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三人成虎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陪慧妃敘話的。舒榒駑襻怎麼,嬴大人對娘娘的旨意也有意見?」
剛才在裴後身前卑微如一隻狗的嬴楚冷冷一笑,挺直了身軀道:「郭小姐果真是巧舌如簧,這次你成功脫困,可是下一回還有那麼容易嗎?看來你還是要多找幾個殿下的把柄牢牢握在手邊當護身符才好,否則一個不小心,你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他說的語氣森冷,牙齒的關節都在咯咯作響。
李未央從未見過他如此恐怖的模樣,不由倒是有些驚訝。她仔細打量著對方神情,突然就輕笑了起來。
嬴楚冷聲地道:「你笑什麼?」
李未央幽幽一歎:「我笑嬴大人在娘娘那裡受了氣,卻跑來向我一個無辜的人撒氣,你不覺得有些過分和遷怒嗎?」嬴楚目光陰沉下來,卻聽見李未央又繼續地道:「聽說嬴大人曾經是娘娘的家臣,可是真的?」
說是家臣,其實不如說是家奴更為合適。嬴楚心頭一震,隨後盯著李未央道:「是,我嬴家世世代代都侍奉裴氏一族,傳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十代人了。」他說著,卻是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李未央道:「不知郭小姐怎麼突然對這件事感興趣了?」
李未央輕輕走了兩步,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嬴楚大人對娘娘過於忠心耿耿,所以我才有些好奇。嬴大人……對娘娘想必是十分仰慕了。」
嬴楚面無表情地道:「娘娘是我的主子,我對她自然是很敬畏。」
敬畏和仰慕完全是兩回事。李未央聞聽他言語之中分明含著森冷的恨意,不由輕輕一笑,狀似關切地道:「嬴大人又何必隱瞞呢?瞧您怒氣匆匆的模樣,該不是娘娘給您氣受了?這不對呀,嬴大人辦事得力,又是娘娘忠心耿耿的屬下,她有什麼要怪罪你的嗎?還是說,陛下那裡的治療不是很順暢?」
嬴楚看著李未央,幾乎為對方敏銳的直覺感到震驚,他不自覺地身體抖了一下卻又及時止住,含笑道:「郭小姐可真是獨具慧眼,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不錯,剛才我的確向陛下獻藥去了,雖然陛下康復有望但還需要時日,只怕郭小姐要失望了。」
李未央笑了笑:「我又有什麼好失望的?陛下這一回生病,也是長期的積勞成疾……頭痛症又是舊疾,不知嬴大人是如何替陛下醫治的呢?」
嬴楚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這是我家傳秘方,恐怕不便對郭小姐提起。」
李未央輕輕一笑,淡淡施了一禮道:「是郭嘉冒昧了!天色不早,郭嘉就此告辭,嬴大人再會。」
嬴楚看著李未央翩翩離去,目光之中湧現出無邊無際的冰冷,這個女子實在是太不簡單,自己在三言兩語之間似乎就被她看透了。
李未央一路回到郭府,門房卻向她稟報道:「王小姐來了。」
王子衿在這個時候到訪?李未央想了想,舉步邁入大廳,卻瞧見郭導正陪王子衿坐著。剛一進去,就聽見郭導笑道:「嘉兒,你可回來了。我怎麼陪王小姐說話,她都不理不睬的,可見還是要嘉兒你來作陪才行!」
李未央笑道:「五哥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叫王小姐生氣了嗎?」
王子衿冷哼了一聲,道:「郭五公子素來就是這個個性,目中無人得很,我是不會與他計較的。」
郭導面色不變,輕輕將那把折扇揮了揮,意態悠閒地道:「王小姐倒並不是目中無人,而是過於驕傲,以至於眼睛長在頭頂上。」
「你不要欺人太甚!」王子衿猛地拍了下桌子,幾乎有些失態。
李未央吃驚地看著對方道:「五哥你真有本事,居然能將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王小姐逼到這個份上。」
郭導不由大笑,王子衿面色鐵青地道:「我好心好意看望你,你卻叫你五哥這麼欺辱我,算了,我這就走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就要向外走去。
李未央連忙攔住她,笑道:「既然來了,何必這麼快走,話都不說完全了。」
