠處的太監道:「過來,替我把車伕攙扶到一邊去。」跟車的四個媽媽都留在三道宮門外,二道門只有一個車伕和白芷趙月兩個丫頭,而此刻白芷緊張地說不出話來,趙月的手下意識地留在了腰間,隨後才想到進入皇城的時候,腰劍就已經被留在外頭了,頓時懊惱起來。
    遠處的太監恐懼地看了一眼蔣南,一句話都沒有說。
    李未央提高了聲音:「聽不見嗎?」
    太監難得見女子疾言厲色的說話,而那神情中又帶了一絲警告,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走過來攙扶起車伕,到一邊替他上藥去了。
    李未央這才看了一眼蔣南,對方正直直盯著她看。他眼中其實還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一絲絲欣賞--她實在是少見的強悍。很多自詡強大的男人,消身邊女子時時刻刻嬌柔羸弱,好讓他自信心無比膨脹,而心如堅石的男子,則欣賞跟他同樣強大的女子,唯有那樣,他才能覺得找到征服的樂趣。蔣南在戰場上呆久了,骨子裡很厭惡那種柔弱的小姐,尤其是自家那個傾國傾城的表妹,風一吹就要抖三抖,倒是這個李未央,年紀不大卻柔中帶剛,很有意思。只不過,她的出身實在是太低賤了,低賤到讓他說句話都覺得受到了侮辱。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話?」
    李未央笑了,笑容中帶了三分嘲諷:「南表哥,不知你攔著我的馬車,是要攔路打劫還是藉機教訓,若是前者,請你看看地方!若是後者,請你自己掂量是否夠格!若是大舅舅那樣的一品大將軍也就罷了,你一個三品武將,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耀武揚威?!這是皇宮二道門的甬道,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嗎?」
    蔣南是銜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再加上年少得意,一輩子都在焦點中成長,一直被掌聲與仰慕眼光所包圍,從來沒有人敢用他所自傲的東西來嘲笑他--李未央還是第一個。想來也是,他的將軍是實打實的軍功,李未央不過靠著花言巧語就換來了二品縣主,的確讓天底下的武將都難以接受,但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他縱然身份高貴,卻也必須在出身低賤的李未央面前低頭,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不過蔣南是什麼人,會甘心服軟嗎?他冷笑:「尖牙利嘴,也不過是賤人出身。」
    「賤人有兩種人。一種是出身如此,無可奈何。而另一種人是自以為是,喜歡沒事找事!別名叫犯賤。」李未央笑得很無邪,很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少女。
    蔣南卻不怒反笑,英俊的眉眼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李未央,你的護衛武功不錯。」
    李未央原本想要轉身上馬車,聽到這句話,動作頓了一下,趙月一個箭步從她身後竄了出來:「傷了我大哥的人是你?!」
    蔣南的表情是一種稱呼為殘忍的微笑:「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紀念品,若非他跑得快,就要留下一條腿了。」
    趙月狠狠地攥緊了手心,李未央道:「下去!」趙月咬牙,終究還是沒敢發怒。李未央看著蔣南道:「你究竟要說什麼?」
    蔣南冷冷望著她:「我想提醒你,記得你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一些不屬於你的東西!」
    「譬如什麼?」李未央揚眉。
    蔣南慢慢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一個小小的庶出,卻敢於對付嫡出的兄姐,膽子已經夠大了,居然還敢派人暗殺自己兄長,可謂殘忍至極。你若是再不知收斂,別怪我將實情告訴你父親,讓他知道你都做了什麼!到時候你苦心孤詣經營的一切可全都玩完了!」
    李未央微笑:「快去說吧,去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蔣南皺眉:「你什麼意思?」
    李未央的笑容很和善:「你去告訴父親兄長被人暗殺的事情,我也要去告訴陛下,蔣家人沒有聖旨私自離開鎮守之地的事情,你說,一個家族內鬥,一個違抗聖旨,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
    蔣南握緊了馬鞭,幾乎要揮出去,他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因為同樣的話,他三哥已經警告過他一次了!這也是蔣家不得不隱忍的原因!原本接到密信的時候,父親是派人回去營救,幸好他不放心親自前往,否則李敏峰一定會死在武功高強的刺客手上!當時他想要殺了那見過他的刺客滅口,誰知趙楠竟然逃了!但這樣一來,蔣家也留下了把柄,沒辦法將李未央治罪!
