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安國之災

    太子一事過去半個月,所有表面的衝突和矛盾已經歸於平靜,大多數人看起來,這一場廢太子的事已經逐漸平息。太子被廢,和蔣庶妃一起被囚禁在京都皇家的一所秘密別院,並且派了專人看守。皇帝雖然沒有下旨殺掉太子,但廢了他的太子之位並且永遠關押起來,已經說明太子完了。這樣一來,陛下身邊最有機會繼承帝位的就只剩下了三皇子拓跋真和七皇子拓跋玉。當然,八皇子如今也漸漸長大,但畢竟羽翼未豐,與另外兩人比起來,基本上沒有爭奪皇位的可能,再加上宮中有了蓮妃,原本一直在宮中較為受到寵愛的柔妃便成了可有可無的人,所以八皇子便被眾人忽略過去了,大家都在猜測,下一任太子,究竟會是誰。
    緊接著,宮中傳來消息,皇后殯天。
    這是意料之中的消息,皇后早已病重,又受到這樣的打擊,殯天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太后能為她做的,只不過是讓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平靜地死去,其他的,就不可能了。李未央並不意外,她只是徑直去了荷香院,看望病情稍有好轉的李老夫人,卻見到蔣月蘭正在一旁坐著,便微笑著道:「母親。」
    蔣月蘭淡淡點了點頭,道:「不必多禮。」從那件事情以後,她並沒有和李未央有多親近,她之所以透露蔣蘭等人的打算給李未央,不過是為了多給自己留條後路而已。李未央欠了她這樣一個人情,不會太過為難她,她也可以在李府繼續過日子。當然,李蕭然那裡,她也多多送去美人,只求他不要再追究過去的事情,保住她如今的李夫人之位。
    李未央看了一眼羅媽媽,主動從她手上接過藥湯,走到老夫人的身邊坐下,柔聲道:「老夫人,這一次皇后娘娘殯天,陛下必定要辦喪事,您的身體,怕是不適合入宮吧。」
    李老夫人前段時間蒼白的容色已經多有好轉,聞言皺了皺眉,道:「旁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嗎?皇后是因為什麼被軟禁宮中的,現在她突然殯天,陛下是不會——」
    李未央輕輕送了一勺藥湯到李老夫人的嘴巴裡,又遞了蜜餞過去,才笑著看了蔣月蘭一眼,道:「不,陛下一定會辦的,而且會按照皇后的禮儀,認認真真去辦。」
    李老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若是往日依照她的精明,早已窺出其中的玄機,可是今天,她卻是如此的不解。老夫人今年終究是六十歲的人了,李未央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是不可挽回,比如衰老,比如智慧。她輕聲道:「若是陛下想讓皇后悄無聲息的死,那他就會直接廢了她的皇后之位,但如今她還在皇后的位上……所以,皇后殯天,自當按照皇后的禮儀行事。」
    李老夫人思慮再三,點點頭,道:「不錯,雖然陛下想要廢後一事是事實,眾人都清楚,可只要皇后一天沒有正式被廢,就應該按照皇后的禮儀下葬。你說得對,我應該準備進宮了。」
    李未央連忙道:「老夫人,可您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
    李老夫人搖了搖頭,道:「不要說我已經好了一些,就算我已經病入膏肓,這種儀式也是非參加不可,否則便是蔑視皇家,這樣的罪名我們吃罪不起的。」看李未央神情是發自內心的擔憂,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況且你父親正在風尖浪口上,我怎麼能落下這樣的把柄給人呢?」
    李未央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道:「那未央一定隨時侍候左右。」
    羅媽媽聞言,臉上露出喜色,道:「那就多謝三小姐了。」李未央是郡主,太后的義女,自然要參加皇后的喪禮,但是自己這樣的奴婢,就沒有資格入宮了,李老夫人身邊實在需要人照應。
    李未央道:「羅媽媽不必緊張,不是還有母親嗎?」
    眾人的目光落在蔣月蘭的身上,卻見到她聞言一怔,隨後就點了點頭,道:「是,我也會陪在一邊的。」她是李丞相的夫人,堂堂一品夫人,尋常宴會告病就罷了,這種場合連李蕭然都是不能阻止她參加的,無論他現在多麼厭惡這個夫人,都是一樣。
    到了午後,宮中的旨意果然下來了,輟朝三日,不鳴鐘鼓。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五品以上,並五品以上的命婦,於聞喪之次日清晨,素服至成福宮,具喪服入臨行禮,不許用金、珠、銀、翠首飾及施脂粉,喪服用麻布蓋頭、麻布衫、麻布長裙、麻布鞋。其他文武官員皆服斬衰,自成服日為始,二十七日,軍民男女皆素服三日。
