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針鋒相對
李敏德沒有生氣,反而和顏悅色道:「未央,這茶冷了,我重新倒一杯,好不好?」
李未央冷冷道:「李敏德,我真的受夠你了!一直纏著我你不煩麼?你不煩我都煩了!每次看到你這張臉,我就會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救你!」
不,這不是她的心裡話。
她明明,從來沒有後悔過,不僅如此,她甚至是感激的,滿懷欣喜的。李敏德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這一點,非常重要。
李敏德的神情卻異常平靜,甚至看不到一絲怒意:「未央,我不會走的,不管你說什麼。」
李未央冷笑一聲,道:「你從前就依賴我,現在你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暗衛,可是你還是一直像條狗一樣呆在我身邊,這不過是你下意識地依賴我,你害怕去面對外面的世界,害怕去面對你自己的敵人,說什麼留在我的身邊,根本是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逃避你的仇恨,你不過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李敏德怔了一下,眼底深深地受傷,可是面上卻是笑容:「未央——」
李未央語氣更冷:「你是為了等我對你動心嗎?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喜歡你,我對你永遠不過是那點憐憫!可是你死纏爛打,只會磨掉我最後的一點憐憫,讓我連看到你都覺得厭煩!所以,趁著我還沒有趕你走,自動自發地消失!」
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是這樣想的。她不過是希望他有自己的人生,不要跟在她這樣一個只有仇恨的人身邊,把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在她的身上,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李敏德:「不,我喜歡在你身邊,哪怕……」
李未央打斷他,聲音異常冷酷:「好了,你已經浪費了我最後一點耐心,我真的不想再和你說一個字,因為怎麼說你都不會懂!」
李敏德愣了一下,突然探身,彷彿是要替李未央拉過錦被,可是還沒等他碰到她,她的手已經推了他一下,她的指甲很尖利,他的脖子,立刻顯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未央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忍,隨後別過臉,像是已經無法再忍受和他說話:「快出去!」
李敏德在原地,像是整個人都怔住了。
他看著她,眼睛裡除了受傷,卻是痛苦,但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只是靜靜站了一會,才緩步走了出去。
白芷蹲下了身子,仔細收拾著地上的碎片,墨竹卻是抿著嘴巴,沒有說話。李未央抬起眼睛,盯著墨竹欲言又止的模樣,冰冷地道:「你要說什麼?」
墨竹低下頭,道:「奴婢不敢。」
李未央不再望她,翻了個身,看向床內的雕花,冷聲道:「都出去吧!」
墨竹還想要說什麼,白芷卻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言。墨竹咬住嘴唇,跺了跺腳,轉身走了。白芷卻歎了一口氣,將碎瓷片都收拾了,才低聲道:「小姐,你這是何苦?」
就在她以為李未央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她的聲音輕輕傳來:「白芷,留在我身邊的人,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你說是不是?」
白芷一愣,連忙道:「小姐說什麼?你是亂想了,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個意外。」
「是啊,也許是意外,也許是跟我沒關係,但若是有關呢?老天爺或許在警告我,我是一個不吉祥的人。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讓敏德陪在我身邊呢?」
白芷見她這樣說,不由心疼地低喚:「小姐。」