    蔣南心中怒極,臉上卻喜怒不形於色,慢慢道:「李未央,在我們看來,你不過是一個上竄下跳的小丑。」
    李未央失笑:「哦,我是小丑嗎?」
    想到李敏峰所說,李未央和七皇子拓跋玉過從甚密,蔣南的笑容帶了一分惡意:「一個庶出的下賤東西,被封了縣主,得到漂亮的衣服,首飾,得到別人的卑躬屈膝就以為自己上了天。你演夠了,忘了自己是誰……竟然企圖攀龍附鳳,這簡直讓人噁心!我可告訴你,你娘不過是個洗腳的丫頭,我若是趁著沒人一劍殺了你,也沒有人替你出頭!」蔣南冷笑道,「你最好聰明點。」
    「那……你還等什麼?」李未央一雙清水般的眼睛望著他,聲音輕柔又不屑道,「你大可一劍殺了我!不過,你最好記清楚,蔣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李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是我的危害大,還是蔣家少將軍無緣無故殺了表妹的醜聞大,武威將軍最好心中掂量清楚……」
    蔣南一愣。他不過是以為李未央是女人,所以仗著自己戰場上的威名嚇唬嚇唬她。誰知道,她心中通透清晰,比他還知道底細!
    他氣得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
    「南表哥若執意要殺我,我也無可奈何,可我三不五時都要進宮為太后抄寫佛經,倘若我出了意外,太后問起來可不大好聽吧。哦對了,記得見到皇帝和太后的時候,可別提起大姐,他們可不太喜歡她……」李未央溫柔地笑著說完這幾句話,突然眼睛看向不遠處,隨後她快速道,「我得去向貴人請安,就少陪了。」說著,她快速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迅速地弄亂自己的頭髮衣裳,作出一副受驚的模樣,不知道要幹什麼去。
    蔣南吃驚地望著她飛快地奔過去,向不遠處行駛而來的華貴馬車行禮,隨後不知道說了什麼話,她竟然上了馬車,他瞇起眼睛,雖然在皇宮行走不多,卻也分得出來那馬車分明是……過了好半晌,他剛準備離開,卻有太監過來,道:「武威將軍,公主有請。」
    蔣南一愣,隨即立刻下馬,快步走過去,鄭重行禮:「蔣南參見公主。」
    珠簾被宮女掀開,露出裡面人的面容,花團錦繡的裝扮,形如枯槁的面容,這張臉,正是永寧公主無疑,她看著蔣南,臉色有點不太好看。而李未央,正悄悄坐在一邊,肩膀一抽一抽的,彷彿在哭泣。
    這是怎麼回事?蔣南覺得不太對勁。
    永寧公主冷冷道:「常聽人說蔣家的兒子個個英才,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皇宮門口,居然就敢拔劍殺人,實在是讓人發指!」
    蔣南微愣,繼而陰霾狠鷲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身上。
    李未央抬起眼睛,清秀的臉上竟然帶著惶恐,眼睛裡含著不安的淚水,神態楚楚可憐,彷彿受了莫大的委屈。看到蔣南狠戾的眼神,她更害怕一般,悄悄往公主身後藏了藏。
    蔣南極度詫異,剛才李未央那副伶牙俐齒和處變不驚的模樣給了他深刻印象,現在這模樣,彷彿換了個人一般。她是天生的戲子嗎?剛才她還辟里啪啦堵得他啞口無言,才一轉身竟將這件事情告訴永寧公主,居然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這——世上怎麼有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他氣的幾乎連心肝都在顫抖。
    永寧公主安慰李未央道:「不必害怕,這裡是皇宮,不是蔣家大門口,我倒是不信,他還敢在這裡拔劍相向!」
