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蔣家覆滅
太后想到這裡,又慢慢坐了下來,劉太妃跟景王爺的事兒那是老黃歷了,她那時候還年輕,現在都多大年紀了,就連原本養在宮裡頭的俊俏戲子都驅散了去,怎麼會起別的心思。是自己多心了……那麼,就是漠北四皇子強行擄走了太妃,可他擄太妃做什麼——一抬眼,卻見到九公主面色煞白,看著不對勁兒,趕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九公主的聲音發顫,像是極度惶恐不安,眼睛珠子都不會動了:「太后……原本……原本今兒我說了要和劉太妃娘娘一起去祈福的,可是後來您宣召,我昨兒個夜裡便派人向太妃娘娘說不去了——」
太后的臉色一瞬間發僵,她突然明白了漠北四皇子這是打算幹什麼!敢情他要的人不是李未央,不是如今的南安侯千金,而是九公主啊!仔細一想,漠北四皇子的身份原本就該配一個公主,可是皇帝卻偏偏不捨得自己的女兒遠嫁異國,換了誰都會不高興,可漠北四皇子卻半點沒流露出別的意思,現在卻在這兒等著!明明出發的日子回報上來的是十天後,卻突然提前出發不說,還劫持了劉太妃,不,他是想要劫持九公主,等一切已經變成既成事實,皇帝還非得承認這個姻親不可了!
不止如此,如今漠北蠢蠢欲動,還有大軍在邊境集結,皇帝已經派了人去看著漠北皇子,有心留下他來做個人質,沒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步行動,還要拎著九公主一塊兒,分明也和皇帝一樣的打算,姻親、人質!
好!好!這個漠北四皇子,實在是太好了!太后氣得手腳冰涼,幾乎站都站不穩,李未央向九公主使了個眼色,九公主連忙上去安慰道:「太后莫要生氣,不是說攔住了嗎?只要攔住就好了!」
小太監期期艾艾地道:「劉太妃是救下來了,車馬也搶了,可惜漠北四皇子和那和暢公主,早就跑的沒影兒了!」
太后怒聲道:「都是幹什麼吃的!蠢貨!全都是蠢貨!」她一想,自己這是連太子都罵進去了,當下抿住了嘴巴,一個字也不說了。
李未央垂下頭,一副很不安的模樣,心中卻冷笑,自己上回那齣戲,的確沒有白做,拓跋真是真的信了她喜歡李元衡,甚至還懷疑那馬車裡的真是她,這是以為她要私奔啊!想也知道,太子出獵怎麼會那麼巧合撞上李元衡,一切都是出自拓跋真的設計,李未央輕輕勾起了唇畔。
九公主臉色惴惴不安,道:「太后,這回多虧了太子哥哥,不然劉太妃可是——」
太后歎了一口氣,道:「著人將劉太妃趕緊送進宮來。」
太監忙稟報道:「太子殿下已經親自送了劉太妃進宮,只是先派了人來稟報太后一聲兒,怕您受驚。」
太后點了點頭,一抬眼瞧見李未央,不由頭痛,這事兒不該叫她聽見啊,心道趕緊讓她回去,事後再敲打敲打,想必不會亂說,剛要吩咐李未央可以退下了,誰知就見到劉太妃跌跌撞撞進來了。
太后迎了上去,劉太妃被宮女攙扶著進來,一看到她眼中就湧出了灼人的淚光,那是在經歷一場莫名其妙的災難之後見到親人的真心的驚喜。所以,她向太后撲了過來,幾乎是嚎啕大哭。
見劉太妃嚇成這個樣子,九公主就有了點愧疚,她下意識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卻見她也同樣望著劉太妃,神情肅然,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九公主咬咬牙,自己可不是為了算計太子和三哥,完全是為了幫助已經處於弱勢的七哥,這次是七哥親自拜託她做好的事情,她一切都要聽從李未央的安排,決計不能因為一時之間的心軟而功虧一簣。再說不論是太子還是拓跋真,他們都在算計著她的婚事,明擺著沒安好心,這一點母妃也是再三警告過她的,從今往後不可以再犯傻把那兩個人當成親人看待——九公主雖然單純,卻也不是蠢人。她把愧疚壓下去,趕緊道:「太妃娘娘回來了!這實在是太好了!」
