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章
永定侯想都沒想,立時擺手拒絕,「我乃軍人,並無理政之才能。」
見永定侯沒有半分猶豫拒絕了自己提議,徐盈玉方放下心來。畢竟如果此時永定侯要攫取淮揚大權,再容易不過。與永定侯看法兒相同,徐盈玉亦認為此外憂內患之際,永定侯雖然軍事出眾,但是政事方面,永定侯遠遜於林永裳。
徐盈玉暗喜永定侯能有這樣清醒認識,如果此話出身永定侯真心,那麼接下來事就容易辦了。徐盈玉正色道,「侯爺,現除了您,如安定侯、梁巡撫、楊知府、鄭將軍,均未見過太祖寶劍,他們定要等候爺回去親自驗看太祖寶劍真偽。下官是想請侯爺為了大局著想,暫且放林大人一時。待淮揚平安,自有朝廷來處置林大人罪責。」
他明知林永裳將太祖寶劍丟了,還要為其隱瞞,助其掌控淮揚,已相當於欺君了。永定侯素來忠貞,並未立時答應徐盈玉。
雖然明知永定侯不可能很痛答應此議,但是永定侯沉默依舊讓徐盈玉心下暗沉,忍不住再次再口道,「侯爺,將來,淮揚平安,侯爺可親自押送林大人至帝都請罪,以此可表侯爺之忠心。侯爺就是不信我,也當信得過家父。下官雖然職司低微,不過如今身揚州城,韃靼或者海盜,任何一方攻入揚州城,我等當以身殉國,否則,哪裡有臉再回帝都?」
「此時,我為林大人說話,為並不是林大人,為了你我之安危,淮揚之安危。」徐盈玉懇切道,「下官也並非只有下官一人,下官父母家人俱帝都。哪怕淮揚真出事,亦連累不到下官。倒是候爺,若是連淮揚都保不住,太祖寶劍是真是假,又有什麼意義?」
永定侯暗歎,這女人當真厲害,也不知怎麼又說又繞,便將林永裳重要性與淮揚安危掛了勾兒。不過,永定侯也得承認,他不願意與梁東初合作,何況又是這種緊要關頭。帝都被圍,皇上心情可想而知,若是淮揚半分差錯,真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永定侯與徐盈玉回了總督府,連帶范維馮秩,再加上安定侯、梁東初、楊知府、鄭將軍,整個揚州城有頭有臉人都來了。
永定侯臉色極是冷峻,方正臉上帶著軍中煞氣,諸人互相見了禮,這其中,林永裳官職高,永定侯與安定侯爵位為上。
「太祖寶劍乃國之寶物,哪裡是隨便要看就看?」永定侯冷厲眸子掃過梁東初,「不過是街面兒上流言蜚語罷了。我與安定侯隨林大人進去一觀就是。侯爺,你覺得如何?」這話是問安定侯。
安定侯自然應允。
梁東初雖有不服,到底未做他言。
林永裳起身引兩位去了內室,過了片刻,三人一道出來,永定侯仍是一副不苟言笑臉孔,安定侯卻是滿面含笑,與林永裳有說有笑,「這個時候,我有些擔心過了,林大人莫要與我見怪啊。」
「侯爺也是為百姓擔憂而已,真正憂國憂國,林某怎會多心呢。」林永裳道,「倒是城中突然有此流言,看來是有心人而為哪。若不能查個一清二楚,怕是百姓難安呢。」
「極是。」安定侯說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當天晚上,梁東初被從總督府官兵從家裡捆成粽子塞進大獄,罪名就是造謠生事,蠱惑民心,連同從梁家搜出無數傳單所用黃紙,兼幾個梁家家僕被抓個現行,林永裳沒有半點兒客氣,也未看時辰,當天就砍了腦袋。
城中不安情緒終於漸漸穩定下來,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巡撫大人嫉妒總督大人,造遙生事啊。
梁東初恨不能生吃了林永裳,林永裳淡淡道,「梁大人,你想對林某取而代之倒沒什麼。只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與亂黨聯手。眼瞅著韃靼人就要兵臨城下了,我也不能容你了。」
「林永裳,你胡說!」梁東初握著兩根腕粗鐵柵欄,目眥欲裂,雙眸充血,「范繼業,咱倆誰是亂黨,你心裡清楚!是誰給東宮做過伴讀,你心裡清楚!」
林永裳已經轉身離去,不再理會梁東初,若非顧忌山西梁氏,他早就弄死梁東初了。這個時候,他不能再容梁東初找他麻煩。
林永裳對外感歎道,「梁大人實太糊塗了,嫉恨本官倒沒什麼,只是不該行此鬼祟之事,惑亂百姓。」
楊知府跟著歎息,「可不是,若非總督大人英明,下官等險些被梁大人給騙了。」
林永裳淺笑,「這有什麼呢?梁大人身居巡撫之位,他說話,你們也不敢不聽吶。這個,本官是知道。只要咱們共同守住了淮揚,就是大功一件。似梁大人這樣弄些上不得檯面兒手段,就有些過了。」
楊知府諾諾應是。
林永裳對鄭將軍正色道,「如今揚州城就托付於將軍之手了!」
鄭將軍起身,鄭重道,「下官誓死衛城!」這個時候,國有危難,正是武將立功之時。鄭將軍本身就不擅長文官之間唇槍舌劍,他只是不希望因為上官們交鋒讓他失去建功立業機會!聽林永裳此話,鄭將軍頓時心下大安,精神抖擻!