李未央輕輕一笑:「我沒事。」頓了頓,她卻突然出聲問:「我剛才是不是很過分?」
白芷的眼睛裡含著一絲淚光:「小姐……」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要猶豫不決,李未央狠下心腸,道:「我是為他好。」
天色已經濛濛發亮,屋子裡,老夫人手捏佛珠誦聲不止,李敏康守著孫沿君的屍體不讓人碰,管家鞠躬不已:「二少爺節哀,可這人總還是要收拾的啊,總不能一直這樣。」
二夫人拽住李敏康的袖子:「傻孩子,鬆手吧。你媳婦兒都沒了,你這樣又有什麼用?」她心裡想著,媳婦兒沒了還能再娶一個,這樣傷心壞了身體怎麼辦?她只有這樣一個兒子,哪裡捨得讓他也跟著倒下呢?只不過,這一回李敏康卻是沒有理睬她,兀自眼睛發直地盯著孫沿君。
老夫人慢慢地歎了一口氣,孫媳婦的眼睛是睜著的,孫子試圖給她合上,卻沒有任何用處,這是死不瞑目啊。到底什麼人這樣惡毒,竟然用了這麼毒辣的手段,簡直就像是在蓄意報復。孫媳婦到底和誰結下這樣的死仇呢?老夫人想著,不由搖了搖頭。
二夫人還在說:「這是君兒這孩子沒福,在咱家這些日子,也不算委屈了她——你趕緊去歇下,哦,我得吩咐人準備點艾草為你去穢避邪,畢竟她是嚥了氣的,你挨著她這麼久,實在是不吉利——」這話說出來,原本孫府跟過來的丫頭媽媽們,都禁不住地對二夫人怒目而視。
看著李敏康沒有反應,二夫人狠了狠心,道:「來人,給我把二少爺拉開。」立刻便有四個僕從過來,硬生生地把李敏康架走,李敏康拚命地掙扎,畢竟是文弱書生,竟然掙不脫五大三粗的僕從,臉上只是涕淚橫流,完全不見往日裡端方的模樣,屋子裡已經是一團混亂。
就在這時候,眾人突然聽見一聲清冷的女聲:「全部住手!」他們向門口外望去,卻見到李未央一臉面無表情、身上穿著素淨的衣裳,顯然剛剛已經特意去換過,她冷冷地道:「二少夫人剛剛去世,你們在這裡鬧什麼!」
二夫人冷眼瞧她:「我說郡主,你跑到這裡來發號什麼施令!我們這一房的事情,需要你安平郡主過問嗎?你可別會錯了主意!」
李未央臉上劃過一絲冷笑,「二嬸,你有空在這裡鬧,不如想想,待會兒怎麼跟孫將軍和孫夫人解釋為好!人家好端端的女兒嫁過來這麼快就沒了,你要如何交代!」
二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是啊,其他事情都好說,孫家那邊可不是好招惹的,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她啞然,隨後結結巴巴道:「怎麼……怎麼交代,這分明是他家女兒不賢,在外頭不知道招惹了什麼人,現在落到這個下場,我沒有責怪他們養出好女兒,敗壞了我家名聲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李未央的笑容變得無比冰冷,轉頭問管家道:「聽見二夫人說什麼了嗎?待會兒孫家來人,你就全部如實告訴他們,並且這些話都是二夫人說的。」
「李未央,你別太囂張了!」這話怎麼能去親家那裡說,孫大人可是個武將,生氣起來說不準直接就把自己給砍了!她想到這裡,不由滿面怒容地道。
李未央轉頭對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看呢?」
老夫人慢慢轉著手裡頭的佛珠,淡淡道:「老二家的,你就不要得理不饒人了,你剛才鬧得我腦殼疼,若是再這樣不知道輕重,就分家另過吧。」
二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剛才的舉動已經引起了眾怒,誰也不肯幫她開口說一句,就連她親生女兒李常茹,面上都是一副被嚇到的神情。二夫人茫然地看了一圈,找不到任何的外援,她突然才明白,李未央在這個家裡已經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好!好!你們自己處理吧!我再也不想管了!」她甩了袖子,奪門就走。
「娘!」李常茹叫了一聲,可是看了一眼老夫人的神情,卻還是沒敢叫她回來。
李未央冷冷望著她的背影,轉而看向二哥李敏康。他的眼角還有微干的淚痕——從來直挺挺的腰板兒已經佝僂了下來,看起來像是老了十歲,這屋子裡,他痛失愛妻,才是他們之中最悲傷的人。旁人看來,李敏康或許可憐,但是李未央瞧著卻不是這想法。孫沿君選擇他,是將一生都托付給了他,他此刻卻只知道悲傷,甚至都沒想去追查兇手。她搖了搖頭,這終究是個無用的男人。
她走到孫沿君的床邊,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可是,等她的手離開,那雙眼睛還是兀自睜著。李未央淡淡道:「二嫂,我會查出兇手的。」說著,她又輕輕拂過一次。