王子衿冷冷看了郭導一眼,郭導連忙舉起雙手道:「好,我立刻閉嘴,什麼也不說了。」說著,他的手湊在嘴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王子衿冷冷一笑,轉頭看著李未央道:「我瞧郭五公子這張嘴巴遲早是要闖禍的。嘉兒,你還是好好控制著他才是,免得為齊國公府抹黑。」
郭導動了動嘴似乎要說什麼,想到剛才自己的承諾,卻是聳了聳肩膀,若無其事捧起茶杯悠悠哉哉地喝起水來。
王子衿看到對方不再胡言亂語,便低聲地道:「這次你進宮情況如何?」
李未央淡笑道:「裴後已然解了我的禁足令,如今我可以在大都暢通無阻了。」
王子衿點了點,思慮片刻才道:「你吩咐趙月給我的信我已經收到了。只是我沒有想到梧桐那個丫頭竟然也是裴後送來的奸細。」
李未央淡淡地道:「裴後眼線無處不在,若非如此怎麼說她的勢力根深蒂固呢?王小姐還是多加小心為好!」她說到這裡,突然笑了笑道:「不,我應該叫你子衿才是。」
王子衿聞言,便知道李未央是將她視為自己人的意思。心頭一暖,微笑道:「其實若非你那一捧茶葉,我倒真想倒戈。」
郭導忍不住道:「王小姐心念變得還真快。」
王子衿橫他一眼:「那也及不上你的承諾變得快。」
郭導知道對方是在諷刺自己,輕輕一笑,不再做聲了。
李未央和王子衿坐下,吩咐趙月又為她續了一杯茶,才淡淡地道:「多謝子矜你的關心。正是由於你的策動和幫助,我才能這麼快脫身。」
王子衿笑了笑:「我不過是個施行的人,主意全都是你出的,可見在揣度人心之上,我真是遠不及你。」
李未央道:「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我的長處在於看透人心,而子矜你的長處在於行軍佈陣,又何必介懷呢?」
王子衿細細一想,倒也是真是這個道理,如今她早已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倒也不再計較和李未央一爭長短。她柔聲道:「其實這回我原本想要和父親一起上戰場去的,也好替他籌謀一、二,可是想到大都的局勢……還是留在了王家。我想裴後這麼急於將他們調走,恐怕還有別的目的。」
李未央聞言微笑道:「她絕不會僅僅就為了除掉我而引起這一場戰爭。」
王子衿細細地想了想,面上浮起一層憂慮道:「你說她會不會是想要奪宮?」她說到奪宮的時候聲音明顯低沉了三分。
而旁邊的郭導面容也是一肅,不禁坐直了身子,道:「不會吧,她有這麼大膽子?」
李未央笑道:「若說裴後沒有膽子,那世上還有誰敢稱自己有膽?膽量她當然是有的,只看她有沒有這個心思!」
王子衿不禁皺眉道:「此話怎講?」
李未央看著王子衿,一字字地道:「今日我在宮中見到了嬴楚。」嬴楚是皇后心腹,李未央入宮覲見裴後,會見到嬴楚也並不奇怪。
瞧她神情有異,王子衿不禁問道:「你見到他,又看出了什麼?」
李未央沉吟片刻,才慢慢地道:「之前我曾經聽說過,嬴楚一直在向陛下進獻一種治療頭痛病症的藥。可是這麼多年來陛下的病沒有斷根,卻用藥用上了癮,每隔三個月就要服一次這種止痛藥,而嬴楚不在大都的半年中也是命人將藥送到皇宮。可見陛下已然對這藥十分看中,甚至再也離不得。我猜這只是裴後控制陛下的一個手段。」
王子衿不禁懷疑:「可是她若是能夠在藥上動手除掉了陛下,也就可以控制太子登基了。」
李未央失笑:「哪兒有這麼容易,縱然太子登基,可朝臣們也依舊會懷疑她。要知道陛下一直在服用嬴楚的藥,真的出了什麼事,嬴楚第一個逃脫不了干係,嬴楚跑不掉,裴後難道就不會被人懷疑嗎?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聽到這裡,王子衿也不禁變得更加疑惑:「你是說裴後讓皇帝服藥只為了控制他,而不是為了殺他?」
李未央點了點頭:「是,我覺得嬴楚對陛下倒是隱有恨意。但裴後嘛,我實在瞧不出她要誅殺陛下的意思。雖然他們夫妻感情並不是很好,甚至陛下將她當成仇人。」
聽到這裡,郭導若用所思地道:「陛下心儀的那個人永遠只有一個,而他也一直懷疑棲霞公主的死和裴後有關,所以更加憎惡她。若非之前裴家勢大,恐怕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出生也就不可能了。瞧陛下近年來,已經是再也不入裴後宮中,就可知道他心中的怨恨有多深。」
