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越西皇后

    臨安公主揮了揮手,便有隨從上來安排了屏風,一圈擋住了夫人小姐們的視線,隨後護衛上來,手中便是足足有三十斤重的板子,他們按住蔣南,毫不留情地便重重打了下去,才幾板子,便已經將他的衣服打破,頓時鮮血橫流。
    眾人的面上這才好看些,本身蔣南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東西,現在看他受辱,不由都露出解氣的神情。
    臨安公主當然不在屏風後面,她只是別過臉,不忍心去看,心頭早已把李未央恨到了骨子裡。
    李未央在屏風後聽著那板子重重落下和男人的悶哼聲,微微一笑,向一旁的趙月招了招手,附耳說了兩句,趙月會意,立刻走了出去,向郭澄淺語幾句。郭澄突然開口道:「等等!」
    眾人便都看向他,有些不解。
    郭澄淡淡道:「我聽聞臨安公主府的板子打得向來很和氣,不如讓我郭家人執行如何。」
    臨安公主勃然變色道:「郭澄,你不要欺人太甚!」
    郭澄看向雍文太子,面上似笑非笑。雍文太子惱怒地看了臨安公主一眼,冷聲道:「就依郭公子所言。」
    李未央在屏風之後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這打板子在宮裡有一種稱呼是廷杖,並不是人人都能做這執行者。厲害的執行者把一塊石頭包裹在衣服內,最後打完,衣物沒有任何損傷,但是裡面的石頭卻被打得四分五裂,這種打法看起來不怎麼狠,但是這打出來的可都是內傷。還有一種則是完全相反,執行者練習的時候,連方法都是不同的,同樣是衣服裡面包裹東西,但包的是一摞豆腐,打完之後衣服得破破爛爛,而豆腐卻得絲毫未損,相比之前那個,第二種看起來比較血腥,皮開肉綻的,但是不會傷筋動骨,她從前在宮中生活過那麼久,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名堂呢?臨安公主不過作戲罷了!
    郭澄換了郭家的護衛,個個往死裡打,蔣南不多時就已經汗如黃豆,面色如土,冷汗濕透了背脊,幾乎疼地要咬斷自己的舌頭,郭澄使了個眼色,早有人上前堵住他的嘴巴,不讓他發出絲毫聲音,免得嚇到了屏風後面的小姐們。
    元烈端著茶,靜靜望著,面色如常。
    雍文太子笑著望了望他,輕聲道:「旭王真是好手段,我當日竟沒看出來你是個如此厲害的角色。」
    當初只當他淡泊名利,不喜爭鬥,所以才不曾參與大都的權力鬥爭。誰曾想他會有這等心機,竟然會和郭家勾結到了一起,明目張膽地來逼迫自己。
    元烈只是笑,口中亦是輕聲道:「太子說的話,我可聽不懂。」
    太子冷笑一聲,道:「若是你真的將那條蟒蛇送過去,狠狠參劾臨安公主一番,父皇體恤郭家,縱是沒有真憑實據,也定會龍顏大怒,到時陳家在側旁敲,母后便是想要保皇妹,怕是也沒法兒保得住。」
    元烈長眸閃亮,笑容頗有深意,低聲道:「太子多慮了,我不過是替郭小姐討個公道而已。」其實他若真的把蟒蛇送上去,皇帝重重懲罰了臨安公主,事情必定鬧得很僵,裴皇后一定會提前動手對付李未央,郭家也就正式和裴後槓上……並不是好時機啊!
