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章
劍眉鷹眸薄唇直鼻,身量俊挺,穿著韃靼人款式袍子,並未鑲金繡銀,只是普通灰布袍,一頭黑草草用金環束腦後,鋒銳眼睛顧盼之間給人以無限威懾力。
章戍遠途而來,又是馬加鞭,面色中帶了一絲倦意,精神卻相當不錯,行過禮,口呼,「臣章戍奉我天朝陛下出使韃靼,見過王子殿下。」
薩扎鷹眸半瞇,面上不肯動怒,聲音卻冷,「小臣,你叫本可汗什麼?」這聲音極具威脅爆力,似乎要馬上就要殺人嗜血一般。
章戍還算有膽量,些氣勢壓迫下仍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聽聞貴族可汗仙逝,韃靼世為天朝附屬,我朝皇帝陛下未曾收到韃靼國書,未曾頒下賜爵聖旨,故,小臣不知誰是可汗。」
薩扎冷哼,「你很大膽嘛。」
章戍清楚明白,他代表是朝廷,何況韃靼民風強悍,向來敬仰勇士,若是露了怯,倒叫人小瞧。故此,章戍淡然道,「多謝王子讚美。小臣膽子還算可以。」
這次出使韃靼,章戍有著完備心理建設。
薩扎哼了一聲,冷笑道,「有朝一日,本汗會親自帶兵殺入帝都城,你們皇帝自然可為本汗寫下詔書。」
要說耍嘴皮子,韃靼人完全沒有與帝都人相比較可能。章戍從容不迫道,「王子殿下率軍叩邊,其結果王子殿下已可知,不必小臣多言。此來,我陛下一是遣臣來問王子殿下,焉何無故犯邊,撕毀友好條約?」
薩扎冷聲道,「你們漢人素來狡詐,給本汗東西都是些蟲蛀鼠咬破爛貨,本汗自要帶兵去向你家奶娃子皇帝討個公道。」
章戍哼道,「還請王子殿下放明白一點,我家陛下龍章鳳姿、威儀無比,其睿智英明,斷非王子能比。否則,我家陛下也不能生擒你家三王子哈木爾殿下!再者,韃靼與我朝貿易,向來是你情我願,我朝所賣貨物俱是經過你韃靼人精心檢驗過才付銀錢。既是不好,焉何當日當時不提,卻貿然犯我邊城!由此可見,王子所言實是口不對心,並非實情!」
薩扎沒顧得上聽章戍囉嗦這一堆,乍一聽聞哈木爾名子,薩扎面色已是陡然一寒,鷹隼一般眸子裡射出利箭一樣光芒,幾可噬人。還未待薩扎說話,旁邊另一韃靼貴族已失聲問道,「哈木爾沒死嗎?」
薩扎斷然道,「明明已看到三王兄屍身,漢人素來狡詐,叔父豈可輕信?千萬別中了漢人詭計才是!」
章戍年輕機敏,當下抓住此時機,信誓旦旦道,「王子此話,小臣不能信也。如今哈大爾王子正我天朝做客,我家陛下待哈木爾王子如同兄弟一般。哈木爾王子與殿下乃同父兄弟,若知殿下盼他早死,不知該是何等心寒!」
「且,小臣身帶哈木爾王子親筆書信,以供殿下與諸位大人同閱!」
章戍就要取信,薩扎給身邊侍衛一個眼色,那侍衛走到章戍面前。章戍本身第一次出使,雖然朝中歷練不動聲色,不過心裡萬分緊張,自然沒有錯看薩扎神色。
哈木爾韃靼是什麼地位,與薩扎感情如何,明湛一一交待過。而且,從薩扎言辭來看,定是希望哈木爾點兒死了好。從薩扎說找到哈木爾屍身話來看,若要薩扎親口承認哈木爾活著,並不容易。
畢竟,章戍身上也只有哈木爾這一封親筆信而已。
章戍心裡盤算著,他是個機警人,立時高聲道,「小臣聽哈木爾王子說,他與叔父陳敬忠感情素來堅固 。」
剛剛那位失聲詢問哈木爾生死中年貴族果然面色微動,歎道,「是啊,哈木爾幼時常跟我學習漢人詩文。」
章戍靈激一動,再次高聲道,「哈木爾王子吩咐小臣,此事,要親手送至陳王殿下手裡。」
韃靼這兒,王什麼也不怎麼值錢,隨便拉練幾千人馬,占塊兒草原就可自封為王了。
薩扎臉色此時倒隱去了那種霸道怒氣,變高深莫測起來,他靠著王座,隨適看陳敬忠一眼。陳敬忠眼中閃過一絲莫名情緒,起身親自從章戍手裡接過信來。
薩扎直接吩咐道,「使臣遠道而來,想必累了,給使臣撥個帳子住著,事情,以後再談。」
章戍斷然拒絕,「王子殿下,我朝陛下國書你尚未迎接,小臣怎能退下安歇。」
「好了,將國書交出來,你可以去安歇了。」薩扎冷哼一聲,威脅意味兒極濃,「你若是不想自去休息睡覺,不如本汗派人送你去。」
這等蠻子,半點兒禮數都不懂。
畢竟是人家地盤兒,章戍也不敢真與薩扎硬碰硬。薩扎之所以急著要斥退他,無非是接下來事,不方便他參與,看來薩扎與陳敬忠之間定有一番關於哈木爾爭執了!
