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戲中有戲
郭夫人想來想去,的確只有這樣一個解釋,她便吩咐江氏道:「你父親呆會兒就要回來,咱們早點準備晚膳吧。」
江氏點了點頭,於是郭夫人便帶了兩個兒媳婦向後堂走去。李未央仍舊站在原地,阿麗公主原本要蹦蹦跳跳跟著郭夫人走,回過頭看到李未央還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好奇道:「你在那兒幹什麼呢?」
李未央看了一眼阿麗公主天真的眼睛,不由微微一笑道:「剛才你見到那位姑娘,她是什麼神情?」
阿麗仔細想了想,歪著頭道:「她失魂落魄的撞了我一下,我想讓她道歉,她卻不理我,像是背後有鬼追一樣衝了出去,若非是我見過她,一定把她當小賊那樣捉拿歸案了。」
李未央皺眉,看著阿麗公主道:「你是說她神情十分緊張嗎?」
阿麗公主點了點頭道:「是啊,不光是緊張,面色還很蒼白,好像生病了一樣。」
李未央仔細回憶了一下,就在剛才她看見納蘭雪還是一副很正常的樣子,絲毫沒有什麼異樣,甚至在看見郭夫人和自己的時候,眼中還有一絲喜色,只是等到江氏和陳氏走了出來,納蘭雪的神情就有了些微的變化,最後當郭夫人說起江氏和陳氏便是她的兩個兒媳份的時候,納蘭雪才突然匆匆的告辭了,這不是很奇怪嗎?李未央想了想,便吩咐人道:「你和母親說先用膳吧,我想起自己有點事情,出去一下,很快回來。」說著她匆匆地向外走去。
阿麗公主看到她這樣,不樂意了,連忙把傳話的任務交給旁邊的婢女,隨即也快步地跟了上來,大聲道:「你去哪兒?帶著我一起去吧。」從草原來到越西,阿麗沒有別的朋友,她就整天纏著李未央,而李未央也喜歡她的天真活潑,但是這一次,李未央卻只是輕聲地道:「我有些事情,不方便一起帶你去。」
阿麗公主鼓起臉,卻也還通情達理道:「那好吧,我就在家裡等你,早一點回來。」
李未央點了點頭,隨即快步地向外面走去,她讓趙月換了一輛十分樸素的馬車,再問明了納蘭雪往哪個方向去了,好容易追上了人,竟也不露聲色,一路跟著納蘭雪來到了市集上,卻見到那納蘭雪神情憔悴,面容蒼白,接二連三的撞翻了人家的攤子,甚至不小心打壞了一個正在街邊賣東西老太太的瓷瓶,為此,掏出了身上僅有的碎銀子來賠償。李未央遠遠在馬車裡瞧見了,不由十分的詫異。
趙月看著李未央道:「小姐,你為何對這位姑娘如此關心呢?」
李未央輕聲道:「不是我對她關心,而是她實在過於奇怪,為什麼一看見大嫂和二嫂進門就急匆匆離去,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若是不把這件事情弄清楚,我總覺得十分不安。」
趙月非常清楚李未央這樣的性格,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吩咐馬車伕緊緊的跟在納蘭雪之後,卻與她恰當的保持了一小段距離,既不讓對方發現,也不會跟丟。
納蘭雪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大街上走著,始終是一副神魂不捨的模樣,大半個時辰下來,李未央發現,她只是在城中漫無目的地兜圈子,像是不知道去哪裡的模樣。就在這時候,她決定讓馬車攔住她,開誠佈公地談清楚。然而眨眼之間,一匹駿馬從大街盡頭疾馳而來,人們紛紛躲閃。一個小女孩正在馬路中間玩耍,她沒有能夠及時避開。馬車伕大喊了一聲,及時勒住了馬韁繩,可是那小女孩還是被撞飛了三四米的樣子,重重跌落在地,摔破了頭,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的母親連忙撲了上來,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小女孩的母親是一副農婦的裝扮,身上的衣服十分的破爛,此刻緊緊地摀住女兒血流不止的頭,哭泣不已,車伕見到這種情形,給那女人丟了一塊銀子,可農婦卻是搖了搖頭,不肯動作。車簾子掀了起來,馬車的主人走了出來,是一個年輕的藍衣公子。
李未央原本也要下車,看到這情形頓時停住了,這從馬車上走出來的人十分的面熟,不是裴徽又是誰呢?趙月剛要下車,李未央做了一個手勢,「不要輕舉妄動。」
