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虎落平陽
「哎,別高興的太早了。」李未央微笑著回答,「你進入府中,真的會如你自己所說,甘願為奴為婢嗎?」
梁玉姬一聽,心裡有點著急,甘願為奴為婢這種話,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她畢竟出身不差,雖然比不上越西的豪門,到底也是出身書香世家,她若是進了府,國公怎麼好意思讓她真的做奴婢呢?這也說不通啊!她的目光,便楚楚可憐地看向了那邊的郭騰。
郭騰大手一揮,道:「嘉兒,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好端端的一個姑娘,怎麼可能來你們府上做奴婢?!傳出去你父親成了什麼人,豈不是變成國公府仗著權大勢大,欺負人家姑娘無依無靠嗎?你父親便是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所以,為奴為婢不過一句空話,梁小姐到了我們府上,自然不會是個奴婢。」
郭敦一聽,心道這妹妹平日裡很聰明的一個丫頭,怎麼事到臨頭傻了呢?不是奴婢,難道要做主子嗎?父母之間向來感情極好,父親房裡更是連一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這在整個越西都是極為少見的,父親的行為更是為他們這些子女所感佩,難道要親手打破這一切?讓眼前這個女子莫名其妙地插進來?!他一著急,便脫口道:「不可以!」
郭澄和郭導卻不像他這樣莽撞,他們都猜測李未央必定有後話,所以沒等郭敦繼續說下去,郭澄已經連忙揮手道:「他什麼都沒說,你們繼續!」而旁邊的郭導,已經重重踩了郭敦一腳。郭敦畢竟憨厚,雖然氣急敗壞,卻也不能當眾失態,只好忍下這口氣,惡狠狠地盯著郭導。郭導卻是笑嘻嘻的,半點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
郭夫人望著李未央,也是十分驚訝,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郭平輕聲咳嗽了一聲,道:「既然連嘉兒都這樣說,乾脆就由母親做主,收下梁小姐吧。」
郭騰連忙道:「收下?怎麼可以這麼隨隨便便!梁小姐怎麼說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親又是為國捐軀的英雄,雖然不說八抬大轎、十里紅妝,最起碼也要行納妾之禮啊!到時候請大家都來熱鬧一下,這樣不是很好嘛?!」一副全心全意為齊國公著想的樣子。
齊國公眉頭皺得更緊,在他看來,這女孩子跟他女兒的年紀一樣,他怎麼可能納她為妾?更何況,他若真是想要納妾,豈會等到現在呢?這兩個兄長,一步步逼著他,到底要逼到什麼地步,難道真的要撕破臉皮嗎?!難道他們看不出,他已經忍了這麼多年,忍耐就快到極限了嗎?!
李未央環視一圈眾人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梁小姐,進門當然可以,但有些話可得說清楚。我們這等人家,門地高,規矩大,身為小妾,便是家中的財產,若是一句話說錯了,母親說不定就直接打死或者發賣了!你一旦入我家門,就等於放棄了你良家女子的身份,再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一個屬於郭家的物件了!」
梁玉姬見李未央說得如此冷漠,心頭掠過一絲不安,看了郭騰一眼,卻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當下鎮定了心情,反正郭將軍會為她做主,她這樣的貴妾,跟那等被買回來的女子怎麼一樣?眼前這位郭小姐分明是想要嚇退她!她眨了眨眼睛,淚光閃閃道:「只要能伺候國公爺,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什麼苦都能吃,什麼委屈都可以承受。」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叫人覺得動容。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話可不能說的太滿,有些醜話咱們得說在前頭。你做了我父親的小妾,將來生下的兒子不過是庶出的,我還有五個嫡出的兄長,怎麼都輪不到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人繼承爵位!」她說名不正言不順六個字的時候,刻意咬得很重,聽在郭平耳中簡直惱怒到了極點!