    一應喪禮儀制全都不是禮部草擬,而是皇帝硃筆御批,如此慎重其事,完全不像是對待一個有罪的皇后的態度。老夫人聽了羅媽媽的稟報,不由道:「未央,你說的沒錯,陛下這是要大辦了。」
    李未央從早上聽說皇后殯天開始,便已經去掉了所有的金銀飾物,換上了素服,她聞言,道:「所以,請老夫人盡快吩咐下去,趕緊讓下人們都穿上素服。」
    老夫人便是皺眉:「全府上下百來口人,開了倉庫也是不夠的,怕是要去另外採買,但這消息出來,只恐不出一個時辰,那些綢緞莊裡頭的粗麻就要被一搶而空了,還是趕緊吩咐人去外頭買吧!」
    李未央微笑,道:「早上和您說過之後,未央便已經同母親商量過,提前去採買了許多粗麻,料想應該夠用了!」
    老夫人鬆了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早上李未央說完,她還覺得應該再等等看,如果貿貿然為罪後服喪,怕是會被有心人傳出什麼風聲,總要等上頭有明確的旨意下來才好,可沒想到,剛到午後宮裡的消息便傳了回來,此時再準備卻是有點倉促,好在李未央是行動派。
    李老夫人想了想,道:「吩咐他們,除了上上下下都換成素服之外,記得把門口掛上白燈籠,走廊裡掛上白帆。」
    李未央應聲道:「是,老夫人放心,未央都明白。」
    老夫人看著她年輕的面孔,歎息道:「人不服老是不行的,我已經力不從心了,李家很多事情就要靠你們姐弟,希望你們能夠齊心協力,別讓人家小瞧了李家。」
    李未央一愣,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不由皺眉,道:「老夫人,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孫女聽著很難受……」
    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漸漸鬆開,道:「傻孩子,是人都有這個時候,提前把一些事情吩咐給你,若是有個萬一,我也能放心地走。你父親是個自私自利的,又一直偏心嫡出的子女,還讓你們受了不少的委屈,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已經盡力彌補你和敏之了,他縱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我對你,總沒有半分不好吧。」
    李未央心中若有所覺,目中微暖,道:「老夫人,您從來沒有半分對不起未央的。」
    「那就好,所以我希望,你別總記著你父親那些不好,他已經是我唯一的兒子了,縱然有千個不好萬個不好,你也不要太奢求他了,不管什麼時候,記著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就行了。」老夫人一邊說,一邊靜靜看著李未央的表情。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您的意思,未央都清楚。所以,您放寬心,好好養病才是。」不管什麼時候,李蕭然都是她和李敏之的親生父親,哪怕是看在李敏之和老夫人的面子上,她也不會對李蕭然如何的,但這僅僅是手下留情,並不是還有父女之情。她對父親的那點微薄的親情和期待,早已不復存在了。
    一大清早,高門大戶門口便停了一排排的馬車,全都是用了素色,不管是高高在上的高級官員,還是端莊高貴的夫人,或是柔弱嬌俏的小姐們,男女老少全部都是一身的素服,至於那些趕車的僕人,更都是穿著麻布衣裳,一眼望去都是一片縞素。
    李府的眾人起了個大早,將李老夫人、蔣月蘭、李未央等人送到門口,雖然眾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到了品級的貴夫人,可是看到談氏也在其中,二夫人的表情還是有點僵硬。
    「她還真的來了啊?!」二夫人悄悄向李老夫人道。
    李老夫人皺眉,呵斥道:「怎麼這麼沒規矩!談氏是三品淑人,和你的品級都是一樣的,又有什麼不能去的!」說著,她便由身邊人扶著,率先上了第一輛馬車。
    二夫人討了個沒趣,不由冷哼一聲。
    談氏同樣一身縞素,更顯得那張秀麗的面孔上惶恐不安,她畢竟是出身卑賤,只是府中被人遺忘的七姨娘,從來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可是女兒的過分出色,讓她也得到了蔭庇。儘管如此,她還是像一個習慣於獨處的人一樣,一下子被人拉到萬眾矚目的境地,會覺得不安、害怕。但是她別過臉,狀若無事,她知道,若是自己把這種害怕流露出來,別人會越加笑話李未央,她自己沒出息就罷了,怎麼能害的女兒跟她一樣被人看不起呢?