裴徽的馬車在撞了人之後,裴徽表現出十分焦慮的樣子,快步走上前,隨後從袖子裡取出更多的銀兩,可這時候那農婦卻大聲的哭泣起來,再多的銀兩也比不過女兒的性命。裴徽取出來的都是大把的銀票,那農婦卻看也不看推在了一旁。裴徽的臉上似乎流露出一絲詫異,就在此時,納蘭雪快步地上前去,一把抱起那個小女孩,親自替她診治了起來。女孩的母親十分抗拒,卻聽見納蘭雪低聲道:「我是個大夫。」
農婦神情一震,隨即期待地看著她。納蘭雪從身上的包裹裡取出了止血散替那小女孩敷上藥,再用繃帶一圈一圈的將她的額頭包紮好,這才對女孩的母親道:「先固定,一會兒再取藥湯讓大夫好好的給她瞧一瞧,應該只是皮外傷,不嚴重的。」那農婦立刻破涕為笑,連聲道謝。納蘭雪只是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顯然就是要掉頭離去,這時候裴徽卻攔住了她,面色溫柔地道:「這位姑娘,不知尊姓大名。」
納蘭雪搖了搖頭道:「這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你送小女孩盡快的去藥堂吧。」
裴徽命車伕立刻載著農婦和小女孩去藥堂,圍觀的人十分多,但是看到這種情景卻是漸漸散去了。納蘭雪不再多言,也是轉身要走,裴徽卻站在她面前,笑容格外溫和地拱手道:「這位姑娘,一切都是我惹的禍,今天多虧了你,要不然這小女孩恐怕是性命不保,請給我一個機會感謝你。」
納蘭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側過身去,淡淡地道:「不必了,我該走了,抱歉。」
可是裴徽卻依舊擋在她面前,他口中道:「姑娘幫了我的大忙,總要讓我報答你一番。」
納蘭雪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裴徽連忙叫住了她道:「姑娘醫術高明,我的小妹正生著病,不知道能不能救她一救?」
納蘭雪聽到有病人,跨出的腳步便頓住了,她回過頭來,「你的妹妹?」
裴徽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正是。」
納蘭雪面露為難:「可是我馬上就要離開大都了。」
裴徽連忙開口道:「沒關係,我妹妹就在不遠處的茶樓,若是姑娘不嫌棄,只要上樓替她診治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定有重金相送。」
納蘭雪想了想,便點了點頭。隨即李未央便瞧見那裴徽帶著納蘭雪上了不遠處的茶樓。趙月輕聲問道:「小姐,這裴公子他……」
李未央冷笑道:「裴徽詭計多端,定然是瞧見這位姑娘從我們府中出來,才故意跟著她,製造了一場機會與她相逢,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趙月低聲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跟著他們,看看他們說了什麼?」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即然是茶樓,他可以去,我又有什麼不能去的呢?走吧,好久沒有喝尚華樓的一品菊了,去品一品也好。」
趙月瞧見李未央的樣子,頓時嚇了一跳道:「小姐,這怕是不妥吧。」
李未央失笑道:「裴家是強盜不成?能當街將我如何嗎?趙月,眾目睽睽之下,他便是恨透了我也要裝成文質彬彬的模樣,你且瞧著吧。」說著她已經步下了馬車,向一旁的茶樓而去。趙月跟在她身後,心中有著一絲忐忑,轉頭便向那車伕吩咐道:「你去郭家報個信,就說小姐在這裡。」這才尾隨著李未央上了茶樓。
茶樓老闆見李未央衣著高雅出手闊綽,絕非一般的富家千金,便將她們引到了裴徽旁邊的雅室。這茶樓共分為兩層,一層是尋常人家喝茶的地方,也有不少普通世家公子和低等官員在下面品茶,而二樓豪華的雅室,足足有十來間,則專門用來招呼一等的貴客。每一個雅間門口都垂著美麗的珠簾,牆上掛著山水畫,桌椅都是紅木的,看起來十分的高雅,李未央坐在雅間之內,自然有人為她上了茶。
此時旁邊的雅間之內,納蘭雪正在為裴寶兒診治,只聽到裴寶兒嬌柔的聲音傳來。
「納蘭姑娘,不知我的病情是不是很嚴重?」