    在皇宮門口拔劍,等同於謀逆,蔣南很明白這一點,他連忙道:「公主,一切都是誤會!我跟表妹鬧著玩的……」說到這裡,蔣南訕訕笑了,「未央你也是,玩笑話也跟公主說,你太不懂事了!」聲音裡有壓抑不住的怒意。
    永寧公主皺起眉頭,在她看來,這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李未央似乎很恐懼,抱著永寧的胳膊不撒手:「公主,還是讓我在馬車上避一避吧!武威將軍雖然是我的表哥,可他只認我那嫡出的大姐是妹妹,對我這個庶出是很厭惡的,要是我不幸折命於這裡,叫我祖母和父親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屬不孝……」
    聲音帶著無比的哀戚,永寧公主安撫著她,面目含了一絲不可遏制的惱怒,庶出!庶出!什麼嫡出庶出!自己的親生母親不過是惠嬪,說到底也不過是皇帝的小妾,自己這個公主雖然養在皇后跟前,卻經常有宮人背後議論什麼自己不是皇后嫡出的公主這等閒話,聽了就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蔣南尷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癢癢,這個女人太可惡了!心思這樣深,這樣可惡!難怪剛才她跑得那麼快,他竟然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就跑到公主跟前來裝可憐,還利用永寧公主的身世做文章,他太輕敵,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慫!
    其實也不怪蔣南,他往日裡思考的是戰場兵法,運籌帷幄之術,若論起背後告黑狀、暗地裡捅刀子的本事,他比李未央可差的太遠了。
    永寧公主勸慰道:「不哭了,他不敢亂來。別說什麼折命的話,不吉利!你還是父皇親封的縣主,我倒想看看誰敢動你一根毫毛……」
    女官們也在一旁勸,蔣南的臉色隱隱發青,向其中一名女官投去求助的目光。他是個很聰明的人,知道在公主這種刻薄寡婦面前討不到什麼好,便繞道找別的法子。
    公主身邊的一等婢女陶女官看了蔣南一眼,被他英俊的容貌震懾住了,隨後悄悄紅了臉,勸說道:「公主,應當是一場誤會,想來將軍也不會如此大膽,這裡畢竟是皇宮的甬道,咱們的馬車堵在這裡,說不準會讓陛下知道,事情鬧大了對縣主也不好。」
    李未央斜眸瞥見了陶女官的神色,知道蔣南會耍心機,便又滾滾落下淚:「我馬上就走,絕不能將事情鬧大……」
    眾人吃驚望著她。
    蔣南一怔。李未央這麼容易就妥協,他不習慣了。
    結果就聽到李未央話音一轉:「本來武威將軍是正三品,非要讓我給他行禮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不該二話不說就打傷了我的馬伕,現在我是想走也走不了,請公主借我一個馬伕吧,不然我掉頭回宮,去向太后借一個……」
    永寧臉色一變,什麼,連人家馬伕都給打傷了,這蔣家,也委實太過分了!
    李未央很清楚,永寧公主不是傻瓜,她不會願意參與到李家和蔣家的紛爭中去,但問題是,永寧原先的夫婿出身應國公周家,先不提周家和蔣家始終不對盤,就說當年公主選婿的時候,蔣家的大兒子蔣糊好是到了年齡的,又是文武雙全,可以說是最佳對象,只是若讓蔣海尚了公主,將來沒辦法上戰場建功立業不說,還要影響蔣家其他人都掌不了兵權,所以蔣海不到半月就娶了韓氏過門,這件事情,永寧公主隱約也是知道的,她對蔣家真能一點芥蒂都沒有嗎,說給鬼聽都不信。想到多年前蔣家老大拒絕她,如今連這個蔣家老四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永寧公主難得心頭火起,蔣家勢大不錯,可永遠都是皇家的臣子!他們可不要打錯了算盤!
