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示威之戰
李未央知道政局就是如此,表面上越是平靜,私底下越是暗潮洶湧。而這一波大浪,恐怕很快就要掀起來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並且尋找有利的時機。
重重簾幕低垂,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落在李未央白玉一般的面頰之上,她手中惦著一顆白子,似笑非笑道:「五哥,這一回你可沒有退路了。」
李未央是怕他心情還沒緩和過來,一有空便拉著他下棋,卻不知道他現在早已不在意自己的武功和手臂了,不過每天都有美人相伴還是賞心悅目的,這也是人生一大樂事。郭導看了一眼棋盤,哀歎一聲道:「我都與你說了不要如此咄咄逼人,讓我三子又何妨!」
李未央笑道:「琴棋書畫,我唯獨棋可以拿得出手,自然要多練練。」
郭導見她談笑風生,反覆斟酌語句才道:「那一日陛下在宴會之上曾經要為旭王和王子矜賜婚,你心裡……真個就沒什麼想法?」
李未央輕輕落下一子,神情平淡地道:「我要有什麼想法?」
郭導看她神情的確是沒有什麼異樣,不由歎息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氣,如今外頭人人都說那王小姐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除了裴寶兒容貌絕世之外,如今風頭最盛的就是王家的這位千金。從她回大都之日起,就不知有多少癡情人在她每月一次出府上香的路上等候,希望可以一窺她美麗的容顏。最後甚至發展到這些人提前一天就會帶著馬車在她經過的路上排隊。更可笑的是有些投機取巧之輩提前兩天去排隊,並且將那些位置炒到天價。」
「話是這麼說,可為了目睹美人真容,那些名門公子還是趨之若鶩,不惜千金的。」李未央微笑著,指了指棋盤道:「五哥,你再不落子,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郭導面色一凜,匆忙落下一子道:「你可知道王子衿美名是如何傳出去的?」
李未央無可無不可道:「願聞其詳。」
「聽說三年之前西南羌國國主得到了王子矜的一幅畫像,他們又聽聞此女精通天文八卦,星象地理,所以便以此畫像為由索取王子矜。可王氏家族都是驍勇善戰,再配上王子矜的奇門八卦之術,王家便硬生生將羌國皇帝的五十萬大軍狠狠逼退了四百多里。於是每年向越西朝貢的國家又多了一個,後來那幅畫像被王家人帶了回去,鎮東將軍看了一眼,只說了一句,風采不及子衿十分之一。而後這一句話傳了出去,便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王家提親,連他們的門檻都踏破了。」
李未央微笑道:「除了王子矜的美貌之外,他們還看上了王家的姓氏,也許還有些別的什麼。」
郭導點頭道:「的確如此。王家既不參與權謀鬥爭,也不肯輕易向裴氏低頭,是一個很超脫的存在,他們能夠有如此的地位,跟陛下的扶持也是分不開的,郭家陳家都深陷於裴氏的鬥爭中,王家卻能獨秀於林,你想想看,他們是不是很值得留意。」
李未央粲然一笑:「五哥,你談王家的小姐,談得已經夠多了,難不成你對她也有意思嗎?」
郭導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意思嘛倒也是有的,只不過不是傾慕,而是防備,不知道她除了精通軍事之外,還精通些什麼。」
李未央輕輕一歎道:「你輸了。」
郭導一驚,隨後猛的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黑子已經被吃得一個不落了。他惱怒地丟下棋子道:「誰能比得上你!一邊下棋,一邊說話,還能一心二用,真是服了。」
李未央只是伸出手道:「答應我的綵頭呢,可不要忘了。」
郭導連忙將她的手推回去道:「再輸下去,我可就要傾家蕩產了。」
李未央只是笑,卻不說話,屋子裡是十分溫馨的氣氛。郭導歎了一口氣,此刻他雖然對李未央終究難改鍾情,卻已經沒有往日裡那般壓抑痛苦,這是一種愛慕,也是一種欣賞,甚至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情,只能說,他是痛並快樂著。
就在此時,郭敦和阿麗公主一前一後跑了進來,兩人步伐一致,面上都是十分興奮的神情,郭敦的手上還拿著一張燙金的帖子。