納蘭雪斟酌了片刻才開口道:「小姐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受了驚而已。」
裴寶兒似乎要哭的樣子,「可是我已經有小半個月沒辦法入睡了,一閉上眼睛都是可怕的場景。」這些話她倒沒有說謊,她親眼看見裴陽身首異處,又怎麼能不害怕呢?而且她終覺得李未央在窺視著她,讓她坐立難安,所以才會驚慌過度,日漸消瘦。
納蘭雪點點頭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小姐放寬心就是。」說著她提起筆寫下一劑藥方,遞給裴徽道:「這是一些安神的藥方,只要小姐定時服下,再好好養著,不要胡思亂想,不出三月應當痊癒了。」說著她站起身,連診金都沒有問,便轉身要離去了。
就在這時候,樓下的平台之上卻傳來樂曲之聲,一個女子手中彈著琵琶,正在清唱。
「想當初你英俊年少,我芳華正好,本欲與君相守,莫作曇花一現。卻不料韶華極盛,百花開殘,你轉身無情去,等閒將我拋,人間緣何聚散,今生有何悲歡。不過是,拼卻一生休,盡君一日歡。」這琵琶聲十分的淒切,歌喉也很是婉轉,數十名茶客鴉雀無聲,就連那些站在門外不想要喝茶的路人也齊齊向著茶樓裡看過來。不知道為什麼,納蘭雪突然停住了腳步,輕聲道:「她唱的真好。」
裴徽微微一笑道:「唱曲的這位姑娘曾經是大都之中最紅的名妓葉芙蓉,只不過年老色衰無處可依,不得不到這茶樓來做了個清客而已,姑娘若是有興趣,不妨坐下聽一聽。」裴徽一邊說著,一邊目光流轉觀察著納蘭雪的神情。
納蘭雪的神情有些異樣,眼光筆直地看著葉芙蓉,卻聽到葉芙蓉接下去唱了這麼個故事,有一個書生上京趕考,卻不幸落難,身無分文,一個青樓名妓搭救了他,幫助他繼續讀書,兩人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對天盟誓永不分離,不料,那書生一朝中舉,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榜眼,這青樓女子便再也沒有見過此人了。她歷盡千辛,想方設法找到他,誰知情郎非但不肯相認,還命人將她打了出去,轉而另外娶了耀威將軍府的千金,成為了大官家的女婿。
鯉魚一躍成龍,轉眼便拋棄了舊愛。這樣的故事,明明就是十分的老套,可是這葉芙蓉聲音柔婉,語調悲傷,在眾人面前再現了一幕幕鮮活的場景,時而是紅袖添香的溫暖,時而是風刀霜劍的嚴寒……納蘭雪聽得很是入神。
在眾人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卻有一個雅間之內的客人拂袖而起,快步地下了樓,轉眼之間就要出了茶樓,卻聽到一聲如冰雪般的聲音響起:「郎君慢走!」那人轉過頭來,只見到台上的葉芙蓉抱著琵琶追了上去。她神情十分的悲傷,看起來像是憤怒,又似乎是絕望,看著對方,淒然一笑,「霍郎君,你當真如此無情?」
那位被她稱為霍郎君的,正是當朝榜眼,耀威將軍府的東床快婿,霍坤微微一瞇眼,冷冷道:「你是何人,我不認識你。」
那葉芙蓉像是早已預料到,她冷冷笑道:「霍郎君,當初何等情深,巧舌如簧,怎麼今日就翻臉不認人呢?」
那霍坤冷笑一聲,頭也不回便匆匆離去,這時,葉芙蓉突然道:「你站住!」
霍坤不耐煩地道:「你再作糾纏,就休怪我無情了!」葉芙蓉面容慢慢浮現出一絲絕望過後的冷凝,她怒聲地道:「我雖然是個青樓女子,可也不是任人欺辱,你負了我一生,縱然是到了九泉之下,我也不會原諒你,他日你命喪之時,我再與你一清前帳!」說著她猛地轉身,竟一把將琵琶丟在地上,任由心愛的琵琶摔成兩截。李未央心道不好,轉瞬之間,那葉芙蓉已是厲聲大笑,隨後便猛地撞向旁邊的柱子,剎那的功夫已經香消玉殞了。
霍坤濺了一身的血,面上閃過一絲難堪,卻連瞧也不瞧對方的屍體一眼,飛快地轉身離去,身後自有無數的人在叫罵。
雅間之內,裴徽的表情似笑非笑,裴寶兒漠然無語,而那納蘭雪是臉色一片慘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裴徽微微一笑道:「天理不可泯滅,人性不可欺辱,我既然身在朝廷,對此等傷天害理之事絕不會視而不見,回去之後我便會請父親寫上一本奏折,狠狠地參這個小人一本,絕不讓他在朝中上竄下跳!」
