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章
厥過去之後,明湛命傳了御醫。
御醫兩針下去,海正中大人倒是醒了,可誰曉得竟是眼歪嘴斜,話都說不清。
朝中人一望之即,這是中風了。
年紀太大,被宋珠玉刺激太過,竟然中風半癱。
這完全宋珠玉意料之外,加雪上添霜是,海正中大人沒熬幾日,便撒手塵寰,一命嗚呼。
頃時間,宋珠玉成了帝都紅人兒。
連帝都百姓都知道,有個御史罵人厲害,直接把人給罵死了。
這話自然有些誇大。做御史人雖然是靠嘴皮子吃飯,但是,你也得悠著來吧。這把人罵死,也忒刻薄了吧。幸而先前宋珠玉就有些美名兒,如今,人們也只是道一聲刻薄罷了。若是換了方慎行,就不知道要說出什麼好聽話來呢。
就這麼著,王叡安也示意宋珠玉,海大人出殯時,你過去弔唁一下。
宋珠玉應了,倒是方慎行私下對宋珠玉道,「你小心著些吧,甭去了叫人家打出來。我可是打聽了,海大人五子三女十六孫,這要是一起上手兒……」上下瞅一眼宋珠玉乾巴瘦身量,方慎行有些擔心,「還不得把你打沒了啊。」
宋珠玉慢吞吞道,「我也不是有意,誰也不知道海大人這樣不禁說呢。一條人命呢,我去弔唁也是應該。人家要是打,我就挨著,人家要是罵,我就聽著唄。」
方慎行歎口氣,義氣道,「什麼時候去,你叫上我。」
「叫你也沒用,你還不如我跑呢。」
方慎行氣噎。欠捶一張臭嘴,活該你被人打死。
倒是林永裳與梁東初案子有了結論,明湛命林永裳帶著太祖寶劍回帝都來,至於梁東初,稍後再議,反正是沒啥好下場。畢竟,林永裳是保衛了淮揚平安,用事實說話這本身就是一大功勳。
林永裳接到聖旨,便自揚州城動身。
徐3還家裡問女兒,「姓林是不是真把太祖寶劍給丟了?」
徐盈玉猶豫著沒說話,徐3心下一沉,面色大變,驚道,「他真丟了!」完了完了,徐3鄭重道,「以後你萬不能再給姓林回信了。」
「林大人身邊兒有皇上派侍衛,丟沒丟,皇上心裡定是清楚。」徐盈玉道,像侍衛甲功夫,徐盈玉是見識過。林永裳事兒,不大會瞞過侍衛甲,不過事至如今,皇上仍未作……
「唉,你想太簡單了。」徐3歎道,「林永裳心機城府,就是我,也得猜上幾猜才能猜透呢,何況御前侍衛。武功高有什麼用。」政治鬥爭,得靠腦子。
「林大人就要來帝都了,吉凶馬上即知,父親不必擔心。」徐盈玉倒還有心思安慰徐3。
也是,現閨女還沒嫁姓林呢。徐3放下一顆心,只管坐山觀虎鬥。
林永裳原本計劃著一回帝都便進宮面聖,誰曉得正是遇到了樁是非。他們一行人經朱雀街,正見倆人前抱頭鼠躥,後面跟著一群穿孝衣人手執棍棒喊打喊殺。
這樣一群人,直接衝撞了林總督馬。林永裳擅長文鬥,武功啥半點兒不會,馬一驚,險些要了林總督命。若非侍衛甲手疾眼將林大人一拉一拽,一手勾住林大人腰,將人從驚馬上救下,林總督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明湛見到了林永裳時,林永裳頸上還留有被衣領勒出淤痕。明湛嚇一跳,還以為林永裳真丟了太祖寶劍,不敢面君,提前自未果呢。
一問原由,竟是海家與宋珠玉這檔子事兒。明湛懶得理會,直接問太祖寶劍事兒。
林永裳是個精細人,他猜到怕有人打太祖寶劍主意,如今,倒不是說太祖寶劍丟了。只是,劍身還,劍鞘沒了,算是丟了一半兒。
「臣原本想仿出一柄假誘敵,不過劍鞘上寶石珠玉,珍稀異常,實不能仿製。無奈,只得將劍身劍鞘分離。」林永裳偷看一眼明湛神色,就有些說不下去,可仍要硬著頭皮道,「臣無能,只保住一半兒。」