    陶女官也是聰明人,看到公主臉色陰晴不定,她也聯想到當年的舊事,想要幫著這少年將軍的心頓時冷了一半。
    李未央繼續道:「公主,武威將軍是來給陛下請安的,許是有緊急公務要報,您趕緊讓他去吧,免得誤了時辰陛下怪罪,到時候未央的罪過就大了……」
    陶女官後背一涼。
    永寧公主的眼眸有了戾氣,緊急公務?有公務就能不把自己這個公主放在眼睛裡嗎?她冷冷望著蔣南:「你給李小姐賠了不是,待會兒賠一個車伕給她,然後再去見我父皇吧。」
    聲音裡有罕見的威嚴。
    蔣南難堪地要命,只是他畢竟非同一般凡夫俗子,知道該怎麼衡量此事的輕重,立刻鄭重行禮:「表妹,我是一時失言,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未央悄悄賬眨眼睛,道:「以後表哥再也不會說要殺我的話了吧?如果將來——」
    永寧冷笑道:「如果將來你身上少了一塊皮,我會稟報父皇,治他一個謀殺縣主的罪名!」
    蔣南只覺得心頭的火氣蹭蹭往上冒,恨不得把那個在公主身邊裝小白兔的偽善女子拉下馬車來,可是他面上卻帶著笑,連聲道:「不敢,不敢。」
    送走了公主的馬車,李未央微笑著望向蔣南,道:「這下我覺得安全多了。」
    蔣南咬牙切齒:「還要我賠償你一個馬車伕嗎?」
    李未央靜靜站著,凝望著蔣南,她的眼眸漸漸安靜,靜得如古潭,碧水無波,聲音亦疏朗:「這倒不用。哦,對了,剛才南表哥不是說我噁心嗎,我忘了告訴你,今後讓你們噁心的事情還有很多,慢慢受著吧。」說著,她轉身上了馬車,趙月冷冷忘了一眼蔣南,跳上馬車,揚起馬鞭猛地抽了一把,馬兒揚起馬蹄,飛快地向前行駛而去。
    蔣南陰沉地看著馬車離去,想起回來前三哥曾經說過的話:李未央其人,聰穎狡詐,陰毒冷酷,盡量不要與她正面衝突,大業為重……他早已過了懵懂無知的年紀,看事情的眼光世俗很多。李未央再厲害,也不過局限於內宅,根本上不了檯面,跟一隻螻蟻生閒氣,不值得!男兒的精力要放在朝堂之上,蔣南捏緊了手心的馬鞭,只是,想到大姑母陡然離世,李敏峰被迫流亡……這女子實在讓人看不順眼。
    好在,她再得意,也得意不了兩天了!
    李敏德正在書房裡吩咐趙楠一些事情,卻看到李未央回來了。
    她穿了件杏黃色繡百合的衣裙,淡粉色的繡鞋,眼睛明亮清澈,人看起來卻沒什麼精神,一進門就道:「我餓死了,有吃的沒有?」
    李敏德和趙楠面面相覷,他忙問她這是怎麼了。
    「宮裡沒給我飯吃。」李未央有氣無力。
    李敏德連忙吩咐人下去準備,他看她的模樣,應該是餓了很久。餓久了,胃的承受力變弱,應該吃些好消化的東西。他就囑咐:「少放油,菜全部要素淡的。」
    李未央聽了,卻道:「不要計較這麼多,中午吃剩下的也可以,快點就行了。」
    李敏德愕然,但現做的話最少要等一個時辰,也只能照辦了,很快,香酥雞、油爆鱔魚、醋椒猴頭、神仙鴨子、仙貝豆腐……擺了一桌子,雖然是中午剩下的,卻最多不過動了一兩口。李未央拿起筷子,飛快地將東西嚥下去,看得李敏德微微吃驚,李未央看了一眼旁邊的白芷和趙月,趕緊道:「你們快去吃飯吧,別在這裡守著了。」
    空等了一夜才等到小姐出宮,兩個丫頭也是餓壞了,當下也不推辭,快步出去吃飯了。李敏德剛開始還有點擔心,看李未央說了一句話又低下頭吃飯,食慾顯然非鋤盛,大約是沒有什麼事,便鬆了一口氣。
    點心是棗泥桂花糕,糕點師用吊漿技法,先用糯米粉製成水磨粉,然後再以糯米粉為包入棗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幾種果料拌成的餡心,這種點心特色顏色如皓月,香甜爽口,看著便彷彿覺得有濃郁的清香浮動,是李敏德之前就吩咐人備下的,原本是要留給李未央做甜點,現在提前拿出來了,李未央看到,肚子裡的饞蟲都被勾起來。她大口大口吃著,片刻便吃完了,又要了一塊,人才覺得彷彿活了過來。