李未央看著太妃,的確是沒有什麼損傷,不由稍稍鬆了口氣,雖然對劉太妃抱歉了點,但她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不過要受一些驚嚇。
劉太妃本想要大哭一場,看到有外人在場,不由梗了梗脖子,努力把已經沖上心頭的眼淚嚥下去,但眼圈依然紅著。
「見過太后。」雖然一直在平抑自己的情緒,她的聲音還是有些顫動。
太后趕緊道:「回來就好!可算沒出大事,唉,怎麼會碰到這種事——」
這一下劉太妃也忍不住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了下來。其實她倒是沒有受到什麼過大的驚嚇,馬車被搶了之後對方還沒來得及查看就匆忙一路飛奔下山,她被顛簸了一下就暈了過去,等醒過來的時候聽見太子的人在外頭盤查,便壯著膽子喊了一嗓子,就被救了回來,但這時候不哭,怎麼顯得出自己委屈呢?所以哭的越發大聲。
見到她流淚,九公主覺得自己非常對不起劉太妃,她到底沒那李未央那麼心黑手狠,羞愧地低下頭去:「都是因為我連累了劉太妃……」
「不,」劉太妃立刻不哭了,眼中幾乎要噴出火星來,義憤填膺道:「都怪我這張臉惹禍!早知道那天宴會我就不出去了,省得被那個寡廉鮮恥之徒瞧見,差點敗壞了我的名聲!」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李未央,有一瞬間大家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這劉太妃到底在說什麼?
劉太妃沒注意到她們的神色變化,又悲慼地續了一句:「我都已經是個老女人了,為什麼一個個還不肯放過我呢?」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神經致般恨聲恨調地說:「這漠北皇子也太可惡!我當時就想好了,要是他對我無禮,我就乾脆以死明志……」
太后驚詫地看著她,心頭一瞬間生出無限荒謬的感覺來,難道——劉太妃是以為對方真衝著她來的?
李未央同樣十分驚訝,她突然意識到劉太妃在說什麼,對方分明是覺得漠北四皇子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才會做出攔路打劫的行動,這——是否過於自戀了一點。
太后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不管怎麼樣,能平安回來就好啊!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說了。」
劉太妃聽了這話之後更加憤怒,幾乎大吼起來:「他居然還敢在外頭說什麼這馬車裡是他的新婚妻子,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無禮的人!太后娘娘,您一定得讓陛下把他捉回來千刀萬剮!一定要千刀萬剮!」
太后啞然,安撫了好半天,才把劉太妃送走了,隨後她看了一眼九公主,道:「你送安平縣主出去吧。」
九公主點了點頭,向太后行禮後,與李未央一起退了出去。
一出來,九公主就笑道:「劉太妃太奇怪了,我剛才還很內疚,被她這麼一哭,我差點笑出來,看她年紀都那麼大了,怎麼會以為漠北皇子是衝著她去的啊,真是太可笑了。」
李未央卻沒有笑,只是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劉太妃不過是沒緩過勁兒來。」等她知道漠北四皇子的真實目的並不在於她,只是錯擄了人,還不知道要為今天說的話悔恨成什麼樣子。
九公主又道:「只是七哥明明也安排了人手準備在半途上把劉太妃救回來,再給漠北皇子扣個強行擄人的帽子,怎麼會被太子搶先下手呢?」
李未央歎息道:「這種事情,太子殿下怎麼會容人專美於前呢。」事實上,她已經特別關照過拓跋玉,若是太子或者拓跋真有所行動,就讓他不要沾手,趁早把這個仇給他們去結。現在那李元衡,只怕把太子也一起恨上了。