章戍此時仍堅持自己使臣體面,他道,「我國陛下萬乘之尊,恩威四海。哈木爾王信件乃是私信,我朝國書關乎我陛下之尊貴體面,若王子殿下不能以高儀式下降相接,小臣是絕不能奉上國書!」
說完這句話,章戍才帶著自己下屬轉身走了。
看來韃靼內部確還不夠團結安定,章戍心裡暗自盤算著。他雖然需要洗漱休息,但是,趁著這個時候,他需要做些什麼。
帝都。
錢永道原本身子挺好,雖說頭鬍子都白了,卻還硬朗。因著明湛要請他主持修訂啥大典,他不大樂意,便幾次皆以年紀已老為由,幾番推脫。
其實要說這讀書人哪,就是心眼兒忒多。要說錢永道沒拿捏著架子,這話,他自己都不能信。凡讀書人,都希望得到諸葛亮一樣待遇。
諸葛亮此人,就是個心眼兒賊多主兒。
諸位想來,若是劉皇叔頭一遭去草廬,乍一開口,諸葛亮就屁顛兒屁顛兒跟了皇叔出山,那麼,他劉氏集團地位絕對達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就是這樣拿捏足了架子,把劉皇叔吊了個夠,諸葛亮剛到劉備身邊兒時,關羽張飛對他尚多有不服之處。
錢永道位子是同樣尷尬。
他學識,這要說起來,都得讚一聲好、淵博、大儒。
可是,他也只是淮揚一帶有名望。北面兒人雖也知道他,但是真要說尊崇敬仰,比之南面兒人相差遠矣。
何況學問這東西,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天朝地域廣闊,有學問人多了,誰也不能說自個兒就真學通了。
錢永道南邊兒有名望,可是朝中還有翰林院。
能入翰林院,哪個不是有才學之人。三鼎甲必入翰林,還有那些修書修白了鬍子老翰林們,那也是做了一輩子學問人。
錢永道哪裡就敢說,自己學問一定就比誰強呢。
再者,孔聖人都道,三人行,必有我師。
這種以謙遜為美社會風氣中,錢永道自然要拿捏一二。
還有就是,錢永道當真沒把皇上要修大典當回事兒,他以為,不過是給天下藏書做個目錄兒罷了。錢永道對此事興致,真沒有太過濃厚。
只是,皇上畢竟是皇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上有皇上屢次相邀,下有學生苦口相勸,錢永道還真沒做過讓皇上下降相請美夢,他就是覺著,實推辭不得,想要面子也有了,拿捏也差不離了,於是,只得應了。
這種只得應了姿態說起來有種不得不為之無奈,但是,畢竟,這是皇上親派差使,皇上越過翰林院,三番五次相請。即便是年入骨稀錢永道,胸膛裡那顆書生之心也是無耐中滋生了一抹淡淡得意吧。
看,天下讀書人,也只有他有這個派了。
皇上這樣盛情,不能卻,也卻不得。
錢永道應下這樁差使,但是,誰料,帝王話鋒一轉,他直接由主持編修大典第一人,變成了顧問。
顧問。
這種官職,以往真沒帝都國史上出現過。經皇上解釋,錢永道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別人幹活時搭把手兒罷了。
這種落差,這種不可說落差,讓錢永道除了深深一回歎息之後,陷入了長長沉默之中。
明湛厲害,錢永道不過是剛剛體會而已。
為了表示皇上禮賢下士,以及他對讀書人推崇,明湛拿錢永道做足了幌子後,還破例將錢端玉收入身邊兒做侍衛,賞了個六品官職。這次明湛沒有問錢永道意思,他直接下旨。
除了接旨謝恩,錢家倒沒說什麼。
外人看來,皇帝對於錢家實是恩典太過。錢永道卻是驚心動魄,直接賜官,對於別人自然是可遇不可求,但是對於一心想要子科舉晉身錢永道而言,這並不能算是什麼好消息。
這世上,還有一批人,他們非以科舉晉身,但也能做得高官顯位。這類人,他們是皇帝身邊兒寵臣信臣,向以帝寵為晉身之階。
但是,別忘了朝中規矩,非進士莫入翰林,非翰林莫入內閣。
如果你沒有進士這張文憑,日後想著宣麻拜相,那是做夢!