按照皇室慣例,每月初一、十五,皇帝是一定要留宿皇后宮中的。當年裴後靠著這一點才能夠生下太子和兩個公主。但是如今在陛下一步步控制了裴家之後,他就再也不曾踏入過皇后宮中,甚至連這舊制都廢除了。這不光是對裴後的羞辱,更是一種向天下人昭告裴後徹底失去寵愛的意思。
任何一個女子,都不能容忍這種事情存在,更何況是心性高傲、手段狠辣的裴後。她的心中對皇帝應該充滿了憎恨才是,可為什麼卻遲遲不動手呢?王子衿換位思考,若是換了自己,只怕也不能容忍夫君這樣對待她。可是皇后呢,她為什麼能夠忍這麼多年?她實在是想不通,所以良久都沒有說話。
李未央淡淡地道:「子衿在想什麼?」
王子衿一愣,才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對方,道:「我只是覺得十分奇怪,按照陛下對待皇后的態度,她應該是十分憎惡他才是,為什麼反而是嬴楚對陛下充滿了憎惡呢?」
李未央輕輕一歎道:「這就要問五哥了。」
郭導吃了一驚:「問我?我哪知道這太監在想什麼?」
李未央笑道:「誰說嬴楚是太監呢?」
郭導面色一變:「難道他不是?這怎麼可能!宮中若是不淨身的話,那是沒辦法隨時陪侍在娘娘宮中的。」他說到這裡,卻是狐疑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太監?」
李未央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他現在是太監,可他從前不是!在他成為裴後近侍之前一直都是裴家的家臣,想必也一直侍奉在裴懷貞的身邊,若是因此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王子衿大吃一驚:「你是說,嬴楚對皇后她……」
李未央點了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
郭導不敢置信地道:「這怎麼可能!一個太監,他哪來那麼大的膽子。就算他從前不是太監,那他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家奴而已,說家臣對他都是抬舉了!」他說到這裡,目光之中依然是十分鄙夷。
可是王子衿卻看著他,鄭重搖頭道:「不,嘉兒說的對。」
郭導蹙眉:「王小姐怎麼知道這一定是對的?」
王子衿回答道:「此事並不難猜測,若是事情放在五公子的身上,你為了心愛之人,可會做出嬴楚這樣的事?」
郭導驚住了,良久,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嬴楚成為閹人是為了陪伴在皇后身邊?」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他是皇后的家臣,自然有機會可以進入朝中,飛黃騰達指日可待,為什麼要變成一個小小的近身侍從?這可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的,若不是對裴後心中充滿了特殊的感情,他至於與這樣忠心耿耿?你想想看,這麼多年來他為裴後做了多少的事情,冒了多大的風險。說他對裴後沒有愛意,誰會相信?縱然別人都看出來嬴楚對裴後的感情,那又如何?他不過是一個太監,根本就不是一個男人,誰也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經李未央一提醒,郭導足足有半刻的工夫都沒有說出話來。良久,他終於歎息一聲道:「所以我說,女人的知覺就是可怕,瞧你們這一個兩個看得這麼準,倒叫我這個男人無地自容了。」
李未央望著王子衿,笑容浮光掠影:「既然嬴楚對裴後懷有一片癡心,那事情就不難辦了。」
郭導愕然問道:「不難辦?你要如何?」
李未央慢慢地道:「他越是癡心,越是給咱們製造機會,只要把這個把柄利用得當,比什麼都管用。」
郭導聞言挑高了眉頭:「你要利用嬴楚對裴後的愛意?」
王子衿笑道:「這麼大個秘密,若是棄之不用,豈不是過於可惜!」
郭導左看右看,一邊清麗如荷,一邊風流蘊藉,偏偏都是心機深沉、手段毒辣,不免連連歎息:「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啊!」
從說了嬴楚之事後,王子衿便暗暗留心,第二天下午親自又來拜訪。趙月將她引入花園,便見到李未央和郭導坐在涼亭之中悠閒地下棋,四面的簾子已經捲起,清風拂過,氣氛安靜而溫馨。
見到王子衿了來了,旁邊的婢女連忙引了她落座。李未央笑道:「怎麼這麼著急,昨天不是剛來過嗎?」她一邊說著,已然落下了一子。
