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 出其不意
李未央卻是淡淡一笑,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阿麗公主又何必掛心!」
阿麗公主十分驚訝,她總覺得李未央過於淡然,像是對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隨後她垂下了眸子,看到了眼前的餐桌。桌子上擺了一圈淺青色的瓷盤,珍饈美味一字排開,雖是瓷器卻配了鑲有瑪瑙寶石的金碗蓋,還有一溜赤金的碟子,以及鑲玉的筷子與之相配。看起來極為豪奢,此等排場是阿麗公主從未見過的。
看阿麗公主讚歎的神色,李未央笑道:「這一任陛下已經不算奢侈了,聽說在先帝的那時候,每逢宴會便要點上三日三夜的煙火,還要在宮中廣場前擺上流水席,每次離席的時候燭油都流了一地。」
阿麗公主輕輕蹙起了眉頭:「這樣奢侈又有什麼好處?只是浪費民脂民膏罷了。」
李未央倒沒想到阿麗公主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她看著對方,神色讚許:「若是將來的皇帝也能像你這樣想,那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阿麗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可惜我瞧如今這位太子的豪奢程度比當今陛下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有一天他當了皇帝,還不知道要把這排場擺到什麼地步!」
李未央聽了此言,笑容更深,她輕聲地道:「凡事沒有絕對,你看他起高樓,卻看不到什麼時候這高樓土崩瓦解,誰能知道今後咱們又能遇到什麼?」
阿麗公主不由若有所思道:「嘉兒,我一直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像是在支持著靜王,可從頭到尾你對他總是淡淡的,難道你真要看著太子登基?縱然我不懂朝政,也知道這對郭家不是什麼好事!」
李未央輕輕一笑,神色柔和地道:「阿麗公主,不管是太子還是靜王,他們爭奪皇位都沒有是非善惡之分,誰做皇帝對我又有什麼區別。雖然靜王與郭家有血緣之親,但不管是父母親還是我,誰也沒有提出要站在靜王一邊。他們要爭、要鬥、要搶,就讓他們去吧,咱們在一旁靜靜看著就好。」她話說到這裡,卻有半截沒有說完。太子與靜王之鬥恐怕只是表面上的,背後仍有無數虎視眈眈的人覬覦著那一把龍椅,皇帝一心想著要元烈繼位,恐怕沒有這麼容易!
此時宮女們魚貫而入,手中捧著金托盤,端著杏仁佛手、香酥蘋果、翡翠雞絲、晶瑩肘花、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全都是精心烹製的佳餚,擺了滿滿的一桌子。席間更有美麗的舞姬前來表演,鶯聲燕舞,十分熱鬧,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就在此時,一個藍衣太監上殿,恭聲稟報道:「陛下,大歷使者求見。」
眾人同時噤聲,皇帝目光一冷,慢慢地道:「讓他上殿來吧。」
一時之間,舞姬們輕輕退下,樂師也停了演奏,幾百雙眼睛都注視著大殿的入口,不一會兒,就瞧見一個紅袍官員快步地走了上來。
李未央一眼認出此人就是當年拓跋玉身邊一個十分信賴的幕僚,謝康。只不過當年這謝康只是七皇子府上的一屆寒士。如今,他卻已經是禮部尚書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過如此。
謝尚書走到皇上的面前,躬身行禮,道:「參見越西皇帝陛下,我奉我朝陛下的旨意特意帶來一份禮物,恭祝陛下大壽。」他說著,身軀卻不自覺顫抖了一下,神色有些異樣,顯然對這一次出使心懷忐忑和恐懼。
李未央看了這謝尚書一眼,眉心輕輕一擰,阿麗公主低聲道:「怎麼回事?」
在剎那之間,李未央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等到那禮盒打開,眾人輕呼一聲,紅色的錦盒裡面,靜靜躺著一隻大雁,翅膀低垂著遮住頭頸,已然失去了呼吸成為一個標本,看起來十分可憐。
