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德妃慘死

    宮中對食的陋規早已有之,有的主子還經常名正言順地將宮女賜給太監,不過大多數都是他們「情投意合,互相傾慕」的,這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看百合落到如此田地,還真是讓人唏噓不已。千金小姐們紛紛掩住了面孔,露出極為同情的表情。
    皇后的臉上露出莫大的惋惜,道:「也許是德妃不知道你過著這樣的苦日子,她向來心地善良,應當不會見死不救——」
    百合一個勁兒地搖頭:「奴婢去求過德妃娘娘,可她根本就不聽,還說奴婢不識抬舉,說跟著周像是奴婢的福氣!」
    皇后彷彿吃了一驚:「德妃居然知道?她不肯幫你?」
    百合無比的悲憤:「是。周總管在陛下跟前那麼有面子,是一等一的紅人。德妃娘娘把我賜給他,就是為了籠絡他,讓他惟命是從!可我實在活不下去了,與其死在他手上,不如拼著一死也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見到計劃一切順利,太子心中暗暗高興,面上卻皺起眉頭道:「你若是真的有冤屈,為何不來稟報我母后,她才是六宮之主。」
    百合哀哀哭道:「周象十分陰險,威脅若是吐露半個字就尋了錯處打死奴婢,奴婢實在是不敢說啊!可是昨日被奴婢不幸聽聞了娘娘和他的密謀,料想過了今日就是死期,與其如此,還不如一次全部說出來,只求陛下憐憫,給奴婢一個全屍!」
    眾人越聽越是驚駭,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在皇宮大內,這太監總管實在是太恣意妄為了!
    皇帝顯然也是怒到了極點,逼問道:「你究竟聽見了什麼!」
    百合哭的淚流滿面,聲音都哽咽了:「奴婢……奴婢聽見——」
    拓跋玉突然起身,大聲道:「父皇,一個宮女的話,您也相信嗎?她必定是為人所收買!請您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亂語!」
    太子立刻皺眉道:「七弟,我知道你關心你母妃,但一切自然有父皇做主,你還是聽完再說吧!」
    拓跋玉不是在為自己的母親說話,而是他相信德妃不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她是早知道皇帝對蓮妃的寵愛的,並且蓮妃是自己送進宮的人,對自己的大業也很有幫助,跟她翻臉絲毫沒有好處。雖然德妃之前和她產生了不少矛盾,卻還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不必在這種場合下毒,德妃愛子心切、衝動行事是不錯,卻還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
    皇后冷笑一聲,道:「百合,你還不繼續往下說?」
    百合淚水還是一個勁兒地往下流,道:「是,昨日晚上周象喝醉了,回來胡言亂語,說德妃娘娘命他伺機給蓮妃娘娘下毒——」
    德妃聞言大驚,疾言厲色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何曾這樣做過?不過是一句醉言,就能拿到這種場合來作證嗎?」
    百合咬牙,隨後從懷裡取出一樣小瓷瓶,道:「奴婢不是胡言亂語,奴婢有物證!這東西是從周象身上得到,正是剛才太醫所說的兩種毒藥的混合物,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一試。奴婢只是宮中的下等宮女,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若非是主子們所賜,便是賣了奴婢也買不起,請陛下明鑒!」
    不錯,鶴頂紅和鷓鴣霜都是十分稀少的宮中禁品,絕不是一般宮女能夠持有,這宮女所言句句都戳中皇帝的心思,他的眉心隱隱有暗火跳動,道:「好!好!德妃,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皇后也故意惋惜道:「德妃妹妹,你也真是太妄為了,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縱然是嫉妒蓮妃得寵,你也不該忘記她肚子裡還有龍種,你這麼做,豈不是連陛下的孩子都不肯放過嗎?」
    蓮妃更是氣得面色發白,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淚如雨下:「陛下,您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否則,這宮裡,臣妾再也不敢呆了!」