九公主看她一眼,寬慰道:「未央姐姐,現在那漠北皇子逃跑了,你也不必再躲著他,想必他不敢再回頭的!而且今後他都不會再踏入京都一步了,居然強行擄走太妃,明天這事情傳遍天下,他要成為各國的笑柄了,真是可悲。不過,到底還是可惜沒有抓到人啊,若是抓到了來個人贓並獲,漠北皇室可要被氣死了。」
九公主到現在還以為她是在幫著李未央擺脫李元衡,甚至於她覺得李未央這麼做不過是小懲大誡而已。可費了這麼多心思,怎麼會如此簡單?李未央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認真解釋,九公主以為事情這麼簡單就算完了嗎?好戲不過演了一半兒。
九公主看李未央若有所思,便又道:「這一路逃過去,沒有物資和接應,那漠北皇子也是要吃苦頭的——算是給他一個教訓!懲罰他總是來糾纏你!」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卻是沒有再多言。
此刻的李元衡正是無比的狼狽,他等了半日都不見李未央來,便猜到她不肯跟自己走,可這些日子以來他被她勾得實在是心癢癢,想到被這個女人耍了一把,他實在是不能甘心,便索性聽從蔣華的吩咐,和他裡應外合避開了皇帝的眼線,提早離開京都不說,還將李家的馬車給劫了。可惜剛剛走出城門口就撞上太子的馬車,他知道如今皇帝動了扣他做人質的心思,又怎麼會讓太子發現他提前離開呢?可惜狹路相逢,他不得不丟了李未央和護衛們,僅僅帶了和暢一路逃出來。
他們一路狂奔,竟不休息。身後則是皇帝吩咐了一千禁衛軍策馬緊追。為了躲避追兵,李元衡與和暢兩人換了裝扮,一路往北邊而去,只是他們二人平日裡都是錦衣玉食,錢袋還是放在隨從身上,如今兩人都是身無分文,根本沒法子走多遠,追兵又四處搜查,他們只能就地躲藏在逃難的人群之中。走了整整四天都沒有離開大歷的邊境,反倒因為過度盤查而滯留在綏城。
然而就在此刻,轉機突然到來,先是有人莫名為他們安排食宿,又是送上銀錢和馬車,他無比警醒,正要捉住來人詢問個清楚,卻突然認出對方正是蔣家的管家,蔣管家趕忙遞上出關的文書,告知他們一切都是李未央設計的,害的他們錯誤擄走了那太妃娘娘,這才受到皇帝的通緝,如今之計只能喬裝改扮盡快離開大歷。
李元衡原本尚且存了十二分的懷疑,可是見到出關的文書便也不再多想,仔細檢查了一遍真偽之後,便帶了銀錢、四輪馬車,雇了車伕上路。一路輕車簡從,就靠了那出關的文書,才順利地離開了大歷的邊境。
從馬車裡探出頭,和暢突然笑道:「四哥,咱們馬上就要離開大歷了!」她原本是最警惕不過的,可是這長時間的壓抑和對追兵的莫名恐懼,再加上眼前就要見到漠北的軍隊,令她開始有點放鬆了警惕。
李元衡點了點頭,道:「我總有一天會報這次的仇!」他還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絕對不能就這麼放了李未央!這樣一想,李元衡的神情越發陰厲。其實他們並沒有完全擺脫大歷的追兵,這些人彷彿陰魂不散似的,一直緊跟著不放。李元衡知道,皇帝特地派了七皇子拓跋玉率兵一路急追,如今到了兩國交界處,正是彼此都緊緊盯著的地界,原本的一千禁軍早已和邊境上的十萬大軍匯合在一起了。
雖然前面就是漠北的五十萬軍隊,但李元衡不敢冒險停下,只是拚命向前奔逃,他已經決定,等他到了漠北,立刻起兵攻擊大歷。不過區區十萬人,原本就勢單力孤,再加上大歷地震之後,正是元氣大傷,此刻起兵進攻實在是太好不過了!等他一路打到大歷國都,就砍了那李未央的頭顱來洩恨!以報這個丫頭的戲弄之仇!
和暢看了李元衡陰冷的表情一眼,不由搖了搖頭,她原本以為李未央有多麼了不起的計劃,卻原來只不過是戲弄了他們一場,還不是讓李元衡抓住機會逃了出來嗎?將來會引起多麼可怕的後果,只怕那丫頭還不知道呢!等到大歷血流成河,李未央一定會為今天輕率的戲弄而後悔!當初她以為李未央跟自己是一類人,還真是高看她了!李未央不過是個無知又仗著小聰明戲弄人的蠢貨而已!