這一次,孫沿君的眼睛奇跡般地閉上了。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剛才他們已經試過,可是毫無用處,可是李未央居然能夠讓孫沿君閉目,這說明了什麼?李敏康動了動唇,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來……
天還沒亮,噩耗都傳遍了各家。孫將軍痛失愛女,親自進宮去請求皇帝,皇帝下令恩賞孫氏三品淑人,這樣一來,喪禮規制立刻便提高了,從李府看過去,整整一條街道白燈掛素,前來弔唁者眾多。
就在這時候,李老夫人卻突然病了,說了連夜夢到孫沿君,又夢到去世的老丞相,早上醒轉也是老淚縱橫,因而越發的病體沉重,整個李家現在都是一片愁雲慘霧。李未央知道,如今李老夫人的年紀越發大了,還不知道能撐多久。若是她一走,李蕭然就要丁憂,還不知道會給整個局面帶來怎樣的變數。
所以,李蕭然可以說是李家最緊張的人,他甚至顧不上孫沿君的喪事,便日夜守候在李老夫人的病床跟前。李未央與羅媽媽說完話,正巧碰見李蕭然滿面愁容地走出來,他此刻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微駝著背,抬眼看見李未央,歎了一聲:「我已經吩咐找最好的大夫,可惜一直都沒有什麼起色。」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蕭然,慢慢道:「父親,老夫人年紀大了,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尋常,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才是。」
「我知道,」太醫也說過,老夫人的身體要好好將養,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可是,他總是擔心老夫人真的走了,自己的仕途……所以才會拼了命也想要讓老夫人再多活十年二十年的。「未央,你母親現在是凡事不管,家中的事你要多用心了,你年紀雖輕,該立的威勢都要立起來。」他慢條斯理地如同在閒話家常,頓了頓又道:「……我都忘了和親的事情,你這心裡想必也不好受——」
「父親的心思。」李未央口氣很淡,「女兒自然是明白的。」
李蕭然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未央。這個女兒,他越來越看不懂了……他發現,這個女兒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變得更有魄力,更加冷淡,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也變得更加冷沉,顧盼之間從未有過這個年紀的少女應該有的天真爛漫,不小心望過去,有時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似乎沒有人再能猜透她心中所想。他垂下眼睛,歎了一口氣,道:「父親身邊能依靠的,只剩下你了。」
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從前他總是那樣的意氣風發,不把李未央放在眼裡。可是現在,他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但事實上,他才不過四十多歲而已,便顯得這樣心事重重,步步為艱。
李未央微笑,道:「是的,父親。」
孫沿君的喪禮辦得很隆重,看在李蕭然和孫將軍的面子上,意外地來了不少顯貴。永寧公主算是第一個意外之外的客人。按照道理說,孫沿君這樣的身份,永寧公主根本不需要到訪,不止如此,哪怕派個人來送吊儀,便已經是極為客氣了,可她親自來了,一下子所有人都分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全部愣在那裡。
永寧公主是來見李未央的,她吩咐人放下了喪儀,點名要見李未央。
李未央足足拖了她半個時辰才肯見面,而且,臉色十分的冷淡:「公主親自前來實在辛苦,請上座吧。」
永寧公主見她面色不善,不由有點忐忑,卻強自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她進了花廳,然而等婢女送了茶水上來,公主卻不喝茶,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李未央。
李未央淡漠地瞧著她,道:「公主這樣看我做什麼?」
永寧笑道:「這裡不好說話,咱們另外找個地方——」