李未央不等他發怒,已經繼續說下去,「再者,庶出子女雖然也有分家產的權力,可我家雖然富貴,抵不住人口多啊,你瞧瞧,我家五個兄長呢,再多的金山銀山也禁不起。所以你入門,可要保證將來不爭奪家中的財產,或者,就乾脆絕了生子的念頭,這樣一來,我母親放心,哥哥們放心,父親也省心,你瞧這樣好不好?」
梁玉姬完全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她實在想不到,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居然毫無愧疚地說起日後的財產分配問題,竟然……竟然讓她一個錢都別分!那她嫁給一個足夠做自己父親的男人做什麼?!開什麼玩笑!但是她轉念一想,這些都可以暫且答應下來,反正進了門,憑借她的年輕美貌,多的是法子來打動齊國公,只要有了他的支持,什麼東西得不到?!她咬咬牙,道:「郭小姐說的,我都答應。」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哦,都答應自然是最好的。」她隨即轉頭看向郭夫人,道,「您瞧,昨日還勸您說父親身邊伺候的別都打死了,少留下一兩個聽話的,眼前就又有一個送上門的來,這可真是皆大歡喜。」
梁玉姬一聽,頓時臉色發白。她突然想到,齊國公為什麼這麼多年沒有納妾,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外面早有傳說他懼內,並且到了極端嚴重的地步,原來那些伺候的女子都被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身體一陣發冷,下意識地看了郭夫人一眼,許是疑心生暗鬼,越看越覺得那美麗的夫人眉眼之間有戾氣,她頓時語塞,幾乎一個字好字都說不出口了。
郭澄眼睛珠子轉了轉,笑容滿面地道:「其實打死了也不要緊,反正梁小姐也是生死無怨尤的,她本來就是父親從亂軍之中救下來的嘛!」
郭騰不由怒容滿面:「三弟,你的子女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這是蓄意恐嚇?!」
齊國公淡淡看了郭騰一眼,道:「二哥,一旦梁玉姬入我門上,自然要聽我夫人的處置,我的兒女不過是把可能發生的事情先告訴她,免得以後再生出事端。」
梁玉姬當然知道對方說的話有恐嚇的成分,但她實在有點畏懼,因為眼前這些人沒有一個對她抱有善意的……若是她真的進了門,郭騰護她也不可能護到郭家內宅來。自己無依無靠,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李未央微笑著看向梁玉姬,知道對方已經動搖了,她歎了口氣,道:「我家父親從前是不納妾的,既然你嚷嚷著要他負責,與其做沒有保障的小妾,不如換一個方式,我可以請父親收下你為義女,這樣一來,可比做齊國公的小妾要划算得多,不知梁小姐意下如何?」
齊國公義女?!梁玉姬眼前一亮,隨即看著李未央,心頭掠過一陣激動。
李未央微笑道:「若是義女,可就大大不同了。」
郭騰一聽,和郭平對視一眼,心頭暗叫不好,他們上了郭嘉這死丫頭的當了!若是齊國公納了梁玉姬為妾,他們就能大肆渲染一番,先讓所有人都知道齊國公在出征期間還有玩弄女人的心思,然後找御史狠狠參奏他一本,縱然不能奪了他的爵位,也要叫他身敗名裂。若是齊國公不肯收下人,那就更好辦了,讓梁玉姬在郭府門口哭訴一番,照樣能讓郭素多年的好名聲毀於一旦。這一切的關鍵就在於梁玉姬,她的證詞比什麼都重要。可現在郭嘉竟然出這種餿主意,讓梁玉姬成為國公義女,她哪裡還肯做妾,哪裡還肯指證齊國公薄倖負情!真虧這丫頭想得出來!