    太子聞言,低頭沉思片刻,面上的冷意倏忽就消失了,口氣也溫和起來:「從前不知你竟對這些事情也感興趣,你的父親是我的堂叔,咱們也是一家人,更該多多親近才是,你何苦要攪合這趟渾水呢?」
    元烈毫不在意地一笑,道:「我剛剛就已經說過,是為了替郭小姐主持公道,若非臨安公主有錯在先,何至於此——」
    冥頑不靈!雍文太子心頭惱火,面上卻越發不動聲色。
    另外一邊,已經打了六十板子下去,郭家護衛早已得到郭澄的示意,一人按頭、兩人按著手,兩人按著腳,舉起巴掌寬的厚重板子,狠狠拍下。辟里啪啦地一頓板子,一個一個都下了狠手,幾乎是把人往死裡打。蔣南原本還咬牙硬撐著,可漸漸的卻也忍耐不住,疼得渾身戰慄。他畢竟出身名門望族,在戰場上雖然也曾受過傷,卻不是這等羞辱到了極點的懲罰。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能夠把一個自尊心強的男人活活逼瘋。是,他是放棄了自尊心去做公主的男寵,可他以為這就是極限了,卻沒想到李未央還能想出更羞辱人的法子。
    一棍一棍又是一棍,啪地一聲,板子竟然活生生斷了,蔣南悶哼一聲,暈死過去,而此刻,臨安公主再也顧不得許多,撲了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怒聲道:「我在這裡,誰還敢動手!」
    元烈似笑非笑地看著,口中卻道:「公主這是在質疑太子的決定嗎?」
    臨安公主怒容滿面,道:「旭王,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幫著郭家人來羞辱我!」
    太子輕輕咳嗽一聲,道:「臨安,你站到一邊去吧。我已經說了一百個板子,你再阻撓也是無用。」
    臨安公主氣得眼睛發紅:「不!我絕對不讓你們再傷害他!」
    屏風後面的李未央失笑,臨安公主這是瘋了不成,真要大庭廣眾作出這種丟人顯眼的事情?還是——蔣南的魅力這樣大?
    元烈冷冷一笑,道:「我勸公主還是坐下吧,不要再做無謂的事。」
    臨安的眼角眉梢都是恨意,彷彿恨不能撲上去給元烈一個耳光:「我問你,他何時成了你的眼中釘,非要除之而後快嗎?大丈夫敢作敢當,為何要藏頭露尾,你們分明是要殺他!」
    元烈淡漠地看著她,眼中有秋水一般的霜寒乍現,語氣是懶懶的漫不經心的,內容卻是寒鐵一般的冷硬,帶著鏗鏘殺伐的威震煞氣:「不是我要殺他,是他自尋死路!」
    臨安公主驚得愣住,她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傷害到了李未央,而這是元烈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蔣南的最大原因。任何一個傷害她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元烈的眉眼俱是冷冽與鋒芒,滿身洋溢冰冷霜寒,此刻在他的眸中,再也沒有一分慵懶與散漫,取而代之的是長刀出鞘的無情與清冽,似秋風掃落葉般的利落:「公主,你若是再阻擋行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臨安公主惱羞成怒道:「大膽!你敢這樣和我說話!」她手上一揮,原本一直守候在旁邊暗衛立刻飛撲上前,殺意凌厲如一道霹靂直取元烈面門。事起突然,元烈身旁的兩名黑衣護衛其中一人縱身而起,尚看不清是如何動作,暗衛手中的銀光便鏗然一聲被激飛出去,直釘入臨安公主身側地上一塊方磚中,嗡鳴不已,臨安公主驚駭得整張臉都白了。
    雍文太子冷眼瞧著,並不作聲,明顯是要探一探對方的底細,臨安公主很快反應過來,頓時暴怒,厲聲呵斥道:「你們還不把他拿下!」
    原本藏在花園中的暗衛騰騰而起,足有八人,他們在空中颯颯如飄風驟起,壓得人不能仰頭而視,誰知元烈冷冷一笑,他身邊的其他四名護衛迎風而起,不過數瞬的工夫,便與那八人糾纏著落於六七尺開外。眾人以為要看到一場廝殺,誰知根本沒有所謂的纏鬥,只是一刻的功夫,臨安公主那八名暗衛的頭顱已經滾落在了地下!