    皇帝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搐起,和太陽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著他發自心底的憤怒。太子適時地添上一句:「後宮婦人之心,實在是太過惡毒,父皇,若是您不嚴懲,只怕從此後宮永無寧日!」
    李未央的神色略含了一絲冷漠,只是在視線與蓮妃對上時,露出了一分不動聲色的笑容。
    七皇子拓跋玉膝行到台階下,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父皇,兒臣敢以性命擔保,母妃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她平日裡是如何對待您的,這二十年來她又是如何為人處事的,父皇您是最知道的,您不是一直說母妃是溫柔敦厚的人嗎?為什麼要聽信一個宮女的說辭,簡簡單單就相信了母妃有罪呢?」
    德妃同樣是淚如雨下,面色不勝哀戚,道:「陛下,臣妾真的是無罪的,原本也是出於好心才讓周象照顧百合,誰知百合竟然被人收買來陷害臣妾,臣妾心裡真是冤枉得很,實在不知道哪裡做錯了,竟然要被人這樣陷害——」
    德妃的確是存了用百合收買周象的意思,但那也是百合的造化,被打被罵又如何,難道這樣就可以背叛主子嗎?居然還說她毒殺蓮妃,她會有那麼愚蠢,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行事嗎?這種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誰在陷害她,她倒了霉,七皇子自然受到很大創傷,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蓮妃,而是皇后和太子!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哈哈哈……」皇帝突然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眾愛卿可都聽見,這真是地地道道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啊!德妃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無辜的,那麼朕問你,周像是朕身邊的太監總管,你無緣無故會那麼好心將身邊的貼身宮女賜給他,難道是他們情投意合嗎?還是你根本早已別有用心,今天是毒害蓮妃和她腹中的骨肉,明天是不是就準備殺了朕,立你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陛……陛下……」德妃跪在地上,張口結舌。
    「來人!」皇帝一聲呼喚,殿外進來數名禁衛,「將德妃先行羈押,待查明罪責後再作處治!」
    數名禁衛一擁而上,連拖帶拉地把德妃拽出大殿。七皇子拓跋玉正要求情,皇帝冷哼一聲道:「難道你真的跟你母親串通一氣嗎?」
    拓跋玉頓時一驚,從向來疼愛自己的父皇身上,他如今只看到了無比的冷酷和陰寒。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一向對他母妃溫和可親,對自己讚不絕口的父皇,是一個翻臉無情的男人,他根本不會顧忌絲毫的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他的心裡眼裡只有他的皇位。德妃讓自己的貼身宮女和他身邊的太監總管對食,早已犯了大忌,讓他起了疑心,這樣一來,一切都會變得不可收拾。皇帝自然疑心德妃的目的,順便也會連拓跋玉一起牽扯進去……而這樣的計劃,一定是太子和皇后所為,因為他們才是既得利益者。
    拓跋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目光中隱含著得意的皇后,不由垂下了頭,道:「父皇,兒臣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聲,道:「好了,把周象和百合也全部帶下去,分開關押,不允許他們串供,等宴會結束,著刑部尚書親自審問!定要把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拓跋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卻看到對面李未央那種異常平靜的眼神,她的眼睛裡沒有同情,只有嘲諷。他立刻明白對方的意思: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是你一早對拓跋真等人趕盡殺絕,若是你之前沒有婦人之仁,今天德妃就不會被皇后等人構陷。是你自己的錯誤,是你害了你的母妃,是你的優柔寡斷和一時的仁慈,使得一切演變成今天這樣的結果。