錢永道雖說外表一派仙風道骨,他本人也以閒雲野鶴自居,但是一個考就要求兒子考狀元人,能說這個人沒有野心嗎?
明湛看來,真正沒有野心人,根本不會要兒子出來科舉。
錢家要做什麼,是個什麼打算,明湛不清楚。明湛以為自己也不必清楚這些無足輕重之事,他要做事,就是出手將錢家安排打亂。
他要讓錢家明白,什麼是帝王君權!他們這些所謂學士大儒,王權面前,該做何姿態才算體面!
明湛給錢家恩典,卻扼住錢永道咽喉。
帝王手段,莫測至此,錢永道怎能不驚心動魄,大失顏色!
明湛將錢端玉分配到方慎行手下,去看著丹房裡三位道士煉丹。
這次,明湛要大還丹需要煉製時日頗久,而且難度極大,需要九九八十一天方能開爐,並且,昆人子與青城居士有言先,這大還丹也過程瑣碎艱難至極,十爐大還丹,能得一爐就是天賜了。
這意思就是,雖然他們是煉丹,但並不一定能保證成功。帝王開明,吩咐預備煉丹東西,其餘只隨他們去。
說起來,青城居士與崑崙子未到之前,明湛多用小還丹。
鍾道人長處就於煉小還丹。
只是如今又來了兩位競爭對手,青城居士與崑崙子雖是後來者,卻不大和氣,每次明湛來丹房視查進度,此二人話裡話外就對前輩鍾道人煉丹手段有些懷疑。並且二人聯手,將大還丹鼓吹能消百病,健體強身。吃了後雖不能立時蹬腿兒成仙,也能益壽延年。
據青城居士與逍遙子道,此大還丹,一粒可抵得十粒小還丹。
明湛當然要好。
現下就命道人們煉大還丹,鍾道人要說自個兒不會吧,顯得跌份兒,怕要被這二人擠兌出宮去,豈不名聲喪。
青城居士瞧出鍾道人心思,捋鬚笑道,「我等於山中早煉過數爐大還丹,若是鍾道兄不善此道,倒是可以先施用道法,將陛下電燈弄好,此一舉,也可使陛下解憂。」
鍾道人一聽,頓時勁後寒毛直豎。
電燈事兒,他也聽說了,參加考試二十位道人,焉何只剩青城與逍遙二人,皆因那電燈鬧。此刻,鍾道人也算是明白了,這二人就是來報仇。
鍾道人自問命不比青城崑崙二人硬三分,但是帝王面前,你也不能露了怯。鍾道人也是久江湖飄,當即心思一轉,硬著頭皮明湛跟前兒吹下大牛,「大還丹之事,道人尚可支應,只是道人剛剛煉製了一爐小還丹以供御用,如今道法耗用大半,再無支撐之力。若是欲煉大還丹,還需待道人修養六六三十六日之後,方可為陛下力。」
青城崑崙吹噓大還丹配方他是不知道,不過此時定要拖上一拖,緩兵之計,另尋計量,解了這二道人設下繩套兒,他方能活命。
明湛是明君啊,明君怎能不體恤下屬呢。
好了,鍾道人,你累了,你先歇著吧。青城崑崙,你們開始煉大還丹。
就皇帝陛下心心唸唸等著大還丹出爐之時,丹房竟然霹靂一聲,禍自內生,傳出性醜聞。
說來也是錢端玉倒霉,弱質一書生,被明湛落到丹房來。換了侍衛服,他雖然只會些花拳繡腿,但是相當職責。
又是剛來,也很聽話。
方慎行是念過書,如今手下來了這麼一位文雅彬彬侍衛,一打聽,喲,還是帝都上有些名號兒錢永道幼子。說起話來,錢端玉也明白眉眼高低,故此,方慎行對錢端玉印象相當不錯。
錢端玉這人吧,其實有個毛病,好讀書忒求甚解。
煉丹一事,其實自古就有。現代人說起來封建迷信,古人卻並不如此看待。老子是道教創始人,道人就喜歡沒事兒煉個丹藥捏個丸子啥。
錢端玉雖然年少,但是博覽群書,對於道家養生煉丹一事也稍有瞭解。
他如今正是個好奇年紀,又正管這事兒。近水樓台,就有事兒沒事兒常丹房轉悠,還會看一看大還丹配方什麼。
錢端玉方慎行手下,又得方慎行意,這三個道人對於方慎行都有些懼怕,故此雖然覺著錢端玉話多問題多,常問他們張嘴結舌,左支右絀,非常討厭。但是,因著方慎行,他們也不敢拿錢端玉怎麼著。
要說如今這三道人正是得寵,皇上面前頗有些話語權,怎麼會怕方慎行一個小小五品給事中呢。