    臨安公主驚駭欲絕,這八名暗衛是裴後精心培養,特地送給她的,從來沒有碰到過敵手,可是今天還沒挨著元烈的邊,竟然就一個接一個地被殺了,令人根本難以接受!
    所有的客人都被驚駭的不敢亂動,他們難以想像,臨安公主竟然霸道到了這個地步,在宴會上就敢對旭王動手,而旭王呢,竟然也絲毫都沒有相讓的意思,當眾給了臨安公主一記下馬威——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這些皇室成員都瘋了嗎?
    其他的小姐們都看向郭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她們不明白,這郭嘉到底哪裡來的魅力,居然能夠讓旭王為她這樣神魂顛倒,不顧一切地去為她討還公道。
    那鮮血淋漓的場面,看得男人們都噁心欲吐。元烈卻氣息平靜,彷彿並不在意地道:「臨安公主,你的奴才之中竟然混入了刺客,我剛剛已經替你除去了,你不必感謝我。」
    臨安公主伸出一隻手,指著元烈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她美麗的額頭上,青筋不斷往外冒出來,顯然已經是氣憤到了極點:「你……你……」她一個搖晃,整個人差點栽倒在地,一旁的婢女連忙扶住她,這才沒有當眾出醜。不過,今天臨安公主出的醜已經太多了,眾人簡直是看了一出精彩的大戲。
    雍文太子是這場戲中的另外一個主角,只不過,他明顯比臨安公主要沉穩得多,也更聰明得多,從頭到尾不過靜靜望著,似是滿不在意模樣,笑道:「好身手,旭王府上竟有這樣的人才,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屏風之後的李未央也是十分驚訝,原來元烈早已準備好了對付那些暗衛的人選,可他是怎麼做到的呢……她不知道,從元烈發現暗衛的特殊開始,便已經秘密培植了另一批力量,從各方面都全力壓過暗衛。
    「太子誇獎了。」元烈面上如常淡笑:「長江後浪推前浪,越西暗衛固然從小培養,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世上未必沒有人能夠取代他們,須知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是嗎?」
    雍文太子的面容有一瞬間的陰冷,他目光一轉,看向了那四個護衛,可那四個人,全都低下了頭去,甚至看不清表情。雍文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超越暗衛,可這事情就在他眼前發生了,由不得他不相信。剛才若是暗衛一劍殺了旭王,他可以把一切都推在臨安的身上,畢竟大家都看到是臨安公主一時憤怒才會下了必殺令,可偏偏沒能成功!若是旭王鬧到皇帝那裡,這裡的每一個人,誰都沒好果子吃。他微笑起來,道:「旭王說得對,公主身邊竟然被人安插了刺客,這些人都是死有餘辜。」
    「皇兄!」臨安氣急敗壞,也不叫太子了,直接開口喚道。
    「還不住口!」雍文太子冷下面來,目光之中寒光閃閃,鳳目凜然一整,猶是高高在上的姿態,「此事到此為止。」
    臨安公主還要糾纏,雍文太子卻上前一步,猛地給了她一個耳光,低聲呵斥道:「皇家的顏面都要被你丟光了,還不住嘴!」
    臨安哪裡受到過這種待遇,頓時呆立當場。
    眾人紛紛皺眉,這場面,實在是太難看了,臨安公主今天的所作所為,給裴皇后和雍文太子的光彩抹上了濃重的黑影,丟盡了皇家的臉面,難怪一向從容的太子殿下會給她一耳光。
    雍文轉過身,道:「舍妹無禮,本來就該好好教訓,但無需外人插手。所以,請旭王和郭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將她交給我處置吧。」