    拓跋玉此刻,才感到了李未央的聰明和先見之明,她不肯給敵人絲毫的機會,哪怕是殺戮殆盡,哪怕是滿手鮮血,她也要贏得勝利,因為她深知只要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對方就會像狼一樣撲過來咬斷你的喉嚨。拓跋玉感到呼吸困難,他握住酒杯的手甚至在顫抖,他不敢抬起頭來看皇帝嚴厲的眼神,因為他稍微流露出一點的不滿就會給德妃帶來滅頂之災。
    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父皇只是將母妃關押,未央一定會有辦法救下母妃!只要求她,一定有法子!拓跋玉的眼中依舊留存著希望,而他也同時看向了李未央,目光裡充滿著渴求。
    孫沿君充滿了同情,悄聲道:「你瞧德妃娘娘真可憐,剛剛還高高在上的,現在居然就淪為階下囚了,還不知道要受到怎麼樣的對待,實在是太慘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目中流光溢彩,口中淡淡道:「很多事情都是人自己選擇的,她若是當初不心懷鬼胎地命百合去和周象對食,百合也不會因為受到虐待而心懷怨恨,更加不會大庭廣眾之下出賣自己的主子,你以為背叛主人有什麼好下場嗎?她若非被逼到了極點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當然,這其中還需要別人的挑唆和收買,但能讓她豁出性命作出這種決定,真正的源頭還在德妃身上,是她將身邊的弱點推到了敵人的身邊,是她自己給別人製造了機會。」
    敵人是不會心慈手軟的,他們會抓住一切可能的機會來攻擊你,直到你被打趴下為止,他們也不會放過你,一直會掐住你的脖子,直到你徹底斷氣。
    李未央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異常平靜,好像在說眼前的天氣不錯,不知道明天是不是晴天這樣的話題,可是孫沿君卻露出異常驚訝的神情,她低聲道:「你是說,德妃娘娘是被人冤枉的?」
    李未央失笑,道:「要不你以為呢?德妃在宮中這麼多年,會輕易就被這麼一件小事扳倒嗎?陰溝裡翻船這種事情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對手預先堵死了你的路。」
    孫沿君更加訝異:「你明明知道真相的,為什麼剛才什麼都不說?」
    李未央笑了:「今天這宴會上,知道真相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可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真相如何,還在於聖裁。陛下喜歡誰,誰就是清白無辜的,陛下相信誰,誰就是受害者,陛下討厭誰,誰就要倒霉,道理就是如此簡單。我想,今天的七皇子也終於明白這一點了。」
    孫沿君張口結舌:「拓跋玉?」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目中流露出一絲笑意:「成者王侯敗者寇,他這樣身處高位的人原先沒有切身的體會,只有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一時心軟造成多麼可怕的後果,他才會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孫沿君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想說李未央有點過於殘酷了,可是她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未央是對的,若是對自己的敵人過於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看到剛才那一幕,眾位大臣面上都是十分的惶恐,整個大殿那麼多人竟然是鴉雀無聲。
    看到殿內平靜下來,皇帝冷冷說:「也許臣卿感覺到今日之事突然,其實不然。朕感覺到德妃暗中興風作浪已有很久,而她意欲加害於蓮妃也有時日。今日不過一起爆發出來而已,這樣也好,不管是後宮的釘子,還是前朝的奸人,朕一個都不會放過。」說著,他若有若無地停頓了一下,觀察大臣們的反應。只見大臣們都微低著頭,惟有太子抬眼看著皇上,神色中有一種驚惶不安。皇帝冷笑一聲,道:「太子,你覺得剛才朕所說的,還有什麼疏誤不妥的地方嗎?」
    「父皇,剛才您所言句句確鑿。朝中諸多大臣也早已看到,今日的德妃已經太過惡毒,兒臣提議,須將她的罪惡詳盡告白於天下,方可使眾人心服口服,後宮安寧。」