這一幕震驚了眾人,立刻有人怒髮衝冠,起身呵斥道:「大膽!你大歷皇帝究竟什麼意思,竟然敢送這樣的禮物來觸陛下的霉頭?」
鴻雁乃是永結同好之意,一般國家之間建交,送來的眾多禮物中便有大雁作為象徵。可是現在這大歷的皇帝送來的確是一隻死雁,這擺明就是要皇帝難堪的,難怪這謝尚書一副惶恐的模樣,他的君主此次送來的禮物分明是要徹底斷交,甚至當眾羞辱越西皇族。
越西皇帝唇畔旋即漾出一絲冷笑,他的目光之中更有一種肅穆的怒意,最終唇角一牽,憤怒明明白白:「一個毛頭小子,屁股還沒坐穩皇位竟然敢當眾挑釁,真是好大的膽子!」
拓跋玉按照輩分來算比越西皇帝還要矮上一輩,可是他今日竟然敢送上這樣的壽禮,擺明了是不將皇帝放在眼中的。更別提這些日子以來兩國之間的關係早已經降到了冰點,若是拓跋玉當真送了厚禮還能有所緩和,偏偏他竟然送了一隻死雁!謝尚書滿面是汗,他也想要強撐著強大的外表,卻偏偏從心底深深感到一種恐懼,不由聲音低了三分道:「陛下,禮物送到,請恕微臣告退。」
說著,他便轉身要離開,太子已然冷笑一聲,怒道:「還不攔住他!」
立刻便有護衛攔在了殿門口,謝尚書回過頭來,明明臉部的肌肉都在顫抖,卻還是大笑一聲道:「越西是泱泱大國,當有大國之威!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等何況……我、我是奉我朝皇帝的命令送來禮盒而已,若是陛下因此而怪罪我一介小小的官員。那全天下的人都要笑話陛下沒有寬容之心,實在是失了大國君主的氣度!」
他這話一出,分明就是在告訴所有人。若是越西皇帝要殺他,那就是犯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舊例,而且還會惹人笑話。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他們沒有想到這大歷皇帝還沒坐穩龍椅,第一件事就是派人來示威。雖然之前越西已經驅逐了大歷的客商,可兩國之間至少沒有興起戰火。眼下看來,這一場戰火是再難避免的了。
太子冷笑一聲:「今日是我父皇壽筵,普天同慶的日子,你竟然敢送上這樣的禮物,分明是在故意挑釁!在這種情況下,縱然殺了你又有什麼不可以?故意放縱你才會叫人笑話我越西無人!」
他剛要命人將謝尚書拿下,卻突然聽見越西皇帝揚起手道:「不必了,放他離去吧。」
眾人望著皇帝,都十分驚訝,動不動殺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人,怎麼變得這麼仁慈。
李未央卻是輕輕搖了搖頭,兩個國家之間的爭鬥必然體現在軍事之上,而不是體現在斬殺一個區區的使者,不管這個使者是多麼的狂妄無理,你若殺了他就已經失去了大國之威,這本身就是極為不利的,謝尚書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才悄悄退了下去。
太子蹙了蹙眉頭,露出有些不悅的神情。可是裴後是微微一笑,低下頭去輕輕舉起一個酒杯啜了一口,神色悠然。
皇帝目送著那大歷使者離去,高聲道:「朕自繼位以來,一直致力於弘揚我太祖皇帝的盛德,告慰父皇先帝,自詡也是一個英明之君。雖然這些年來時運不佳,年年遇到天災人禍,但朕仍盡心盡力做好這個君主。可惜偏偏鄰國不安,蠢蠢欲動。剛剛朕接到密報,奏稱大歷在邊關之外陳兵列將,構築營寨,似有進攻的意圖。剛才那剛剛登基的大歷皇帝竟然又送來了死雁挑釁!今借這個機會,朕與諸位臣公共同商議,是否要降旨出兵大歷,先發制人,保我社稷安危!」
聽到這樣的說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一時無人啟奏,出現了冷場,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大歷的一次出使,竟然會讓皇帝有大興戰事的意圖,甚至還主動提了出來。
裴後面上露出淡淡微笑,不動聲色之間將所有人的神情收進眼底。
皇帝見許久眾人都是目瞪口呆,不由突然改變了原本說話的語調,語氣裡有一絲詭異的親切:「諸位大臣有什麼建議不妨當庭直奏,朕有言在先,言者無罪,朕自然會虛己納諫,擇善而從!你們不必有任何顧忌,直言無妨!」
眾人紛紛對視一眼,皇帝突然起了興兵的意思,這到底是在試探,還是另有他意?