    元烈看向屏風的方向,郭夫人聞聲已經走了出來,冷眼瞧了臨安公主高高腫起的左頰,又看了一眼已經出氣多進氣少的蔣南,冷笑一聲,道:「我郭家向來通情達理,既然太子殿下說情,我們便當沒發生過這件事!」說著,她回頭道,「嘉兒,咱們該回去了。」
    李未央從屏風後面盈盈走出,裙擺靜靜垂著,紋絲不動,她看也不看羞怒到了極點的臨安公主,便微笑著對郭夫人道:「是。」
    郭夫人主動伸手拉住李未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儘管李未央走得很平穩,可元烈還是注意到了不對勁兒,他的視線移到了李未央的腳踝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隨即,他也站了起來,道:「太子殿下,我這就告辭了。」
    雍文太子微笑,道:「好,我親自送你出去。」說完,兩人便微笑著,像是好兄弟一般地並肩走了出去。
    眾人莫名其妙,剛才這裡還發生了一場廝殺,怎麼片刻之間,主角就能握手言歡了呢?也有一些夫人小姐陸續從屏風後面走出,鄙夷地看了一眼臨安公主,隨後紛紛離去。
    臨安公主卻已經顧不得別人,蔣南的傷勢很重,幾乎快沒了呼吸,她尖叫著:「快去請大夫!快去!」
    雍文太子果然把元烈一直送到門口,看著他上了馬,才微笑道:「旭王今日受驚了,我要代臨安致歉。」
    元烈淡淡一笑:「受驚的人不是我,太子殿下不必掛心就是,告辭。」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策馬離去。他的那些身手不凡的護衛,也紛紛打馬離去。
    雍文太子站在公主府門前高高的台階上,一直掛在臉上的和煦笑容變得陰冷:「來人,從今日起,替我好好監視此人的一舉一動,若有不軌,立刻來報。」
    立刻便有太子府的官吏道:「是,太子殿下。」
    金華樓,這座位於鬧市區的酒樓今天已經被一位貴客包了下來,元烈一路打馬飛奔而來,停在金華樓的門口,隨後他跳下馬,把韁繩扔給了身後的護衛,大踏步地上了二樓的雅間。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裡面的女子微笑著轉過身來,元烈這才鬆了一口氣,道:「郭夫人肯放你出來?」
    「剛才在馬車上,我向娘說要向你致謝,她說這是應該的,而且說,明日郭府會專門準備禮物送到旭王府上去。」李未央微笑著道。
    元烈盯著她,火辣辣的目光讓她覺得心頭一顫,不由道:「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他心思一動,卻只是微笑,笑容有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沒什麼。」話是這樣說,他卻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猝不及防地蹲下了身子,捏了一把她的腳踝,李未央輕呼一聲,他吐了口氣,道:「果然受傷了。」
    李未央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對方看穿,索性也不再假裝,逕直坐下道:「是啊,剛才那巨蟒撲過來,不小心跌倒了而已,沒什麼要緊。」
    「誰說沒要緊?!」元烈的聲音便傳入她耳中,帶了點壓抑著的關懷,直入心尖。
    李未央閉了下眼,輕聲開口:「你別擔心,真的沒事。」
    他猛地抬起頭望著她,胸襟前的衣裳金線暗紋繁複交錯,那一雙灼亮的瞳眸,無比的認真:「你之前便已經傷過一次腳踝,這次又是舊傷復發,是以後都不想走路了嗎?」
    看他如此擔心,李未央的心口不由砰然一跳。
    他看著她,目中流淌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輕聲道:「我幫你擦藥。」