李未央微笑:「公主,這裡是我李家待客的花廳,又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永寧公主咬牙,道:「未央,燕王殿下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李未央挑眉,道:「哦,這麼說公主今天不是為了弔唁,而是為了未來夫婿而來?」
永寧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李未央,你不要揣著明白當糊塗,我不過是——」
李未央淡淡道:「公主不過是擔心未央傷害燕王殿下而已。」
永寧呼吸有點急促:「他是越西的燕王,你若是把他如何,你要如何向越西交代,如今聯盟剛成,你這是要破壞合約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公主,你口口聲聲都是和談,可實際上你若是真的關心兩國的關係,就不會做出幫助元毓欺騙我的事情,這才是真正的破壞和談。所以,你這分明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真正的口是心非。」
「李未央!你大膽!你可知道只要我去向父皇和太后說明——」永寧公主面上終於無比急切。
李未央下意識地轉動了一下手裡的茶杯,口氣非常平靜:「公主是要去說,你為了一個男人,不惜出賣大歷,甚至為替他報私仇將我騙到他那裡去……哦,我倒是忘了,你一定不知道,七皇子就因為這樣,搗毀了越西在大歷的據點,發現了一批出賣大歷情報的官員和將領,你說,若是這件事被陛下和太后娘娘知道,他們會不會以為是你為了自己的夫婿出賣了國家,到時候,他們還會同意你這樣嫁去越西嗎?」
永寧公主的額頭滲出冷汗,她不知道會出現這種事情,她不過以為元毓是想要找李未央出氣而已,那個所謂的據點,又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元毓真的是為了利用她才刻意討好?就算是這樣,這門婚事已經成為定局,她不想再做一次寡婦!她定了定神,聲音變得柔緩:「未央,你聰明過人,七弟曾經多次誇獎過你,我不想跟你為敵,我不過是希望能夠平平安安嫁去越西。算是我請求你,放過他吧!」
永寧公主向來高高在上,還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她跟皇帝可以發脾氣,因為她捏準了皇帝的愧疚,知道他必定不會與自己較真,但李未央不會,永寧公主知道對方是個很聰明,很冷靜,而且很無情的人,她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惹怒了對方,若是再用身份壓人,她倒是不怕李未央會如何,只怕元毓的小命不保。
「未央,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這個——我一定會補償你的,我在這裡答應你,只要你肯放過元毓,我什麼都肯為你做。」永寧鄭重地道。李未央鐵石心腸,哀求更是沒有用,不如用此來交換一個條件。
「公主,你馬上要嫁去越西了,你的這個承諾,真的有用嗎?」李未央提醒道。
永寧知道對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乾脆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我不管去了哪裡,都是大歷的公主,李未央,你殺了元毓,除了洩憤之外,對於大局並沒有什麼好處,可你若是放了他,我會欠你一個人情,十年,二十年,不管什麼時候你來找我,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事。我知道你現在總是一帆風順,可將來不管是誰登基,對你來說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我三弟不會放過你,七弟你也不想要,但他們是男人,而且手掌權力身居高位,一旦真的惹怒了他們,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也許有一天,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李未央沒有動,也沒有接那塊令牌。
永寧公主靜靜望著她,知道她在衡量,便繼續道:「縱然你永遠不需要,可留下一條後路,又有什麼不好?」
李未央笑了,她慢慢道:「公主,一塊令牌永遠不過是死物,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永寧冷笑了一聲,道:「李未央,你太小看我了。既然給了你承諾,我便不會變卦。若我有違此誓,願遭天打雷劈,永生永世沉淪地獄,再無翻身之日!」