前面就是萬里草原,馬車一路向前狂奔,李元衡哈哈大笑,等他回到軍隊之中,掉轉頭來就會殺了拓跋玉!
就在此時,漠北的哨兵已經發現了他們。
看向那面軍旗,金色的旗幟上是一隻黑色的狼頭,李元衡不由心中一陣狂喜。位於前列的先頭軍隊早已得到消息,在此等候四皇子的到來,卻顯然沒想到他們身後還有追兵,馬車一路奔入隊列之中才匆匆停下。
「後方有十萬騎兵,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李元衡大聲問道。
「殿下,五十萬人已經集結完畢,陛下早已有旨,就等著殿下下令。」立刻便有將領回答了李元衡的話,並且還要向他行禮。
「非常時期,俗禮全免。立刻擺開陣勢,準備迎敵!」李元衡跳下了馬車,飛快地轉身上了一匹戰馬,和暢也同樣緊隨其後。
聽到四皇子下令,立刻有士兵摸出一隻牛角號,吹了起來。
就在此時,拓跋玉已經率領前鋒軍隊到了此處,他冷眼望著李元衡跑入隊列之中,卻只是大聲向下命令道:「傳令下去,縱火。」
那些跟來的數萬士兵齊聲應是,立即將手中的火把點燃了,扔上了草原,隨即退了回去。正是冬末,草木都已經乾枯,天干物燥,風助火勢,再加上風向從南向北,立刻在整個草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李元衡暴怒道:「還不快找人撲滅火勢!」
拓跋玉還真是狠毒,誰都知道,草原上著火最是麻煩,因為火勢猛,速度快,火頭高,再加上草原開闊,河流少,火借風勢將會迅速蔓延——尤其是對於漠北人來說,火災發生後的牲畜臥盤形成暗火,有時長達幾個月,留有死灰復燃的隱患,是極為危險的。但是草原風向多變,所以大歷人絕對不會輕易使用這樣的火攻,因為有時候風向一變反而會造成己方的慘烈傷亡!
再者漠北五十萬人分批集結,並不曾驚動過大歷,他們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用火攻勢!拓跋玉明明只是追擊自己,怎麼會帶著火把,難道是蓄謀已久——李元衡還來不及想這些,他只覺得自己足足有五十萬人,哪怕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想法子把火勢控制住,卻突然聽見砰地一聲巨響,自己的隊伍中爆發出無數慘烈的哀號,他回頭一看,卻是那輛一路帶著他們的馬車突然爆炸,火勢一下子蔓延開來,無數士兵還沒有反應過來卻已經在火上翻滾,發出異常慘烈的叫聲。
那馬車,那馬車被動過手腳!李元衡難以置信地盯著,明明是蔣華和他約定,讓他們漠北出兵,這樣皇帝就會重新啟用蔣家,可是現在蔣華竟然敢用這樣的馬車來陷害自己!
拓跋玉騎在馬上,冷冷地望著對面的火焰翻滾,目光冷峻。周大壽說的沒有錯,今天的風向不會影響到大歷,只會讓漠北人傷亡慘重!而那輛馬車也在大火的高溫之下突然發生了爆炸,時機恰到好處!
火焰已經燒過了千里草原,李元衡命手下士兵迅速斷火道,卻無濟於事。他恨聲道:「蔣華,你好!你太好了!原來一切都是你和他們聯合起來害我!走著瞧吧!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顯然,他已經將一切扣在了蔣家身上,他甚至覺得蔣家故意引他入京都,就是為了誅殺他,那所謂雪中送炭的馬車,分明是加劇火勢的催命符,蔣華,你實在是太狠毒了!什麼盟約,根本就是為了讓你蔣家重新得勢的幌子!