    她陡然回神,深覺不妥:「我可以自己來的,再不行,還有趙月。事實上,趙月已經買藥去了。」
    他不再開口,只是靜靜望著她。這時候,趙月已然帶了藥回來,見到這種情景,便識趣地把藥放在桌上,悄悄退了下去。
    趙月一走,一時滿室寂靜,外面的窗稜有飛鳥撲稜著翅膀飛過,李未央卻覺得心頭掠過一陣不知名的驚慌。她輕輕揚唇,「今天你這樣做,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手中拔掉瓶塞,倒出裡面些許藥膏,按揉著她的傷處,不疾不緩地道:「若是不能保護你,要這些力量又有何用。」
    她低頭,「話不是這樣說,力量要用在刀刃上,今天這件事,你本可以不必插手。」
    他頭也不抬,認真地替她擦藥,道:「那麼,你就當我不願意讓郭家專美於前吧。」
    李未央啞然,道:「這是說什麼傻話。」
    話音未落,她的下巴便被他一把握住,抬了起來。
    她吃了一驚,然而撞進了他的眼神,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眼眸,到底情深。他許久才慢慢開口道:「我不希望郭家在你的心頭比我更重要,你明明說過的,我們相依為命,只有彼此。」一字字落入她耳中,震得她心神恍然。
    她一路望進他瞳底,眼波深深,那裡面壓抑的情緒波濤洶湧,令人難以忽視。心頭沸血直衝腦際,竟然又朝他靠過去一點,望著他道:「我不會。」
    他愣住,李未央卻已經歎息道:「我不會把郭家看得比你更重要。」她和元烈相依相守多年,並非郭家的情誼可比,更何況,她對元烈的感情異常複雜,可是對郭夫人,卻又是另外一種感恩了。
    他的眼中一瞬間湧起喜色,她剛剛要讓他放開她,卻不料他屈身上前,吻了她的唇畔。李未央一時間只顧驚訝,竟未伸手推拒,任由他如同小狗一般摩挲了片刻,這才離開。她完全愣住,半天都沒反應,他見她竟然沒有拒絕,一時心跳擂鼓,便又輕輕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劃過她唇間,試著向裡面探了點。
    李未央的身體一下子僵硬起來,他一定是瘋了,否則怎會膽大到對她如此這般……不過,他也不是一次兩次,卻是次次得寸進尺。她剛要惱怒,然而他那雙動人心魄的眼,端的是毫無雜質的眼神,彷彿無辜得緊。
    她的心頭一直在狂顫,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聲音冷冽:「元烈!」只不過,她自以為的冰寒,卻是軟軟的,沒有什麼力道。他靜默地瞅著他,毫無懼意,也絕對不會退縮。
    突然有人在外面敲門,隨後趙月推門而入,「小姐,郭家的馬車來接您了……」緊接著,趙月吃驚地看著裡頭的這一幕,打死她也想不到,這兩個人居然是這種姿勢,如此親密,如此讓人臉紅心跳——「哎呀對不起,奴婢什麼都沒瞧見!」她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門,欲蓋彌彰。
    李未央極為惱怒地看著元烈,他卻渾然不在意,笑嘻嘻道:「生氣嗎?要不打我一下?!」
    如此無賴,如此不知羞恥,反倒讓李未央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卻還是握住她的手,掌心那樣溫暖,讓李未央忍不住想要依偎著。但她畢竟極為理智,控制住了這種情緒,只是低聲歎息道:「我馬上就要走了,所以,咱們應當說正經事。」此刻,她的聲音婉轉低柔,「今日你得罪了雍文太子和臨安公主,怕是要惹大麻煩……」
    敵對立場無法改變,不管報仇的速度是加快還是緩慢,都會走到那一步。不過,她本來不想讓元烈和對方直面相對。她希望他無拘無束,快快樂樂,而不是面臨著不知前途的未來。如今這樣不惜一切,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他將來不會後悔嗎?