太子眉頭皺得死緊,雖然剛才皇帝放過那個使者,但卻並不表明他不會憤怒。尤其是那使者當眾羞辱越西送來這樣一隻死雁,按照父皇的性情,必定是壓抑了極端的怒火,想必他要出戰一事是真的了。
裴皇后的目光在皇帝面上輕輕掠過,露出一種溫柔美麗的笑容,只是眼睛卻是毫無溫度的。
皇帝見還是沒人開口,不由微沉了聲音道:「若是今次在這個宴會之上你們不說,背地裡卻竊竊私語,一旦讓朕查之,只有以欺君之罪處治了!」
他的話音剛落,兵部尚書已經站起身來,就在剛才裴後已然看了他一眼,兵部尚書立刻會意,大聲道:「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皇帝自然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兵部尚書對於軍事情況十分熟悉,跪在那裡大聲奏道:「微臣以為我國此事不宜用兵。正如陛下方才寓意所示,近十年來我國躲每年都有三分之一的省份遭受天災,或是水患或是乾旱,百姓們都要靠朝廷救濟生活,還有個別省份出現謀逆需要軍隊平定,可以說天災人禍已經嚴重損耗了我國的國力,也影響到了朝廷的軍心和士氣。若是在此時對大歷開戰,以現在軍隊的情況,速戰速決並不可能。而若持久地打下去,又需要大批的糧草、軍餉以及士兵。一旦供給不足,一則對戰爭不利,二則民心思變。因此臣斗膽薦君,不可出兵!」
皇帝聽著眉心微微一蹙,似有隱隱怒意,兵部尚書心頭一跳,可是他剛才已經接到皇后的眼神示意,這些話他非說不可。
他的話剛剛說完,就聽見鎮東將軍王瓊率先道:「兵部尚書此言差矣,既然大歷已然屯兵邊境,咱們還要坐視不理的話,豈不是對邊境的百姓不負責任。一旦他們大舉興兵,恐怕就會引起無窮的戰火。若不早做準備,必定使無數百姓受害,你又怎能考慮到糧草、軍餉就將百姓至於水深火熱的邊緣?糧草、軍餉和兵員不夠大可以想方設法招募,若是不肯為百姓著想,要你六部何用!」
聽到他這樣說,齊國公也站起身來,高聲道:「陛下,大歷皇帝剛剛繼位,如今正是迫不急待的想要轉移他國內的矛盾,最好的法子就是向鄰國興兵!他和大周之間的勾結早以有之,這一次必定想要藉著這一隻死雁來激怒陛下。依微臣看,雖不宜立即興兵,卻應當早做準備才是!不要等大軍壓境再去籌備糧草,那才是真正將百姓推向水火之中。」
李未央看了這兩人一眼,卻是點了點頭。王家和郭家不知不覺已經擰成了一股勢力,眾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齊國公和鎮東將軍的意思分明是一致的。但是人們心中也不免疑惑,鎮東將軍損失了兩個愛子,一切都和郭家有不可推托的關係,為什麼這兩家人還能走到一起去呢?
裴後的目光變得冰冷,原本按照她的計劃,郭家和裴家必定反目成仇,勢如水火。可是因為太子一而再而三的失策,又因為李未央和王子衿的攪局,使得這一齣戲沒能順利的演下去,反倒促使這兩個家族並到了一起。也罷,橫豎這兩家中能夠引起她關注的也不過就是李未央一人而已,其他的人她還不放在眼裡。縱使擰成一股繩,又能如何?唯一需要顧忌的是兩家的軍隊數量又大大的提升了。擁有軍權這可是最要命的事,她想到這裡,眸光變得更加陰冷了。
兵部尚書一開口,太子立刻明悟了裴後的意思,馬上不動聲色地向工部尚書示意,工部尚書立刻起身奏道:「陛下,微臣也贊同兵部尚書所言,數年之內暫不宜對大歷用兵!方才鎮東將軍和齊國公說的沒有錯。為防大歷有興兵的可能,陛下當囑咐邊關將士多加防備就是,可微臣卻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做戰爭的準備。既然齊國公也知道那大歷的皇帝是剛剛登上帝位,年輕氣盛,所以他才想要向我國逞一逞威風,可見其外強中乾,沒有底氣。如今他不過送來一隻死雁罷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至於陳兵邊境,最重要的目的也不過是希望我國忌憚而已。若說真的大舉興兵,他根本沒有那個實力!咱們又何必杯弓蛇影,一旦大規模擴軍,豈非又會驚擾百姓?這實在不是萬民之福啊陛下!」
太子站了出來,他看了皇帝一眼才高聲道:「父皇,此去越西一千多里,中間還有無數高山峻嶺、羊腸小道。大軍一旦出發,馬匹、給養、戰車等等都是問題,而且徵集士兵需要大量的開支。朝廷的撥付只怕杯水車薪,兒臣略略一想,若是對大歷用兵,光是徵兵的開支,就需要上千萬兩銀子,這筆錢沒有出處,難道要去百姓頭上搜刮?!這跟父皇一貫愛民如子的理念完全相悖,所以……大歷的確欺人太甚,可是如今的確不是興兵的最好時機。」