李未央一瞧,罕然發覺這兩人年紀相仿,一個英俊開朗,一個熱情快樂,竟是如此相配,她笑道:「四哥,有什麼事情值得如此開心?」
郭敦立刻將那帖子展開道:「你瞧,王家給咱們下帖子了。」
李未央眼底複雜神色閃過,淡淡笑了笑:「是王家下帖子,還是王小姐下帖子。」
郭敦不由撓了撓頭,他不知道這兩者有什麼區別。
李未央輕輕一笑:「若是王家下帖子,請的自然是郭家所有人,若是王小姐下帖子嘛……」
她的話沒有說完,卻聽見阿麗公主立刻接口道:「帖子上是說,邀請郭小姐還有郭家的幾位公子……依我看,倒像是年輕人的聚會,因為並沒有提到要請夫人一起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燙金的帖子,上頭一手龍飛鳳舞的草書,完全不像閨閣女兒家所寫。她從郭敦的手中接過那帖子,又細細端詳了片刻道:「這麼大氣的一手字,這王小姐果真有三分意思。」
這話,卻是向著郭導說的。郭導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去一會麼。」
會,自然是要會的,對方特地送來的帖子,若是不去豈不是讓人心生疑竇麼。畢竟誰都知道,旭王完全是因為傾慕李未央才會拒絕了陛下的賜婚,如今這件事情可是在整個大都鬧得沸沸揚揚。若是李未央不去,只會給人留下更多話柄。
鎮東將軍的府邸古樸嚴謹,在一眾富麗堂皇的宅邸之中,顯得十分大氣莊重。
李未央走過迴廊亭台,才發現其中別有洞天,遠比外面看到的要更加器宇軒昂,精美絕倫。所有的建築佈局規整、工藝精良、樓閣交錯,充分體現了富貴無匹和清致素雅的完美結合。
花園以一道漢白玉拱形石門為入口,花園內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山銜水,亭台樓榭,廊回路轉,隨後便看見一座高大的戲樓,上面的戲台足足有兩三米高,對面的小廳卻是裝飾清新秀麗,纏枝籐蘿紫花盛開,使人恍如在籐蘿架下觀戲。花園東邊還有一座造型十分小巧的湖泊,取名新月湖。湖心有亭,並有九曲廊橋,與岸相連,造型十分精緻。這樣的景致就連李未央瞧了,也不禁側目。
郭導輕聲問道:「怎麼了?」
李未央卻並不留戀那些美麗的景色,而是指著不遠處的桃林道:「你瞧那桃花如火,花束枝頭,濃淡相間,是不是很美麗。」
郭導順著李未央的目光望去,不由十分驚訝,如今的時節哪裡來的桃樹呢,可偏偏對面正是一片桃林,有的鮮紅如碧血,有的艷麗如胭脂,如同一片片雲錦鋪開,奪目耀眼,泌人心魄。然而,郭導並不是尋常人,他又仔細盯著那桃花林瞧了半天,突然神色一凜:「這是陣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這桃花陣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地支而分作十二個方位。子為北方,丑為東北偏北,寅為東北偏東,卯為東方,辰為東南偏東,巳為東南偏南,午為南方,未為西南偏南,申為西南偏西,酉為西方,戌為西北偏西,亥為西北偏北。每一個方位,若是有人無意之中踏入,都可以催動陣法,驚動府中護衛。五哥,你說得不錯,對這位王小姐,的確是需要留意的。」
郭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旁邊的阿麗公主卻好奇問道:「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半點都聽不懂?」
李未央見阿麗公主滿面疑惑,不由淡淡一笑:「你瞧前面的桃花林,還有四周的擺設都是按照陣法來排布的,一顆桃樹,若是換做一個人就是陣法。」
阿麗公主聽到她這樣說,神情卻是更加的驚疑道:「我為什麼越發的聽不明白了呢,你解釋得仔細一點。」
李未央眼底笑意清澈:「整個大宅都是配合這桃花林進行佈陣,在陣局變化之中蘊含千變萬化。你看這一座假山呈大展凌空之勢,再現現實戰中攻城掠地的驚險場面。而陣型的四角各有四株梅樹,彷彿四面大旗迎風舞動,各自帶動四周百人陣旗,整齊劃一,展現濃烈的戰場氛圍。整座大宅看起來十分尋常,實際卻說明了大宅的主人精通五行八卦、陣法演練之道。若是不知道的人,斷然不會猜到這其中的奧妙。」
阿麗公主又仔細盯著郭導所說的地方瞧了瞧,無奈還是什麼也瞧不出來,不由驚歎道:「嘉兒,你怎麼會懂得這些……真叫我驚訝。」