狠時能狠,忍時能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李未央果然好本事。元英差點笑出來,他想了想,道:「梁小姐,雖然大家經常說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其實也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說這句話的女子,並不是當真甘於做妾的,如果有英雄妻可做,她還想當英雄妾嗎?你好好想清楚為好。」
梁玉姬可不是傻瓜,她從小是讀過不少書的,對待那些受寵的妾,嫡妻的迫害實在可怕。能夠成為齊國公義女,自然能配個好人家做正妻,何至於去面對未卜的前途呢?她想了想,立刻明白過來,道:「我,自然願意的!」
郭騰怒聲道:「郭嘉,你到底什麼意思?!」
李未央笑容滿面道:「二伯父,我是好心啊,倒是你,明明梁小姐有更好的前途,你卻偏偏要讓人家做妾,這是什麼道理?莫非有什麼說不得的理由?」
郭澄聞言,撲哧一笑,道:「啊!我知道了!莫非她在你府上,已經被你收用了麼……」
郭騰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來,厲聲道:「豎子無禮!」
郭平也跟著站起來,看向齊國公道:「你家到底怎麼了,規矩半點都沒有了嗎?什麼時候侄子可以跟伯父這樣說話了?!」
齊國公慢慢地看向他們,目光第一次含了冷酷,道:「你們有個伯父的模樣,他們這些小輩才會尊重你們!」
「你——」這是齊國公第一次真正發怒,儘管他面容還是那麼平靜,可他眼底的怒火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已經不準備再忍耐了!郭平望著他,一時啞然。當對方忍讓他的時候,他以為人家軟弱,可如今人家強硬起來了,他卻從心底覺得發冷。郭平看著齊國公的目光變得陌生。
一直默然不做聲的陳留公主忍住笑容,一本正經地道:「嘉兒,你的提議實在是很好,既體恤了梁小姐的父母,不至於讓他們在地下臉上無光,又讓她有所依靠,說起來,咱們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至於郭澄,咳咳,你說話也太粗糙了些,沒得懷疑你二伯父,他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
話是這樣說,郭家幾個兄弟的面上卻是露出嘲諷的神情。
梁玉姬生怕郭家人會改主意,立刻道:「玉姬拜見義父。」說著,已經忙不迭地拜倒下去。
李未央的面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而郭平兩兄弟,臉上已經是一派風雨欲來的神情。郭騰還要說什麼,卻聽見李未央慢悠悠地道:「二伯父,梁小姐到大都有多久了呢?」
郭騰一愣,隨即道:「有一個月了。」
李未央故作吃驚道:「這麼說,二伯父居然讓一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小姐在你府上做了一個月的歌姬?!」
郭騰惱怒,那一雙厲眸帶著十足怒意:「什麼歌姬,不過是權宜之計。」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歌姬就是歌姬,哪怕只做了一天的歌姬,這身份也是改變不了的。若是旁人問起來,我們家收了一個歌姬做義女,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
梁玉姬一聽,立刻道:「郭將軍只是帶我進大都,收留我在府上,我並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面過。」
李未央聞言,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道:「這才是最好。」沒有人看見過你,那就說明只要封住你的嘴巴,一切就會很順利了。
郭騰怒視著梁玉姬,幾乎要將她一口吞下去的凶狠眼神,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這麼快變卦,害得他半點法子都沒有。梁玉姬在那眼神之中瑟縮了一下,還是別過臉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為自己著想,又有什麼不對?