兵部尚書說完,其他尚書也紛紛站起來符合,導致皇帝面色越來越難看。
李未央的一雙眸子看向了太子,神色之中掠過了一絲冷然,她知道裴後這樣安排必定還有後話,絕不僅僅是讓皇帝看到朝中幾乎一面倒的局面。果然就看到了旁邊的張御史站起身來,道:「陛下,當務之急是要將所有的大歷人驅逐出境!」
皇帝皺眉道:「張御史此言何意?!朕已經下令將將所有的大歷人驅逐出去,與他們徹底斷絕往來了!」
張御史突然看齊國公一眼,突然大聲道:「是,按照陛下的旨意,我國與大歷之間往來早已中斷。不過據微臣所知,時有大歷人悄悄進我邊關,與我商人交換商品。另外還有一些大歷的間諜不斷出入我大都,難說不是來刺探我軍情、政務、民情的。因此微臣以為應當嚴令邊關守軍阻止大歷人入境,大都各個衙門也應該留意訪察,發現大歷人立刻予以緝拿並嚴加審訊。若是平民百姓驅逐出境,如是奸細當除以死刑,並且對所有收留這些奸細的人,定以叛國之罪,以示與大歷勢不兩立之立場!」
聽到張御史這樣說,齊國公眉頭微微一皺,他只覺得似乎對方開始下絆子了。
皇帝冷聲道:「說得不錯,朕早以有言在先,將所有大歷人驅逐出境,還有誰膽敢收留便以窩藏罪論處!」
聽到他這樣說,張御史立刻道:「陛下,微臣遵從陛下旨意,有要緊的事要稟報。」
皇帝輕輕蹙眉道:「朕剛才已准了你的請求,還有何事?」
此時他的一雙冷目在張御史面上停留片刻,他隱約察覺到裴後是要對某些人動手了,但這樣也好,他樂的看熱鬧。
張御史冷聲道:「微臣得到消息。原來微臣的妻舅五天前被其小妾勾結姦夫殺死在臥室,姦夫奸婦雙雙捲起金銀細軟潛逃,微臣向京兆尹報了案,並且立即發出海捕文書,讓大都附近州縣衙門都派出衙差四處設崗察訪。他們逃不出大都城門,便又偷偷地溜了回來,一路上京兆尹大人設下無數卡口,只為了抓住他們。無意之中卻讓微臣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眾人瞧著張御史都露出吃驚的神情,卻聽他繼續道:「搜查的過程中,微臣的人發現原來齊國公府的馬車上有一個十分奇怪的女子,總是披著面紗,跟在國公府小姐的身後。衙差想要去詢問,卻總是被郭小姐拒之門外。不僅如此,她還對這個女子的來歷百般推托,搪塞以待。微臣得到消息,說這一名子正是來自大歷的奸細,並與郭小姐有舊。雖然郭小姐血統上是純正的越西人,可偏偏在大歷長大,容不得人不懷疑,因此微臣要請郭家解釋一番!」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狐疑地看向了李未央的方向。
而李未央聽了幾句,唇角卻漸漸上揚,果然來了,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只怕從今天一開始的大歷使臣出現送上死雁,激的皇帝發怒,再然後是眾人惺惺作態,說一番不宜宣戰的話,最後便是張御史引起眾臣對於大歷的同仇敵愾,使得皇帝同意將收留大歷人的舉動定為謀逆罪,一步一步引著她李未央走入圈套。看似尋常,卻是步步心機。對方料定了她一定會收留蓮妃,也料定了她一定會保護這個女子。因為對方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任蓮妃落在敵人的手裡,所以這樣的一種保護也就成了對方攻擊她的理由。
皇帝看向了李未央,那目光之中絲絲縷縷的冰寒向她橫掃過來。
李未央的微笑若有似無,那平靜淡漠的眼波並無漣漪。
皇帝轉頭,冷聲道:「齊國公,有人告你府上收留了大歷的奸細,你又有何話可說?」
齊國公連忙起身向皇帝行禮,道:「陛下,此乃誣告,微臣怎敢做出此事呢?」
皇帝冷冷一笑,看向張御史道:「你可何證據能夠讓齊國公心服口服?」
張御史立刻道:「回稟陛下,微臣有證據。」
「哦,是何證據?」齊國公猛地轉頭,盯著張御史道:「難道就因為我府上有一個年輕女子出現,這就讓你覺得是我們收留了大歷的奸細嗎?無憑無據,張大人,我勸你不要口出狂言!」