    等到她吃完飯,李敏德才問道:「今天是怎麼了?不是說去宮裡片刻就回來嗎?」
    李未央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道:「給太后娘娘抄寫佛經,又碰到一點小事耽擱了吃飯的時辰而已,不礙事的。」
    一點小事?她說的輕描淡寫,李敏德卻不這麼想,這時候李未央突然抬起臉問一旁的趙楠:「那天你說碰到的年輕人,可是長長的眼睛,高鼻樑,皮膚白白的,身形很高大,表情也很倨傲的?」
    趙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李未央問的是什麼,他迅速點點頭,道:「縣主形容地很貼切,正是他沒錯。」
    那就是了,當初李敏峰就是被蔣四救走的,李未央挑了挑眉頭,若有所思。
    李敏德迅速明白過來,他看了一眼趙楠,微微蹙眉:「蔣家人?」
    李未央點頭:「蔣家四少爺,蔣南。」她想了想,補充道,「今天在宮裡頭碰到了。」
    李敏德點點頭,他不認為蔣四敢在宮裡對李未央做什麼,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和蔣家結怨還是要多加小心。
    「他畢竟是男人,怎麼好對我一個小姑娘說什麼,你放心吧,不只是他,就連我那個舅舅,也不好直接來訓斥我的。」內宅和外朝的確是息息相關,外朝得意,內宅自然順風順水,但是內宅婦人之間的爭鬥,男人們卻不好插手,所以內宅之中,能否生存是靠個人的本事。蔣家的男人再厲害,還能跑到院子裡來教李長樂怎麼對付自己嗎?怎麼看都不切實際。只不過,蔣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護短,自己送了大夫人的性命,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只是究竟會如何行動,這還是兩說著。
    李未央吃完飯,墨竹進來稟報道:「小姐,七姨娘今早派人送來了一雙鞋子,奴婢給您試試看?」
    李未央想了想,起身道:「我她吧。」
    到了七姨娘的院子裡,談氏正斜倚床頭做針線,繡著一隻小小肚兜。
    李未央看了一眼,心中莫名一動,唇角微翹,叫了聲:「娘。」
    談氏驚喜不已,把針線隨手放下,拉住李未央,笑道:「回來了,餓了嗎,娘這兒準備了吃的。」
    她已經知道自己去了宮中,李未央笑了笑:「早已吃過了,娘的氣色不是很好。」
    談氏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不礙事的,只是胃口不太好。」
    李未央便道:「娘,這院子佈置的太素雅,我叫人去買了新的陳設,待會兒你先去我那兒住一段日子,然後我派人重新油漆過,打掃好,重新擺上傢俱,您再搬回來。」
    「不用,這裡住著挺好的!」談氏連忙道,「不要興師動眾的!」她從偏僻的地方挪到這個小院子已經很開心了:「大夫人剛過世一個月,我就急著搬院子,這不好。」
    李未央搖頭道:「誰知道我也不怕,你就好好聽我的吧。」
    李未央敢說這樣的話,證明是很有把握的。談氏頷首,眼眸中浮動光暈。
    李未央又道:「我晚上再來,您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沒有?我吩咐人給您買來……」
    談氏不願意駁了她的興頭,便道:「我想要些新鮮的花樣子……」
    李未央忙道好,談氏眼睛裡就有了點淚光。李未央心中一軟,一直沒覺得自己對談氏有多好,偏偏對方如此感動,叫她不知道說什麼,便轉頭去看那小肚兜:「這是給誰的?」
    小肚兜上繡著漂亮的小鴛鴦和荷花,精緻又細巧,談氏笑道:「九姨娘再過兩個月就分娩了,這是送給她的。」