    「你放心,只要我沒有死,就不會讓你獨自去面對她們……」他握住她的手,認真地道。李未央聞言,一下子怔住,不知道為什麼,向來冷酷的心卻有了一絲熱度,眸子裡也有了溫熱的霧氣。好半晌,她才低喃道:「真是傻瓜……」
    他只是微笑,手指輕柔又戀愛地撫摸她的青絲,道:「所以,我沒有死之前,都不准你丟下我離開。若是你再像上一次一樣丟下我,我絕對不會再原諒你。」
    李未央身子微僵,半天才道:「我不會。」
    元烈笑了笑,目光溫軟道:「我相信你。」會不會都不要緊,她再跑,他就再追,哪怕窮盡千山萬水,她也跑不掉的。「你猜,現在臨安公主在做什麼?」
    李未央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沉思片刻,她輕聲道:「宮中。」
    元烈點點頭,道:「對,宮中。」
    兩人心照不宣,都笑了起來。
    宮中,兩側十數名一色青色錦袍的內監拱手謹立,彷彿兩列偶人般不聞不動。臨安公主幾乎是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母后,這一回你可要為女兒做主!郭家和那旭王元烈可是將我羞辱到底了啊!」她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卻因為裴後午睡而沒辦法闖進去,直到裴後召見,宮女才敢放她進去,此刻她的額上面上密密的一層汗,也顧不上擦,更不顧不上禮數,便急切地朝著裴後這樣說。
    重重的簾幕之後,有一道冰冷如同珠玉的聲音響起:「若非你先去招惹別人,會惹下此等禍事麼?還有臉到我面前哭訴!」
    臨安公主一愣,精緻眉宇間添上一絲驚詫,她意識到,裴後必定是知道一切了,立刻辯解道:「這事……女兒的確莽撞,可再如何,他們也不該對女兒拔劍相向啊!縱然女兒是蠢笨的,被他們瞧不起,可母后總是母儀天下,不該被郭家這樣羞辱。」她的目的便是煽動裴後的怒火,挑起她對郭家的不滿。只要裴皇后願意插手,這件事情便不再是自己的私事,而是裴、郭兩家的爭鬥。到時候,她的仇也就能報了!
    「你每次都這樣說,當我是沒事閒著專門為你善後的麼!」珠簾一動,裴後從簾子後面緩緩走出,腳步踩在青如水鏡般的磚面上,一步一步,裙擺上璨金蟠龍似欲飛出,嵌著夜明珠的繡鞋步態嚴謹,連裙裾浮動都是無聲的。那一派皇家風範,完全不是臨安公主的奢華尊貴可比。
    臨安公主一時只覺得那道嚴厲的視線撲面而下,嚴妝之下的額頭已是一層細密汗珠:「母后……」
    裴後金簪玉搖綴滿雲鬢,面容絕美,絲毫看不出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她看著台階下跪著的臨安公主,面上的表情異常冷漠,甚至看不出動容的痕跡:「真是沒用的東西!丟盡了皇家的臉面。」
    臨安公主的霸道囂張全然都不見了,匍匐在地上痛哭不已:「母后,我是丟了臉面,可我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受到這樣的羞辱,您總不能就眼睜睜瞧著吧,這是他們在打您的臉面啊!」
    裴後盯著她,雙眼掩蓋在睫下,看不出真正的神情,唇角卻抽起一絲跡近於無的冷笑:「我為你解決的事情還不夠嗎?」
    說不盡的冷酷無情,臨安公主知道她當真是動了怒,不由狠下心腸,苦苦哀求道:「母后,女兒是沒用,這些年給您惹了很多麻煩,可卻也做了不少事啊!您真的要放著我不管嗎?」她不能就這麼放過李未央和元烈,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才能為至今昏迷不醒的蔣南出一口惡氣!
    「您是皇后,是我們的主心骨,郭家如此囂張,已經欺負到了裴家的頭上,您再不能讓他們在父皇面前如此橫行,說得難聽些,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我死在對方手裡才會反擊嗎?」
    「住口!」裴後的聲音裡終究帶了一絲怒意,鬢邊的黃金瓔珞突然猛地晃動了一下,臨安公主心頭大為震驚,瑟縮著不敢再開口了。她從小畏懼冰冷的裴皇后,雖然對方一直對她不錯,可比起對待太子和安國,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太子將來要繼承大統,是裴後精心栽培的皇儲,可安國呢,她跟自己一樣是裴後的女兒,為什麼安國想要什麼都可以,輪到自己就要戰戰兢兢?!這不公平!所以她從小就特別憎惡安國……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滾出去!」
    臨安公主抬起頭看了裴後一眼,心頭暗自喜悅,這麼說,母后是答應了……
《庶女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