張御史毫不示弱:「我自然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胡說八道。齊國公,那白衣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你敢向眾人解釋嗎?或者乾脆讓禁軍到你家中去搜查一番,看一看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齊國公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想要到我家中去搜查!」隨後他轉頭道:「陛下,微臣絕不敢違反您的命令,更不會收留大歷奸細,一切都是這張御史胡言亂語,微臣忠心蒼天可表,請陛下明察!」
皇帝的目光在他們面前一一掃過,卻是越發的冰冷。
旁邊的裴皇后淡淡一笑道:「是也不是,只要去搜查齊國公府,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齊國公,你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想必不會介意搜查以證你的清白吧?」
齊國公的面容在瞬間變得陰冷,他筆直地看向裴後,目光之中射出無數的冷芒,而裴後絲毫不為所動,笑容卻更加溫和,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太子立刻道:「怎麼,齊國公是擔心查出什麼來嗎?」說到這裡,他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一向自詡忠心耿耿的齊國公竟然也是欺世盜名之輩,若是心中無鬼,為何要抗拒搜查?」
太子一出口,其他眾人便紛紛開口,皆是勸說齊國公接受搜查,證明自己的清白。
齊國公聲音冷沉地道:「敢問太子殿下,若是什麼都沒有搜出來呢?」
太子看了張御史一眼,雖然他不知道母后為什麼非要搜查郭家,但他相信對方的判斷,他立刻道:「若是什麼都沒有搜出來,我會當庭向齊國公你道歉,至於張大人……」但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張御史所說的女子是……不,不會!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笑容慢慢消失了。
張御史瞧太子向自己望過來,立刻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脯道:「至於我,情願以命向國公爺賠罪!」
聽到這裡,眾人都是一驚。王瓊連忙道:「張大人,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什麼以命相抵,今日可是陛下的壽筵。你說這樣的話,豈不是要給陛下難堪嗎?」
張御史冷冷一笑,仿若忠誠無限的模樣,梗著脖子道:「我是陛下的御史,負責監察百官的言行,齊國公若果真有收留奸細之舉,就是叛國之罪,微臣哪怕不要性命,也定要為陛下除此奸佞之臣!」說著他竟三步上前,摘下了自己的官帽,跪倒在地道:「請陛下下令搜查齊國公府,若是什麼也查不到,證明齊國公乃是清白的,微臣願意血濺當場!」
聽他如此篤定,李未央眼底掠過一絲嘲諷,阿麗公主偶一抬頭,窺見李未央眼中藏了笑意,心中卻不免暗暗驚訝,心道嘉兒這是傻了不成,現在可是緊要關頭!要是被人發現了生病的冷蓮那可就糟了!
皇帝略一點頭道:「如此,就請禁軍去齊國公府上搜查吧!若是沒有搜到,太子要道歉,至於張大人,你也只能以命賠罪了!」
張御史一驚,立刻低下頭去應聲道:「是,陛下。」
有了這一出,整個宴會就變得十分的冷清。眾人默默喝酒,偶爾才有交頭談話,卻一個個都是神情凝重。每一回陛下召開宴會,總要出點什麼事,弄的人心惶惶。看一眼那郭家人的神色,卻都是神情自若。而此時贏楚站在陰暗之處,窺視著大殿上發生一切,不過淡淡一笑。他早已經得到消息,冷蓮還在齊國公府上。
只要禁軍一去,必定能夠搜查出此人!李敏之不過是個幼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根本不成氣候,可冷蓮卻完全不同。到時候不管李未央如何狡辯,齊國公府收留大歷奸細的罪名她都是逃不脫的,尤其這奸細還是來自大歷皇室。這可絕非是皇帝能夠容忍的,不管齊國公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們都逃不脫叛國罪名!