王子衿淡淡一笑:「昨日你說要針對嬴楚想個主意,我被你勾起了興趣,昨晚上一整夜都沒有睡著,偏偏你總是說一半就不說了,豈不是要愁死我。」
李未央橫她一眼,不露聲色地一笑,卻轉頭向郭導道:「五哥,該你出棋了。」
郭導苦思冥想了半天,似乎十分躊躇。看他在那裡想得很出神,王子衿低頭一瞧,只見到這出棋黑子已佔半壁江山,可見李未央是贏定了。她忍不住催促:「好了,你們也不要光顧著下棋,還沒有回答我的話呢!」
李未央神色冷靜,顯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我都說了會有自己的法子,子衿又何必這麼心急,往日裡你可不是這樣的個性。」
王子衿不由就是一哼,抱怨道:「調起了人家的胃口,又故意什麼都不說,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個人這麼壞!」她的話音剛落就瞧見阿麗公主走了過來。
阿麗公主原本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可一看見王子衿,美目就是一涼,聲音多了三分不悅:「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郭家可不歡迎你!」
聽到這句話,王子衿愕然,而其他兩個人卻都笑起來。郭導說道:「可見王小姐你這個人不討人喜歡,連阿麗公主這樣性情開朗、心無芥蒂的人,都不想見到你。」
王子衿想要發怒,可是想了想卻又忍下了,對阿麗公主道:「公主殿下還不知道我已經和嘉兒變成好朋友了吧?」
阿麗公主狐疑地看著李未央,目光之中有三分不解,她真是搞不懂這些聰明人,三天兩頭地互相爭鬥不說,一轉眼竟然就能做在一起喝茶下棋,她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阿麗公主心性單純,她沒有辦法理解所有的世家之間或離或和依靠的僅僅只有一點,那就是利益。當郭、王兩家利益相悖的時候,他們會爭個你死我活。可一旦他們的目標一致,也可以緊密的配合。更何況李未央那一撮茶葉,已然徹底收服了王子衿,如今她可是誠心誠意地幫助她,希望可以順利地打倒裴後,以為王家贏取更多的利益。畢竟裴皇后勢力很大,而她身邊也已經沒有容納王家的地位,就算替她除掉了李未央,王家又能有什麼好處?與此相反的是,若是王家改為支持靜王元英,一旦他登上帝位,他們的身份可就大不一樣了,一下子從尋常世家,變成了勤王的豪門。
阿麗公主看到李未央真的點了點頭,這才相信王子衿的確是和她言歸於好了,不由撇了撇嘴在一旁坐下,探頭探腦地看著眼前的棋局。
王子衿瞧阿麗公主神情可愛、眉目歡脫,也不由就是一笑。這世上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凡心機深沉的人都愛和單純的人做朋友,許是算計的多了,遇到阿麗公主這樣的直腸子還真拿她沒有法子。
這時,趙月捧了四個小盅來,白玉做成,十分精巧。王子衿以為是茶,端在手中卻是一股暖意,打開蓋子見到裡面紅艷艷的湯汁很是討人喜歡,不由側頭去問李未央道:「這是什麼?」
李未央微微一笑:「這麼冷的天氣,我想光喝茶也沒什麼意思,恰好有新鮮的櫻桃汁,用水溫了正是暖心暖肺。」王子衿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又見到婢女們流水一般地送上各式果子、點心。用金線小碟足足擺了十、七八碟,放在她的面前。王子衿索性安然地在那裡,一邊吃點心,一邊悠閒地看著棋局,不時指點郭導兩句。
一來二去郭導被整得有些生氣,他揚眉道:「我難道不會下棋嗎?非要你來教我!」
王子衿面色一變:「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好心教你,你不謝我也就罷了,怎麼還開口責怪?」
郭導冷哼一聲,頗有些傲嬌地說道:「我相信自己的棋藝是卻對不會輸給嘉兒的。你不要開口,再過一刻,我就能贏她!」
這句話說的其他三個人都笑了起來,王子衿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們瞧,那是什麼?」
阿麗公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抬起頭,看著天空悠悠飄過的白雲,不由詫異道:「天上有什麼?」