李未央目光似笑非笑,卻是一言不發。事實上,早年她跟隨拓跋真曾經上過戰場,所謂五行八卦、陰陽道理,乃至軍法佈陣,這些都有專門的謀士負責。她為了討拓跋真歡喜,也曾經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只不過她並不特別擅長這些,她最擅長的還是揣度人心。如今看來,這些王小姐還真是箇中高手。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連住宅都佈置得如此精心。若是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賊闖進來,恐怕還沒有近身,就會死在這八卦陣中。
就在此時,一名俊朗男子身著華服翩翩而至,他恰好聽見這一段,不由淡淡一笑,眸光微轉道:「小妹果然沒有說錯,她說這些客人之中,能夠瞧出這陣法奧秘的恐怕不出五人,今天來的客人之中,靜王殿下算是一位,裴大公子算一位,餘下就是郭小姐和郭公子了。」
靜王和裴弼清楚,是因為他們涉獵群書,對這些東西雖然不甚精通卻也都瞭解。郭敦和郭導對視一眼,卻是站在一旁,沒有開口。李未央笑意盈盈道:「剛剛還在想,將這宅子打理得如此精緻美妙,主人定然不俗,原來一切竟是王小姐佈置的。」她這是明知故問了。
王廣淡淡一笑,開口道:「小妹最喜歡這些,往日我們怎麼勸她也不聽,如今遇到郭小姐,怕是遇到知心人了。」
王廣性情溫和,又擅長對弈,上一次在與裴弼對弈的過程之中,他對這個下得一手好棋的女子十分傾佩,此刻見她一眼就能看穿小妹的佈置,不由更加驚歎,躬身道:「郭小姐,請。」
李未央舉目望去,湖心亭中早已擺下宴席,於是,她便與其他人一起移步入內,各自入座。
主位之上坐著王子矜,今天她身上穿著一襲鵝黃色的衣裙,將她的玲瓏精緻、大氣嫵媚,展現得淋漓盡致。頭上青絲斜斜綰起一縷,彷彿一輪彎月,而餘下的那些則如同瀑布一般隨意披散在身後,更顯風流飄逸。
王子矜看到李未央,微笑著主動站起身來,溫柔相迎道:「郭小姐到訪,真是蓬蓽生輝,快請坐吧。」
眾人瞧見這一幕,私底下卻是議論紛紛,那一天在大宴之上,旭王公然拒絕了與王小姐的婚事,可是狠狠給王家打了一巴掌,可是如今看來王子矜竟然對李未央如此禮遇,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人不禁暗暗歎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位王小姐的大氣和雍容,的確是叫人難忘。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彷彿沒有察覺到眾人詫異的目光。
郭導一坐下,目光便順勢落在了對面不遠處的靜王元英身上。靜王執起酒杯向他微微一笑,郭導心中卻另有計較。
郭敦十分不滿,冷哼一聲道:「看來元英對這位王小姐,也很有興趣。」元英一直在追求李未央,可是如今瞧見他竟然也破天荒的應邀,還坐在王小姐不遠處,郭敦只覺得十分惱怒。他沒想到對方如此見風轉舵,眨眼之間就跑去向王子矜獻慇勤,這跟他從前認識的靜王元英,簡直是判若兩人。
就連阿麗公主都把臉偏過了一邊,輕輕的冷哼一聲。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明顯並不在意。
在大都生活久了,阿麗公主與靜王元英倒是時常碰面,也許是漸漸的瞭解了對方和自己的差距,阿麗公主對他早已不抱什麼期待。此刻瞧見他也來了,而且言笑晏晏,阿麗公主心頭莫名多了一絲不快。可她沒有意識到,這不快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李未央。她輕聲對郭敦道:「你瞧,靜王也在這裡。難道他也想娶那王家小姐嗎?」
郭敦聽她這話的意思,倒有幾分像是替郭家抱不平的意思,不由低聲道:「誰知道呢,也許靜王殿下覺得王家對他很有幫助。」
李未央唇畔始終帶著一抹微笑,她聽了這話不過提醒一句:「閒談莫論人是非,四哥,你小心被別人聽見。」
郭敦粗聲粗氣道:「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怕誰聽見?」
李未央失笑,這位四哥的脾氣可向來不太好。更何況,阿麗公主曾經傾心於靜王元英,郭敦嘴上不說,心裡到底還是吃醋和介意的。此刻瞧見他對靜王有三分敵意,李未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郭導輕輕搖頭,明顯不以為然:「我瞧倒是未必。」
郭敦看了一眼郭導,蹙起眉頭:「你這是什麼意思?其他王爺可都沒來,就他一個人在這裡坐著,還不夠明顯嗎?」