裴寶兒看著自己二哥的神情,露出幾分異樣,她心道二哥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正義,更何況癡情女子負心漢這種事情看的已經太多了,從前這等閒事,裴家可是從來不會管的啊,可是她向來十分相信裴徽,對方這麼做,自然有用意,她便開口附和道:「是啊,咱們裴家最講究的就是天理人情,自然要為這等苦主做主了。」
只聽到裴徽開口道:「是啊,結交青樓妓女不說,借助了他人的扶持登上青雲之後,卻又拋棄了她,這足以讓他身敗名裂了,而且這個女子仗義疏財在前,他忘恩負義於後,又硬生生逼迫她自盡,這三條罪加在一起,只要一本上去,別說是個榜眼,縱然是功勳世家的將軍也要玩完了。這奪人姻緣的耀威將軍,也有失察之罪,竟然向朝廷舉薦這樣忘恩負義之徒……」
納蘭雪卻是一言不發,眼波沉沉,隨即她看了裴徽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開口道:「我該走了。」
裴徽冷笑一聲道:「納蘭姑娘,我瞧你神情十分的悲傷,似乎有什麼憤懣之處,若你有什麼冤屈,我會幫助你的,全當謝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
納蘭雪聽了這話,在原地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抬起頭來,卻看見裴徽微笑著看向自己,笑容看起來十分的關懷,而那眼神卻寒露冰霜、冷如利刃,藏著無盡的深意。
納蘭雪向後倒退了兩步,開口道:「我沒有什麼冤屈。」說著已經快步地出了雅間,向樓下走去。
裴徽笑容更冷了,卻聽見裴寶兒問道:「二哥,你怎麼會突然管起別人家的閒事?還有這個女子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讓她給我看病?」事實上,裴寶兒是身體不太好,但也沒有嚴重到要大街上拉大夫看病的程度,只要靜心休養,也是無妨的,她今天不過出來散散心,卻不料她二哥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子上樓不說,還非要給她看病。雖然她配合了,但心頭卻覺得訝異。
只聽到裴徽淡淡一笑,「這女子從郭府出來,神情十分特別。」
裴寶兒詫異道:「那又說明什麼呢?她去郭府難道是不能去看病嗎?」
裴徽冷笑一聲道:「說你傻,你真是傻,我在得知她進了郭府之後,便去查了城門口的通關文書,這才發現這個女子是千里迢迢尋到了大都來,你想一個女子為何孤身一人找到郭家呢?」
裴寶兒想了想,不禁皺眉道:「這——我又怎麼能猜到呢?」
裴徽目光冷然,聲音裡帶了一絲嘲諷道:「依照我看,這和郭家那些兒子有關。」
裴寶兒眼睛一亮,隨即搖了搖頭道:「不,這不可能,這女子看起來只是出身尋常,怎麼會和郭家人有什麼交往。」
裴徽諷刺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剛才我還不能肯定,可是現在我卻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裴寶兒不禁揚眉問:「什麼猜測?」
裴徽目光深沉地道:「剛才我特意選了此處,就是讓她聽葉芙蓉的曲子,卻不想葉芙蓉正好遇上負心郎,演了這麼一出血濺當場的好戲,你剛才有沒有看見她的神情?若是納蘭雪沒有切身之痛,又何必表現得這麼震驚呢?」
裴寶兒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卻是如此,當納蘭雪聽到葉芙蓉唱詞的時候,她原本要離去,卻站住了,而當她看到葉芙蓉竟然當場自盡的時候,納蘭雪的神情更是叫人覺得憤懣,而那憤懣之中又似乎添了一分怨恨,可是這怨恨肯定不是針對葉芙蓉的,那個負心郎和她也沒有關係,這只能說明她有同樣的遭遇。裴寶兒慢慢地站起來,微笑道:「二哥是說,這個女子和郭家的某個兒子……」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聽見裴徽淡淡地道:「郭家的另外三個兒子沒有娶妻,所以應該談不上負心。真正娶妻的只是郭家的兩位長公子,而郭大公子與大少夫人江氏青梅竹馬,感情也很要好,所以容不得這女子插足,那麼只有一個可能。」