靜王看著這一幕,目中掠過一絲憂心,他是知道李未央和大歷皇室的關係的。萬一李未央真的收留了大歷的什麼人,這事情可大可小。想必裴後和太子定會抓住這個把柄,將齊國公府置諸死地。一旦齊國公倒下了,那他靜王也就走到頭了。想到這裡,他不由看向太子,卻見對方那一張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奇怪的是一旁的元烈卻是一副滿不在意的神情,甚至沒有出聲阻攔,像是根本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靜王心中思忖刻,也不由靜下心來,他隱隱覺得這事沒有這麼簡單。
太子幾乎是開始坐立不安,他把整件事情串起來想,越想越是忐忑……
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禁軍果然帶了一個女子上殿。禁軍統領向皇帝道:「陛下,微臣已經盤查過齊國公府上下人等,最後在陳留公主的住所搜出了這個女子,她並非郭家的奴婢,請陛下驗明正身!」
竟然真的有奸細!眾人聽到這裡看向郭家的眼神,不免都多了三分惱怒和鄙夷之責。那大歷人送上死雁,分明就是在羞辱越西,且不提齊國公府這一位郭小姐曾經和大歷有過千絲萬縷的關係,就單說她收留大歷奸細一事,就是絕不能容忍的!
那白衣女子面上蒙著面紗,只是向皇帝盈盈拜倒道:「民女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裴後蹙了蹙眉頭,似乎有些驚訝道:「你是何人?」
李未央站起身來,微微一笑,神色從容地道:「回稟娘娘,這是我母親郭夫人的遠房侄女,從青州來投靠我們郭府的。」
裴後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為何要蒙著白沙,不肯真面目示人?」
其實冷蓮的容貌,沒有多少人能夠認得出,但是她的絕世美貌早已經傳遍了天下。她的容貌一旦露出來,自然會有有心人來指正,所以不管身在何處,她都是蒙著面紗的,哪怕是郭家的下人也沒有多少見過她的真正面目。此時阿麗公主強行壓抑住心頭的不安,冷蓮當真被搜出來了,接下來郭府該怎麼辦?嘉兒要怎麼辦?這都是她惹的禍,要是當初她不把冷蓮領回來多好!她下意識地就要開口,李未央卻及時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動作。
而這時候,太子已經開口道:「讓她把面紗取下吧,以驗明正身。」
李未央竟然主動離席,上前一步,輕笑道:「陛下,我這一位表妹面上有傷,怕驚嚇了娘娘和諸位,請陛下開恩,不要讓她取下面紗,也算全了女子的臉面!」
裴後冷冷一笑,神色之中多了三分譏嘲:「聽郭小姐此言,似乎是在有意在模糊此名女子的身份。」
太子盯著這白衣女子,暗中猜想是自己擄走了真正的冷蓮,李未央才會找了一個人取而代之,若果真如此,那這個所謂的大歷奸細豈非在自己別院?!那李未央知道嗎,她是故意設下這個陷阱,還是另有所圖?!可能嗎,冷蓮只是一個美人計?不!不會!
郭惠妃垂下眸子,淡淡道:「皇后娘娘,您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齊國公府收留了大歷奸細,還是請娘娘謹言慎行為好!」
裴後冷冷瞧她一眼,眼底難得露出了一絲隱隱的猖狂和恣意。她冷笑道:「惠妃娘娘,你就不要再為齊國公府開罪了。張大人信誓旦旦,必定是有確鑿的證據。你還是應該勸郭小姐早些認罪為好,以免牽連更多無辜的人!」
而此時那名白衣女子身形卻是輕輕一顫,似乎被嚇得瑟瑟發抖。
李未央微笑道:「既然娘娘堅持,你便取下白紗吧。」
那女子一怔,隨後略一點頭,素手一動,竟真的將面上白紗拂了下來,眾人一瞧,頓時驚呼一片,原來那女子一張秀美的面上,竟是無數的紅色斑點,如同麻子一般密密麻麻,根本就看不清原來的容貌了!
裴皇后一下子攥緊了手心,她盯著對方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隨即她的目光落在了大殿一角之上,那個地方是贏楚的藏身之處,他坐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此刻也是面上露出無限震驚。
而那白衣女子已經淚流滿面,聲音哀婉:「請陛下和娘娘恕罪!民女韓門柳氏,是患了一種皮膚病,所以才不得不遮掩著。這一次來到大都,也是為了尋找名醫治病而已。民女的籍貫便在青州,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尋的,陛下可以派人去民女的家鄉查問就知。民女叫柳春雪,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有族人,絕不是什麼大歷的什麼奸細。」
皇后聽到這裡已然明白過來,一瞬間她就明白自己上了李未央的當,而且對方將自己狠狠耍弄了一把,分明早已察覺出他們的用意,卻還是故意裝作上當的模樣,將冷蓮留在了府中等到這個時候再給她出其不意的一擊。不過,這還真是個意外的「驚喜」,那一個好好的大活人究竟去了何處,為何沒能搜查到!