大歷人發誓是為求信,證明自己心地真純,讓天地為我證明,表明這個心是真的。將生命交於天地神靈作證,一般人是絕對不會違反自己的誓言,而這誓言,也是絕對不會隨便發的。可是李未央卻不信,拓拔真那種人便可以輕易違背自己的誓言,永寧是他的姐姐,未必不會做出同樣的事情。況且,她並不需要永寧公主的幫助,這種誓言沒有存在的必要。
但是,永寧說得對,現在殺了元毓,對自己沒有太大的好處,還會招來永寧公主發瘋一樣的怨恨。李未央並不擔心招來報復,不過,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好,我答應你,到時候你離京,新郎官會完好無損地出現。」李未央微笑著回答。
永寧鬆了一口氣,她相信李未央,隨後她慢慢道:「如此,我便敬候佳音。」說著,她便要起身離去,李未央突然道:「公主在大歷生活多年,最重要的依仗就是皇帝陛下,如今越西和大歷結盟,公主可以平安無憂,但若是有一天兩國翻臉,公主的日子會很難受。所以,請公主保重吧。」
永寧公主一愣,腳步也停滯了片刻,隨後她頭也不回地道:「多謝你的提醒,可惜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說完,便快步走了出去。
李未央送走了永寧公主,獨自在花廳裡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人來稟報說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到訪,李未央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她皺起了眉頭,拓跋真和安國公主,他們來幹什麼?但是很快,她便想到,李蕭然在朝中一枝獨秀,李家的喪事,三皇子自然要親自到訪才顯得慎重,或許,表面上看,他是代替太子來的,真正的目的,恐怕沒人會知道。
李府的花園從湖泊那裡分成內園和外園,中間用花木、甬道等間隔開來,並沒有十分明確的界限,但是內外卻是分明,就在這時候,李未央發現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小男孩哄著。那男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大大,卻是不停地揉眼睛,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怎麼都哄不住。
李未央臉色一沉,道:「敏之,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乳娘見到李未央來了,頓時吃了一驚,趕緊從安國公主懷裡接過李敏之,道:「四少爺,趕緊下來,郡主要生氣了。」
安國鬆了手,李敏之躲到乳娘的懷裡,黑亮的大眼睛含著眼淚,警惕地盯著安國公主。安國笑道:「郡主這是怎麼了,我是看你弟弟生得漂亮,又十分可愛,剛剛抱起來,你就過來了,是怕我傷害你的弟弟嗎?」
李未央口氣十分客氣:「敏之是個小孩子,自然很怕生的,公主還是不要太過靠近的他的好。」
李敏之到了乳娘懷裡,就不哭了,可見他很不喜歡安國公主。安國公主卻彷彿對他很感興趣,認真看了一會兒,彷彿覺得心情十分愉快,笑道:「想不到李府的四少爺這樣認生。」
李未央冷笑,李敏之不是認生,是敏感,所有對他心懷惡意的人靠近,他自然而然就會嚎啕大哭起來。那一張笑呵呵的小臉會立刻就哭花了……可見,敏之是個天資聰穎而且心懷警惕的孩子。李未央輕聲道:「公主是來參加喪禮的麼?」
安國公主笑了笑,道:「是,三皇子正在前廳,我一個人悶得慌,便跑到這裡來了,郡主不介意吧。」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這裡是內院,但公主是女眷,所以自然是無妨的。只是這時間正逢多事之秋,我家祖母不能起來迎接您了。」
安國面上奇怪道:「李老夫人病了嗎?」
李未央點頭,自然道:「是啊,我二嫂這次突然罹難,家中人都很傷心,老夫人表面上沒有妨礙,可是不過兩天就病倒了。說是總瞧見二嫂死的慘狀,唉,也是兇手過於狠毒了。她怕是不知道,用越殘忍的法子殺人,那人的靈魂就越是會在陽間徘徊不去,老夫人這次病得古怪,怕是二嫂纏著要她做主呢!」
安國公主手一顫,用冷淡的聲音道:「哦,原來她是慘死的麼?」