    皇帝冷冷一笑,道:「就依你所言吧。」說著,他一揮袍袖,率先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甚至都沒有和一直饒有興趣看著大歷宮廷內鬥的漠北四皇子打個招呼。
    李元衡顯得很興奮,在他們漠北,女人們也是一樣爭風吃醋,不過大多數都是用掐架來解決,這樣的勾心鬥角還是少有的,他看得出來,今天的德妃是最大的輸家,可是看起來,贏家也未必是志得意滿的皇后啊!反倒是那個一直柔柔弱弱的蓮妃,既博取了同情,寵愛又是更上一層樓。
    皇帝都走了,其他妃子們便紛紛離開,皇后看了蓮妃一眼,微笑道:「你今日受驚了。」
    蓮妃溫柔道:「多謝娘娘替臣妾做主。」
    皇后微微一笑,扶著身邊女官的手走了。
    宮門前,孫沿君剛剛上了馬車,白芷正要攙扶李未央,卻突然聽見身後一道腳步聲快步地追了過來。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她停住了動作,轉過身來,正是拓跋玉無疑。
    李敏德遠遠瞧著,不過唇畔含了一絲冷笑,不動聲色。
    拓跋玉滿面的焦急,明知道宮門口有太多的眼睛,卻也顧不得許多。好在此刻天空正飄起雨絲,人們忙著上車上馬,無數的篷布竹傘撐起,一時也無人顧及到這個角落。拓跋玉向李未央點了點頭,李未央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多話,和他走到一處較為僻靜的走廊下,這才站住了腳步:「這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殿下有話就說吧,我還要趕著回府。」
    看李未央的神情,拓跋玉心裡已經明白數分,今天的一切其實她都知道!壓下胸中一口悶氣,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還在生氣?」
    「我氣什麼?」李未央露出驚訝的神情,抬起頭與他正視。
    「我母妃先前對你無禮再三,你都沒有與她計較,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幫助她脫困。」
    「你讓我幫你母妃脫困?」李未央揚起眉頭。
    「對。」
    「憑什麼!」李未央冷笑道,「德妃娘娘如斯高貴,恐怕容不得我這樣的小女子去搭救吧!七皇子,你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會伸出援手,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幫你?從上次你不聽我勸告開始,我覺得咱們的合作就結束了吧!」
    說完,她轉身便要離開,拓跋玉一下子擋在她面前:「別走——你聽我說句話!」
    李未央冷冷地站住腳,拓跋玉咬牙,不由地道:「……母妃的過錯,我願意一力承擔,今天落到這個地步,也全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一點下定決心,母妃也不會被人陷害,所以你說的對,我沒有資格來求你為我辦事。」
    李未央只是冷冷地望著他,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我知道,如今讓你相信我絕不可能,所以我願意用自己的全部財產來交換母妃的性命。」拓跋玉漆黑的眸子在夜裡看起來帶著無數複雜的情緒,他喜歡李未央,並且深深瞭解這個女人,她從不和他談感情,她只肯談交易。如果自己付出財產就能夠換回母妃的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未央嗤笑一聲,道:「你以為我稀罕那點錢?」錢財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拓跋玉的金銀珠寶不能讓張德妃免於災禍,對於她李未央來說也沒有多大用處,不值得她冒險出主意救人。她不由分說又要抬腳,拓跋玉道:「你那天說的話象幾巴掌扇在我臉上一般,我從來沒聽過這些……我怨誰恨誰都沒用,全都怪我自己!未央,這一次算我求你——」
    「走開。」李未央目光更冷,「七皇子有這份心趁早對別人使去,我可當不起——」
    拓跋玉情急之下道:「未央!」這一聲叫得極為淒厲,帶著十二萬分的愧疚、悔恨,還有無窮無盡的悲傷。
    李未央原本已經要離開的腳步突然停住了,她回過頭,認真地看著拓跋玉,卻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她的心是冰冷無情的,她可以眼睜睜看著張德妃倒霉,不,或者說德妃落到這個地步,是她和蓮妃一手推波助瀾,因為她厭煩了德妃那種居高臨下的嘴臉,有心要讓她品嚐一下一無所有的感覺,當然,當她看著德妃墜入深淵的同時,代表著她已經徹底放棄了拓跋玉這個盟友。可是此刻見到他這副模樣,李未央突然想起曾經在冷宮中絕望的自己。