李未央面帶笑容,揚聲道:「陛下,臣女也有要事!」
皇帝蹙眉道:「郭小姐,你有什麼話要說?」
李未央笑容和緩,氣度雍容:「其實張大人說的也沒有錯。之前的確有過大歷的奸細來尋找過臣女,只不過被臣女嚴詞拒絕,並將她逐出門外。」聽到這裡,眾人都是面色一變。
皇帝看向齊國公道:「哦,果有此事嗎?」
齊國公鄭重地道:「回陛下,小女說的沒錯。這件事情我們都有所知曉,而且還曾經向京兆尹大人備案過,讓他去抓那這一名大歷的奸細,京兆尹大人卻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張御史,這才弄出了這樣的誤會!」
元烈看了京兆尹一眼,眼中帶著冰寒的笑意。京兆尹這才站起身來,向皇帝行禮道:「回稟陛下,郭小姐的確在衙門備過案。」
裴皇后盯著京兆尹,目光如同一條毒蛇。從上一回裴家的事情開始,京兆尹就已經和她隱隱不睦了,現在看來他分明是投靠了靜王一脈。
太子按捺心頭忐忑,厲聲道:「郭嘉,你去京兆尹衙門備案,究竟是何時的事?又有何證據?」
京兆尹心中暗歎,口中道:「太子殿下,郭小姐來備案的時候,鎮東將軍、戶部尚書還有吏部員外郎三位大人當時都在微臣府上,他們都可以替齊國公府作證,證明郭小姐的確是來衙門備過案,並且將那一名女子的形容說的一清二楚。她還提到那名女子真實的身份是大歷先皇最為寵愛的蓮妃。所以,微臣可以替郭小姐擔保,她斷然沒有與大歷勾結。若非如此,她又為什麼要將蓮妃供出來呢?」
李未央面對著眾人震驚的神情,神色自若道:「眾人都知道我從小被大歷的丞相府上收養,所以被封為郡主,與宮中之人都有接觸。這蓮妃我自然是認識的,此次她被大歷的皇帝驅逐出來,無意之中與我碰上,便想要投靠與我,可惜陛下早有嚴令,不允許大歷人入境,所以我將她逐出門外。原本也想要綁了她要見官,可是當時身處鬧市之中,我又沒有帶什麼護衛,恐怕打草驚蛇,便只是悄悄將她的形容畫了一幅畫送到京兆尹府衙門備案。陛下!我覺得這位蓮妃娘娘突然來到越西,恐怕不止是逃難這麼簡單,誠如剛才太子殿下所說,必定是為了刺探我國的政情、軍情和民情,說不準還是大歷在越西奸細中的首腦人物,故意演出一出雙簧,想要讓我們相信以期打入越西內部。請恕臣女無理,還請陛下盡快派人捉拿她才是!」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元烈微微一笑,起身道:「陛下,這個差事請交給我吧。」
皇帝第一次鄭重地看了元烈一眼,心頭卻是冷冷一笑:你們這一出雙簧唱得可真好啊,在我面前也敢耍花腔,當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
他幾乎可以想見整件事情是什麼樣的,必定是裴後使了招數,將蓮妃送進了齊國公府,又借這個機會引出如此話題,逼的皇帝前去搜查。誰知李未央倒打一耙,將蓮妃搶先一步送出府去,還提前向皇帝揭破一切。如此一來,就算冷蓮被人搜查出來,又或者是供出了什麼,李未央也大可以說冷蓮是被她供出之後懷恨在心、藉機報復而已。對冷蓮所說的一切,都不會再相信了!
李未央的做法還真是釜底抽薪、毒辣得很,看不出這樣一個冷冷淡淡清清秀秀的小女孩,居然還有這種心思。
太子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已然明白自家那個女人到底是什麼來路了……他萬萬想不到那樣美貌的女子,竟然是一個皇帝的后妃!他這是被人當成猴耍了嗎?!該死的冷蓮!