郭導淡淡一笑:「慇勤自然是要獻的,不過他肚子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誰也不知道。」
李未央聽了這句話,心頭卻是一跳,不由看向對面的靜王元英。元英的面上卻是一派沉靜,笑容和煦,跟往日裡沒有絲毫的差別。他並沒有看向李未央,而是正在向著王子矜說什麼,神情之中一派溫柔,彷彿真是一個護花使者的模樣。
李未央低下頭,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一直對靜王敬而遠之,他是很明白的,自己鍾情的對象是元烈,對他沒有絲毫的意思,而郭夫人也已經明確的和郭惠妃提出,兩家的聯姻是斷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靜王轉移對象並沒有什麼奇怪,她也樂見其成。更何況依王家的勢力和王子矜的才華橫溢,她的確會是靜王爭奪皇位的一個大好幫手。靜王如今轉而追求她,李未央覺得沒有什麼不對。可是聽郭導的意思,好像還有些不對勁……
靜王向王子矜說著話,眼光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對面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一如既往的淡雅動人,發上沒有複雜的飾品,只簪了一隻碧綠的玉簪。上身穿著青紗羅裙,下面配了同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薄紗罩衣,使得那青色看起來有幾分朦朧,卻反而增添了一抹動人之色。縱使妝容素淡,可小小的玉墜子耳際生輝,襯托得一張玉顏流光動人。淡淡一笑之間,竟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王子矜微笑道:「還要多謝靜王殿下送來的那本兵譜。」
靜王轉頭,才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麼,他微微一笑:「王小姐喜歡就好,不過是一點心意。」
王子矜瞧著靜王元英,神色不動:「子衿多謝靜王殿下一片心意。」
元英舉起酒杯道:「那就請飲了杯中之酒,從此之後,我便可以算作是王小姐的朋友了吧。」
王子矜纖濃羽睫微垂,恬柔一笑:「那是自然的。」
元英看著王子矜,若論起家世,王家和郭家不相上下,甚至還有隱隱超脫之勢。他對郭家的力量十分瞭解,可是對於神秘的王家並不十分肯定。而就王子矜本人來說,除了容貌之外,她還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精通五行八卦,軍事陣法,若是迎娶了她,那絕對是他求得皇位的一大助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王子矜他卻提不起幾分興致。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知道王子矜對自己同樣大有益處,卻從來沒有動過想要迎娶她為王妃的念頭。或許是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又或許他是真的十分鍾情那個人,想到這裡,他的一雙眸光,不由自主又看向了李未央。
王子矜若有所察,淡淡一笑道:「靜王殿下似乎很留意郭小姐。」她的聲音說得極低,旁人聽起來只以為他們在討論園中的景色,斷然想不到她會提起郭嘉。
元英面上露出溫和的笑意,眸中卻有厲色閃過,他轉過目光看著王子矜道:「哦?王小姐何出此言。」
王子矜眼眸微斂,果斷笑道:「似郭小姐這樣蘭心蕙質,心思細膩,正是靜王妃的最好人選。再者,靜王殿下傾心於她早也不是什麼秘密的事了。早在我踏入大都的第一天,便已經有人告訴我靜王殿下想要迎娶郭小姐為正妃,只可惜……」她的話沒有說完,又留了半截。
靜王的笑容卻慢慢收斂了,他注視著眼前這個女子,心中升起一絲疑慮。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王子矜心思深沉複雜,絲毫也不下於李未央,叫人揣摩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思及此,他不禁又端起一副笑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鹿死誰手,王小姐你說對不對?」