李未央敏銳地注意到了安國公主的不安,卻裝作沒有看到,只是歎了口氣道:「是啊,二嫂死得太慘,死了之後眼睛都合不上呢。再加上她是出身將門之家,煞氣本來就重,怕是死了之後天地都不敢收,只能任由她在陽間遊蕩。我二哥也是癡情,天天守著她的屍體不肯放手,還特地弄來了一個什麼還魂咒,說是可以讓她夜間托夢,告之他究竟誰是殺人兇手。」一副感慨的樣子。
安國公主勉強笑道:「這種無稽之談,你怎麼都相信呢!所謂鬼神之說——」
李未央微笑,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公主若是火旺低,還是不要在這裡久留,免得鬼魂纏身。」
安國冷笑一聲,道:「我堂堂金枝玉葉,怎麼會怕這些!」
李未央見她如此也不多言,逕自走到一邊去,李敏之不知道家中有喪事,睜大了一雙眼睛聽著不遠處的梆鼓聲,很苦惱的模樣。李未央走到他面前,輕輕抱起了他,兩歲的敏之,已經自己能跑能跳,小嘴吧嗒吧嗒道:「姐姐,姐姐……」李未央微笑,他便伸出手去拉她的木釵,一下子弄亂了她的青絲,李未央反而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腦袋。
安國公主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不由皺起了眉頭。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若是二嫂還活著,再過一年,家中就要有小孩子出世了。」
安國公主正在愣神,心不在焉地道:「是啊,真是可憐。」
李未央逗弄敏之的手頓住了,敏之好奇地瞪大黑眼睛看著自己的姐姐,不知道為什麼李未央變得很安靜。李未央看進了敏之的眼睛,孩子的黑色瞳孔,天真,乾淨,一塵不染,沒有任何一點的憂愁和煩惱。真好啊——她微笑,將敏之還給了乳娘,道:「帶四少爺回去吧。」
安國覺得這裡的氣氛莫名地很壓抑,眼前的李未央雖然帶著淡淡的笑容,可是那雙眼睛彷彿洞悉了自己的秘密,讓她十分的不安,她咳嗽了一聲,恢復了往常高傲的模樣:「好了,我得走了。」
李未央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一雙古井般的眸子在安國的臉上停留片刻,輕聲道:「多謝公主前來弔唁,公主慢走。」
等安國公主帶著大批的隨從浩浩蕩蕩地離開,李未央的笑容沉寂了下來。一旁的趙月走了出來,她原本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守著,彷彿李未央的影子一般,明明在陽光之下,卻令人視而不見。「小姐——」
李未央淡淡道:「是安國公主所為。」
趙月不由驚詫,她突然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安國公主?可是怎麼會?」
李未央面容變得冰冷:「安國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裡來,她必定有所圖謀。在我剛才說起二嫂懷孕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半點的驚訝,彷彿早已知道這一點。可是當時二嫂告訴過我,她懷孕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剛才安國甚至沒有問一句,不是很奇怪嗎?」
趙月不由皺眉:「可這不過是小姐你的猜測,未必是真的。」
李未央冷笑,她的牙齒微微咬了起來,一個字一個字道,「剛才我說起二嫂的冤魂在李家遊蕩,你看見沒有,她的表情和聲音都在顫抖,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安國公主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敵人,這事情必定要很慎重,趙月不安道:「可是小姐真的能確信嗎?」
李未央微笑:「是啊,這是我的猜測。可是這京都誰會如安國公主一般的殘忍,會選擇這樣可怕的死法!」
趙月不說話了,她想要反駁李未央的話,可她知道,小姐的猜測是對的。但她的內心也存在著一種不敢置信:「小姐,奴婢實在想不通,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安國公主對二少夫人下這種毒手。」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是啊,究竟是什麼原因呢?」安國公主雖然殘忍,但她並不是個十分愚蠢的人,她剛剛嫁入三皇子府,還沒有站穩腳跟,不會輕易和人結仇。更別提孫沿君身份特別,既是李家的媳婦,又是孫將軍的愛女,安國縱然看自己不順眼,也不會輕易去動孫沿君,這樣太冒險,也太愚蠢。是什麼促使她做出這樣的行為呢?