「不怕賊偷,就怕賊想。」明湛見此曠世寶劍竟收一件簡單烏黑劍鞘中,顯得平淡無奇至極。對著林永裳,明湛大方一回,「罷了,那些寶石珠玉雖值錢,到底只是裝飾,劍還,就好。」
林永裳鬆一口氣。
明湛道,「如今梁東初下了大獄,巡撫必然要另派人了。永裳,你有沒有什麼合適人選?」
林永裳想了一回,道,「今年三月任期滿大員,俱要回帝都陛見,陛下可另行選派淮揚巡撫。其實若不是范維年紀太輕,他倒是挺合適。」
明湛哈哈大笑,「范維不過二十出頭兒,巡撫為正三品高官,若是將他升為淮揚巡撫,該有人說朕公器私用了。」
「上次朕派蔣文安去淮揚,你們早便同殿為臣,他如何?」
「不瞞陛下,臣倒是看中了一人。」林永裳大著膽子向明湛要人。
「誰?說說看看。」
「御史方慎行。」林永裳道。
明湛有些詫異,「朕以為你會喜歡宋珠玉脾性呢。」
「臣聽說,方慎行因為陛下舉薦道人,朝人緣兒不大好,名聲也不大好。但此人不餒不怯,僅看臉皮一項,就可用。」林永裳早對方慎行有所耳聞道,「名聲不好人,都想著把名聲改好。」
「他不過五品御史,先前才經了官司,直接轉為三品巡撫,實是幸進了。這樣,原揚州知府遷為淮揚巡撫,范維補揚州知府缺。至於方慎行,前過未罰,朕記得平安縣受到韃靼人劫掠,損失極大。原平安縣縣令已經殉國,讓方慎行補平安縣縣令缺。你近了瞧瞧他。」明湛想了想,揉著太陽穴道,「經海御史一事,宋珠玉難免受到詬病,罷了,還有哪個縣需要災後重建?」
「單陽縣受災也極重,如今尚未有縣令到任。」
「嗯,讓宋珠玉去單陽縣吧。」
「是。」林永裳不禁笑道,「宋珠玉脾氣執正難得,很有些愣頭愣腦。至於方慎行,若非遇到陛下聖明,定是一位罕見佞臣。」
明湛指著林永裳笑道,「你倒是與朕想一處兒去了。」
其實,林永裳看好方慎行。
出名兒要趁早啊。
方慎行初時官場籍籍無名,自己想著出個大名兒,惹起帝王注意。卻不料,一招兒行錯,名聲是有了,卻是罵名。
方慎行沒啥背景,若非心理承受能力驚人,怕也沒有這會兒。
海正中就是例,這不是心理素質差麼,給人頂幾句,一條老命就這麼交待了。
明湛與林永裳說了許久話兒,甚至留林永裳宮裡享受了一餐御膳。
阮鴻飛也。
難道師徒二人皆是裝B能手,完全是陌生人作派,一個行禮,「見過杜若國主。」
阮鴻飛一臉無辜問明湛,「陛下,這位是……」
明湛使勁兒拿眼剜阮鴻飛,撇一撇嘴,「這是朕淮揚總督,林永裳,林總督。國主是頭一遭見吧,今日朕留永裳用膳,國主於海外,也就近目睹一番朕淮揚總督之風采哪。」
阮鴻飛露出恍然大悟神色,忙道,「林總督不必多禮。」
林永裳彎腰都酸了,直起身來,恭謹站一畔,直覺這餐飯不會很好吃。
明湛向來儉樸,他與阮鴻飛兩人一般不六道菜,如今多個林永裳,加了兩道菜,八菜兩湯,外加香噴噴米飯。
當然,御膳水準是不必提。
林永裳遠道回帝都,朱雀街驚馬,再加御前答對,擔了幾個月心今日著地,如今著實是餓了。
還好他曾經接受過貴族書香教育,雖然吃極,動作卻夠文雅。明湛則專撿人家飯菜剛入口時說話,問道,「如今春天了,淮揚耕種情況如何啊?」
林永裳一口飯沒來得及嚼就生吞了進去,險些噎死,告罪,「臣失儀了。」急忙捧起碗來喝兩口湯順下去,方正色答道問題。
明湛點點頭,繼續吃飯。
一時,明湛又問,「嘗嘗朕雞湯味道如何?聽說你很會褒湯啊,會做飯男人才是好男人啊。」
「御廚褒湯自然非臣土路子可比。」林永裳含笑道,「說起來,當初來帝都趕考,臣盤纏不足,還賣過雞湯掙盤纏呢。」
「魏大人沒資助過你麼?」明湛問,說著還不著痕跡瞟一眼阮鴻飛。魏大人!哼!魏大人!