說來,雖然皇帝陛下對他們很信任,封賞極是大手筆。可是方慎行似乎對於他們本事並不以為然。這三人常有爭執,又是御前紅人兒,之前並不將方慎行放眼裡。
不過,方慎行卻能將此三神棍緊緊壓制住,自然也是有手段。
法子還相當簡單。
方慎行有事無事總會念叨一句,「皇上電燈啊,至今還沒個頭緒,既然仙人顯靈,想來必有道法高人仙長能有些道術方法呢。你們三位仙長,若是哪位能將電燈事為皇上解決了,皇上定會重重封賞。」
只要方慎行此話一出,三人之間縱有天大矛盾,頓時一聲不吭了。
所以,就是有人想壓制方慎行,也因方慎行此話,只得將野心漸漸熄了。
還要說性醜聞事兒。
方慎行正與手下兄弟丹房休息室裡聊天消磨,他們平日裡沒啥事兒,就管著煉丹。可煉丹主要是道士們活兒,故此,這些侍衛啥,極是沫閒。
這會兒,一堆血氣方剛男人正討論著秦樓楚館溫柔鄉時,鍾道人慌裡慌張過來,長身一揖,急著,「方大人,大事不好了,你們去瞧瞧吧,青城那個禽獸,竟然對錢大人無禮啦!」
鍾道人語焉不清,只是跺著腳喟歎,「禽獸啊禽獸!」
方慎行主管丹房,若有事,皇上定拿他來問。此時,方慎行急忙帶著人過去了。
這會兒,還沒出事兒,就見青城道人將錢端玉壓榻上,正滿臉潮紅一臉獸相手忙腳亂要解小錢公子褲腰帶。
小錢公子啥人哪,那是書生門第裡嬌養家裡少爺,哪裡見過這等東西。錢端玉到底也是男人,死命掙扎著。只是這走江湖一般都練過些身手,小錢公子一時半會兒也沒能掙開青城道人鉗制。
方慎行也是書生,但是此人頗有些急智,撈身桌上一個青銅鼎,一個躍步上前,狠狠敲青城道人後腦勺兒上。咚一聲,將人咂出半腦袋血,暈死過去。餘下侍衛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將暈死青城道人捆綁起來。
錢端玉臉上難掩羞憤,不過,他到底世家出身,遇到這種事,竟也難得冷靜,撣一撣皺巴侍衛服,淡淡道,「不知道青城道人吃了什麼藥,忽然之間連人都不認得了。這屋裡茶水東西不要動,自有人來查驗原由!」
直接命人將青城道人羈押起來,方慎行開始愁。
醜聞啊醜聞。
徹徹底底性醜聞啊!
還是生仙長嗑藥,強|奸御前侍衛未遂性醜聞啊!
自從這三位道士進了宮,方慎行已經成了朝臣公敵,公認奸邪。
這個時候,道士之間竟然生了這種丟臉事兒。若是露出風去,朝臣定要抓住此等把柄,不要命攻詰他。
這個時候,可怎麼辦?
還有錢端玉,若是他將此事封口,錢端玉能不能聽呢?
對於錢端玉,這種事情傳出去於名聲有暇,何況錢端玉年紀尚小,方慎行還有把握說服錢端玉。
可是,就算錢端玉肯聽,那個鐘道人呢?
這事兒,若說與鍾道人無干,方慎行是絕不能信!
崑崙子與青城道人為聖上煉丹,眼瞅著再過個把月,第一爐丹就要開爐了,這個時候,青城道人生作風醜聞。皇上九五之尊,怎麼能吃一個嗑藥強|奸未遂者煉製丹藥呢!
還有,這種人品,簡直妄稱仙長!
如今,青城道人是保不住了。
青城道人下去,得利者,就是鍾道人。
鍾道人跑到休息室大呼小叫就是要把事情鬧大,整死青城居士!否則,連方慎行都可以一下子砸暈青城居士,鍾道人怎會不先救錢端玉,反是先吵吵嚷嚷去喊人呢!
法子雖爛,但很管用!
可憐,除了中套兒青城道人,就是無辜入套兒錢端玉了!
而且,方慎行也沒啥膽子敢隱瞞明湛。
他調進丹房時間尚短,就是他手下人,也難保個個兒就這麼聽話。
事情已經生,隱瞞已是徒勞。
方慎行想去面君回稟此事,卻不料,聖君不家,精神抖擻跟著老婆出門斗小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