王子矜自然是點點頭,優美的唇畔露出笑容:「自信當然是好的,只不過依照郭小姐這樣冰冷的性情,想要抱得美人歸,靜王殿下還要好好努力,莫要叫他人搶了先機才是。」
靜王元英又與她碰了一杯,似笑非笑道:「多謝王小姐的提醒。」兩人相視一笑,卻都是各懷心思。
李未央將這一幕看在眼中,心頭更加注意。雖然那兩人站在一起也一樣是俊男美女,十分匹配,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讓人覺得古怪。也許他們彼此的笑容之中都藏了算計,而李未央又將這番算計看在了眼中,又或許……她情願是自己多心了。剛剛進入大都的王子矜和這靜王元英之間又會有什麼合作,或者是勾結?這還真是叫人料想不到的事。
此時王子矜笑道:「今日舉辦宴會,是家父想要慶祝我歸來大都,為我熟悉一下大都之中的各位。從今往後,希望大家能夠將我王子矜當成朋友,常來常往才是,不要因為我從小在山間長大,就嫌棄我粗鄙。」
眾人聽到這裡,紛紛笑道:「哪裡哪裡,王小姐真是說笑了。」
「是啊,子衿小姐才貌雙全,正是京中第一等的名門淑女,何必如此自謙呢。」
一時之間,無數人讚賞撲面而來,可是王子矜卻是淡淡含著笑容,笑容之中沒有絲毫的自得,一派落落大方的神情,等到眾人說完了,她才微笑道:「如此,就請大家欣賞歌舞吧。」說著,她輕輕擊掌,掌聲剛過,只聽見響起一陣古琴雅樂,在樂聲之中,一塊蓮葉緩緩從對面飄至湖心,沒有太近也沒有太遠,剛剛好能夠讓湖心亭的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眾人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眼花,可是揉了揉眼睛,卻依舊見到蓮葉之上有一個粉衣的女子,身上穿著美麗的粉色衣裙,翩躚起舞,動作溫柔婉轉,行雲流水,將女子形體的柔軟和美麗展現到了極致。
眾人彷彿身臨其境,不禁屏氣凝神,靜心觀看。
這舞蹈的女子容貌嬌俏,顏色艷麗,偏偏又身形瘦削,纖腰一束,整個人十分玲瓏,如同輕燕一般在那束蓮葉之上起舞,再加上舞技絕倫,翩翩如風,叫人目不暇接。眾人只聽到湖心傳來她的歌聲:「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當真可謂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這匠心獨運的蓮葉之舞,一時之間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李未央微微一笑,她見過無數人的舞蹈,這一出舞並不如何出奇,但最為奇特的舞蹈的地方。如果想要在蓮葉之上跳舞,又要緩而急的連速轉圈,最講究的便是腰肢的靈活和腳下的功夫。還有就是此名女子的體重絕非常人可比,她在蓮葉之上,舞得越是妖嬈多姿,只怕背後要吃的苦頭也就越多。尤其是那一雙玉足,分明是以帛繞腳,趨作新月之狀,才可以在蓮葉上作舞。
一曲舞罷,卻是掌聲雷鳴,靜王笑道:「王小姐可真會藏私,如此舞姬竟然也在你的身邊,這麼高妙的舞技,實在是叫人歎服。」
王廣笑道:「梧桐的舞姿固然高妙,可是卻不及小妹萬分之一,她不過是在蓮葉上作舞,子衿早在三年之前已可在掌上舞了。」
眾人聽見此言,不免都露出驚歎之色。
王子矜面色微紅,只是輕聲說了一句:「二哥真會拿我取笑,那不過是年紀小不懂事胡鬧罷了。」
眾人心道的確如此,王子矜是名門貴女,怎可在眾人眼前露出金蓮跳舞?不過這舞姬的舞蹈已經是驚為天人,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王小姐若是親自舞起來,又是何等風情。
李未央眼眸微轉,不經意間掃向對面的裴弼,卻見他只是舉起酒杯,目光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李未央淡淡一笑,也是彷彿毫無所覺的模樣。
阿麗公主撇了撇嘴道:「每一次來參加宴會,總是看歌舞,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找點其它的樂子。」
王子矜瞧向阿麗公主,面上帶笑道:「不知公主有何建議?」
在這裡,所有人都知道阿麗公主是來自草原,性子十分活潑,所以對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並不奇怪。的確,總是這樣坐著,也沒有什麼大意思。