    看著親人因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喪失性命,那種痛苦,絕非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拓跋玉從不曾經歷過,當這種痛一下子來臨的時候才會越發的鮮明,同樣的,他心中也必定會燃起對太子和拓跋真的怨恨,而這種怨恨,終會將他推向和從前截然不同的道路。想到這裡,李未央突然微笑起來,道:「你真的要求我救你母妃?」
    拓跋玉的眼睛燃起一絲希望,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只要你肯答應,我可以用一切來交換!」
    李未央的面上微笑更甚:「我只有一個辦法,但實話說,但若用得不好,這個辦法不但不會成功,還會成為德妃娘娘的催命符。你願意冒險嗎?」
    拓跋玉從未有過如此的感激,他快速地點頭,道:「我相信你!」
    張德妃被皇帝軟禁,拓跋玉使盡了一切手段,才將李未央讓他做的事情辦妥,然後,他緊張地站在宣德門外,焦急地等候事情的結果。
    皇帝正在蓮妃的宮中,這時候,一個太監走到皇帝身邊,稟報道:「陛下,德妃娘娘派女官送來一個匣子,說是要呈獻給陛下的。」
    「德妃?」皇帝無意間反問了一句。
    「是的,陛下。」太監恭順地回答。
    皇帝冷冷道:「撤下去。」就在這時候,蓮妃柔聲道,「陛下,臣妾剛才一時義憤,現在想來,畢竟臣妾也沒有真的受害,德妃娘娘必定是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了,您看,是否從輕發落?或者,至少看看這匣子裡是什麼再說。」
    皇帝歎了口氣,抓住蓮妃的手道:「終究還是你懂事,這個德妃,太讓朕失望了,若非看在她畢竟生下七皇子的份上,朕是絕對不會再給她機會的。」
    此時,太監已經看準了機會,雙手捧著匣子給皇帝。木匣制做得非常精緻,是紫檀木的,還描著金,皇帝只隱約有點眼熟,仔細一想,倒像是德妃初進宮的時候自己賜給她的珠寶匣子,沒想到一直保留到現在,頓時心腸就有點軟了。他自言自語地說:「今天的事情朕也過於武斷了,會不會冤枉了德妃呢?」
    蓮妃微微一笑,平靜地說:「陛下說的是。」
    「啪」地一聲,木匣打開了,此刻其他人一下子全屏住了呼吸。蓮妃突然看到皇帝僵直地坐在那裡,臉色灰白,眼珠也不會轉了,像一個木頭人似的。蓮妃不由好奇,以為德妃裝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由探頭來看,卻只是一個用紅絲帶編結而成,形如桃狀的結子,兩枝結子紋路盤曲迴旋,扣與扣連環相套,編織得既結實又飽滿,分明是同心結的形狀,中間卻被人剪成兩段。
    「哎呀,是同心結!不過,怎麼這同心結還被人剪斷了——」蓮妃彷彿有三分的不解。
    同心結是用來表達男女之間相互愛慕的信物,雖然德妃身處後宮,可她和皇帝之間自然也有他們的故事,當年德妃初進宮的時候,皇帝曾經很是寵愛過幾年,甚至於還和她一起親手編織過一個同心結作為定情之物,可是沒有想到,如今見到這同心結,居然已經被德妃剪斷了。皇帝眉心隱隱有戾氣一閃而過,她這是在威脅朕,朕的做法讓她心寒了,所以要和朕徹底了結啊!好大的膽子!他想到這裡,猛地一揮手,蔣匣子丟在了地上。
    「給朕傳旨,立刻招德妃覲見!」皇帝冷冷地下令,可是臉上卻沒有表現出分毫情意。
    德妃死定了!蓮妃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像是惋惜又像是早已預料到的神情。人的命運竟如此之微妙?德妃的生死竟懸繫於一個小小的同心結!
    當天夜裡,皇帝劈頭蓋臉地痛斥德妃,絲毫也不聽她解釋,甚至讓她跪在雨中整整一夜。原本個性就頗為清高的德妃哪裡受得了這種待遇,實在覺得過於委屈,更加想不通按照兒子的意思送去的同心結怎麼會變成了碎片……她回去以後就用酒服下了一錠金子,一起吞進了肚子裡。等拓跋玉得知這件事,在宮門口跪了一天才讓皇帝允許他請了太醫,可是此刻德妃已經奄奄一息,太醫一個勁兒地說:「晚了……太晚了……」
    拓跋玉聽到這話,當場就差點暈過去,只能強忍著巨大的悲痛看著垂死的德妃,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德妃因為白酒和金子一起吞下了肚子,是生生腹中墜脹疼痛而死,斷氣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閉上,死的極為悲慘。