皇帝淡淡一笑道:「張御史,剛才你說的話還算數麼?」
張御史此刻已經是瑟瑟發抖,他跪倒在御座之下,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拿一雙眼睛不住地去瞟向裴後。
太子咬牙道:「父皇,請您念在張御史只是一片忠心。」
「住口!」皇帝突然揮手止住了太子接下去的話,淡淡地道:「誣陷忠良本來就是死罪,你還要替這樣一個蠢東西說情嗎?」
張尚書立刻大聲求饒道:「陛下,微臣只是一時失察,才會中了奸人詭計,斷然不是想要誣陷齊國公的!」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見裴後絲毫不容情面:「張御史,敢做就要敢為!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齊國公府早已證明了他們的清白,你也應該明白要如何做了吧!」
張御史聞聽裴後冷冷的話語,只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到了腳,渾身冰涼徹骨,一直透到心底。他知道自己已經被裴後捨棄了,可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為官這麼多年,自己所有的把柄早已經捏在了裴後的手中。一旦她要自己死,他是非死不可!思及此,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出其不意地向旁邊的玉柱之上撞了過去。眾人完全被這一幕震懾住,只見對方片刻之間便是頭破血流,整個人栽倒在地,只見到頭上一個碗大的血窟窿,可見是用了極大的力氣,護衛上前查看,低聲回稟道:「陛下,沒氣了。」
這麼容易就死了!李未央冷冷一笑,事情不妙便殺人滅口,裴後打的真是好主意!只是一切都會有她設想的那麼容易嗎?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皇帝看著李未央,和聲道:「齊國公府不但無罪,郭小姐還有很大功勞,她舉報大歷的奸細,朕會重重的賞賜於她!」說著他拍了拍手,便有數名宮女捧上十來個托盤,上面用紅絲綢蓋著,卻隱隱可見其下的金光燦爛。
眾人不禁都是驚歎,皇帝這是好大的手筆,送出的禮物可是不同凡響!
李未央輕輕一笑,謝恩道:「臣女多謝陛下恩典。」隨後,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又親賜美酒,由宮女奉上,李未央再次謝恩,繼而持杯引頸一飲而盡。在最初入口的瞬間,透過那酒杯的邊緣,她與皇帝對視了一眼。皇帝一雙龍目中透露出的是一種冰冷的涵義,卻無半絲笑意。
李未央冷冷一笑,絲毫也不在意。
對方的面容堅硬如冰,寒冷如水,可是在李未央看來那又如何?越是生氣越是要保持完美的笑容,這個皇帝做的這麼窩囊,不做也罷!
阿麗公主大大地歎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剛才真是嚇死我了!這柳春雪又是從哪裡來的?」
李未央微笑道:「你是糊塗了,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一直都郭府上?」
阿麗皺起眉頭,似乎想要問什麼,可是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不由低下身子,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音量笑道:「原來你使詐?」
李未央含笑道:「這大殿之上,誰不是在使詐?裴皇后能害我,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嗎?」她說到這裡,心中卻是劃過一絲冷嘲,若是裴後知道那美艷的冷蓮此刻正在太子的別院之中,真不知道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恐怕會氣的吐血吧!不過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等到合適的時候,她自然會讓裴後知道,她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李未央心中默默想到,冷蓮,接下來就要看你的了,玩心計你不如我,但對付男人相信你應該有自己的法子。若是太子在明知道你身份的情況下還留下你,你才有足夠的利用價值,否則,你也不過是顆廢子罷了!
阿麗公主看了裴後一眼,心中卻是有些不安:「你瞧對方那一雙眼睛,明明那麼美麗,可是卻寒冷如冰,真是叫人害怕!」
李未央卻並不看裴後,也不看向怒氣勃發的太子。她的目光轉而看向了人群之中默默無語的贏楚,她知道這個計劃,大半出於對方之手。贏楚並不愚蠢,他的局對付別人未必成功,可對付李未央卻必定有效果。因為他很知道人的弱點,也知道按照李未央多疑的個性,是定會把冷蓮留在身邊看管不可的,但他萬萬不會想到李未央會反過來將冷蓮送到太子身邊。
可事實上誰能夠猜到李未央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元烈遠遠看著李未央,輕輕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這個宴會之上,他是最瞭解未央的人,但是這一回,他也有點算不準她的心思了。太子啊太子,你可知道未央將一個什麼樣的人送到了你的身邊?在必要的時候,只怕這個炸彈會炸得你屍骨無存!
而太子此刻充滿了疑惑,若是李未央故意設計了這一切,她定然會揭穿一切,說明冷蓮在自己的府上,可為什麼她並沒有這麼做,難道她不過是將計就計,根本不知道冷蓮失蹤是去了哪裡……否則為什麼這麼好的把柄不加以利用?!這絕對說不通!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她和冷蓮並非事先串通,今天不過是故佈疑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