    二夫人看到談氏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道:「爛泥永遠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別人再怎麼抬舉也沒有用!」
    身後突然有人冷笑一聲,道:「是啊,爛泥永遠都是爛泥,只顧著嘲笑別人,永遠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二夫人勃然大怒,回頭一瞧,眼角一揚,嘲諷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大夫人,喲,你和談氏的感情什麼時候這樣要好了?」
    蔣月蘭冷笑一聲,道:「二夫人,我們關係好不好,與你又有什麼干係?我奉勸你,少說兩句,否則待會兒被人聽見了,你小心吃不了兜著走!」她不是要幫著談氏,不過厭惡二夫人落井下石的個性,每次想到她在自己遭殃的時候那些冷嘲熱諷,蔣月蘭就心頭冒火。
    二夫人橫眉怒目道:「你以為我怕李未央嗎?她算什麼東西?」
    一直閉嘴不言的談氏聞言,頓時皺眉道:「二夫人,郡主就是郡主,是太后的義女,論起道理,九公主還要叫她一聲姑姑的,你這種態度,若是讓別人知道,豈不是在蔑視皇家?」
    她雖然無能,懦弱,可是別人這樣談論她的女兒,還是讓她憤怒,甚至不顧一切予以反擊。二夫人驚訝地盯著談氏,一時幾乎啞然:「你——」
    她想要說什麼,可不知為什麼卻是閉了嘴巴,快步地上了馬車。談氏以為會遭到二夫人的報復,卻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住了口,還在奇怪,轉過身子卻發現那邊馬車的李未央正掀開簾子朝這裡看,頓時明白了二夫人住口的原因。原來……他們竟然是這樣懼怕未央!
    談氏頓悟,一旁的蔣月蘭走到她的身邊,歎了口氣,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這麼一個柔軟的個性,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女兒?」
    談氏一愣,臉色便是發紅,蔣月蘭的年紀比未央大不了幾歲,卻偏偏是李蕭然的繼妻,這關係雖然沒什麼不對,卻總讓人有幾分尷尬,她道:「夫人——」
    蔣月蘭淡淡一笑,眼睛裡閃過一絲嘲諷,道:「有時候,我是真的怕她啊,她說一句話,我的心都要抖半天,恨不得沒被她瞧見才好。」
    談氏疑惑,為什麼李府一個個說起李未央,都是這樣談虎色變的樣子……她不明白,是因為在她面前,李未央只是一個有點冷淡,但是性情溫和的少女而已。但是蔣月蘭說話,談氏不好不回答,她只好道:「未央的性子是淡漠了點——」
    淡漠?應該是狠毒吧,蔣月蘭自詡聰明,一直以為李未央什麼都比不上自己,為什麼能擁有一切,但是現在她明白了,很多李未央能做到的事情,她做不到,所以她只好認輸。而且,她可不想像過去的大夫人一樣無緣無故地死去……凡事,離李未央遠一點,準沒錯。
    「走吧。」蔣月蘭微微一笑,轉身上了馬車。
    談氏看向不遠處馬車裡的李未央,面上更加疑惑,未央雖然個性剛強,但還不至於到了人人都畏懼的地步,這是為什麼呢?她怎麼也不明白,便不再多想,轉頭吩咐乳娘、白芷等人:「好好照顧四少爺。」
    白芷點頭,道:「您放心,小姐早已做好了安排。」
    談氏這才放心,上了馬車。
    成福宮門口,眾人按照固定的儀制,順序排列好。李未央並未和皇家人站在一起,在她看來,她這個太后義女,不過是名聲好聽而已,其實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再加上她先是拒絕了七皇子的求婚,再然後是設計了永寧公主的和親,不管太后知道多少,面對她的時候,態度都有點訕訕的,彷彿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才好。
    儘管成福門前已經悲聲大起,可真正為這位罪後痛哭的人,又能有幾個?李未央用帕子掩著自己的面孔,也掩住了唇畔的冷笑。皇帝不過死了一個妻子,還是一個如今已經失寵、名不副實的皇后,便要求全天下的臣民與他一起悲痛。而且從喪儀看,規格十分嚴密。
    不過,她可以理解,哪怕皇帝皇后私底下已經成為仇人,也會隆重地操辦喪事。雖然死人已不知道了,但可以安慰活人,所以這場喪事,完全是辦給活人看的,以顯自己對皇后深厚的感情和皇家禮儀之威。
    就在這時候,李未央看見了安國公主,他們兩人的視線,穿過重重的人群,無意中碰了一下。安國公主不由自主便流露出怨恨的神情,李未央卻彷彿沒有瞧見,只是低下頭,與其他人一樣,露出不勝悲傷的模樣,事實上,不過是哭而不哀罷了。旁人或許還有幾分對皇后的敬重,可李未央,卻恰恰是送了皇后和太子一程的人,她又怎麼會悲傷呢?