    拓跋玉剛從皇宮裡出來,上馬的時候竟然沒有踩穩腳踏,一腳踩空,整個人就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消息傳來的時候,李未央正在寫字,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她的眉頭一皺,隨後便是停下了筆。
    「怎麼會這樣呢?」她潔白的面孔,便浮現出一絲疑惑。
    今天的李未央一身淺碧色絲褶緞襖裙,層層疊疊的裙裾猶如流水一般鋪陳開,彷彿泛著粼粼波光,此刻李敏德的目光正不經意地停在她袖口的褶皺上,隨意地伸出手撫平後,才滿不在意地道:「怎麼了,超出你的預料了嗎?」
    「我對拓跋玉說,讓他母妃送一件舊時情意的東西去給皇帝,讓他念及舊情,想起德妃往日裡的溫婉可人和賢良端莊,雖然不至於立刻讓德妃擺脫困境,至少也不會雪上加霜才對。怎麼會突然引起皇帝的暴怒呢?這——實在是不尋常。」
    李敏德微笑起來,道:「你的做法原本是沒有錯的,可以讓皇帝惦念昔日之情。只可惜——」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他:「聽你的口氣,似乎知道什麼內情才對。」
    李敏德的笑容更深:「說是內情,卻也不算,我只是比你多知道那麼一點兒。雖然出事以後封鎖了消息,但是也不會一丁點兒都透不出來。據說那天晚上德妃按著你的意思送了同心結過去,誰知暗中被人動了手腳,把原本好端端的同心結給剪碎了,你說皇帝看到了之後會是個什麼想法?是個男人都會覺得這是在德妃不識抬舉,心懷怨憤吧?」
    李未央奇道:「被人動了手腳?皇后?」
    李敏德只是露出一抹微笑,悠然道:「當然,皇后,太子,不過是被人牽動的木偶,背後那個人,一直在暗中窺測著。」
    莫名地,李未央就歎了一口氣,道:「是拓跋真啊。」
    李敏德的聲音低迷了起來:「怎麼,救不了德妃,很不開心?」
    李未央一愣,隨即失笑,道:「她本來就是必死之人,我不過是給拓跋玉一個機會,讓他認清這一點而已。從出這個主意開始我就說過,貿然行動很危險,當然,若是不動,同樣必死無疑。」
    「我還以為,你——」李敏德勾起嘴唇,自嘲一笑,「是為了拓跋玉才幫忙的。」
    李未央的笑容如常,可見是真的不在意:「德妃死或不死,都無關乎大局,我其實並不關心。我只關心拓跋真下一步有什麼行動。」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住,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敏德一眼,「不過讓我驚訝的是,你連吉祥殿都敢燒,事後還能毫髮無傷地從宮裡走出來,當真是不簡單。」
    李敏德微笑得讓人心醉:「不要小看我在宮中的人脈啊……」
    「那麼,你都知道了些什麼呢?」李未央早知道李敏德神通廣大,卻沒想到他在宮中也有這樣的耳目,這樣想來,就等於是大歷宮廷中有越西的探子了。這倒是不奇怪的,各國互派細作,潛伏下來就是幾十年,只是,越西皇帝連這樣的細作名單都交給了李敏德,可見他是多麼愛護這個兒子。
    「我知道蔣華秘密與皇后太子勾結,想要置你於死地。但是他們太天真了,就憑他們那點兒三腳貓的伎倆,是沒辦法做到一絲風聲都不透的。從蔣華邀請漠北皇子進宮開始,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卻故意按兵不動,放任他們胡來,因為只有在最關鍵時刻出現,令他們功敗垂成,才能看到他們鬱悶到吐血的臉……」李敏德的笑容顯得格外善良,卻讓旁邊的白芷和墨竹聽得面面相覷。
    關鍵時刻才出現,把對方打得潰不成軍,這算是一種什麼心態,好像,有點扭曲吧。
    原來從漠北四皇子出現開始他就已經懷疑了……這下輪到李未央自嘲:「我以為我的消息算是靈通了,可是連蓮妃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卻早已事先防範了。」
    李敏德凝視著她,放柔了聲音:「你顧忌著拓跋真,所以在宮中不敢布下太多的耳目,主要的消息來源是蓮妃。但有的時候,皇帝也未必完全信任她,這個時候,就需要動用其他的人手了。」
    李未央笑了笑,一雙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綻放。她心想,比起李敏德,自己還是過於謹慎小心了,若非是他一把火燒了吉祥殿,只怕自己就得費好一番功夫才能擺脫掉那個漠北四皇子了。
    李敏德卻自顧自地低下頭,指著她的那幅字道:「什麼事情持之以恆都會越變越好,你看,剛開始你的字真的很醜,現在不是大有進步嗎?」
    李未央:「……」你就不能稍微含蓄一點嗎?