郭平知道事無可為,已冷冷地道:「好了,恭喜三弟得了這一位義女,這宴席也該散了,我們告辭。」說著,他率先往外走,既然他都走了,滿桌子的人也都跟著站起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一陣喧嘩。齊國公揚起眉頭,道:「怎麼回事?」
立刻有管家稟報道:「國公爺,外面有一位林大人,要找威武將軍。」
找人找到齊國公府,可見事情十分緊急了。郭騰皺起眉頭,道:「林大人?哪位林大人?」
管家低下頭去,恭敬地道:「是刑部尚書林大人。」
刑部尚書林山?!郭騰的面色立刻發生了變化,他快速地看了郭平一眼,袖子下的手在微微發抖。李未央輕聲笑了笑,故意問旁邊的郭夫人道:「娘,這位林大人——」
郭夫人剛才窩了一肚子火氣,現在聽說林山來找郭騰,不由面上帶了一絲冷笑,道:「哦,這位林大人啊,是這次胡家一案的主審,只是不知他突然來這裡找威武將軍,又有什麼事情。」
齊國公的眸子裡沒有半點情緒,只是高聲道:「請林大人進來吧。」
郭騰心急火燎地看了郭平一眼,郭平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慌了手腳。
陳留公主那雙握著紫檀木佛珠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膝蓋上,然後,不易察覺地,歎了一口氣。她親手撫養這三個孩子長大,怎麼會沒有半點感情,可不論她如何付出,隔著肚皮終究不是一條心,這她也能理解,但她卻想不到,郭平當年那麼小的年紀,居然會幫著任氏來害自己,簡直陰險惡毒到了極點。可是如今看他們露出這樣驚惶不安卻還要強作鎮定的神情,陳留公主只覺得心情格外複雜。
李未央微笑著,看著林大人進門。細長溫柔的眼睛彎出柔和的弧度,彷彿世間沒有什麼事,能夠讓她惱怒,讓她動容。
元英沒有去看林大人,也沒有去看郭平郭騰的表情,他只是看著李未央。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她。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可是他卻知道,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為她而悸動了。
談笑之間可以將一切輕鬆解決的少女,總是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只是,這時候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元英的目光,更加不知道他的傾慕。
林大人四十年紀,清儒雅,風塵僕僕,一身官袍,進門只是向靜王和齊國公行禮,顯然是早已知道他們都在,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威武將軍的面上,慢慢溢出一絲寒意:「將軍,那監獄中的彭達祖已經招認,他進宮、勾結大名公主,並且聽命於胡順妃,全都是出自於你的指使。」威武將軍是四品官,並非尋常的人可以拘役,所以他親自走這一趟,算是給了極大的面子了。
齊國公的面上掠過一絲瞭然,口中道:「林大人……」
話還沒有說完,林山已經向他恭敬道:「國公爺,我今日是奉旨辦案,只問案子不聽人情,威武將軍雖然姓郭,老國公卻早已說過,他們從離開你郭府大宅開始,一切都已與你們郭家無干係,全都由他自己負責。再加上此次受到冤枉的,可是國公爺你的親生女兒,難道你不想將一切弄個明白嗎?」
郭騰面上掠過一絲不安,他沒想到彭達祖居然將他供了出來!原本在他看來,那小子對他忠心耿耿,絕對不可能背叛他!可現在卻出了事——
郭平卻十分鎮定,道:「二弟,你不必擔心,既然只是問話,你且跟著林大人去吧,我一定會想法子將事情查清楚。」他說查清楚三個字的時候,還看了齊國公一眼,彷彿此事和他有什麼關係似的。
李未央挑起眉,心頭卻是想到,她原本準備先拆開梁玉姬和郭騰,再關起門來收拾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等彭達祖招供,自然能連郭騰一起收拾了!沒想到靜王殿下人還在這坐著,那邊就對彭達祖動手了,速度還真是不慢啊。
元英回給她一個微笑,其實他心裡也在納悶,自己還沒走出去,也還沒來得及部署,那監獄裡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未央瞧元英眼睛裡也有訝然,便立刻明白了過來,不由微笑了一下,看來這件事還是那個傻瓜所為,明明讓他不要牽扯進來了,報復心這麼重,遲早要吃虧的……
郭騰卻向後退了一步,道:「不,我不去!我不要去!」他的神情已經現出了幾分緊張,明顯不同於往日的鎮定,看在眾人眼睛裡,便是另外一番計較了。