裴寶兒笑道:「只有郭衍了,其他的我不太清楚,不過卻也聽過一些風言風語,說那郭家二公子從前好像不太樂意娶陳小姐。」
裴徽笑道:「是啊,年少風流嘛,總會招惹一些女子,可是這在家風嚴謹的郭家來說就是很麻煩的事。」
裴寶兒想了想,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道:「可是納蘭雪不肯承認這一切,咱們怎麼辦呢?」
裴徽冷冷一笑,「她不肯承認,是不相信我們,我自然有辦法撬開她的嘴巴。縱然只是青年男女互訴衷腸,我也能給他辦一個負心薄倖的罪名!」
裴寶兒喜道:「這樣才好,好好利用這件事,足以讓郭家人身敗名裂。」
李未央當然聽不見裴寶兒和裴徽的對話,可是她看見了剛才的那一幕,隱隱覺得不對勁,同時看到納蘭雪飛快的下了樓。趙月不禁開口道:「小姐,要不要我攔下那位姑娘?」
李未央目送著納蘭雪的身影離開了茶樓,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道:「該走的總是要走,留是留不住的。」她看得出來,納蘭雪是個倔強的女子,不然那一日她也不會堅持不為自己診治,更不會一見到郭家的人立刻轉身離去,這實在是太奇怪,而剛才的那一幕,讓李未央心頭浮起了隱隱的念頭,這個神秘的女子,她的身份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黃昏之後,納蘭雪出了城一路向郊外走去,這時候天色已經逐漸的暗沉下來,官道之上已經漸漸看不到人了,納蘭雪看了一眼天色,並不停留,只是繼續向前走著,而就在此時,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不禁回頭一瞧,卻是一個錦衣公子帶著四名護衛,騎著快馬向她飛馳而來,那帶頭的錦衣公子率先跳下了馬,笑容可掬地站在她的面前。雖然天色已經黑了,可他站得很近,讓納蘭雪吃了一驚,這個人她是認識的,就是白天認識的裴徽。裴徽向她微微一笑道:「納蘭姑娘,我想起有件事還要對你說。」
納蘭雪一愣,對裴徽道:「可是令妹的病情?」
裴徽搖了搖頭道:「不,是關於郭家的一些事。」
納蘭雪面色一變,隨即快速地越過她向前走去,裴徽卻攔住她道:「納蘭姑娘,心中有怨為何不向我說呢?也許裴徽能為你解決難題呢?」
納蘭雪一驚,隨即勃然變色道:「我說了,這是我的事,和別人無關。」說著她推開了裴徽。可是就在此刻,一把長劍從後而出,突然橫在她脖子上,她猛地轉頭,大聲道:「你想要做什麼?」
裴徽淡淡地一笑,「納蘭小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只能讓你跑這一趟了。」
納蘭雪不禁惱怒道:「你要挾持我,你究竟有什麼目的?」裴徽卻是不說話,拍了拍手掌,原本身後跟著的四名護衛,便快速撲了上來,將納蘭雪綁的結結實實。納蘭雪看著身上的繩索,不禁冷笑道:「裴公子預備就這麼帶著我進城嗎?」
裴徽微微笑道:「我在城外有一處別莊,最適合靜養,納蘭小姐請吧。」話一說完,卻見到黑暗之中突然閃出了數十名身影,裴徽雙眼一瞇起,卻不說話。郭澄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笑得如沐春風道:「裴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裴徽心知中計,冷笑一聲道:「你們是故意放她誘我的嗎?」
郭澄冷笑一聲,卻不回答,他抽出長劍,氣勢如虹地向裴徽攻了過來,裴徽感到那一道寒光衝了過來,暗道不好,他今天本就是為了對付一個弱女子,這是一件極為容易的事,他又不願意驚動別人,才會只帶四個人便追了上來,此刻見到郭澄劍光如電,向自己身上刺來,他不由也抽出長劍,只聽到「叮叮叮」的聲音,兩人一時之間過了數招。裴徽知道自己今天中了對方的陷阱,而這裡一定還有許多高手,一旦不注意,就會被他們群起而攻之。所以他咬緊牙關,一上來就是奪命的招數,為的就是讓郭澄與他纏鬥,形成不可插手的局勢。