王子衿神色鎮定:「難道阿麗公主沒有瞧見一隻碩大的牛在天上飛?」
郭導卻也不惱怒,刷地一聲展開了扇子,辟辟啪啪地扇了起來,隨後他竟然靈機一動,手一沉,一子落在了棋局之中。
王子衿美目掃過,輕吐出一口氣:「叫你不要走這一步,你卻偏要走,真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這可怪不得我了!」果然,在王子衿的話完這句話之後李未央的棋已然出招,一步就定了乾坤。
郭導輸了,他的臉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轉頭撇了王子衿一眼,道:「你還好意思說!都是因為你在旁邊干擾,所以才害我分了神!」
王子衿不由放下手中茶盞,壓抑了眸光之中的嘲諷,一字字道:「瞧五公子這話說的,以後你下棋的時候,咱們都得退避三舍,所有的人不能咳嗽,不能說話,你乾脆也禁止別人走動,省得要是誰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也會干擾你的思緒吧!」
郭導剛要說話,卻瞧李未央正含笑望著他們,不由道:「嘉兒,你來評評理!」
李未央淡淡地飲了一口茶,故意看向阿麗公主道:「公主殿下以為如何?」
阿麗公主托著下巴,塞得滿口都是糕點,卻是口無遮攔地道:「我倒覺得他們兩人像是歡喜冤家!」
聽完這四個字,王子衿的面色一下子漲紅了。她外表風流蘊藉,卻自小在山上長大,骨子裡素來是個十分端肅嚴謹的人,何曾被人用這樣的詞形容過?更別提對像還是郭導!歡喜冤家?虧阿麗公主說得出來!
看王子衿分明惱了,李未央連忙按住她的手臂輕聲道:「不必理會阿麗公主所言,若是你中了她的激將法,豈不是真的坐實了這歡喜冤家四個字?」她說到這裡,目光卻是看向郭導,郭導無奈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壓根兒沒有想到阿麗公主會往別處去想。
李未央輕輕一歎,在她看來王子衿也的確是足以和郭導相配,但是這其中還有一個問題,郭導曾經傷了右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舉劍。而王子衿又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她要的夫婿也必定文武雙全、天下無雙。靜王或可以匹配,可是郭導實在是攀附不上,若是將來王子衿對於郭導這個缺陷有所嫌棄,那李未央寧可五哥娶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能夠體會他的好,品位他的真,欣賞他的瀟灑與脫俗,而非王子衿這樣事事追求完美的人……
而此時王子衿已然將那一份羞惱壓了下去,她為了掩飾尷尬,似乎迫不急待地道:「嘉兒,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說的話,你究竟要如何對付嬴楚?」
李未央見話題又轉了回來,只是微笑:「子衿為何對這件事如此執著?」
王子衿見對方不為所動,只好實話實說道:「只因為上一回我想殺他卻沒有成功,可見其刀槍不入難以對付。對付這麼一個不死的人,你要如何才能成功?」
李未央的目光在王子衿的面輕輕掠過,神色卻是十分平靜:「這世上最瞭解嬴楚的人不是咱們,而是裴後,若想要嬴楚死,只能裴後親自動手。」
聽到這樣一句話,王子衿和郭導都震住了。
卻是阿麗公主搶先問了出來:「這怎麼可能?嬴楚可是裴後的得力助手,又對她忠心耿耿,無論如何裴後也不會殺他的!」
李未央卻搖了搖頭,:「那可未必!太子是裴後的親生兒子,因為嬴楚太子和裴後之間也起了不少嫌隙,再加上最近這些流言,為了安撫太子,裴後對於嬴楚絕沒有之前那般寵幸了。」
郭導深深地望著李未央道:「可是光憑這一點還不足以撩撥裴後去誅殺嬴楚,不是嗎?」
李未央嘴角慢慢揚起:「那咱們就給她製造點殺嬴楚的理由。」
王子衿反覆念著這一句話,柳眉輕蹙:「這可不好辦,就像公主剛才所言,裴後雖然漸漸有些疏遠嬴楚,但她不會無緣無故去殺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人,除非是……」她說到這裡突然頓住,然後頓悟:「除非嬴楚已然危及到了她裴後的地位,事關利益她不得不除掉嬴楚……我明白了!」她眸子一亮,立刻道:「咱們可以像上一回那樣,如法炮製製造一些流言出來,到時候裴後自然不得不除掉自己的這個臂膀。」