阿麗公主想了想,不由道:「不如我們來投壺吧。」
李未央撫額,自從上一回無意之中讓阿麗公主瞧見了有人在投壺取樂,她便開始迷上了投壺,三天兩頭逼著人和她比試。所謂投壺,就是以盛酒的壺口做標,在一定的距離之間投石,以投入多少記籌決勝負,負者罰酒,不過是宴會上以酒助興之道。
王廣淡淡一笑道:「玩投壺,容易玩得手腕酸痛,公主殿下不怕手酸嗎?」
阿麗公主一愣,想了想道:「是有點酸。」眾人不禁哈哈大笑,李未央也搖頭歎息,阿麗呀阿麗,連別人促狹你也聽不出來。
阿麗公主不死心,想了想:「投壺會手腕酸痛,那咱們不如射柳可好?」
射柳便是策馬繞圈,目標則是柳樹枝條,柳枝隨風擺動,很難射獵,對於草原上的遊牧民族來說,是一種最正常不過的競技比賽,但對於在座的人特別是這些小姐來說就分明是太難了。更何況,這裡是花園,哪裡有策馬的地方。
靜王元英微笑道:「柳枝細小而柔軟,微風一吹,便是一個活動的靶子,此時也不須馳騁馬射,只要能立定步射,已經是一件極難的事情。所以可以命人取來柳枝插在地上,權作為消遣吧。」
李未央很明白,表演射柳最重要的是心理素質要好,一定要有超凡的鎮定才可以完成。
眾人聽到這裡,不禁都笑道:「好,既然靜王殿下有此雅興,咱們自當奉陪。」
一直沉默的王延聽到這裡,終於來了點興趣,他立刻吩咐人下去準備一切。第一個上場的是阿麗公主,她是出身草原,射技自然非凡,一拉弓箭,一支長箭便筆直的射了出去。隨後在眾人的注目之中,竟然將那柳枝一下子反釘在了地上,而且正中柳枝的尖部,可見箭術極為高超。
眾人拍手叫好,郭敦呼哨道:「公主,你果然是厲害非凡!」
阿麗洋洋得意,笑容滿面,又跑著回到了李未央的身邊,得意地將柳枝給她看,李未央看了一眼,卻是搖了搖頭,柳枝被阿麗公主射斷了,露出白色那一節,其實算不得多麼高妙的箭法。
接下來的幾個人卻都是失敗了。莫說是那些閨閣的千金小姐完全舉不起弓箭,就是尋常的名門公子,能夠拉開弓的也沒有辦法射中那細小的柳枝,眾人不由十分懊惱。
阿麗公主瞧見王子矜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挑釁道:「王小姐,你為什麼不試一試,你可是主人,難道要逃避遊戲嗎?!」
王子矜聞言,目光中掠過一絲笑意:「日曛,你去為大家表演一番。」從她身後走出來一個美貌的婢女,身材高挑,冷若冰霜,她向王子矜恭身行禮,隨後便走到眾人身前,取過弓箭,轉瞬之間張弓搭箭,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聽見「嗖嗖嗖」的數聲,眼前一排的五根柳枝全部從中射斷。
五箭全中,眾人立即大聲歡呼,一時之間場上掌聲雷動。
李未央微笑,這個婢女不僅武藝過人,機智也非常人能比,如此一來,旁人發揮再好,也不過拾人牙慧,沒有什麼新鮮的。一個小小的婢女,便能成功的搶了所有人的風頭,王子矜不用出場,就已經力壓所有的人,甚至將剛才阿麗公主得到的讚譽也都壓了下去,正是一舉數得。
阿麗性情開朗,她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此舉壓了她的威風,她只是替那名叫日曛的婢女叫好,並且連飲三杯道:「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王小姐身邊果然是藏龍臥虎,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有如此的功夫!」
這一回不要說阿麗公主,其他人也紛紛側目,先是有蓮上舞,再接著是百步穿楊的弓箭手,偏偏兩個這麼厲害的婢女也不過就是王子矜身邊的僕從而已。可見她們的主人要厲害到何種程度。王子矜此舉,既不用親自下場失了身份,還成功的搶了風頭,果真是高手啊。
就在這時候,裴弼突然開口道:「郭小姐,眾人都去一試身手,為什麼你只坐在原地?」
李未央看著裴弼,揚眉一笑,陽光之下,神采如醇酒,芬芳引人:「這自然是因為我文不成武不就,若是貿然參加,倒是貽笑大方了。」
阿麗公主立刻皺眉,她心道李未央可不是什麼文不成武不就,她的棋藝堪當越西第一,更別提她也會弓箭,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若是李未央自己主動站起來親自比試,不管贏還是輸,都沒有什麼光彩。畢竟王子矜可是只出了一個婢女,李未央又怎麼可能自降身份,去與對方比試呢。