郭平沒想到一向還算得上有腦子的二弟居然會表現得如此失常,他若是今天表顯得落落大方,哪怕是跟著林山走了,自己也有辦法證明那彭達祖是誣告,因為口說無憑,沒有實際的證據,縱然有些風言風語,又能將郭騰如何呢?可偏偏郭騰的表現如此爛泥扶不上牆!但很快,他看到了李未央的微笑,那微笑裡,彷彿有洞悉一切的味道,他猛地明白了過來,震驚地看著郭騰。
李未央冷冷一笑,這事情並不難理解,那彭達祖可是一直作為郭騰的親信,威武將軍有什麼不好辦的、齷齪骯髒的事情,他兒子自然不會沾手,可是養子就不同了。彭達祖一旦背叛,牽扯出來的又何止此次的胡順妃事件,怕是還有更多說不出口的事情,難怪郭騰如此緊張,以至於失態了。
林大人皺眉道:「威武將軍,此事可不是你願意去還是不願意的問題,陛下既然已經下了命令,嚴查此案,還非得勞煩你跟我走這一趟了!」說著,他一揮手,便有數名護衛上來拿人。郭騰想也不想,飛快地拔出了長劍道:「誰敢動手!我是堂堂威武將軍!」
郭平心想壞了,這種表現,原本沒有罪過也變成了有罪,對方好歹毒的心思,居然真的敲開了彭達祖的嘴巴,這下還不知道要牽連說出多少郭騰的醜事來!想到郭騰家中那些嬌滴滴的美妾,再想想威武將軍府的富麗堂皇,郭平覺得身上打了個冷顫,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真的去查誰都有問題,更何況郭騰為官這麼多年,又一直跟齊國公賭著一口氣,難免會做出一些糊塗事……他立刻開口道:「二弟,快放下!不要動手!」
然而就在此刻,郭敦卻已經飛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郭騰的寶劍,厲聲道:「二伯父,請你放下手裡的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郭騰哪裡受得了一個晚輩的教訓,他毫不猶豫地揮動了長劍,誰知郭敦畢竟是個厲害角色,輕輕一閃就已經躲開了。旁邊的郭家其他人都嚇得目瞪口呆,郭澄見狀,大喊一聲道:「威武將軍不肯認罪,還不將他拿下!」
這一道聲音立刻提醒了林大人,他一揮手,瞬間有十數名護衛向郭騰撲了過去。郭騰的子女畢竟年少,沒見過這種場面,更加沒想到只是出來赴宴,竟然也會鬧出這許多事端來,一時之間都愣在那裡,眼睜睜看著那些護衛上去捉拿郭騰。然而郭騰畢竟也是帶兵打過仗的人,他一縱一躍之間,手中的長劍如同飛鷹展翅,激得身邊護衛紛紛退讓避開,於是十數人合成一團,衝上去攻擊郭騰,卻聽得他大喝一聲,身形快速後退,長劍隨著他精準的步法,隔開這些人手裡的長劍,他自己卻是向著陳留公主的方向直奔而去。
李未央第一個醒悟過來,大聲道:「他要挾持祖母!攔住他!」說話之間,她下意識地擋在了陳留公主的身前,郭騰眸子裡厲色閃動,一隻手已經要抓住她的肩膀,就在此時,元英已經飛身上前,預備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人,整個場面都在這一瞬間凝結,郭夫人的心都捏成了一團,連驚呼都忘了!卻突然聽見砰地一聲,眾人都呆住了。
郭騰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不知為何突然摔倒在地,長劍也一下子飛了出去,竟然一下子橫在了一旁的梁玉姬的腳下,還兀自打了個轉兒。她頓時跌坐在地上,驚得滿面蒼白。眾人瞧了一眼,郭騰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腳底下赫然躺著一隻香蕉皮,卻聽見郭導嘻嘻笑道:「不好意思啊二伯父,我的手滑了一下。」
這一句出口,郭騰的臉色卻已經漲得如同豬肝一般通紅。他斷然沒有想到,自己會用這麼狼狽的方式摔倒在地上,此刻護衛們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已經是一擁而上將他抓住,強迫他狼狽地跪在地上。
郭導原以為自己會獲得眾人的誇獎,誰知元英橫了他一眼,明顯是怪他多管閒事,本來這可是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啊,就這麼白白浪費了,還用這樣可笑的方式。
郭敦最為老實,看到這一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來,陳留公主不由自主地輕聲咳嗽了一聲,這種場景雖然可笑,可郭騰畢竟是長輩,不論他做錯了什麼,都輪不到作為晚輩的郭敦來嘲笑。郭敦立刻明白過來,抿緊了嘴巴,站到了一邊去,可那憋著笑容的模樣,還是讓人忍俊不禁。