李未央輕輕一歎:「同樣的招數可一不可二,做的太過明顯反倒會讓人覺得此事蹊蹺。」
王子衿有些猶豫:「若非如此,難道你還想要抓到真實證據不成?」
李未央笑容非常和煦,神色卻充滿了自信:「要抓證據又有何難!端看咱們能不能做得天衣無縫。」
郭導卻搖頭道:「不,若是你想要在宮中動手腳,我勸你歇了這個心思,裴後在宮中這麼多年,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豈是咱們可以輕易動手的,到時候萬一不成,反倒惹禍上身。」
李未央當然明白郭導的顧慮,但裴後遲早有一天會殺了他們,不如先下手為強,她可再也不想看到嬴楚闖入郭府中了。思及此,她淡淡地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們自然不能做的那麼明顯,流言既然不可用,咱們就讓大家親眼瞧見!」
王子衿一愣,隨後道:「這麼說你已經挑選好動手的日子了?」
李未央輕描淡寫道:「臘八就要到了,按照慣例裴後會在那一天大宴群臣和賓客。當然,因為前線戰事的原因,皇室為了安撫人心,這宴必定不會小,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找到動手的機會。」
郭導不禁聲音低沉了三分:「你要拿什麼動手?又怎麼讓眾人知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子矜,你精通奇門遁甲之術,我想要問問你這世上有沒有能讓人產生強烈幻覺,神智混亂的藥?」
王子衿略微驚疑,沉吟道:「下毒之事我並不太精通,但是我身邊有一個婢女,說不定她會有辦法的。」說著,她轉頭道:「春風。」在王子衿身後的四名美貌婢女之中,立刻有一名碧衣女子站了出來。
李未央冷眼旁觀,見這女子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卻是目光靈動、舉止活潑。上前來行禮,卻又是十分端莊,可見王子衿管教得極好。她笑容親切道:「你的這個婢女叫作春風嗎?她精通毒藥?」
王子衿微微一笑:「這丫頭的父親本名做范澤,對配置毒藥極有研究,可以說是專家。他原先在刑部衙門當個小吏,負責起草公文,偶爾也幫著仵作鑒定疑難案件中的中毒情況。後來因為一個案子被人牽涉其中,無辜枉死,這個小丫頭也就流落在外。偶然被我尋見,便將她帶回了家。她和她的父親一樣,對藥都很是精通。」
李未央笑了笑,問道:「春風,我有樁疑難不決之事,想請你琢磨琢磨。」
「請郭小姐示下。」春風聲音水靈靈的,聽起來人如其名,果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李未央笑著講剛才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春風想了一會兒,道:「若是要人不能察覺,恐怕比較困難,而且按照郭小姐所說,此人對巫術毒藥都很精通,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李未央望著她:「那你可以做到嗎?」
春風抬起頭來,鄭重地道:「奴婢可以配製一種藥粉,這種藥粉只要人一接觸就可以產生強烈的幻覺,嚴重的甚至會神智喪失,但因為對方是行家咱們必須要小心謹慎,只要藥量下的輕、下的巧,也有機會不讓對方知曉。」
王子衿不放心道:「你有把握嗎?」
春風點了點頭,道:「奴婢馬上配置,三個時辰之後就可以獻來給小姐。」
王子衿十分滿意,微微一笑道:「嘉兒,你瞧這丫頭還成嗎?」
李未央自然讚歎道:「是個聰明伶俐的丫頭,看來子矜身邊果真是藏龍臥虎。」
王子衿略有得意的一笑,她畢竟是個年輕女子,縱然胸有千壑,卻畢竟被李未央始終壓了一頭,此刻聽到她羨慕的語氣,她便不免更加得意了。郭導瞧見王子衿的尾巴翹了起來,不自覺就想上去踩一腳,他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呀,可惜!」
王子衿立刻橫眉望他:「可惜什麼?」
郭導笑道:「可惜一個丫頭都比小姐要能幹,虧你還如此自鳴得意!」
王子衿一口氣沒有噎上來,差點說不出話來,她怒視著郭導,竟全然失去往日的分寸。
李未央見狀連忙道:「好了五哥,你就不要再拿子矜尋開心,你明知道她的個性,又何必故意氣她?」