    李未央丟下了肚兜,淡淡道:「娘不必費心,她那邊自然有人照應的。」從大夫人去世,九姨娘就搬了回來,李未央覺得對這位姨娘還是敬而遠之的好,畢竟對方的把柄在她手中,雖然當初因為共同的敵人短暫合作,未必沒有翻臉的時候,如今九姨娘的肚子裡,可懷著一個金貴的孩子,父親對她的期待很大,消能有個男孩子……反正李未央不惦記李家的東西,九姨娘生男生女都無所謂,但人家可未必這樣想。
    就在這時候,談氏突然一陣乾嘔,丫頭趕緊端來了痰盂,談氏吐了一陣,卻什麼都吐不出來,李未央明眸一亮:「娘?!」
    談氏笑了笑,臉色莫名紅了紅:「請大夫看過了,說是有三個月了。」
    李未央原本心中只是懷疑,如今聽了完全愣住了,談氏懷孕了?老天爺,她要有個弟弟嗎?這……怎麼可能?前世裡,談氏早逝,根本沒有這個孩子的——
    「這樣大的事情,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李未央高興之餘,不免覺得很意外。
    談氏臉上含著一絲恬靜的微笑:「我也是剛剛知道,大夫人喪禮的時候,我也跟著去忙,總覺得頭暈腦脹,後來請了大夫來看,才知道都有了三個月了。」大夫人病了以後,四姨娘和六姨娘越發掐的厲害,九姨娘又懷了孕,李蕭然無心再收新人,便不時來談氏這裡坐坐,談氏比起那等十七八歲的少女更加顯得個性沉穩、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讓他覺得很安慰,一個月裡總是有五六天歇在她這裡,其他人見了,因為談氏個性淡泊、與世無爭,再加上李未央又不是善茬,倒也沒人敢來找麻煩,話是如此,談氏今年已經有三十二了,突然懷孕依舊是意外之喜。
    李未央微笑起來,心中難得的舒暢,她要多一個親生的弟弟了!可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了下來,「父親知道嗎?」
    談氏不知道她臉色為什麼突然變了,有點不安:「老爺這兩天沒過來,我打算過兩日再告訴他的。」
    李未央點點頭,道:「我來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大家吧。」
    她說的是大家,並不是李蕭然,這其中顯然有很大的區別,談氏心思單純,倒也沒想那麼多,只是笑著點頭。
    李未央回頭看向趙月:「從今天起,我娘搬過去我的院子裡住著,一日三餐都要精心照顧著點。」
    她沒有把話吩咐給墨竹和白芷,而是說給趙月聽,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現在李家大少爺失寵,老爺沒有喜歡的兒子,不管是七姨娘還是九姨娘誰先生下兒子,這孩子在家裡的地位就大不一樣了,更何況二夫人那邊還等著大房後繼無人好從中得到好處……李未央是不在乎這個,可是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她們能完全不在乎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未央將事情稟報了老夫人,旁的都不提,只說七姨娘的院子漏雨需要整修,便將談氏接到自己院子裡小住兩個月。老夫人覺得不妥當,家裡這麼大,斷然沒有讓姨娘去和小姐擠在一起的道理,不過李未央堅持,橫豎這不是什麼大事,一來二去也就答應了。
    一個月都連著是好天氣,晚上用膳的時候,老夫人看了一眼大腹便便的九姨娘,好生關切道:「再過一個月就要生了吧。」
    九姨娘滿面紅暈道:「是。」
    老夫人笑著點頭,隨即斂容正色道,「這樣好,消你們幾個都能為李家開枝散葉,多給我生一些孫子,我才高興呢。」
    李蕭然聞言,滿意地看了九姨娘一眼。