漠北士兵們不可能順風跑,因為他們跑不過火勢,他們不得不迎著風跑過來,可這樣就落入了拓跋玉的包圍圈。這一場仗打下來,二十萬軍隊被俘虜,剩下的二十萬人活活被燒死,李元衡只帶著十萬人倉皇逃走,拓跋玉兵不血刃,大獲全勝。這種蹊蹺的獲勝之法,縱然連大歷的士兵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贏得了勝利。
拓跋玉望著眼前的熊熊烈火,長眸閃亮,腦中閃過李未央最後那頗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揚唇,低聲道:「李元衡,再見了。」
這場大火熊熊燃燒了一天,一路向北而去,濃煙滾滾,已是越燒越遠,到了傍晚才在一場大雨之下熄滅。然而這一仗,卻已經是重創了漠北人,往後十年,他們都沒辦法興起大規模的戰事了。
此時的大歷都城,卻是一片寧靜。「光當」一聲,本已落了鎖的李家大門又被人打了開來。
白芷為李未央掌燈,一路光影搖曳,李未央的身後,一輪素月清輝輕拍院牆,那微黯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層紗,朦朧縹緲如在夢中。
李敏德迎頭趕上來,他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平常,絲毫也看不出剛剛和李未央一起謀劃了五十萬人的生死大事:「蔣家的管家已經離開了大歷,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想這樣做,一把火燒過去,漠北損失的不只是草地,今後的一年裡,不知道會餓死多少牛羊,損傷多少百姓。只不過,大歷一場地震,引來了漠北五十萬大軍,蔣華為了奪回兵權不惜出賣國家,他們自然會縱容漠北得到無數城池,這樣才會輪到蔣家來力挽狂瀾,我決不能容許蔣家人再掌權!」而且,按照慣例,漠北的軍隊所到一處,動不動便屠城,殺戮無辜平民,凌辱婦女,殘害兒童,此皆是禽獸所為。這一把火下去,漠北皇帝不得不帶百姓去往遠處重新尋找水草豐美之地,縱然今年過去,明年草重新長上來,那漠北損失了五十萬大軍,也沒辦法再重新振作了。
李敏德看著她,半晌方道:「我沒想到你會把這個功勞送給拓跋玉,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他了。」
李未央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冷淡地道:「是啊,我已經放棄他了。可是目前看來,他是最好的人選。這樣的功勞,我寧願送給一個陌生人,也不會送給蔣家和拓跋真的。相反,太子此次的魯莽行動,卻放跑了李元衡,可想而知,在兩相對比之下,他會受到多大的責難。」
聽到這一句,白芷和墨竹面面相覷,李敏德卻是心頭大震:「我以為你是不捨的那些無辜的平民受難。」
李未央笑了笑:「我的目的只有一個,要蔣家再無翻身之地。」要拓跋真望著那皇位,永遠都得不到!至於其他……不過是順帶而已,她沒有做好心人的必要,也沒有做救世主的心。
李敏德只是微笑,為了李未央的心願,他什麼都可以做,他微笑道:「李元衡此人錙銖必較,他現在覺得蔣華出賣背叛了他,一定會很快討回來。」
趙月一直跟在他們身後沒有出聲,此刻終於忍不住道:「可是,他不是應該先找咱們小姐報仇嗎?」
李未央回過身,看著趙月充滿困惑的表情,只是柔聲道:「不會的,他是一個特別高傲的人,他最不能容忍的是背叛,這個世界上只有他背叛別人,決不能容許別人背叛他啊。我跟他之間,本來就不是朋友,我戲弄他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可是蔣華,卻是將他的五十萬大軍送入了死地,說不定,他現在覺得蔣華根本是設計了一場局去害他,你說,他會怎麼對付蔣家呢?是恨不能將他們撕碎吧。」
李未央雖然和李元衡相處的時間不久,卻看透了對方的性格,他和拓跋真一樣,最看重的是大業,蔣華「破壞」了對方的大業,讓那五十萬大軍有來無回,他也必定徹底丟失了漠北的皇位,一回去只怕就要接受懲處,可想而知,他會有多麼憎恨蔣華,怕是不顧一切也要先報了這個仇吧。
蔣華,是你想要設計我的,就不能怪我狠毒。更何況,你一直想要的是我的性命,我自然也要如此回報你了。李未央看著夜風起,聲音越發輕了:「已經要到春天了吧,這風都不覺著冷了。」