    李敏德只是笑,明眸燦燦如星,淺笑脈脈生溫:「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李未央無語了半天,李敏德雖然是個男子,但笑容一起,眼睛就會變成兩道彎彎的鉤子,足以勾動任何人的心,讓她原本想要反駁卻也反駁不得。低下頭仔細瞧了瞧自己的字,不由歎息一聲道:「畫虎不成反類犬,我的書法,終究是不成啊。」
    這個世上,並不是你努力就能改變一切的,譬如李未央的書法,就是無可救藥了。寫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太大的進步,不要說成名成家,就連普通的閨閣千金都不能比,真是可惜可歎,她不由得覺得很失望,丟下了筆,對白芷道:「好了,收起來吧。」
    李敏德瞧著她失望的樣子,便笑道:「今天是放生節,要不要出去看看?」
    李未央挑起眉頭,道:「放生節?」是啊,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放生節,怎麼她倒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呢?在大歷民間有個習俗,把每年的二月十六定為放生節,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放生一些動物,而且要去專門的放生地,或是郊外或是放生池,權作功德。
    「老夫人說今年她就不去看放功德了,卻已經準備好了放生的鳥,說是請你代她去放了。」白芷這才把剛才羅媽媽特地來說的話告訴李未央。
    李未央點點頭,責怪地看了一眼白芷,道:「怎麼不早說呢?」
    白芷很有點委屈,剛才看到小姐那麼專心致志地寫字,她一時沒敢開口而已。
    「去準備馬車吧,咱們不走遠,放了生就回來。」李未央這樣道。
    白芷和墨竹聽了,知道可以出去,一時都歡喜起來,忙不迭地就去準備馬車,不到半個時辰,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李未央坐在馬車上,看著馬車靠墊後頭一溜兒的鳥籠子,不由失笑:「老夫人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可是精心養護的鳥兒,這都要放了嗎?」
    這一回,李老夫人一共放生了十八隻鳥,除卻這馬車裡放著的六個鳥籠子,後頭的烏棚馬車裡還有十二隻,這些鳥原本都是老夫人掛在走廊底下,有好些是養了幾年的。平日裡這些鳥兒一隻都是幾十兩銀子,外頭極難尋到的珍稀品種,此刻卻全部都要放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四弟偶感風寒,有點咳嗽,老夫人這是心疼他,說如果多放生,多積累陰德,老天爺感到了她的誠心,就能讓四弟早日康復。」李敏德帶著笑容說道,說話的時候,他的瞳仁透著淡淡的琥珀色,讓人心悸。
    李未央的心情就有了那麼一點溫暖:「有她老人家的照拂,敏之也可以幸福了吧。」
    「對,縱然沒有老夫人,還有李蕭然,他為了最後那點血脈,也會好好保護四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的。」
    「可是……他還有一個兒子。」李未央突然這麼說道。
    李敏德笑了笑,道:「從你逼蔣華說出李敏峰的地點開始,他就已經死了。」
    「死了?」李未央一怔,隨後道,「可我派去的人沒能找到他,說明在這個問題上,蔣華說了假話。」
    「不,一半兒真一半兒假,照著他說的方向,我搜羅了很久,花了一個月才找到人。只是我沒有殺他,殺了他的人是他自己。」李敏德這樣說著,目光像掠過水面的清風一樣落到她臉上。
    「這是什麼意思?」李未央不由蹙眉。
    「意思就是,他日夜躲避,焦慮不安,終於染上了一種疫病,等我的人去了那裡,他已經斷氣了。」李敏德毫無感情地說著,只是平靜地陳述這樣一個事實。
    李未央有點始料未及,又有點驚訝,最終化為一抹笑容:「這樣,很好。」李蕭然的身邊只剩下了一個敏之,永遠也只有敏之,為了讓他的血脈傳承下去,哪怕豁出性命,他也會培養敏之成才。
    「這樣,你就不需要再為四弟做什麼了。」李敏德補充道,面孔帶了一絲奇怪的笑意。
    李未央看著他,莫名就有了點困惑。這樣的困惑,讓她向來冰冷的面容多了一絲正常這個年紀會有的不安。李敏德的笑容更深,卻沒有對自己的話作出絲毫的解釋。
    馬車停在了整座京都最高的望湘樓邊上,李敏德專門在這裡包下了一個清靜的廂房,下人們都去放生了,連白芷和墨竹都撒丫子跑開,追著趕著要去放小鳥。李未央倚著迴廊,坐著看她們歡天喜地的模樣,不由微微笑了起來。樓下很多人都在放生,李未央的目光凝在其中一個少女的身上。那少女在眾目睽睽之下,掰開一個大壽桃,裡頭竟然飛出了一隻小鳥,撲稜稜地張開翅膀,飛向天際。大夥兒仰望天空,無不拍手稱快。
    李未央看著那少女,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穿著寬大的長袍,肩披雲肩,腳蹬紅靴,看起來裝扮和京都人完全不同。就在她向對方望過去的同時,對方也注意到了她,便抬頭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牙齒。
    李未央突然不笑了,因為她分明看見,那少女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正是漠北的四皇子李元衡,此刻,他也目光炯炯地向樓上望了過來——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