郭澄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反而步步地後退,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裴徽怎麼會讓他如意,上百招之後,兩人還是近在咫尺的纏鬥。旁邊的郭導和郭敦站在一旁卻沒上前去,只是分散了護衛,守住四周,防止裴徽逃跑,裴徽大叫一聲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卻聽見有一個女子的聲音柔和地回答道:「裴公子夜晚出來,卻在官道之上遇上了一夥劫匪。不小心丟了性命,你說這個戲碼是不是很有趣?」
這個聲音,裴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李未央的聲音!看樣子,對方就在這裡等著他呢,裴徽冷笑一聲,劍招突變,振起一陣寒光,如同石子透入湖中濺起圈圈漣漪,筆直向郭澄刺過去。郭澄一聲爆喝,拔地而起,長劍從空中快如閃電一般斬下去,裴徽連忙轉了招數,橫著阻擋。縱然他武功很高,卻接的十分吃力,那強勁的劍氣卻硬生生震得裴徽踉蹌地後退了三步。裴徽目中一閃,一個轉身,突然側步,將長劍加在了納蘭雪的脖頸之上,長喝一聲道:「李未央,你就不顧她的性命了嗎?」
郭澄一驚,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看著李未央,李未央目光如水,只是冷淡地看著裴徽,兩人竟然對望了一眼。
「李未央,」裴徽先是笑了笑道:「郭小姐,在下不過是想要借納蘭姑娘一用而已,你何必這麼緊張呢?」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裴公子今天下午做了一場戲,戲很好,連我都很動容呢,所以我才追了上來,想看看你能不能將這偽善的戲碼演下去,誰料你晚上就準備硬來了,這可大失水準啊。」
裴徽看著李未央,目光之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道:「看來我是棋差一招了,不過,若是你想要我的命,那這位納蘭姑娘就要替我陪葬了。」
李未央輕輕地一笑,隨即搖了搖頭道:「裴公子的確心思狠毒,可惜打錯了主意。這位納蘭姑娘跟我有什麼關係?她不過是個誘餌,使得裴公子上當罷了。」
裴徽面上一變道:「你說什麼?」
李未央笑了道:「難道裴公子你不知道,這個納蘭姑娘已經和我在青州城結識了嗎?這回她來郭府就是來找我的。」
裴徽死死地盯著李未央,似乎想從她的目光之中尋找出一絲端倪,可是李未央神情十分的平靜,讓他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也許自己是中了對方的奸計,李未央故意下了個套子,讓他自以為聰明的上了當,眼前的局勢,分明是想要置他於死地。他的長劍在納蘭雪的脖子上輕輕一劃,那雪白的脖頸之上立時就多了一道傷口,血流不止。納蘭雪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
裴徽的行為讓郭家的三位公子神情都是一變,只有李未央輕輕地笑了笑:「納蘭姑娘不過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而已,她既然收了我的錢財,血濺當場我也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裴公子若是要動手,那就請便吧。」
裴徽不由得十分惱怒,他沒有想到李未央絲毫不在乎納蘭雪的性命,心念急轉,厲聲道:「李未央你果然行事狠辣,手段高超,只不過,這世上未必世事都如你所願的!」說著他一把將納蘭雪猛地推了過來,隨即飛快往後退,毫不猶豫斬殺了一名郭府護衛就要逃竄出去。就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郭導卻突然站到他的面前,郭導冷笑一聲道:「是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怎麼知道你一定是那只黃雀呢?」說著已經給了裴徽狠狠一劍,裴徽沒有料到對方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打算,中了這一劍,猛地摔倒在地下。他目眥欲裂地看著眼前的郭導,今天就是他的殞命之時嗎?