比起野心勃勃把自己送進大獄梁巡撫,說話簡單明瞭林總督明顯對鄭將軍胃口!
林永裳對於徐盈玉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終於明白那些話本子裡落難姑娘們,對於救命公子感激到了極點,然後說一聲「大恩無以為報,願以身相許」心情了。
他實是沒料到徐盈玉能幫他說服永定侯。
這樣聰**敏女子呵……
林大人無以為報,只得再燉了鍋雞湯親自給徐盈玉送了去。
「我看妹妹這兩天有些消瘦了。」荷花已經接過樂山手裡雞湯,再去取來碗筷,為林大人多添了一副。林大人囉嗦又嘮叨,「也不知道這場仗要打多久,不好大擺宴席與妹妹說一聲謝,些許心意,妹妹不要嫌棄簡薄。」
徐盈玉聽著林永裳一口一個妹妹,就想把眼前雞湯扣到林永裳臉上去,林永裳已說到,「那個,上次我說結拜事,妹妹還記得吧?」
「記得。」徐盈玉打了荷花與樂山,端起雞湯淺淺喝了一口,一雙柔亮有神眼睛盯住林永裳。
「本來想跟妹妹結拜,唉,如今那件要緊東西沒了,若是結拜,怕要連累妹妹了。」林永裳以往都只帝都為官,真不料地方複雜至此。林永裳並非不謹慎之人,可是連侍衛甲等拚死相攔,仍舊沒能攔下盜劍之人。
徐盈玉住總督府,又向來耳聰目明,一猜一詐也就知道了。
徐盈玉悠悠喝著雞湯,也不再去瞧林永裳。林永裳歎道,「妹妹對我恩德,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報答了。」
「無妨,總有你報答時候。」徐盈玉見林永裳偌厚臉皮都露出窘色,也不再為難林永裳,笑一笑,「林大人不必拿話誑我了,那東西不過是件死物,只要此次守住淮揚,立下功勳,以功贖罪,起碼林大人性命無虞。」
「何況這個時候,偷走那件東西,定是有用處,也不怕它不現身。」很一碗雞湯見了底,徐盈玉將碗遞給林永裳,下巴示意。
林永裳認真勸道,「唉,女孩子不能這樣譜兒大。我是你大哥,幫你盛湯做飯沒什麼,若是給別人瞧見,難免說你不賢惠了,以後可要如何嫁人呢。」轉眼間,林大人臉皮又回來了,給徐盈玉盛了碗湯遞給她,還念叨兩句。想著,這丫頭真是越放肆了,竟然叫堂堂總督給她盛放湯水。
徐盈玉也不理會,接著喝湯。
人吶,下限就是這樣一步步刷記錄,譬如林大人吧,初始徐盈玉面前是何等優雅溫潤,端方君子。後來,慢慢相處,林大人露出偌厚臉皮,威儀漸失。再接著,欠人家徐盈玉多了,開始洗手做羹湯。到如今,盛飯活兒也歸了他。
林大人日後常常回想,他大男人權益就是這樣一步步失去。其過程,林大人也沒覺得有啥,可是,其結果,是相當悲催。
徐盈玉就這麼不急不徐,進攻,進攻,再進攻。林大人自己不爭氣,只好節節敗退,敗退,敗退,再敗退。
一頓飯,徐盈玉喝光了一鍋雞湯,添了兩回飯。
吃完飯,林永裳自動閃人,心道,看著瘦不拉唧,不想這樣能吃,虧得生富庶之家,否則哪裡養得起這樣貪吃婆娘哦。
福州城。
單兵站城頭,底下一隊人,帶頭兒捧著把光華璀璨寶劍,向上喊話兒,「單將軍,尚方寶劍此,我等奉林總督之命而來,將軍還不開門?」
乍一聽是尚方寶劍,單兵還小小激動了一回,再一尋思,老子歸浙閩總督管,你淮揚總督派人來做甚!若是往日,興許單兵就開城門了,不過他們早收到消息,這兩天興許韃靼人要來,浙閩又臨海,單兵一直擔心會不會有海盜趁火打劫,此時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
單兵喊道,「請問你姓誰名誰,官居幾品,上司為何人?奉什麼命令而來?」