郭導哈哈大笑道:「我原以為你身邊丫頭文武雙全,卻不料還有個製毒高手,可見王家用心頗深,不知要把王小姐托到什麼地方才算完呢?」這句話是指王家野心極大。
王子衿面容一肅,正色道:「我好心幫忙,你卻故意出言譏諷,這是對待盟友的態度嗎?你若是對我個人的性格有所不滿,早點提出來也無妨,何必拐彎抹角、冷嘲熱諷?是,我王子衿的確是個兩面三刀、見風轉舵的人,我也毫不掩飾,但是為了家族利益,我不得不如此。哪怕我心中一直敬佩嘉兒,我也必須與她為敵,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責任,你郭公子不也如此嗎?」
郭導一怔,看進了王子衿的眼中,只見那一雙清亮的鳳目炯炯有神,似有一簇燃燒的火焰,美得驚心動魄。他心頭不由就是一驚,隨即笑道:「是我失言了!」
王子衿臉色和緩下來,輕輕一歎:「我知道不論是五公子還是嘉兒,你們都沒有全然信任我。但是有一句老話叫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既然答應了與你們結盟,在最關鍵的時刻也一直站在你們身邊,你就不該隨隨便便懷疑我。」
李未央微笑起來,其實在她看來真小人遠比偽君子要可愛,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人。王子衿前期總是變來變去,雖然也頗含了點小女兒嫉妒的心思,但更多的還是從大局考慮,否則她也不會此時坐在這裡。敢和裴後叫板,這已經說明此女具有非同一般的魄力了。想到這裡,她語氣輕快:「五哥,子矜說的沒錯,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咱們要借助她王家的力量,又何必總是咄咄逼人呢?」
郭導連忙站起身來,向王子衿深深施了一禮,道:「是我的錯,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對王小姐冷嘲熱諷了。」
王子衿搖了搖頭,她何嘗看不出來郭導的心思。對方是把好人讓給李未央來做,而他情願站在黑處,扮了一張白臉故意惹怒自己。這幾日冷眼旁觀,她只覺得郭導對李未央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關懷,而這關懷已然到了極處,仿若處處為對方著想,遠遠超過一般兄妹之情。
她突然想起王季曾經說過那個關於郭嘉並非郭府親生女兒的傳言,心頭不由就是一動,難道說這郭導他……她仔細看了看對方,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絲歎息,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貴公子竟然也會被郭嘉迷住,這條情路注定走得坎坷。想也知道李未央的身邊早已經有了旭王元烈,那也是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物,怎麼會輕易叫郭導奪愛?看來還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她這樣想著,面色不禁和緩了三分道:「我也不是小肚雞腸之輩,今日之事就此揭過,我再也不會提起了。」
三人重新坐下,已然換了一副心態。李未央笑道:「我聽說五哥畫畫的不錯。」
郭導一愣,似乎見李未央神情有些促狹,不由就想起自己曾經為她畫的那些畫,臉上一紅道:「小妹就不要拿我開心了!有什麼事你儘管吩咐就是。」
李未央淡淡道:「等到那藥粉制好,將它磨成墨汁摻進一幅畫中去。到時候,你自然知道要做什麼。」
郭導看向王子衿,對方也同樣是一副是吃驚的神情。
李未央淡淡地道:「嬴楚請了著名的玉雕匠人,還四處尋訪出名的畫家畫出模本,要在臘八節那一日進貢一座千手觀音玉像送給裴後,可惜他尋覓良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畫師,重金得到的畫作也都不甚滿意……」
王子衿素來消息靈通,她點頭道:「這個消息我也知道,探子已然將一切稟報過來。但這只是小事,所以我就沒有提及,嘉兒有什麼主意?」
李未央目光深凝:「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一切就看臘八節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