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章
陣亡將士名單,以及淮揚此次被劫掠村鎮情形,一一有著詳細說明。死者撫,生者嘉。
這些都要朝廷拿出銀子來。
僅戰亡將士安撫費一項,帝都、淮揚、浙閩、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萬兩紋銀。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大城池未損,各地被劫掠村鎮損失可由各督府承擔一半,朝廷承擔一半。
好如今朝廷有銀子,安撫費一,哪怕知道這是家中子弟賣命銀錢,但是有了,總比沒有強。若是生於亂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態。
銀子,明湛不但大方支出,而且還諭旨宣示各地,黃榜張貼出去,且命人大聲宣讀,明確安撫銀兩數額。凡是被擄掠村縣小城,一律免稅三年。
這些政策,也稱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時,明湛也得慶幸,天津港招商先,朝廷有了銀子,才打得起仗。且此戰之後,朝廷拿得出銀子,能夠安撫百姓。有吃有喝,天下還算太平。
連展少希都得私下說一聲,「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極。」
有這個念頭兒絕對不止展少希一人,熟悉銀庫情況徐3感歎絕對比展少希還要深刻。不過,來不及拍皇帝陛下馬屁,林永裳折子裡,也連帶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燒糧草一案原由,證據,以及相應處置。
徐3做為徐家活著、為數不多直系親屬,又向來伶牙俐齒、舌燦生花人,此時竟訥訥無言。空口白牙,他也不能說林永裳污蔑,畢竟林永裳已經乾脆利落將徐家人都卡嚓了。那些人也不能從地底下爬出來喊一聲冤。而此時跪明湛跟前徐3,說實老實話,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無辜。
這種腦缺事兒,還真像本家幹出來。
自以為年頭兒久了,地頭蛇一個,竟誰都不放眼裡。
這個時候你敢燒糧,真是嫌命長了。
徐3苦B跪地上,不一言。既不請罪,也不為本家分辯。
明湛擺擺手,「徐相起來吧,燒軍糧事兒又不是你幹,你跪著做什麼呢?」
「臣實沒臉面見陛下。」徐3沉痛道。
「說這個做什麼。」明湛道,「你是朕老師,朕知道,你是忠心。連秉忠秉堂,也是有才幹之人,再怎麼著,朕也不會以為此案與你有關。」
徐3懸半空一顆老心落下一半兒,面上兩行老淚滑下,抽嗒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行了,徐相去當差吧。具體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銀子去。」管徐3做為一個中年帥哥,但是男人落淚,實不怎麼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銀子就心疼要命,也沒心思哄一哄徐3。見徐3欲言還止,明湛已道,「這個時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時,就別說什麼守孝不守孝事兒了。唉,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就生這麼一家子糊塗人中間呢。」
不必辭官守孝,徐3簡直求之不得,吊半空一顆老心總算實實落回原處。見明湛確無疑他之意,徐3心中微喜。但是一聽明湛此語,又鬱悶很。是啊,誰像他一樣啊,攤上這樣一群坑爹家人來。徐3忍不住歎道,「臣庶子出身,家本就沒有臣說話份兒。這麼遠遠帝都做官,二十幾年也沒回去過。如今本家是個什麼樣子,臣實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總督所言,只求陛下開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殮了他們屍身,也算是為了子孝道與責任。」
「嗯,你去吧。」
徐3雖然得了明湛一句話,奪情起復。
但是,古人對於守孝是極為重視。先前只有永定侯被奪情,那是帝都危急之時,不得已為之。如今天下太平,你徐3貪戀官位至此,實為人所不恥啊!此時,便有對徐3此舉意見頗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極力挽留,非奪情不可,你徐相身為帝師,也該給天下讀書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強留,你直接掛冠而去,方顯讀書人風骨兒
瘋了吧!
徐3直接不理,他官場中摸爬滾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奪情是徐3求之不得事兒,若是他真做作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來是個實人,說不得就直接讓徐相守了下半輩子孝呢。
這個時候,君王好不容易說出奪情話來,徐3高興尚且來不及呢,偏偏死了親爹,還得裝出一副冷峻哀愁面容來。本身就夠難過了,還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來要毀他仕途,徐3怎能樂意?