元英看了李未央一眼,剛想說嚇到了吧,卻發現她的目光似乎一直沒有動過,只是怔怔望著跪在地上的郭騰,兀自出神。
「怎麼了?」元英奇怪地問道。
李未央像是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驚醒過來,道:「我沒事。」
林大人終於捉住了郭騰,便向眾人道:「職責在身,各位,對不住了!打擾今日的宴會,他日我必登門道歉。」隨後,他揮了揮手,護衛們便將郭騰提了起來。硬生生逼著他往外走,郭騰的兩條腿一直向後退,可畢竟抵不過那些護衛,終究是被帶了出去。
郭平垂下了眼睛,沒有看這一幕,終於,郭騰的女兒郭雪小聲地抽泣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終於泣不成聲。李未央冷眼瞧著,只覺得郭騰是咎由自取,與其他人毫無干係。而且在場的人都明白,郭騰這一去,是絕對不可能再平安歸來的。等待他的,將是極為嚴厲的懲罰。
宴會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如何也開不下去了。郭平的眸子裡滿是怨憤,卻強行壓抑著,不能表現出來,剛才的打擊突如其來,他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身子也在微微打晃。當著眾人的面,他一步步走到齊國公的面前,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的二哥?」
齊國公的聲音伴隨著冷漠的目光:「沒有人要逼死二哥,他做錯了事情,就要接受懲罰。」
郭平冷笑,道:「你別在我面前演戲!彭達祖是二弟的養子,最是忠心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會供出他來,你在背地裡做了什麼,大家彼此都清楚!」
齊國公真的是不知道此事,他的面容在對方無禮的詰問之中變得更加漠然:「大哥,二哥有今天,乃是他咎由自取,我絕對不會在背後做什麼,這一點,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從你奪走屬於我的位置,你哪裡還有良心?!」郭平終於忍不住大怒,咬牙道:「即便你二哥做錯了,也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你真當自己是齊國公嗎?!在我心裡,真正的齊國公只有父親!」
齊國公到了今天,終於無法再忍耐這個咄咄逼人、心胸狹窄的大哥,他當著眾人的面,一字字道:「是,父親當初為何情願將爵位傳給我而不傳給大哥,這一點,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郭平聞言一震,逼視著對方,眼睛卻漸漸變得血紅,半響,他顫聲道:「好,好!你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你母親的本事,你如今全學來了!鳩佔鵲巢不說,居然還恬不知恥!」
齊國公面色變得鐵青,隨手往桌上一掃,光噹一聲,原本精美的瓷器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瓷片頓時飛濺。門外的護衛見此都逡巡在門外,誰也不敢貿然進入。
陳留公主的面上,除了難堪之外,還有難以言喻的痛心。李未央望著她的面容,歎了一口氣。養虎為患,偏偏還對這些虎產生了感情,這要怎麼辦呢?
郭平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弟弟一向十分溫和,從來不曾當著人面如此發作,他剛要變色,卻聽見齊國公已經冷靜下來,慢慢地道:「我的母親也是你的母親,她努力將你們兄妹撫養長大,但凡我有的,你們從來不曾少過,她貴為公主之尊,甚至親手為你們做過衣裳,可我和弟妹們卻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她對你們,何曾有過半點的不好,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大放厥詞!你剛才這一說,卻是提醒了我,你的確是不像母親,因為你像任氏,刻薄、自私、妄自尊大、忘恩負義,她的毛病,你全學了個十成十!」
在眾多晚輩面前,兩個兄弟爭執成這樣實在是不成體統,可見齊國公已經惱怒到了何種地步,在他看來,別人當面羞辱他,他都可以忍受,但絕對不能忍受任何人去羞辱陳留公主!尤其是郭平兄弟,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格!