蔣府,兩日後的一個清晨。蔣華每天夜裡都會頭痛,不點上濃香根本就沒辦法入睡,可儘管如此,他依舊醒的早。隱隱聽得窗外雞啼聲,他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叫了一聲貼身丫頭的名字,可是,沒有人回應他。
外面的天色還沒有大亮,屋子裡的燭火燃的欲盡,他從床上坐起來,然後就看到屋子裡有兩個死人,兩個都是守夜的丫頭。他的目光一凝,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快速地從床上爬了起來,甚至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快步走了出去。外面的院子,都是屍體。他不看那些下人一眼,幾乎是一路飛奔,剛走到門口,便見到了一地的護衛,都已經被人割斷了喉嚨。
走廊屋宇之上明珠碧玉閃閃生輝,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嘔吐起來。很快,他不得不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父親的院子裡去。院子裡碧瓦紅牆,庭院之中花木茂盛,鳥鳴聲清脆異常……一隻雀鳥停在一旁的窗台上,歪著頭靜靜看著蜿蜒的鮮血從房內地面緩緩流出,停在了門檻之下便再也流不出來。
從門檻進去的時候,蔣華一個踉蹌,整個人被門檻扳倒,摔得十分狼狽,他抬起頭,盯著床上的人,目光已經完全都不會動了。
蔣旭和蔣大夫人並肩躺在床上,兩人都已氣絕身亡,房裡物品完好無損,房門緊閉,但蔣旭的頭被人砍了數下,雖然仍舊連在身上,卻已經是無比的可怖……
京兆尹姚長青趕到蔣家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這座異常寂靜的大宅,在早晨負責送菜的小販從後門進去的時候,一切都爆發開來。姚長青得了報,連轎子都來不及坐,一路打馬飛奔而來,快步地衝進了蔣家,一路上看到數百具屍體,他一時驚駭,蔣家竟然藏了如此之多的暗衛,不,這裡還有四五十人左右,並非蔣家的暗衛,那麼,他們是殺手?——可現在他已經沒法子再管這些,他迫切地需要知道,蔣家的主人們是否還活著!他不知道主人的屋子在何處,只能一路帶著護衛們向裡搜尋,最終找到了蔣旭的房前。
剛剛進了屋子,卻見到房裡又是遍地鮮血,屋子裡有迷香的氣息,可見殺手是用了藥的……姚長青的目光在屋子裡搜索,掠過床上的兩具屍體,最終落在了屋子的角落裡。那個角落裡有一個灰撲撲的影子,一個人的脖子垂著,像欲死的蝴蝶的,徒勞的掙扎著。他坐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光影生生拖出了一片黑影,鋪在地面上,看起來十分的陰森。
「三公子——」姚長青愣住了,盯著那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蔣家一夕之間全部死光了,為什麼?蔣旭、蔣厲、蔣洋,蔣家兩位夫人——殺手甚至連蔣家的雞犬都沒有放過,是怎麼樣的仇恨要做到這個地步?而為什麼蔣華一個人卻活了下來?
可這不會是仁慈,單獨留下蔣華,更像是異常殘酷的刑罰,讓他活著看全部的親人死於非命。可對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蔣家是百年大族,暗地裡藏有那麼多的暗衛,重重森嚴的守衛,蔣旭和原本去迎接蔣國公卻半途返回的蔣洋,甚至是回家丁憂不過半月的國公府二房老爺蔣厲,全都是用兵如神的將領,他們怎麼會毫無察覺就這麼被人殺了,這究竟是一股怎麼樣可怕的力量?
一系列的問題在姚長青的腦海中盤旋,讓他幾乎都陷入了迷濛之中。他不得已,上前一步問蔣華,意圖從他身上得到真相。
蔣華慢慢地抬起頭,盯著姚長青,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又彷彿沒看到,亦或者是看到了也根本不在意,他逕自起了身。
姚長青上去攔住他,然而蔣華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他掀翻在地上,憤恨地發出一聲嘶吼!是漠北人!他知道是漠北人!那些人留下了狼的圖騰!在他父親的臉上,刻下了狼的圖騰!