    安國公主充滿憤恨地盯著李未央,眼珠子動了一下,不經意地落在了李府旁邊不遠處的一位夫人身上,隨後,她呆住了。眼神越過那位夫人,她竟然看見了孫沿君,一身縞素的模樣,面色極端蒼白,眼下又是烏青,嘴唇不知為什麼有一種鮮血一樣的紅艷,正微笑著看向她。
    雖然隔得很遠,但安國公主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孫沿君!當時的那一幕一下子湧入她的腦海。
    「公主,你饒了我吧!我不是怕死,只是剛剛懷了身孕,我根本不知道你的什麼秘密!我可以對天發誓!」當時,那女人的苦苦哀求被她置之腦後,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她丟給了暗衛。
    事實上,孫沿君並不只是洞悉了安國的秘密,最要緊的是,安國公主在聽到對方懷孕的瞬間,充滿了可怕的嫉妒。
    安國公主自己,永遠也不能成為一個母親,更加不可能明白母親迫切想要保護孩子的心情,她只是覺得憤怒、無比的憤怒,還夾雜著難以壓抑的嫉妒,她實在不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國公主,為什麼一個普通的女子可以享受的快樂,她卻一輩子都品嚐不到。孫沿君,她容色尋常,家室尋常,夫君也尋常,但就是能露出那樣幸福的笑容,她怎麼敢!沒有人可以比安國公主幸福!沒有人!
    安國公主不能忍受,一點兒都不能忍受!她發瘋一樣地嫉妒孫沿君,所以,她毫不猶豫,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地做了決定!
    對,孫沿君已經死了,而且自己要她下輩子投胎再也做不了女人,所以劃開了她的下半身和肚子!安國公主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眼花了,可是等她揉了揉眼睛,卻驚恐地瞪著人群中的那個人,看著她站在風中,如同一朵嬌弱的凌霄花,對自己露出笑容。雖然那笑容無比的溫柔,但在一片縞素的環境之中,這樣一張笑臉無比的突兀,而且,恐怖。
    安國公主再也無法保持鎮定,突然尖叫了起來:「是你!是你!是你!」她尖叫著,突然在人群中發瘋一樣地跑到前面,抓住了拓跋真:「她在這裡,抓住她,抓住她!」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李未央抬起頭來,唇畔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拓跋真一把抓住安國公主的手臂,道:「安國,你到底在幹什麼!」她知不知道這是皇后的喪禮,有多少人在盯著,她怎麼能突然大呼小叫!
    「她在這裡,我瞧見了!你看,你看,你快看啊!」安國公主在這一瞬間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冷靜,她拚命地指著那邊不遠處,恨不能帶著拓跋真去瞧。原本她不會這樣害怕的,因為她手上死過無數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始終難以忘記孫沿君那捂著腹部的絕望神情,那種神情是如此的淒厲,她從來沒見過……
    她這樣失態的舉動,已經驚動了所有人,大家都莫名所以,向她手指著的地方望去,然而,那個地方,靜靜站著的只有孫將軍的夫人。孫夫人抬起頭,望向安國公主,在這一瞬間,她的眼睛裡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什麼,然而口中卻異常平靜,道:「公主這是怎麼了?哪裡有什麼問題嗎?」
    安國公主尖叫:「她身後!在她身後!」
    可是,等眾人再一次向孫夫人身後望去,卻都是一些官員的夫人和小姐,她們的面上露出驚詫的神情,不明所以。
    大家的面上便都浮現出古怪的顏色,怎麼回事?安國公主瘋了嗎?還是她剛才看到了什麼?