    二夫人撇了撇嘴,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又一直在外放,老夫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連帶著他們二房的孫子也不得寵,原以為大少爺失寵以後自家兒子在李家地位能大幅度提高,將來如果李蕭然無人繼承家業,那整個李家都是自己兒子的,誰知九姨娘那狐媚子竟然要生產了,她的消一下子就落空了。
    老夫人說完這句話,又歎了口氣道:「你的夫人沒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看你這些日子都清瘦了不少,眼窩底下都是黑的。你這般鬱鬱寡歡,我看著也是焦心。」說著,她的口吻微有不滿:「四姨娘,你也多多陪著老爺,開解開解!」
    只有九姨娘因為有了身孕才能側坐在凳子上,四姨娘只能站在一旁布菜,聽了這話臉上微有惶然之色:「老夫人說的是,我一定盡力開解老爺。」
    六姨娘冷眼瞧著,一言不發。
    老夫人撫著手中茶碗歎息道:「你身邊雖然有幾個妾室,但有孩子的卻太少了,還是應該多納新人才是。」
    一直安靜地坐著喝茶的李未央突然抬起頭,施施然笑道:「老夫人,父親,我還沒有恭喜,七姨娘也已經有孕四個多月了。」
    李蕭然一驚,旋即大喜,握住一直低眉順眼站在旁邊的七姨娘的手道:「未央所言可是當真?」
    李未央的笑意溫煦如春風:「父親,女兒再信口開河,也不敢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七姨娘身子孱弱,原先只是以為腸胃不好,後來請了大夫才知道是有孕了,她又謹慎,生怕有誤,我便一連請了三個大夫確診了才來稟報。」
    這就是說,絕不是詐和了。李蕭然滿臉的喜色,他人到中年卻子嗣不旺,突然又有了兩個孩子,豈不是老天保佑?
    其實也不怪他,若是沒有大夫人阻撓,現在他早已兒女成群了。
    老夫人也很是高興,看著七姨娘道:「好事,真是大好事啊!」
    四姨娘和六姨娘瞧著七姨娘的肚子,只覺得口腔裡至喉舌底下,都酸極了,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九姨娘的笑意仍是淡淡的,如雨後的天空頂上一片薄而軟的煙雲,總有模糊的陰翳,讓人探不清那笑容背後真正的意味:「真是太好了,將來我的孩子也有個伴兒。」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九姨娘立刻低下頭去,彷彿很惶恐的模樣。李未央已經發現,這個女人和以前不同了。看她滿身的綾羅綢緞,只怕巴不得早點生下男丁將來繼承李家才好,若說以前的九姨娘心中還有當初的那個情人,現在恐怕只是一心想著榮華富貴了。人,始終是會變的!
    就在這時候,羅媽媽來稟報道:「老夫人,蔣國公夫人與蔣大夫人到了。」
    李未央凝目望去,老夫人扶著羅媽媽的手站起來道:「好了,我有事情要處理,你們坐一坐,便各自散了吧。」
    李未央目送老夫人離去,這一回,老夫人竟然沒有要求她作陪。
    李蕭然看著談氏的肚子,喜悅萬分,轉頭吩咐人:「今晚收拾下東西,我要去祠堂進香祝禱,答謝祖宗保佑。」說著又拉住七姨娘的手,「辛苦你了。」
    七姨娘臉上羞紅了,話都說不出來。她還是太老實,一旁的二夫人心裡想著,順勢看了一眼李未央,不由撇了撇嘴,真不知道那麼老實的人,肚子裡怎麼會爬出一隻毒蠍子來的。
    李未央卻沒注意那邊的暗潮洶湧,眼睛只盯著老夫人離去的方向,心中不免起了懷疑,蔣旭進京述職,李未央原以為他會有所動作,可一直都是風平浪靜,今天蔣國公夫人和蔣旭的夫人突然造訪,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右眼皮跳的特別厲害……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