是!他蔣華是跟漠北人有密切的來往,甚至可以說他早已背叛了國家,但這只是那些蠢蛋以為的背叛!如今的皇室早已腐朽,總有一天要被取代,他們蔣家世代功勳,人才輩出,為什麼不可以取拓跋氏而代之!但這個念頭,他從來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祖父都不知道。
蔣華一直在秘密地與漠北,與南疆人聯繫,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是有用的,他全部都可以交往,可以利用!漠北這麼多年來,在大歷佈置了一批秘密的力量,是他蔣華為他們訓練的隊伍!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只為了有朝一日派上用場!他有謀略,李元衡有野心,他們一個要蔣家的千秋萬代,一個要漠北的霸權,他們是親密的合作夥伴,雖然彼此都存在著戒心,但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為對方訓練秘密武器——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死士對付漠北大皇子,對方也可以出賣漠北的軍報給他換取合適的利益!他們都可以說是叛國者,但同樣的,他們都是戰爭勝敗的操縱者!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就是真相!
哪怕被李未央逼成這個樣子,蔣華也從來沒有想過動用這支隊伍,因為不到萬不得已,這些漠北人決不能出現在京都!他不會因為一個愚蠢的女人放棄謀劃多年的局面!可是現在,看看李元衡究竟做了什麼!他竟然用蔣華訓練出來的秘密殺手,反過來殺光了蔣家的人!是的,全部都死了,除了他蔣華!簡直是可笑,天底下竟然有這樣可笑的事!
蔣華想起了那封戰報,拓跋玉原本是追擊漠北四皇子而去,卻迎頭碰上了早已在大歷邊境之處集結的五十萬漠北軍隊,是,大家都知道漠北人在秘密集結,卻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動進攻,偏偏被拓跋玉撞上!不僅如此,他還完美地擊退了這支龐大的軍隊,用一種駭人的法子,火攻。若是當時風向發生了變化,拓跋玉必死無疑,大歷的十萬軍隊也是全軍覆沒,然而他贏了,贏得兵不血刃,贏得堪稱完美!
皇帝龍心大悅的同時,放棄了原本要啟用蔣家的打算——那時候蔣華都不明白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原本李元衡不是說過掌控住了李未央嗎?可為什麼最後他擄走的人卻變成了太妃?李元衡不光成了全天下的笑柄,還將五十萬軍隊葬送在了一場詭異的戰場上。
如今,蔣華看著滿地的屍體,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李未央的面孔。
她在微笑,悄然的,無情的,充滿了冷漠的嘲諷。
她一直默不作聲,與李元衡虛以為蛇,讓他以為一切勝券在握,只等著李未央落到身敗名裂的下場,可實際上,她一直在策劃著,讓李元衡逃亡,讓漠北慘敗,看他和李元衡結成死仇!他早該猜到的,在蔣家管家莫名其妙消失的那個晚上,他早該想到的,李未央一定是用了法子讓李元衡以為一切都是他蔣華策劃的,盛怒之下的李元衡只會不顧一切後果殺了蔣家洩憤,但卻會留下他蔣華,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秘密殺手殺了全部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蔣華的至親,居然是死在他一手訓練的殺手手中,笑話,天大的笑話!
姚長青看著狀若瘋癲的蔣華,連忙吩咐人上去看住他,可是蔣華雖然搖搖晃晃的,力氣卻是奇大無比,他突然走向了一旁的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已經點燃了火折子,淡藍色的火焰一點即燃,搖曳著撲向半空中,很快蔣家屋子裡的床幔全部燒著,蔣華瞪著那火勢冷笑。
「快!快去救火!」姚長青大聲地喊著,他簡直是難以置信,蔣華竟然會作出這樣的事情,他竟然縱火焚燒蔣旭的屍體——「快拉住三公子!」
護衛們衝上去,牢牢按住蔣華,蔣華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那血就像關不住閘門似的噴湧而出!他低下頭,見到自己的胸前滿是鮮紅的血跡,他卻開始狂笑不止!
他好後悔,真的好後悔,若是他不曾替李元衡訓練這批人,蔣家人就不會死;若是他不曾讓李元衡進京,蔣家人就不會死;若是他不顧一切先動用了這批力量,現在死的人就是李未央!李未央,你步步為營,以退為進,誘敵深入,就只為今朝這致命一擊!
李未央啊李未央,你心機之深,用心之毒,世上再也無人可以比擬!
最終,他一手掩住胸口彎下腰去,眾人只見這向來最是聰明睿智,驕傲不可一世的蔣家三公子,竟像個小孩子一樣哭的蜷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