    拓跋真皺起眉頭,俊美的面容帶了一絲陰霾,低聲斥責道:「你給我冷靜一點!」
    安國公主也看到了,孫夫人的身後,原本站在那裡的孫沿君,彷彿沒有存在過,她只覺得牙齒發冷,身體打顫:「怎麼會,我明明看見了,她在那裡,她在那裡的!」
    拓跋真終於惱怒起來,道:「父皇馬上就要來了,你若是再丟人現眼,我絕不會再容你!」
    安國公主猛地跺腳,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站到一邊,讓她的暗衛挨個尋找,可惜無論如何都辦不到,更何況她的暗衛根本沒辦法進宮,她見拓跋真並不相信她,不由恨聲道:「我要證明給你看!她一定躲在這裡!一定是!」安國公主雖然剛開始受驚,但她畢竟是個極度心思狠辣的角色,一時滔天的怒意壓過了恐懼,隨後,她便發了狠,快步地撲過去,在人群中,一個一個的縞素女子之中,尋找著孫沿君。然而此刻,除了有品級的官員和命婦外,再加上宮娥、內監,這廣場上足足有上千人,此刻大家被安國公主一嚇,都有些混亂,想要從中找到一個同樣渾身白衣的女子,簡直是天方夜譚。
    安國公主頭髮都跑的亂了,眼睛也發直,然而,根本沒有孫沿君的身影。她茫然地看著一張張素白的面孔,都是同樣的神情,同樣的竊竊私語。
    「看見了吧,這安國公主可是有瘋病的,不然怎麼會突然發瘋呢?」「她說看見誰了?誰會在這裡?」「是啊,她不會做了什麼虧心事,才會這樣害怕吧!?」「這可難說,她最近在三皇子府打死了不少的美貌女子,這些人的冤魂纏上她也是在所難免的啊!」
    安國公主在越西,縱然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可有裴皇后的縱容和保護,沒有人敢當面議論她,可是在這裡,這些人卻這樣的大膽,叫她憤怒到了極點,她大聲嘶吼道:「你們眼睛都瞎了嗎?誰都看不到嗎?我沒有瘋,你們才瘋了!」
    就在此刻,突然有一道溫和的聲音說道:「公主,你只是太累了,還是盡快去休息吧。」卻是同樣一身縞素,卻身形纖細、面容清秀的李未央。
    安國公主看到最討厭的人,不由怒道:「不用你管!」
    李未央只是淡淡道:「三皇子,你的妻子在這樣莊嚴的場合如此發狂,你要作何解釋?」
    拓跋真只覺得頭痛,現在他無比後悔,娶了安國公主這樣一個任性妄為、可怕自私的女人,平心而論,安國公主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但她被寵愛地過分了,所以對一切人命視如草芥,殺戮太重的結果就是在青天白日裡看到了幻覺!他怒聲道:「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把三皇子妃攙扶下去休息!」
    一旁的宮女連忙來攙扶安國公主,而她在一陣勃然大怒之後,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當,這裡是皇后的喪禮,自己這樣大吼大叫,不但沒人會相信自己,還會以為她真的發瘋了——可她明明看見了孫沿君,為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鬼魂來找自己索命嗎?