不遠處,李敏德靜靜望著李未央,他的眼神,如晚間波光瀲灩的湖面,泛起層層耀眼奪目的光亮,又似萬千纏繞的細絲,一根根,一點點緊緊纏繞在那抹纖細的身影上,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趙楠看著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由歎息:「主子,越西已經連發十二道書,催促您盡快動身回去。」
李敏德淡淡道:「現在我不能立刻離開大歷。」
趙楠臉上現出急切,道:「屬下知道主子捨不得郡主,可是郡主身邊會有人照料的,您這是何苦——」
李敏德回頭,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冬日裡的寒冰,一下子凍結了趙楠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可是李敏德只是目光冷淡,並沒有責罵他的意思,趙楠默立良久,終究壯起膽子道:「主子,您回去越西,還會碰到更好的女子——」
李敏德突然笑了:「你說的對,我若是想要娶個美貌的、聰明的、賢惠的,都是應有盡有,可李未央呢,世上只有一個李未央而已。如果不是她,其他人又有什麼意義?」
趙楠不說話了,他不能理解這樣的感情,他也不想明白,他只知道,越西已經下了死命令,必須在一個月內將少主人帶回去,不惜一切代價。
花廳裡,三皇子拓跋真好生安慰了一番李家的二少爺李敏康,彷彿真心將他當成朋友一般看待,李敏康畢竟是寬厚的人,正逢大難,遇到三皇子這樣紆尊降貴的人,並沒有多想,不免有些感動。
二人正說話,廊外就是一陣腳步聲響,須臾間,安國公主招招搖搖地掀簾進來,朝三皇子行了禮,她在外面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面對三皇子,這只是她的夫君,一樣要行常禮。
拓跋真淡淡點頭,隨後對身後的李敏康道:「二少爺要節哀才是,我改日再來看望你。」說著,他便和安國公主一起離開。
上了馬車,安國公主換了神情,變得十分不安。拓跋真冷眼望著她,卻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間,放柔了神情,道:「怎麼了?剛剛不是說去看望安平郡主麼,回來怎麼就這個樣子?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麼?」
安國公主嘟起嘴,依著拓拔真,道:「我走到哪裡人家都要敬重我三分,偏偏這個李未央,好像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裡!」
安國公主似乎一直對李未央懷有敵意,這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幾乎是從她嫁過來開始,三天有兩天會向他說這樣的話,彷彿是在故意試探他的反應,看他對李未央是什麼樣的想法,今天這話一聽便知又是針對李未央,拓拔真按下心頭陡起的不耐,盡量和顏悅色地道:「她畢竟是太后的義女,輩分上比我都要高,連皇姐見到她都要禮遇三分,你何必跟她爭奪一時長短呢?這又有什麼所謂?」
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你壓根就是忘不了那個狐媚子!安國公主冷笑一聲,「明明是一副冷心腸,卻還要裝作清高的模樣,真是天生的下作!」
還是不依不饒!他的耳朵都已經聽出老繭了,拓跋真也不再耐煩,凝了唇邊笑意,冷冷地道:「這話別再讓我聽見第二次——你也是金枝玉葉,若是這話真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待你!你堂堂一個皇子妃,說這種拈酸吃醋的話,何等的失態!」
拓拔真原本打算利用安國公主對付李未央,可是這個女人進府之後,新婚第一日便借口小日子來不肯同房,拖了足足半個月卻又說身體不適,他要招其他人侍寢,她卻尋死覓活,甚至還將他一雙美貌侍妾的眼睛都給挖了出來!這樣的女人,何等的刁蠻任性!對他來說,女人偶爾爭風吃醋也罷了,但若有一點真地冒犯了他的權威他就半點也容忍不得——無論多貴重的女人都不能嬌縱過了頭,否則無法無天起來,誰還轄制的了她?
安國公主一愣,隨即眼淚汪汪起來:「拓跋真,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明明說過會好好對待我的!現在成了親,卻翻臉不認人!李未央到底有什麼好,能夠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不過是個狐媚子!還是個陰森森的狐媚子!你解釋清楚!你說到底和她有什麼關係!家裡那麼多不要臉的還不夠,你還要惦記著她,你把我放在什麼地位!」她這話說出來,已經是怒到了極點,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拓跋真狠狠給了一巴掌。
她完全呆住:「你——」
「下一次,不要在我面前撒潑,我很厭惡!你要記得!」拓跋真甩開簾子下了馬車!
安國公主自小在家高高在上,何曾受過這等待遇,但無奈一顆心第一次見到拓跋真的時候就完全遺落在他的身上,卻沒想到這才新婚半個月就得了他一個耳光,頓時惱恨地起身把馬車裡精美的陳設砸了一地。一旁的婢女驚慌失措地看著公主,頭垂得低低的,卻聽見安國公主咬牙切齒道:「李未央,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那聲音,彷彿是野獸在磨牙,帶著極端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