讓徐3心裡彆扭是,他老師錢永道親自登門,安慰了徐3幾句,歎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頭兒,可是,子不言父過。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說,你家也是經年世族,斷不會糊塗至此。如今陛下對你信之任之,徐3啊,何不趁機為家裡求一個公道呢?」話裡話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3對本家還存有一分情誼,對錢永道建議也得動心。不過,很明顯,錢永道並不夠瞭解自己學生。
兼因錢永道到了帝都,對於一些消息也不大靈通了。
現看,消息不靈通壞處已經顯示出來了。
哪怕如今徐3認為是林永裳那個混帳騙了自己寶貝女兒,但是,具體怎麼回事,還得等閨女回來才知道。不過,徐3本身就對林永裳極其欣賞,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心腹。而且,關鍵是,徐3對於本家做事雖然不大瞭解,不過本家是個什麼德行,徐3一清二楚。
甭說事情過了這麼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但是依林永裳本事,該有人證物證,就算沒有也能弄出來。
這個時候,與林永裳相爭,並不是明智事。
不過,此時面對是自己恩師,而不是那些著三不著兩言語。徐3保持一品大員品行與光鮮,低聲應下,「先生說是,只是如今戶部一刻離不得人,否則陛下也不會堅持令學生奪情了。再者,本家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如恩師提醒那般,此次,學生派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處,學生也定不會讓家裡蒙冤。」
徐3朝中歷練多年,官至此處,再有主見不過人,豈能被錢永道三言兩語忽悠呢,說起話來滴水不露。錢永道仔細聽了,咂摸了一會兒,轉言叮囑道,「你想很是,若是有什麼要幫忙,只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與我客套。」
徐3再三謝過。
錢永道又說道,「這次,聽說青怡為福州戰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紀尚小,先前難免做事不謹,失了輕重。你們是同門師兄弟,他才學也是有,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錢永道歎,「少年人,哪個能不犯錯呢?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邁力衰,於朝中也不認得誰。你是他師兄,徐3,若是青怡之事可以迴旋,還得請你代說兩句好話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對著學生說『請』字,實折煞學生了。」徐3謙遜道,「青怡也是學生師弟,說上是才學滿腹,這樣擄奪了功名,閒置家,實可惜。若有機會,學生定會為他轉圜。」
算起來,這關係真是一團亂麻。
趙青怡與徐3都萬里書院念過書,錢永道是愛才之人,凡是會寫文章,唸書好,他一一收門下,賺得盆滿缽足。算起來,趙青怡與徐3是同門師兄弟。
可是,接下來考試呢,林永裳被明湛點為主考,趙青怡正是此恩科榜眼。
林永裳身為座師,趙青怡與林永裳便有師徒之稱。
而李平舟又是林永裳科舉時主考,林永裳完全是自學成才,沒個正經老師。因李平舟對他青眼有加,多加提拔,倆人關係一直非常融洽。故此,林永裳視李平舟為師。
結果呢,趙青怡翻臉出手,狀告林永裳出身有礙。這就是典型學生告座師,哪怕座師沒教過你唸書識字,但是官場規矩,只要帶個「師」字兒,你就得捧著敬著。尤其是你還沒混好之前。
趙青怡這是什麼行為,典型欺師滅祖,為天下人所不恥。
當時趙青怡確給林永裳造成不小麻煩,而出手相幫林永裳便是徐3與李平舟。
李平舟是責無旁貸,此人將林永裳視為接班人。
徐3幫林永裳,自然也有徐3考量。
先前錢永道見徐3完全不顧同門之情,力挺林永裳,就不由多心了。故此,錢永道忍不住出言試探,徐3倒是痛應下。
對於徐3變臉如此迅,哪怕錢永道也禁不住多疑了。
徐3是真替趙青怡說了幾句好話,尤其是福州知府將軍聯名奏折一上,對於趙青怡能不惜己身,出城尋找援軍一事,明湛倒有幾分另眼相待。
忍不住歎一句,「這個趙青怡,先前他冤告林永裳,如今倒又立了一功。有過則罰,有功則賞,這會兒,朕倒不知道該如何賞他了。」
徐3是思量著搭救趙青怡一把,不為別,就看中了趙青怡與林永裳有仇,你林總督不念我徐家大恩,竟然抄斬徐家本家滿門,我徐3當然也不是好欺負。當然,徐3為趙青怡求情,也不直接求,心眼兒多人想多,徐3是反著來,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趙青怡雖有功,也不值得陛下為此為難。救國救民,人之本色也。」
不得不說徐3是摸準了明湛脈象,明湛挑眉看徐3一眼,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本色,像福州城多少大戶,眼瞅著百姓將士們挨餓,硬是一顆糧食都捨不得拿出來。若非單兵當即立斷,如今福州城結果還兩說呢。」
徐3不說話了,明湛想了想,「趙青怡才學還是不錯,正好現修書用人。讓他到帝都來跟著修書吧。」
御史宋珠玉提醒道,「陛下,如今趙青怡正父孝呢。」
明湛漫應一聲,「那就讓他出了父孝再來吧。」
宋珠玉瞅準機會,立時再進一步,上前道,「趙青怡一介平民書生,陛下猶體恤至此。徐相乃當朝相輔,陛下帝師,如今徐相父母俱喪,按禮按法皆當辭官守孝,以人子之義。陛下何不成全徐相一顆孝義之心呢?」
宋珠玉此話一說,還得到不少人附和。
倒不是全天下人都這樣尊崇孝義,實是有不少人已經盯上了徐3戶部尚書之位,等著他挪坑換人呢。
徐3暗地裡磨牙,恨不能撲過去一口咬死宋珠玉。
宋珠玉朝中這樣明晃晃說了,就有人有心想為徐3辯駁一二,可是,父母雙亡,辭官守孝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故此,縱使有人想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此時,方慎行卻出列道,「陛下,如今大戰剛過,百廢俱興。徐大人戶部尚書之尊,熟悉戶部之事,此時此刻,還是當以國事為重。」
為啥方慎行敢出來說話呢,倒不是他跟徐3有多麼親密關係。主要是方慎行名聲足夠差了,他也不怕再招人來罵。
方慎行現是一門心思跟著明湛走,偏他是個聰明無比人。方慎行曾奉命管理過那幾個騙吃騙喝煉丹道人,使得他有機會近距離接觸明湛,對明湛有著一定程度瞭解。
明湛是何人?
不僅僅是一國之君。
方慎行心中,明湛絕對是具有罕見智慧君王。
像這種死了爹娘,辭官守孝之事。
皇上聖明,徐相精明,哪個都不是傻,焉能想不到呢?可是至此時,徐相仍然是穩穩朝中站班呢,這說明什麼?
徐相應該早已試探過皇上意思了,是皇上奪情,而非徐相不守孝道。
既然皇上要奪徐相情,那他方慎行就跟著皇上走。
故此,方慎行很光棍兒出列為徐3說情。
果然,明湛馬上借坡下驢,順勢道,「慎行說是,現戶部哪個離得開徐3呢。換個人來,朕用不慣。暫且奪情吧,戰事之後,不必講究太多。再者,淮揚徐家之罪,有叛國之嫌,雖與徐相無干。到底淮揚徐家戴罪之身,守孝?守什麼孝?」
「這等無法無天之徒,還配有人給他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