    安國感到頭痛,在眾人異樣的眼光裡,和拓跋真充滿警告的視線中,她強自壓抑著憤怒和不滿,被人攙扶了下去。
    李未央和孫夫人交換了一個視線,孫夫人向她點了點頭。前天晚上,李未央深夜到訪,將自己懷疑的一切和盤托出。剛開始孫夫人並不相信安國公主會是殺人兇手,因為自己的女兒和對方並無仇怨,何至於會做出這種可怕的事情呢?但是在李未央的勸說之下,她決定一試。
    李未央聽說孫夫人有一個雙生妹妹,並且生了一個女兒,與孫沿君面容有五分相似,所以兩人合計之後,定下一則計策。將這位小姐秘密地接入孫府,替她喬裝打扮,預備尋找合適的機會讓安國公主瞧見,逼她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情況下失態。當時,孫夫人還覺得這個計策未必可行,但是就在昨天晚上,李未央派人送來消息,請求孫夫人將這位小姐秘密送入宮中,參與皇后的喪禮。原本,這法子很難施行,但是如今蓮妃在宮中一手遮天,想要放某些人進來,簡直是易如反掌。再加上這小姐一直用帕子掩著面孔,與其他人一樣露出傷心的模樣,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等安國公主引發了混亂,人群中開始紛亂,立刻便有宮女悄悄將那女子趁亂帶走。所有人都是一身縞素,安國公主想要從眾人中找到那個女子,難如登天。
    當孫夫人看到了安國公主那樣驚恐的表情,立刻便相信了李未央的判斷,殺死她女兒的兇手,便是安國公主,原本內心存在的不安也就煙消雲散,對於一個殺人兇手,怎麼樣都不算殘忍的,尤其她的親生女兒死得那樣淒慘!
    李未央目送著安國公主離去,冷笑著移開了視線,以為這樣就完了嗎,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安國公主被宮女攙扶到了一所專門用於賓客休息的安泰殿的側廳,宮女恭敬地道:「公主,三皇子請您稍事休息,等他得了空,便來探望您。」
    探望?他什麼時候能得空,整個喪儀要進行三天!安國公主的面上無比的憤恨,但她是在宮中,而且是在大歷,她的護衛全都不在身邊,所以,她必須按捺,冷冷揮了揮手,道:「滾下去!」
    宮女恭敬地道:「是。」她的目光,在一旁的安神香上停頓了片刻,隨後便靜靜退了下去。
    安國公主喃喃自語道:「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我身上帶著的玉珮可都是辟邪的,這麼多年從來沒什麼冤魂,這世上哪裡有鬼!一定是看錯!對,只要休息一下,一切都會好了!」她躺在美人榻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想那可怕的情景。
    此時,大殿中開始瀰漫著一種安神香,淡淡的,沁人心脾,安國公主在宮中呆了許久,自然聞過安神香的氣味,的確是如此讓人心神寧靜,不知不覺的,她便陷入了夢鄉。
    她從生下來開始,便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在所有人眼中,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實際上,誰能察覺到她心中瘋狂的嫉妒與仇恨?她對一切女人都覺得痛恨,尤其是看到那些人成親、生子,擁有幸福平凡的人生,她恨不得那些人全部消失才好!在越西的時候,她便總是不斷勾引那些年輕的官員、將領,把他們玩弄於手掌之中,讓他們為她神魂顛倒,拋棄妻子,她便會覺得開心、覺得痛快,隨後就會將那人一腳踢開。誰也不敢有怨言,甚至於她只需要付出一塊手帕,一個眼神,就會讓人為她神魂顛倒,做著可以成為駙馬的美夢。
    但誰都做不到,因為她從來不曾喜歡過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父皇雖然嚴苛,並且為了此事懲罰過她無數次,可她每次都能夠在裴皇后的庇護下躲過。最後一次,她傷害了父皇很喜歡的一個臣子,害的那人的妻子在被拋棄後,得了失心瘋,誤殺了一雙子女不說,還投繯自盡了,這事情鬧得很大,父皇知道以後,一度要殺了她賠命。裴皇后立刻想方設法讓她跟隨著使團來到了大歷,想要讓她避過風頭,可她在見到三皇子拓跋真以後,卻不知為什麼,對他一見鍾情。
    也許,是因為他聰明、睿智、能幹,也許是他表面的笑容之下隱藏著和她一樣的陰暗冷酷,她覺得找到了同類,而且,她覺得他可以忍耐她的秘密……然而,他的確不在意,甚至不關心她為什麼不能和他同房,他只是想去其他女人那裡過夜,她怎麼能容許!所以她殺了那些侍妾!後來,還因為害怕秘密洩露,殺了無辜的孫沿君!她從來都不怕的,因為她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可是為什麼,今天居然真的見到了鬼魂!