郭導看了李未央一眼,知道對方完全不在意今天發生的事情,但……他下定決心,看著旁邊的趙月吩咐道:「既然裴公子已經發話,趙月不妨也下場便是了,不要給你家主人丟臉啊。」
趙月聞聲看了李未央一眼,卻見她似笑非笑地向著郭導望去。這一回郭導卻是十分堅持,無論如何他不能讓任何人瞧低了她的妹妹。李未央終究沒有反對,於是趙月便迅速飛身出去,只一次搭箭,便將五支羽箭一同射了出去。眾人都瞧呆了,跑過去拾起那柳枝,幾乎忘了說話。此時,便有人將斷柳奉上,王子矜一眼望去,不由微微一笑道:「這位姑娘堪當今天遊戲第一人了,去,把她所射的折柳拿給眾人觀賞。」
眾人看在眼中,十分不明白,當折柳傳到裴弼手中的時候,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趙月只搭弓一次便能同時發出五支箭,日曛卻只能做到一次發一支,而且趙月射中的都是柳枝的尖端,日曛卻只是射中了中部,兩人孰優孰劣,高下立現。
日曛也將這一幕看在了眼中,目光之中不由露出了三分惱怒,剛要說什麼,卻聽見王子矜一聲輕叱道:「願賭服輸,日曛,你還不退下。」
日曛更加惱恨地瞪了趙月一眼,這才退回了王子矜身後的一眾貌美的婢女之中,隱沒了身形。
李未央暗暗一歎,郭導還是過於驕傲了,以至於不能容忍別人在自己面前放肆。可是對於李未央而言,她從來不將王子矜看做什麼潛在的對手,所以也就不在意她的任何行為。是不是挑釁,眾人心中都有數,何必要做得這麼明顯?她對於跟女子爭鬥一事,還的確是不怎麼感興趣,如今她的目標,只放在裴皇后和裴弼的身上。
就在這時候,大家都沒注意到阿麗公主卻已經是喝得滿臉通紅了,李未央不禁稍感意外道:「阿麗公主,來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莫要貪酒。」
王子矜關切地道:「阿麗公主醉了嗎?是我不好,今日用的是陳年的鳳竹釀,要知道這種酒雖然清甜,後勁卻極大,剛才阿麗公主連飲三杯,或許是真的有點醉了。」
李未央眸子裡寒凜煞氣一閃,瞬間平靜,故作不上心,阿麗公主是什麼樣的酒量她心裡很明白,能夠連飲三罈酒而不會變色,可是今天不過是三杯,竟然就滿面通紅,坐在那裡頭暈腦脹,這一幕實在是不同尋常。
此時,就聽見王子矜道:「來人,還不扶著阿麗公主去休息。」
立刻便有兩名婢女越眾而出,來攙扶阿麗公主。李未央也站起身來,似笑非笑道:「四哥五哥就在這裡稍坐,我陪著阿麗公主先去歇息,回頭等她好一些,我們會一同回來。」
李未央這麼說就是不肯放阿麗一個人了,王子矜也不見怪,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樣:「如此,兩位請吧。」
原本阿麗公主被送去後堂休息,只用婢女陪同,可是既然郭小姐都要親自前往,那麼王子矜也不免必須作陪。
阿麗公主到底走得急了,一陣頭暈失重,險些摔倒,李未央連忙相扶,旁邊的趙月也隔開了王府婢女的手道:「奴婢來就行了。」
走出不到兩步,阿麗公主已經扶在欄杆之上,不顧形象的吐了起來,李未央在她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背道:「你素日酒量極好,如此一來,倒把我們嚇壞了。」
王子矜聞絃歌而知雅意,喚過梧桐道:「去煮些醒酒湯來,要清淡一些,剛才我瞧公主沒有吃多少東西,一定要留神。」
梧桐點了點頭,立即下去安排,隨後,王子矜柔聲道:「郭小姐,不如請公主移駕室內,暫作休息,醒酒之後再回去。」
李未央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點頭道:「那就有勞王小姐了。」
王子衿從前覺得這位郭小姐狡獪若狐狸,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眼睛,如今看來還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王子矜微微點頭,前面帶路,她領著她們直接進了一間臥房,只見到碧紗窗下的香爐中騰起沉香,寥寥青煙映著白紗,暗香陣陣、沁人心脾。阿麗公主被扶到輕幔低垂的鏤空雕花大床上躺下,王子矜十分細心的吩咐婢女取來一床錦被替她蓋上,隨後婢女送來的醒酒湯,又一勺一勺看著阿麗公主喝下,才鬆了一口氣。
李未央環視四周,只見對面牆上掛著四幅錦繡絲帛,分別是梅蘭竹菊四君子,更顯出與眾不同來。房間四角都是立式的花架子,正中是古琴和笛子,牆上掛著琵琶,不遠處的凳子上還放著一隻箜篌。不遠處的的紫檀木窗格之上滿滿都是書,排列的整整齊齊,存量極為豐富。那邊的棋盤之上,棋似乎只是下了一半……不遠處的婢女已經奉了茶來。