他裴徽一世英名,竟然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葬送在了李未央的手上,怎麼不讓他恨得咬碎牙齒!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突然聽到一聲清越的聲音道:「劍下留人。」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卻看見一輛馬車停在了面前,馬車之上掛了兩盞金製的燈籠,那車簾子輕輕的動了一下,車上的人下了馬車,姿態悠閒地走了過來。這人的面容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他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身穿紫袍,體態修長,臉上的五官十分立體,鼻樑挺直,微帶笑容,秀美斜飛,更襯得有一種風流姿態。他緩緩地走來,如行雲流水,風韻天成。這時候,裴徽已經開口叫了一聲:「大哥!」卻是十分的驚喜。
原來此人便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原本是二房的長子,後來卻被過繼給柱國大將軍裴淵的那一位公子。李未央微微一笑,溫和地道:「原來是裴大公子,郭嘉有禮了。」
裴弼拱手作揖道:「早已久聞郭小姐大名,此處終於見了面,果然應了那句老話,聞名不如見面啊。」
李未央是曾經聽說過裴弼裴公子的,只不過關於他真實的事跡很少,因為他一直在溫泉山莊養病,但有些事情倒是有跡可循。從前若是有人敢對裴淵稍有不敬,裴淵便會想方設法將他置於死地,只要他覺得有誰對裴家的權勢地位有所威脅,便會痛下殺手,不管是朝中大臣還是皇親國戚,都不能倖免,可是這兩年,裴淵的行為卻跟以前大相逕庭,表面看他的手段似乎是溫和了,可是在李未央分析了這幾年他的一些行事之後,卻覺得他不是變得溫和了,而是變得更加狡詐了,所有的罪他的人都是死在了別人的手上,裴家人沒有沾染半點血腥,這樣看來,似乎有人在裴淵的身邊出謀劃策……
裴弼聲音溫和,而且低沉動聽,他微笑道:「舍弟對郭小姐無禮了,不知你可否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馬。」
李未央微笑著道:「裴公子過謙了。」對方舉止優雅,神情溫柔,卻不知怎麼的讓人渾身發毛。她略一停頓,繼續開口道:「裴二公子為人太過死心眼,很多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他卻始終念念不忘,不過既然裴公子開了口,我又有什麼過錯不能原諒呢?」說著她一揮手,郭導便放開了架在裴徽脖子上的長劍。
裴徽站了起來,惱恨地捂著傷口,瞪了一眼李未央,勉強支撐著走到兄長身邊。
李未央笑容卻和煦。裴弼看著李未央的眉眼,神情溫柔像是很感慨道:「郭小姐豆蔻年華,如花似玉,只不過再漂亮的女子也敵不過似水流年,郭小姐可要珍惜現在的好時光。」他話說得頗有深意,態度卻始終很溫和。
李未央也看著對方,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笑意,慢條斯理地道:「聽說裴大公子身體不是很好,一直在外養病,這一次回到大都來,莫非裴家有什麼事嗎?」
這女人真是喜歡睜眼說瞎話,明明是她害死了裴家幾個兄弟,可是現在看來,她的表情竟然是十分的溫和,彷彿毫不知情的模樣,裴徽恨不得拿起長劍在對方的臉上劃兩刀才覺得解恨,可是他想到李未央的手段可怖,還真沒那個膽子。
「不過些許小事,無阻掛齒。」裴弼轉頭對裴徽道:「郭小姐深明大義,這一回原諒了你,下一次你可要親自向她賠罪啊。」
裴徽低下了頭,卻連看也不看李未央,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前那些鎮定從容到了裴弼眼前,卻都不見了。李未央看著他的神情,不禁微微含笑,心底卻起了警惕,這個裴徽已經算是十分狡詐的人,可是他到了裴弼面前,卻像是個孩子一般,連話都不敢說,而這裴弼明明瞧見這裡刀光劍影,卻依舊談笑風生,可見這他才真正是個非凡的人物。
裴弼向李未央輕輕一拱手,瀟灑地帶著裴徽回到馬車之上,馬車噠噠地走遠了。
旁邊的郭導開口道:「為什麼要放了他?」