    安國公主在睡夢之中極為不安寧,她夢到了無數的冤魂,他們向她討命,侵入她的夢境。到後來,她看見了血淋淋的孫沿君出現在她的夢中。她纖弱的身體一點點地在地上躺著,那雙絕望的眼睛,充滿了哀求、絕望,而安國卻毫不留情地一腳踩在了對方的肚子上……最後一幕,是那個白衣女子,站在人群中對著自己微笑的樣子,安國公主一下子睜開眼睛,驚嚇出一身淋漓的大汗。
    安國公主哭喊著:「救我!救我!」
    外面的宮女們跑了進來,安國大叫著:「叫護衛來!叫我的護衛來!」她說的,分明是那些暗衛,然而,那些人是不會被允許進入宮廷中。四個宮女面面相覷,其中一位領頭宮女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詭譎,低聲道:「是。」
    宮女找來了一位負責守衛這宮殿的護衛,他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匍匐在安國公主腳底下:「三皇子妃。」
    安國知道,自己一定要休息,一旦心情平復,必須趕緊回去繼續參加喪禮,否則自己會成為全城的笑柄,而且所有人都會以為她瘋了,但是,她現在卻是雙腿發軟,連身體都是渾身發涼,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她冷聲道:「你,就在這門口守著,若是有冤魂,你要替我劈了她!」
    護衛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但他看著安國公主年輕嬌艷卻又不可一世的面孔,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壓住了心頭蠢動的幻想,低頭道:「是。」他開始懷念昨天夜裡那個嬌艷的小宮女了,雖然那女子不願意,他還是強行將她騙了來強睡了。他退到了一邊,可是目光還是不自覺地在安國公主高聳的胸脯上流連。
    安國公主沒有在意這個護衛,她陷入了數不清的煩惱,就算睜著眼睛,彷彿都看到無數冤魂向她撲過來。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口中唸唸有詞,然而或許那安神香的味道太過濃郁,她很快便安靜下來,再度陷入了睡眠……可是不過半刻,她又被喪鐘的聲音驚醒,倉皇地大喊:「她來了!她來了!」那護衛立刻跑到她身邊,英勇地站在他的身邊,試圖對抗他根本看不到的鬼魂。
    安國公主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她在男人靠近她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他健美的體魄,在這一瞬間,她突然發瘋一樣上去抱住他:「不要走!你知道我最愛你的!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她看見的不是年輕的護衛,而是英俊的三皇子拓跋真。
    不,不要不管她。安國公主請求著:「我聽到了孫沿君的聲音,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她更加用力地抓住「拓跋真」,然而她想不到抓到的竟是一個身份低賤的護衛,只是此刻她什麼都忘記了,彷彿那安神的香氣越來越濃郁,讓她根本喪失了神智。
    那護衛本來就是性喜漁色之徒,宮中嬪妃不敢沾惹,但是小宮女的便宜,他不知道佔了多少,誰知昨日卻突然被蓮妃當場捉住,他還以為自己要沒命了,卻沒想到蓮妃竟然饒恕了他,不過是將他調到了這個宮殿,簡直是死裡逃生。他原本想要洗心革面,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一看到安國公主,一下子把所有都忘記了!
    能得到美麗皇子妃的青睞,他還以為自己一下子飛上了天堂,根本想不到這一切的真正緣由就是那安神香。他反身將安國撲倒,開始熟悉的某種挑逗。他賠笑道:「您只是太累了,我不走,就在這裡,幫您按摩一下。」他的手落在了安國的額頭上,輕輕按摩著,隨後他又開始按摩她的身軀,一路往下,從小腿到大腿。安國公主慢慢地安靜下來,彷彿睡著了,又彷彿陷入了昏迷。他越發放肆,就這樣按摩著撫摸著,隨後極其自然地除掉了她的衣物,迫不及待地探索著安國的身體,就在此刻,他突然僵住了,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變成了木偶,然後,他彷彿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完完全全呆住,口中嚇得完全說不出半個字,眼睛裡都是驚恐!
    就在此時,外面宮女道:「三皇子妃正在休息,諸位請稍等——」
    護衛吃了一驚,連忙從床上跳了起來,同一時間,那宮女輕輕推開了殿門,道:「三皇子妃,柔妃娘娘路過這裡,順道來看望您——」就在她看清殿內一男一女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的時候,尖叫了一聲,一下子推開了殿門,恰好讓柔妃和她身後的數十名宮女一下子看清了殿內的場景……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