王子矜微笑道:「郭小姐請用茶。」
李未央目光盈盈,王子矜身邊文武雙全的婢女,這美麗的臥房,甚至是她的舉止做派,絕非一般的小姐可比,不僅富,而且貴,處處透出聰慧逼人,與眾不同。這位王小姐絕非是尋常閨秀的事,李未央早已知曉,卻不知道她竟然不同到如此地步。
王子矜那一雙如秋月如明星的眼珠輕輕一轉,望著眼前神色淡然的李未央,心中卻是波濤洶湧。自己年紀雖輕,但運籌帷幄,兵法謀略都是超人一等,父親向來是將她當做兒子來培養的。當年父親領兵,數次交鋒,自己都用陣法幫助他挫敗了敵人,迫使對方退兵,功績赫赫。
而她也不是全然的只懂軍事,於琴棋書畫、經史子集方面,同樣有十分獨到的見解。就連自己的那些兄長,也不得不佩服她見識廣博。但這一切她知道都是為某個人準備的,所以從小就隱隱期待著那個人的出現。只不過,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大殿之上那人竟然當眾拒婚,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從前她雖然知道有李未央這個人,可卻沒有將她看得很重,不過是一個尋常的閨閣千金,若不是前些日子裴家一事鬧得沸沸揚揚讓她留了心,她還不會特別注意到李未央的存在。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李未央就是旭王元烈的心上人,還記得那一日,元烈俊美的面孔隱在陰影之中,只是淡淡說道:「王小姐雖好,只是非我良配。」
想到這裡,王子矜的面上掠過一絲複雜。不錯,她自詡才華絕世,但不論她如何富於計謀,自己都是一個女子,將來總是要嫁人的。她想到這裡,心情澎湃,卻又忍不住盯著李未央,不經意間掃到旁邊趙月的身上,見這名女子容貌秀麗,但是寒光四射,那一雙手掌十分寬大,上頭隱隱露出薄繭,必定是修煉外功之人,而且對方行動之間不染纖塵,可見武功的火候已是爐火純青,再一見對方身上隱隱露出殺氣,身姿挺拔,一定曾在軍中待過。
能請到這樣的一流高手,李未央也很不簡單,心裡想著,王子矜微笑道:「郭小姐不必著急,公主很快會醒過來。」
李未央剛才走進這院子,就已經隱隱能夠察覺到一路走來所有關鍵位置都有人藏伏保護,雖然見不到人,但是只憑著這寧靜的異樣就察覺到所有護衛的武功至少都和趙月的水準不相上下。看來,王家對王子矜的器重是無與倫比的,以至於她身邊也是重重守衛,十分森嚴。儘管心中思緒萬千,可如今的李未央只是閒散的坐著,神色平和。
想到郭家剛從那麼頹唐的環境中掙扎過來,王子矜心中也不免歎服。雖然真相早已被人隱藏起來,可她就是覺得裴家落難一事,跟李未央定然有關係。畢竟沒有人願意將越西大家族的激烈紛爭暴露在人前……但是總還有一些蛛絲馬跡可以尋找的。想到這裡,她心情已經平靜下來,眼珠子越發明亮清晰,瑩瑩照人:「郭小姐今日光臨寒舍,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李未央微笑道:「王小姐如此盛情相邀,我若不來,豈不是過於失禮。」她說到這裡,似笑非笑地看了阿麗公主一眼,事實上她剛才已經猜到,王子矜特意讓阿麗公主醉倒,分明就是藉機會要與自己說話。只不過自己和她可沒什麼交情,唯一的交集,便是元烈了。
不動聲色之間,兩人已經一來一往。王子矜故作不知:「那一夜,在大殿之上的事情……」她說到這裡,一雙美目卻是看著李未央,神情之中流露出一絲異樣。
李未央臉上素淡不著脂粉,眸子似黑玉光澤暗暗流轉:「王小姐有話,不妨直言。」
王子矜似乎下定了決心,誠懇地道:「其實這麼多年以來,父親就一直和我說,我的婚事是早已由陛下決定了的,不可以再輕易許人,但是直到那一日我才知道,原來我的未婚夫就是旭王元烈。」
未婚夫?李未央聽到這裡,眉梢卻是輕輕的一挑,她沒有想到對方如此直言不諱,竟然提起這樁婚事,說起來元烈可絲毫沒有要迎娶這位王小姐的意思,可聽她的話,卻像是篤定了元烈就該是屬於她的,。
李未央表面清冷,骨子裡卻是霸道凌厲、肆意縱橫的人,不管怎麼樣,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這感覺可真是不太好。李未央想到這裡,面上露出更深的笑意,這麼說此次的宴會,倒像是向她示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