郭平完全怔住,甚至連發怒都忘記了。齊國公卻還沒有說完,他的面色慢慢變得平緩,淡淡地道:「任氏早已被廢了嫡妻之位,不過一個女尼,你所謂嫡長子的位置也根本子虛烏有。這許多年來,我對你過於忍讓,以至於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從今往後,這個門,請你不必登了!」
李未央緩緩地笑了,齊國公終究不是泥塑的性格,這一回,算是被逼到了極點,才會引出多年的怨氣。
郭平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慢慢地,眼睛裡湧起了仇恨,他別過臉去,冷哼一聲,道:「還不走!等著別人趕你們嗎?!」說罷,他一甩袖子,轉身便走。原本和他一起來的那些子女們全都站了起來,連行禮也顧不上,匆匆跟著他離去。
陳留公主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齊國公回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道:「兒子送您回去。」陳留公主點了點頭,齊國公便向郭夫人點了點頭,扶著公主離席了。
而此刻,眾人都紛紛站了起來,預備離開,梁玉姬連忙問道:「我呢?我怎麼辦?」
李未央站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梁小姐,哦,不,如今應該說是義姐了吧。」
梁玉姬的面容有一絲尷尬,她訕訕地笑道:「郭小姐,我……我今日所為也是迫不得已,原本我也想來府上直接找國公爺,可是……可是……」
李未央冷笑了一聲,可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齊國公未必肯收留你,縱然收留你也未必會給你謀一個好前程,是不是?說到底,梁玉姬就是一個貪圖富貴的女子,而且,見風使舵,無比偽善。李未央瞧了靜王一眼,道:「靜王殿下,我聽說,你的府上有一名獨眼的馬伕,很擅長御馬的是嗎?」
元英聞言,微微一笑,道:「是啊,他十分得力,如今已經有三十多歲,卻一直沒有討一房媳婦,卻不知道你有沒有好的閨秀介紹。」
李未央溫柔地笑了笑,指著梁玉姬道:「你覺得她如何呢?」
梁玉姬頓時面色驚惶,震驚道:「你……你說什麼?你明明說過郭家要收下我做義女的啊!怎麼可以將我匹配給一個馬伕!」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你可知道,南國公夫人有一個特別喜歡的婢女,她多年來忠心耿耿伺候國公夫人,還曾捨身救主,算是個義僕了。在她出嫁之前,也同樣被收為義女,但最後配的人也不過是個衙門裡的書吏,你不過是個歌姬,比之婢女的身份還要低了許多,又沒有任何的貢獻,怎能將你配給官員呢?更何況,我當時只說讓你做義女,又沒有保證你的婚事,不是嗎?」
梁玉姬頓時變色,怒容滿面地道:「你、你敢!你不怕我說出去——」
「說?說什麼?說你如何恩將仇報?還是說你從白州千里迢迢尋找齊國公?哈,你以為自己是誰,誰會相信你?!能為你作證的人,如今可是被帶走了啊!」郭澄笑著諷刺道。剛才李未央所作所為,他已經明白過來,義女的誘惑足以讓梁玉姬和郭騰分道揚鑣,可李未央並未承諾過,成為義女之後會給梁玉姬什麼好處,一切都是她自己主觀臆想出來的而已。
李未央微笑著道:「梁小姐,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的好,否則——」她看了郭敦一眼,道:「否則,我就把你交給我四哥,他脾氣可不太好,極有可能把你鞭打一頓,隨便交給哪裡的秦樓楚館,那可就不太好了。」其實,她原本沒準備和梁玉姬計較,怪就怪這個女人過分貪婪,恩將仇報,若是不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她就不叫李未央了。
梁玉姬見她冷心冷面,便丟下她轉而撲倒在靜王腳底下:「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給馬伕啊!我才十八歲,若是逼迫我嫁給一個殘廢,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還不如直接拿刀殺了我!殿下,求求您,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元英看了看她柔美的面頰,笑容更深,道:「求我饒了你麼?」他彷彿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郭敦以為他被這個女人打動了,有點著急,剛要說話,郭澄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必著急。元英若是這麼容易被女人打動,那他笑面虎的稱號就是白來了。
見他神情之中彷彿有鬆動的意思,梁玉姬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連忙拉住靜王的衣擺,嬌滴滴地道:「殿下,我願意一生一世跟著您,服侍您,為奴為婢也在所不惜,只求您不要將我隨便嫁人!」她現在沒了郭騰做後盾,只怕還沒跑出去鬧騰,就被郭家人給收拾掉了。為今之計,只能想方設法打動靜王,她這樣美貌,說不準能夠讓他收下自己,到時候再找郭嘉報仇也不遲!
元英歎了口氣,道:「原來你這樣不喜歡獨眼,這樣吧,我給你找個瘸子或者啞巴,倒也不難。」
梁玉姬聞言仿若五雷轟頂,卻無計可施,只覺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由自主哀痛萬分,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