李未央輕輕一笑道:「你以為他真是單槍匹馬來的嗎?」
郭導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道:「你也太過謹慎小心了,若是真的拼起來咱們未必會輸。」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我已經答應過父親,不能再做任性妄為的事。我將你們帶出來,就要讓你們平安的回去。」她說完這句話,倒顯得她的年紀比他們大很多。
郭導腹誹了一句,卻不說話了,這時候,郭澄走了過來看著李未央道:「你瞧那納蘭姑娘該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知道她姓納蘭,卻不知道她具體叫什麼。納蘭雪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彎下腰,抽出包裡的止血散,自己給自己上了藥,隨即背起了包袱,轉身便要離去,顯然是不預備和李未央他們說任何一句話。
李未央輕輕地一笑,開口道:「納蘭姑娘,請你等一等。」
納蘭雪止住了步子,回過頭來,那一雙清澈深邃眼眸看著她,李未央微笑著看向對方道:「納蘭姑娘,你就真沒有看出,今天那個農婦和小女孩在你眼前表演,為的是引出你嗎?」
納蘭雪愣了愣,搖了搖頭,若真如此他們也太會演戲了。更何況,對方又是如何知道她會治病的呢?
「通關文書上應該有你的身份,裴徽早已知道你是個大夫。」李未央嘲諷地一笑,開口道:「不光是那對母女,還有茶樓裡的葉芙蓉。」
納蘭雪一怔,隨即驚訝道:「你是說她的故事也是假的嗎?」
李未央笑著搖了搖頭道:「故事是真的,卻是有人故意讓你瞧見。」
納蘭雪面容漸漸的沉寂下去,李未央微笑道:「所以,下次還有這種事,納蘭姑娘最好不要多管,好人不是好做的。」
納蘭雪看了李未央道:「下次還有這種事,我還是會管。」
「哦?」李未央看著她,似乎有幾分興致。
納蘭雪面目表情地道:「不是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有目的的,若不是和郭家牽扯到了一起,只怕那個裴公子根本不會對我這個尋常人感興趣,下一次若是碰到有人受傷,我還是會管,郭小姐或者看慣了殺戮,所以看誰都是有陰謀的,我和你不同,我只是想要過好自己的日子,不用去想那麼多。」說著她已經轉身要走。
李未央卻輕聲地歎息道:「納蘭姑娘這是要往何處去?」
納蘭雪頭也不回地道:「我要離開大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李未央卻是笑了:「裴家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納蘭雪回過頭來看著李未央道:「剛才你不是已經向他說過,我是你安排來故意誘他上當的嗎?」
李未央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含著一絲冷冽:「這種話只能騙得過裴徽,騙不過他大哥裴弼,若非如此他怎麼會及時趕到這裡?等他們想明白了一切,肯定會繼續找你,你一個弱女子,又能躲到哪裡去呢?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隻黃雀,現在看來不過是螳螂而已啊。」
看著李未央自嘲的一笑,看得納蘭雪一怔一怔,納蘭雪略猶豫道:「我會盡快離開此地,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給你添麻煩的或許是我們,希望納蘭姑娘能夠跟我回郭府去,把事情說清楚了。」
納蘭雪面色一白,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裡似乎隱約有淚光,可是她猛地眨了眨,那淚光消失了,面容重新變得冷淡:「不,我本就是鄉野之人,根本不配和郭家人扯上關係。從哪裡來,就該回哪裡去,郭小姐不必為我費心了。」
李未央看著她,一字一字地說道:「你明知道自己會有生命危險,也明知道裴家人不會放過你,你還是要離開,是怕面對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