章老六心下呸了一聲,喊道,「本官乃永定侯帳下六品武官,奉林總督之命馳援福州城。」這就是海盜不接地氣之處了,全國八大總督,向來是各管各事,哪怕真有淮揚兵馳援浙閩,也要兩位總督率先通了氣,然後浙閩總督給福州城手令。福州這邊兒預備著迎接援軍,而援軍需自報家門,帶著淮揚總督手令,過來自報家門,驗過身份,方為正常手續。
如今城外這小子,屁都沒有,只一柄尚方寶劍,就想騙他開城門,真是黃魚腦袋!單兵哈哈哈大笑三聲,直接命人用弓箭招呼章老六等人。章老六帶人遠遠避開,單兵高聲喝道,「爾等賊子,還敢騙你爺爺!六品武官,你能帶萬把人!就是永定侯兒子怕也沒這個本事!」單兵心下微沉,心知來人有異,又穿著官營衣衫,恨恨一拍牆頭磚石。這一行人彪勇凶悍,卻沒有官兵整齊規矩,怕是……海盜上岸了。
這又不知多少百姓遭秧!
章老六仍不死心喊道,「你敢無視尚方寶劍,單兵,你死罪定矣!」
單兵根本不理章老六,冷聲道,「對不住,本將官小職低,本就沒見過什麼尚方寶劍!誰知道你手裡是真是假!說不得就是燒火棍外裹了一層鐵皮呢!如爾等,莫不以為換了身皮就不是盜匪了嗎?你還是請林總督親自帶著尚方寶劍來本官這裡,本官再行開城門!不然,爾等若是敢再上前半步,定殺不赦!」
章老六用此法騙開了幾個小城,不想到福州城卻不靈了。
雖然很丟臉,但是林永裳必須通知其他幾個總督:梁東初散撥謠言,另有亂黨仿製尚方寶劍,請同僚們各自通知自己屬下,切莫上當。
幾天後,從別渠道收到此消息直隸總督梁東博當下氣摔了手中茶盞。他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梁東初不是別人,正是他堂兄弟。
自從林永裳任淮揚總督,梁東初就開始眼紅,想著把林永裳弄下去,自己獨享鹽課改制功績。梁東博早勸過梁東初,叫他安分當差。
可是也不知道梁東初是怎麼想,死不肯聽。
梁東博如今管著天津港,這是何等重要工程,除了鹽課,就是天津港了。天津港若是建好,他身為直隸總督之,再行高昇便是內閣為相。
這個時候,梁東博並不願意自己堂弟與林永裳結仇。
很明顯,當初皇上點林永裳為春闈主考官,再將其下放淮揚改革鹽課,明顯是帝王心腹之人,何況林永裳並不好對付。梁東初卻不肯死心,當初,因有趙家官司,還動用了不少人給林永裳落井下石,可是就是這樣折騰,人家林永裳完全是桃花依舊笑春風。
倒是他這傻堂弟,把自己折騰到了這等狼籍不堪境地。
很明顯林永裳與梁東初督撫之爭已經完勝。梁東博歎口氣,接下來就不知林永裳要如何出手了。不過,不論林永裳要如何出手,現也並不是搞內鬥時候。
帝都被圍已有半月,梁東博依舊未收到馳援帝都旨意,心焦不已。
薩扎日子很難過。
他是部落裡王,再加上,他自認為已經對天朝人有所瞭解。章戍舌頭讓薩扎認識到了天朝人狡猾。大同城勝利讓薩扎見識到了天朝人軟弱。薩扎心裡,天朝人不過是一群空會逞口舌之利綿羊一樣人類。
薩扎以為,天朝人簡直不堪一擊。
只要他馳奔帝都,天朝小皇帝就是他手到擒來之物。
可是,讓薩扎想不到是,帝都卻顛覆了他對天朝人所有看法。
比章戍加狡猾,比措手不及大同軍強悍百倍。
繼戰失利,薩扎又進行了兩次攻城之戰,無一勝利。並且,可惡天朝皇帝開始用浸了火油帶著一團一團火焰箭枝對付他們,其實這種箭矢殺傷力不一定大,但是,卻可以把韃靼人身上用來御寒皮裘燒去大半。
而明湛先前堅壁清野也起到了作用,韃靼人已經開始餓肚子了。
薩扎不得不派出小隊人馬去尋找些糧食來果腹,但是偶爾他會現,他派出去小分隊會忽然迷路,消失不見,或者找到沒有頭屍體。
雖然百姓多軟弱,但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明湛說了,一顆人頭一百兩紋銀。