阮鴻飛親自為明湛盛了一碗雞湯,算是賠罪了。
「魏大人?」林永裳倒很詫異明湛竟知道這些事情,道,「陛下是說承恩公魏大人麼?嗯,魏大人常去臣麵攤子上吃麵。不然,以往還有地痞流氓去臣麵攤子收保護費,有魏大人一去,不但多有人衝著魏大人名兒過去光顧,來找臣麻煩也少了許多。」
「子敏為人,確是沒說。」明湛想起來,人家林永裳雖落魄了些年,打根兒裡算,敏寧做了太子世子伴讀,與林永裳自然是認識。
明湛心下感慨,詩興大,歎道,「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一句話,倒把林永裳與阮鴻飛說沉默了。
林永裳告退之後,明湛見阮鴻飛仍然面色不大好,捅他一下,挑眉道,「國主裝真像哪?」
阮鴻飛見明湛擠眉弄眼做怪模樣,心下喜歡,摟他入懷,沒甚誠意謙道,「過獎過獎。」
林永裳回了家。
原本小小宅子,添了吳婉與范沈氏,住頗是逼仄。還好吳婉將隔壁院兒與後鄰買了下來,重打通,裝修過,他們小夫妻倆住隔壁院裡,倒也便宜。
林永裳到家時,沈拙言與吳婉皆外當差,家裡主子就範沈氏。樂水已經先將林永裳屈指可數行禮放回家,還有親兵皆安排著住下。
當初大家一路流放,死死,散散,林永裳中途逃出去,這一別便是二十幾年。
看到林永裳眉目還略有些當年少時影子,范沈氏歎一聲,「回來了?」
「嗯。」
林永裳與范沈氏,庶子與嫡母,要說對眼絕不可能。范沈氏對於林永裳生母,向來是恨不能生吃了那小狐狸精,恨屋及烏,對林永裳印象大約就是——小狐狸精生小小狐狸,這樣了。
相對,林永裳對於范沈氏這個嫡母,並沒有任何愉記憶。不然,林永裳高官厚祿之時,不可能不找一找范沈氏。甚至,他早知道范沈氏信兒,就是沒動。有沈拙言手,范沈氏並不能威脅到他。
但是,這樣隔開二十幾年歲月,再行相見。林永裳望著范沈氏蒼老不成樣子臉龐,猶如生出無數殘紋舊瓷,再如何擦拭補救,也不能回復原先光澤優雅。林永裳真心覺著,以往那些恩怨,真早已煙消雲散。他稀里糊塗與嫡姐閩地相遇,相依過活,撫養沈拙言,再到如今與范沈氏相見,林永裳忽然懷念起那個並不如何美好,卻能為他遮風擋雨家族。
他家,他親人……
林永裳喉間哽咽,「老太太。」
范沈氏唇瓣輕顫,似乎每根皺紋裡都藏滿悲傷,別開臉,強忍著心中悲慟道,「莫要做此婦人態,與你父親一樣沒本事。」其實范沈氏迫於生活,早已再嫁過兩任丈夫,但是,她對於范家感情永遠怨不恨也不,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范家早已經沒了,唯一范家後人,也不能再姓范。
晚上這一餐飯,算是帶有范家血緣後人團圓飯了,雖然人口不多,能有今日,也是老天保佑了。
林永裳頭一遭見到吳婉,對於外甥媳婦,只要能把外甥照顧好,林永裳自然不會多說。何況看沈拙言那傻樂模樣,林永裳簡直不必問,就知道沈拙言現狀了。
用過飯,林永裳依舊住他原本屋子,梳洗過後,林永裳正要歇著,沈拙言過來了。
「舅舅。」沈拙言關心問,「太祖寶劍事兒,沒事兒了吧?」