尋常百姓家,每月一兩銀子已可過相當不錯。一百兩銀子,依現消費水準,夠一家四口生活十年。
百姓眼裡,這是相當巨大一筆款項。
只要殺一個韃靼人,就可以得到這樣大一筆巨款。
簡直是誘惑。
薩扎得知此事後,大罵明湛約摸一刻鐘時間。陳敬忠道,「我們手裡還有晉國公父子,可汗,不如先拿晉國公父子來交換哈木爾如何?」
「還要五十萬匹馬。」薩扎始終記恨章戍訛詐他五千匹馬。
「這個可以去談。」陳敬忠道。
善棋侯、臨江侯、錦衣侯、逍遙侯,四人齊聚宮中,為晉國公父子求情。
「誰知楊宇同狼子野心,叛國叛君,晉國公一把年紀,遭此橫禍。」善棋侯感歎不已道,「還有晉國公世子是無辜孩子,陛下自來慈悲,此次,晉國公回來,定當對陛下感激涕零。」
明湛含笑道,「是啊,朕也十分想念晉國公,不知他韃靼人那邊兒過好不好。朕對哈木爾可是以禮相待,若是薩扎敢對晉國公不敬,朕就宰了哈木爾為晉國公報仇。」自從戰艱難取勝,敗退韃靼人,接下來帝都士氣高漲,韃靼人幾次圍攻都是損兵折將。帝都城安穩,明湛已經完全可以放心了。安下心明湛恢復了些許以往從容自若,加雍容尊貴。不一樣是,經過這一場戰爭,明湛一言一行見威儀,對於政治手段運用也加靈活自如。
如同城中脫胎換骨帝都軍,明湛亦從此次戰爭中得到了加清醒認識。哪怕這次韃靼人進關,導致非常巨大損失,可是明湛卻覺得,不同於以往面對這些老臣時,心中總能湧出不能掌其為腹心不自信,明湛已經開始抓住一些什麼。
這種慢慢將一切握於掌心感覺,讓明湛清醒意識到,他似乎已經觸摸到皇權真正核心所。
「陛下若是斬殺哈木爾,怕是晉國公也活不成了。」臨江侯急道。
明湛肅容道,「幾位叔伯以為,是尊嚴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明湛問題向來刁鑽,幾人一時間倒難以回答,善棋侯道,「貪生畏死,人之常情。」
「朕與善棋侯觀點卻不一樣。」明湛正色道,「朕向來視尊嚴為性命。朕與你們並非尋常百姓,我們身體裡流淌著太祖皇帝血液,高貴絕倫。若是因貪生而失去尊嚴,實是愧對太祖皇帝天之靈。」
「朕知道,此次韃靼人來襲,有人心裡想讓朕遷都南下逃命。」明湛冷笑,「朕堂堂大鳳朝皇帝,焉能行此辱沒祖宗之事!朕就住這大鳳宮,朕身為天子,帝都城內俱是朕百姓子民。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朕是寧死不會退!」
「朕此身此心皆非朕所有,而是天下百姓所有。」明湛轉眸看向李平舟,問道,「李相,朕這話,可有理?」
李平舟對於宗室向來是敬而遠之,再加上晉國公被韃靼人所俘虜,原就非常擔心皇上要花大價錢去贖回晉國公,李平舟忙道,「陛下此語,實乃聖明天子所語。」終於說了句符合身份話哪。
明湛繼續對善棋侯道,「同理,咱們姓鳳,受到上天青睞,得掌這萬世江山。可是哪,依朕看,上蒼並不是讓咱們來享福,而是為了治理國家,讓國家加富庶,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朕如此想,朕以為,叔伯們亦是如此想,就是遠薩扎那裡晉國公亦當做此想哪。」
明湛這一席神啊鬼話,讓善棋侯等人心緩緩沉到了谷底去。
陳敬忠自薦為使臣,反正薩扎正覺得天朝人難纏,對於叔叔自薦出使天朝一事,自然樂見其所為。
陳敬忠來了,明湛卻並未見他,直接派出理藩院任職章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