「真是個笨。若有事,我還能回家?」林永裳躺榻上晾頭,自從皇上召他回帝都信兒起,吳婉便命人把屋子收拾打掃了,用炭盆熏一熏去了濕氣,連被褥帳幔都換了,舒服緊。就是林永裳都得暗自感歎,這家裡有個女人與沒女人就是不一樣哪。
沈拙言好脾氣笑笑,「我這不是擔心你麼。」
林永裳知道外甥心,摸摸沈拙言頭,笑問他道,「老太太院兒裡那塊兒匾是誰寫,嘖嘖,那破字兒,真不是一般爛。」
沈拙言忙去堵舅舅嘴,噓聲道,「舅舅,那是皇上賜給我大福字兒。原本御筆叫我收起來了,請了帝都好木匠師傅刻了匾掛外祖母院兒裡呢。」
「你緊張個什麼。」林永裳拍開沈拙言手,隨手抄了本書閒翻,看不上沈拙言這一驚一乍勁兒,「皇上字兒,是出了名兒爛,這誰不知道呢。」
沈拙言實非常應一句,「那也不能說出來呢。皇上多要面子哪,讓皇上聽到,皇上怕是會不高興。」
林永裳沒多就明湛字兒做什麼討論,林永裳看來,比爛狗肉強不了多少。奈何明湛身份那兒,皇上又不是書法家,用不著多麼龍飛鳳舞。林永裳問沈拙言,「不是皇上把你母親嫁妝都還了你麼?怎麼還住這兒呢?當初,你母親可是陪送了好幾幢宅子。」嫡姐大婚時,林永裳已經十來歲,偶爾聽生母暗地裡酸不溜丟念叨過好幾回,嫡姐嫁妝多麼煊赫。生母心裡,一是嫉妒,二是擔心,若是家業都給大姑娘陪送到永康公府,留給林永裳繼承自然就少了。
殊不知這些內宅小心眼兒皇權面前實渺小可笑,范家終能留下,只有沈拙言生母這些嫁妝了。
沈拙言道,「我捐了。」這事兒他先前也沒跟林永裳說,怕林永裳不同意。
林永裳瞪大眼睛,「你瘋了吧?憑白無故,捐銀子做什麼?捐給善仁堂了?」
「不是,捐給朝廷了。」沈拙言道,「韃靼人剛走,我看朝廷銀子緊巴,就捐給朝廷了。那大「福」字兒,就是我捐銀子,皇上賞。
林永裳恨不能一巴掌抽死沈拙言,低聲罵他道,「你腦子有病呢。帶頭兒捐銀子做什麼,捐也要暗地裡捐,那會兒你捐出來,豈不是逼著朝中百官要跟著捐麼?只嫌仇家少呢你是。」
沈拙言一派好心,被林永裳罵個狗血淋頭,嘟囔道,「我還不是為了舅舅你麼。」便把對林永裳擔心說了出來。
林永裳心下感歎,面兒上卻不領沈拙言情,道,「你別瞎操心了,我心裡有數。」
「舅舅,你跟徐姑娘什麼時候成親哪?」沈拙言是來問這個,又不是來找罵。
「你別瞎操心了,我心裡有數。」
「有數有數,一把年紀了,你要是俐落點兒,輪得到外甥替你操心麼?」
林永裳不禁笑道,「嘿,這大半年不見,你長本事了啊,還敢強嘴。我說過沒,考不中進士人,家裡沒你說話地兒。滾吧,別煩我了。」
沈拙言屁股還挺沉,他且不滾呢,反是對林永裳道,「你還是抓緊點兒吧,我聽說,徐相給徐姑娘相中了宋大人,想跟宋大人聯姻呢?」
「哪個宋大人?宋翔?」林永裳搖頭不信,「宋翔原本只是個商人,如今為皇上當差,他能比我好?」依徐3眼光,斷不能看上宋翔。
「哪個是宋翔呢。」沈拙言很有幾分危言聳聽意思,「是任大同將軍宋遙,宋大人。舅舅,您沒見過宋大人,宋大人那相貌,一出門,大街上一走,便有姑娘看呆了去,直接撞到了樹上。而且,人家宋大人是去年武科狀元,這才大半年就升了大同將軍,雖說是暫代,可若是宋大人立下功勳,馬上就能轉正了。」
不必沈拙言再囉嗦,宋遙履歷已經林永裳腦中浮現了。如果徐3相中了宋遙,可真是個勁敵了。
林永裳沉默。